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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納山的血 第三節

第三章 日納山的血

第三節

歐珠大聲說:「你先跟尕薩喇嘛比法力,這個叛徒是上帝的助手。」
達思說:「勝利屬於神。西藏人要跟我們比試法力。」
多吉活佛小心翼翼地問:「就你一個人?」叉懊悔得拍拍嘴,「你看我問的啥話,大法力的丹吉林陀陀,一個人就是千軍萬馬。」
歐珠回頭,大聲對老婆喊:「快把吃食拿來。」
西甲說:「要是千軍萬馬都怕死。不如一個人抱了必死的決心。你就告訴我洋魔在哪裡?」
但是很快尕薩喇嘛就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歐珠指著洋魔頭頂的天空說:「那兒,看見了沒有?」
西甲喇嘛往前走去。尕薩喇嘛也閉了嘴朝這邊走來。兩個敵對的喇嘛在中間地帶會合了,互相盡量寒冷犀利地瞪視著對方。
從這裏走到日納山口,騎馬需要一個小時。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小時,它給了日納山最後的平靜,也讓西藏邊防軍的藏兵及家屬有時間飽吃了一頓早餐。早餐還沒吃完,歐珠甲本就發現,他讓洋魔等一等的目的達到了:隆吐山方向終於出現了一個喇嘛,他身材高大,滿面陽光,帶著跟洋魔異教比試法力的自信,大步走來。歐珠來不及放下喝茶的木碗。激動地迎了過去。
西甲咽著口水擺擺手說:「我是來打洋魔的,不是來吃糌粑的。」他走出寺院,在環繞寺院的春丕寨子里遊盪,見人就打聽看到洋魔沒有。沒打聽出著落,正要走。突然有人從後面拍他一下說:「我知道洋魔在哪裡。」
他問達思牧師:「什麼叫『拉索羅』?」
十字精兵派了幾個人跑過來,抬起尕薩喇嘛往回走。尕薩喇嘛突然扭動著,示意他們放下,九九藏書然後站起來,望著西甲喇嘛,把憋了一嘴的濃血噴了出來。一股紅色的弧線凌空射來,準確地糊在了十多米外的西甲喇嘛臉上。西甲又擦又吐,氣得嗷嗷叫。法力,人們這才見識了尕薩喇嘛的法力,好厲害。
西甲眯縫起眼望了片刻說:「看見了。閃開,我要念經了。」
他跨前幾步,劈腿而立,兩手叉腰,朝著十字精兵的方向粗聲大氣地念起來。所有人都洗耳恭聽,卻發現他翻來覆去念的就是「唵嘛呢叭咪畔」。這個誰不會,在西藏,阿媽教給孩子的第一句話就是它,還需要請專門念經的喇嘛來念?
離開時奴馬代本拉住他不放:「你走了我們不知道洋魔在哪裡。」
西甲想不到,森巴軍去後果然碰到了洋魔。奴馬代本佩服地說:「這個西甲喇嘛,到底是攝政王身邊的,大有神通哩,隔著千山就能看見洋魔。」而西甲本人卻還在春丕寺內外打聽洋魔在哪裡。
西甲一揮手說:「不用這樣捎來捎去,勞駕我去一趟就是了。哈哈,我要代表西藏去跟洋魔異教的上帝比試法力了。」說罷,餓著肚子欣然動身,大步流星地前往邊界在線捍衛國家主權去了。
小個子的尕薩喇嘛沒料到這便是比試法力,來不及躲開,就被對方打倒在地。西甲一遍遍揪起,,一遍遍打倒。不遠處的歐珠甲本都有些不忍了,哎喲哎喲地替尕薩喇嘛呻|吟著。沒有人過來勸架,因為這是戰爭的一部分,是互相開戰的神派出的使者在較量本領。十字精兵和藏軍都覺得還沒到尕薩喇嘛施展法力的時候,一旦施展,就算不能出奇制勝,也會讓西甲喇https://read•99csw•com嘛大吃一驚。
