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二章 曲眉仙郭(一) 第四節

第十二章 曲眉仙郭(一)

第四節

容鶴中尉知道她想幹什麼,挪過來,坐到她跟前,摸摸她的臉,又摸摸勒緊的繩子,毅然抽出了一把明光爍亮的英國軍刀,在她眼前晃了晃,似乎想讓那寒冷的光芒把她眼睛里的寒光逼回去。但是恰恰相反,她的眼光更加寒烈了,比尖刀更加銳利地投射在他臉上。他的手不禁一抖,不是怕了,而是發現一種凜凜不馴的美氤氳在她臉上,就像一層霧覆蓋了西藏山水的美麗。
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的藏女。容鶴中尉對這個女人的感覺,跟西藏人是一樣的:她不是人,是仙女下凡。她具有東西方兼容的美麗,無論她哀傷還是平靜,撩動的誘惑里,總是強調著深淵一樣的性的神秘。容鶴中尉當時心裏一陣亂癢,覺得面對這樣的女人,你要是放過她,就對不住上帝的安排了。
突然,容鶴中尉一把揪住了抽過來的繩子:「你是不是從來不照鏡子?你發怒的時候就不是你了,姑娘。如果你想讓自己變得醜陋不堪,就應該拿起刀劍,而不是繩子。」他奪下繩子,跨前一步,用刀逼著她,一把撕她過來,「不要亂動,在我的懷裡你絕對不要亂動。」
容鶴中尉慘叫一聲,看她還不鬆口,絕望地說:「上帝啊,怎麼會是這樣?」
這次桑竹姑娘似乎聽懂了,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手中的刀。
現在,他要挑開她的衣袍了。她渾身顫動,身子盡量往後靠著,嗷嗷嗷的叫聲,是驚恐的野獸面對宰殺時的那種聲音。容鶴中尉愣了一下,看看她的嘴:異常完美的曲線,怎麼可以發出這種聲音呢?他說:「你應該唱起來,這樣美的嘴只能唱歌,而且是你們西藏最動聽的情歌。」
他絕望的當然不是自己流血的手指,而是桑竹姑娘的舉動,彷彿她無論遇到什麼都應該優雅地含羞帶露,保持藝術品的尊貴與美好;彷彿她的咬噬不是因為他的挑釁,而是她的主動進攻。桑竹姑娘終於鬆口了。容鶴中尉來不及看一眼自己的手指,忍著痛,迅速撕開了纏著她的繩子,焦急地說:「不用咬了,收回你的牙齒,它怎麼能咬繩子呢?這麼骯髒的繩子。」
她拚命地跑,惹人注意地喊叫著,跑向了英國人麇集的地方。她知道當洋魔追不上你時,他們就會開槍read.99csw.com打死你。
桑竹姑娘根本就沒聽他說什麼,只想著自己如何死。死在刀子面前已經不可能了,那就死在彈雨中,你洋魔的子彈不是厲害嗎?來啊,打死我。她已經想好怎樣才能引誘子彈的射擊了。她突然齜牙咧嘴,獸叫著,面孔出奇的猙獰醜陋。
桑竹姑娘還是聽不懂,雙臂朝外用力,覺得繩子依然很緊,就低頭張嘴去咬那繩子。她露出了牙齒,潔白的顆粒就像濕潤的珍珠。容鶴中尉一瞬間有些恍惚,似乎他面對的不是一張人的嘴,而是向他張開的吐露珍珠的蚌體。他伸過手去,想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顆珍珠。而桑竹姑娘的理解依然是羞辱,居然羞辱到嘴裏來了,她一口咬下去,如同一隻叼咬食物的母狼,準確而狠惡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本來他可以不這麼著急。他在十字精兵里雪藏了她,又派幾個親信一直在隊伍後面看押著她,想等待戰爭出現一個較長的間隙后,再來悠閑地享受。但現在戈藍上校已經知道了,很難說上校會做出什麼決定:殺了她,放了她,或者被上校竊為己有,都是有可能的。而且,達思牧師已經告訴西甲喇嘛他的愛人還活著,這個不怕死的喇嘛會不會帶著他的部下前來劫持呢?來了也好,倒是給他提供了一個伏擊勁敵的機會。僅僅是為了這姑娘,他也將毫不留情地一槍崩了西甲喇嘛。但是他不能為了這個想象中的伏擊而浪費一晚上的時間。他要一舉兩得:自己不閑著,也讓自己的士兵埋伏好。幹了這姑娘,也幹了膽敢來劫營的西甲喇嘛。