他為死亡而來——西藏要打仗了,攝政王面對著挑戰,他為了攝政王前來打洋魔,哪怕送死,這是為報效而死;他阻止了攝政王的成佛之道,本來他是該死的,現在沒死,沒死就是為了尋找一種更有價值的死,這是為贖罪而死。兩因相加,他一門心思就想戰死。可是森巴軍,男男女女、笑笑鬧鬧的森巴軍,在他眼裡根本就不是一支敢於面對死亡的軍隊。當然讓他決計離開的還有桑竹姑娘的一句話:「不管你承認不承認,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你就是丹吉林的叛徒。迪牧遲早會殺了你。」西甲害怕了,在心裏連連搖頭:不能為了桑竹姑娘再增加攝政王對他的怨恨。他知道儘管桑竹姑娘仇視著迪牧活佛,迪牧還是把她當親妹妹看待的。就像當初他按照迪牧活佛的希望離開桑竹姑娘一樣,他現在仍然要遠遠地躲開。貴族和平民,永遠都有天和地的差別。尤其是現在,他已經成為一個逃脫懲罰來送死的低級喇嘛,就更應該看清自己這張下賤的面孑L。還是遠遠地張望吧,眼睛與眼睛,靈魂與靈魂。千萬不能靠近了,距離就是一切,是桑竹姑娘的一切。
西甲說:「我的法力就是這個。」掄起拳頭就打。
戈藍上校讓身邊的達思牧師念給他聽,立刻就被那風趣幽默的表述吸引住了。他一句一句琢磨,並沒有琢磨出讓英軍的進攻等一等,將有喇嘛來到前線跟異教上帝決一勝負的意思。反而理解成了西藏人等待英國人等了很久,有喇嘛心情迫切地穿著上等靴子前來迎接,這封信的目的便是讓他們等待迎https://read.99csw.com接。
好個不自量力的上帝,竟然帶了一個西藏喇嘛做助手。西甲喇嘛閉了嘴,尋思道:「嘛呢」跟「嘛呢」怎麼比?比死也是旗鼓相當的。
果姆提著茶壺和糌粑口袋從賬房裡衝出來,跑著,渾身丁零噹啷響。常年駐守邊防的人見個喇嘛不容易,為了表示恭敬,果姆換上好衣裳,把所有銀子和石頭的佩飾都披掛上了。別的女人也跟她一樣,早已穿戴得花花綠綠,有模有樣。
年輕壯實的西甲喇嘛一副天地不怕的樣子,聽完歐珠甲本的自我介紹,就問:「口信收到了,上帝在哪裡?」
達思牧師說:「我們不僅僅是來打仗的,上帝的旨意里。最無能的就是子彈。還是按照西藏的規矩征服西藏吧。」
西甲喇嘛問:「你有什麼法力?」
多吉活佛說:「你大喇嘛不知道的事。我小活佛能知道?春丕往南是亞東、朗熱、則利拉、勒布、念那、納塘、隆吐山、日納山,不知道哪個地方有。」
西甲說:「不用了,要死我一個人死。」
歐珠甲本代表西藏向英國人發出的最後通牒,是用一支獵箭射過去的。本來可以迅速佔領日納山口的十字精兵前鋒部隊正在停下來觀望,因為容鶴中尉有些疑惑:大敵當前,西藏邊防軍圍成一堆幹什麼?是不是正在偷偷地架炮、埋雷?他命令部隊疏散隱蔽,自己爬上制高點悄悄觀察,觀察到的卻不是飛來的炮彈,而是一紙利箭送來的最後通牒。
這時戈藍上校到了。他在幾個衛兵的保護下走過來,親眼看了看西甲喇嘛的腳,看到的不是五層羊皮三層牛皮的上等靴子,而是一雙皮黑筋爆的赤腳,不解地搖搖九-九-藏-書頭:怎麼搞的?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想象比實際更重要的民族,只是覺得歐珠甲本的最後通牒把他欺騙得不輕,沒有人穿著上等靴子來迎接他。他趕快回到自己的陣地,懊惱地說:「我們把時間耽擱了。」
歐珠甲本小心翼翼地說:「這怕不頂事吧,有沒有更厲害的經?」
西甲喇嘛坐到地上,讓幾個女人伺候了吃喝,打著飽嗝站起來,信步走出大隘口,叉腰立定,朝著十字精兵陣地,更加雄壯地吼起了「嘛呢」(六字真言)。
西甲驚異道:「這麼多地方,我到底去哪裡打洋魔?」
西甲喇嘛停止暴打,罵道:「忘恩負義的傢伙,攝政王和達賴喇嘛沒給你吃還是沒給你穿,你居然背叛了西藏。不要忘了釋迦牟尼定下的規矩:喇嘛見喇嘛,不服就死打。沒打死你就是我丹吉林赤腳陀陀的慈悲,快起來,去叫你們的上帝,勞駕他跟我決一勝負。」
既然是西藏方面的最後通牒,容鶴中尉就不能擅自處理了。他派人飛馬送給了後面的十字精兵總指揮戈藍上校。
十字精兵的陣地上突然也響起了一陣吼「嘛呢」的聲音。一襲醬紫袈裟飄了出來。西甲喇嘛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歐珠甲本:怎麼洋魔也有喇嘛?
多吉活佛使人端來了甜茶和糌粑。
西甲說:「你們知道啥,這是最好的經。文喇嘛念出來是文經,武喇嘛念出來就是武經。我是武喇嘛,一句就是一支響箭,十句就是十支響箭,一萬句就是一萬支響箭,洋魔算什麼,來了就是死。」突然,他盯上了歐珠甲本手中有奶茶殘渣的木碗,舔著乾燥的嘴唇說,「決戰心切,走得急,餓了,沒有力氣念經了https://read.99csw.com。」
到達春丕后,西甲喇嘛就離開森巴軍。去了春丕寺。
上校想,這就對了,西藏人等待的肯定不是英國人的槍炮,而是上帝,是耶穌基督。他突然意識到讓自己和牧師代表基督首先進入西藏是最妙的,那是信仰征服和軍事征服的雙重體現。作為一個虔誠而狂熱的基督徒,他尤其重視上帝走進西藏的榮耀,而他就是高舉上帝旗幟的那個使徒。他一面傳令前鋒部隊暫時停止進攻,一面招呼達思牧師陪同自己迅速前去。
春丕寺的住持多吉活佛聽說西甲喇嘛來自丹吉林,便以為是攝政王派來戍邊抗魔的,十分恭敬,說話時西甲坐著,自己彎腰站著,說:「春丕寺有三十個赤腳陀陀,到時候全歸你。」
容鶴中尉說:「應該立刻派人佔領日納山左右兩邊的小隘口,從後面形成包抄,然後在這裏發起猛攻,讓西藏人逃無可逃。」
奴馬高興地說:「我要用我們的跳舞戰勝洋魔的跳舞。」
戈藍上校信任地望著他問:「你好像有更好的辦法,牧師?」
歐珠看兩個喇嘛對峙在了一起,亢奮地起鬨道:「比法力,比法力。」
尕薩喇嘛反問:「你——有什麼法力?」
這人就是那個捎來歐珠甲本口信的人。他是去日納山邊防軍看望兄弟的,這時正急著回家,見一個喇嘛打聽洋魔,就主動湊上去,把歐珠甲本請求喇嘛到場和異教上帝決一勝負的口信告訴了他。又叮囑道:「麻煩你捎給春丕寺的住持多吉活佛。」
西甲隨手一指:「前去就是洋魔。」他並不知道自己手指的是隆吐山的米溝,只知道那是邊界的方向,打洋魔必去的地方。他戲謔道:「快去吧,洋魔也是喜歡跳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