這會兒,容鶴中尉單獨面對著這個他已經心愛了好些日子的藏民姑娘。他說:「你好。你想不想吃東西?或者想喝點什麼?」好像他們到了酒吧,這裡有琳琅滿目的選擇。又說,「你最好放鬆一點,其實沒什麼,你是一個漂亮的女俘虜,我是一個英俊男軍官,在所有的戰爭中,這種事情經常發生。」
桑竹姑娘站了起來,手裡攥著半截的繩子,眼睛里的光亮忽一波是怨怒,忽一波是凄慘。她現在可以死了,再也不擔心羞辱加身了。怎麼死還沒想好,但在死前她一定要按照仇恨的規則,發泄出積鬱了多少天的九_九_藏_書憤懣。她沖向戈藍上校,用半截繩子抽著他。他左右躲閃,頭碰到篷頂的馬燈上,不大的帳篷搖晃起來。
容鶴中尉志在必得,就在今天晚上,他要讓自己澎湃的激|情得到撫慰,要在一個渴盼已久的西藏姑娘身上成就一個英國男人的雄野和瘋狂。
那男人一摟就摟得很緊,緊得她都喘不過氣來。更可怕的是,她雙腳突然離地而起,隨著那男人快速移動著。等男人停下來時,她看到了另外兩個男人,都是黑黢黢的高大的身影。更可怕的事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她被蒙住了嘴,被摁倒在地上,被扒掉了皮袍。地獄驀然來到了桑竹姑娘面前,冰炭煎熬,撕心裂肺,讓她經歷著世人所能承受的最大磨難。三個男人的輪|奸就像萬發炮彈的轟擊,讓這個西藏女人皮開肉綻、五內俱裂卻沒有死亡。最不幸的就是沒有死亡,就是在戰爭之下備受創傷、死去活來卻感覺猶在、意識如常。
桑竹姑娘站了起來,看都沒看一眼身邊死去的三個男人。她蹣跚而去,不想跑,也跑不動了。速死的念頭也正在消失,她只想見到西甲喇嘛,告訴他:報仇,報仇。然後再死。但是她沒走出去多遠,就走不動了,呻|吟著歪倒在地,掙扎了幾下,就昏死過去。有個不遠不近跟著她的黑影突然竄過去,抱起她,快速朝營地東邊走去。東邊的溝壑里,一頂綠色帳篷在風中顫抖。
卡奇大佐怒吼起來,一招手,所有的司恩巴人都撲向了容鶴中尉。
容鶴中尉再次在她眼前晃晃刀,顯然是威脅:當然我要鬆綁,我有刀在手,不怕你不聽我的。他把刀尖指向她胸前五花大綁的繩子,輕輕挑著,突然一用力,挑斷了一截繩子。桑竹姑娘的眼睛砉然一亮,眼珠滾動了一下,就像最美的寶石在白色的托盤上翻了個身。容鶴中尉心裏細細一揪,默然讚歎地搖搖頭:真美。
桑竹姑娘聽不懂對方說什麼,但也知道今夜將發生什麼。自從她被容鶴中尉抓起來,她就一直擔憂發生這種女人最不堪忍受的羞辱。野蠻的軍人,強|奸一個女人算什麼?連信仰佛教的西藏軍人都會這樣,何況是上帝教唆下的洋魔呢。她想為什麼母熊沒有一巴掌扇死自己呢?扇死就沒有九_九_藏_書現在的不堪了。
就像一件白璧無瑕的藝術品已經破碎,容鶴中尉絕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臉:「誰讓你變成這樣的?我嗎?英國人嗎?戰爭嗎?上帝啊,怎麼可以忍心讓她這樣?美麗起來,趕快美麗起來,就像我最初見你時那樣。」
容鶴中尉打死了三個男人後,才意識到打死的是自己人。他提著槍轉身就走,想趕快逃離殺人現場,也想攔住桑竹姑娘,儘管破碎的不能修復,但也不能讓她就這樣離去。但是他走不了了,許多司恩巴人圍住了他。人人都問:為什麼要殺死我們的三個兄弟?就因為他們輪|奸了一個西藏女人?你們英國人強|奸輪|奸的還少嗎?司恩巴人要跟容鶴中尉論理,論輪|奸無錯的理,容鶴中尉當然無理可論,推搡著他們要離開,結果他把一個人推倒了。他殺了三個他們的兄弟,卻還這樣蠻橫無理。所有的司恩巴人都望著卡奇。卡奇是印度司恩巴人中僅有的富商,本來就是司恩巴人的頭,加上作戰勇敢,幾天前被戈藍上校任命為大佐。
桑竹姑娘想到了死亡,她知道唯一避免羞辱的辦法就是死亡。她搖晃著身子掙扎著:「鬆開我,鬆開我。」想死是很容易的,要是沒有繩子綁縛,她早就死了。
然而,她跑了很長時間,叫得嗓子都啞了,也沒有等來槍聲。
就像戈藍上校預料的,容鶴中尉並沒有倒下,4600米的海拔對他沒有任何威脅。作為軍人,他十年前就來到印度,駐紮過布魯克巴、廓爾喀和哲孟雄,駐紮的地方都是靠近西藏的高原,高海拔的缺氧和寒冷,他早已適應了。他看到英國人躺倒了那麼多,就意識到十字精兵不可能繼續前進了。一個難得的休整之夜突然降臨,讓他想到為什麼不能是今夜呢?或許今夜是最後一夜,上帝恩賜的機會只能有一次。於是如同戈藍上校想象的那樣,他在遠離帳篷群的地方紮起了自己的帳篷,然後以審問為借口,讓兩個廓爾喀人把捆綁著雙臂的桑竹姑娘押了進來。看押桑竹姑娘的廓爾喀人當然知道中尉想幹什麼,知趣地退出來,躲進黑暗,偷聽著也守衛著。
容鶴中尉說:「我干你用不著給你鬆綁,很多士兵都是這樣乾的,我以前也這樣干過。但是這次https://read•99csw.com不同,這次我面對一個美麗得超出想象的姑娘。我是一個喜歡藝術品的人,當你在我眼裡變成最完美的藝術品時,我不希望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我們應該像最自然的男女那樣,做完我們必須做的事。你能做到,想一想等你做完以後,我會立刻放你走,你就能面帶笑容看著我了。」
三個男人對容鶴中尉笑著,決不相信他會開槍。有什麼理由呢?他們並不知道這女人在中尉心裏的地位,也不知道此前發生的一切。一個漂亮的西藏女人自己闖進了他們的營地,闖進了男人的黑色|欲望,接著就發生應該發生的一切。他們想:今夜正好,不用出去到處追逐尋找,就可以借口戰爭而肆行無忌地男人一把了。所以當他們在容鶴中尉的槍聲中仆倒在地時,仍然懵懂著,至死不知道為什麼會死。
而死去的卻是那三個快活了一瞬間的男人。他們正要離開,容鶴中尉剛好趕到。中尉吼起來:「野獸,野獸。上帝啊,他們把她怎麼了?」一陣揪心的痛,他撕住了自己的胸襟。他天性里儲滿了對美的嚮往和佔有的慾望,他以為桑竹姑娘就是美的象徵和美的全部,是西藏美和東方美的人格化。但是現在,美、整個西藏的美和東方的美,就這樣殘酷地破碎了。他的感覺就是輪|奸了他自己、他的心靈,不,輪|奸了他骨血里真正的上帝。他想都沒想,就拔出搶來,對準了三個男人。
「姑娘,你真的不想活了?為什麼?」容鶴中尉居然不知道桑竹姑娘為何想死。「在我們英國,最美麗的姑娘都是明星,就是天上的星星。她們永遠閃亮,不會隕落。她們就像女王,走到哪裡,哪裡就會歡聲雷動。可是在野蠻的西藏,你這樣美麗的姑娘,卻只能跟著一個下賤的喇嘛,在到處都是屍體和鮮血的戰場上跑來跑去地弄髒自己的臉、撕爛自己的衣服。你看看你的手吧,多麼細嫩的手卻只能搬石頭、拉馬牛,而不是捏著纖塵不染的銀叉銀勺子,或者戴著潔白如絮的手套。姑娘,想一想,也許你不該離去。在你跟我做完這件事情以後,你可以繼續留下,永遠留下。等結束了十字精兵的神聖進軍,跟我去印度,去英國,去倫敦的聖保羅大教堂瞻仰撒克遜王,他是我九-九-藏-書們的先王,或許也會成為你的先王。」
周圍都是容鶴中尉的部下,誰敢開槍。容鶴中尉就在她後面,瘋狂地追攆著,好幾次都摔倒在草叢窪地里。桑竹姑娘西藏人的身份這時候幫了她的忙,腳下認得她,她也認得腳下,夜色的堵擋、一路的坎坷對她不起作用。她跑出了容鶴中尉的部隊駐紮的地方,跑進了廓爾喀人駐紮的地方,然後又跑進了另一支英國人駐紮的地方,跑進了司恩巴人駐紮的地方。彷彿她已經跑遍西藏,西藏到處都是洋魔和洋魔雇傭的人。但她還得叫喚著跑下去,跑下去才能引來子彈,要緊的是不能讓他們抓住。她看到容鶴中尉已經被甩掉,看到許多隻眼睛躲在黑暗裡窺伺著她:奇怪了,他們為什麼不開槍,難道不知道我是西藏人,不知道我正在逃跑?突然明白了,這裏到處都是大炮,洋魔也許會向她開炮。她迎著翹起的炮筒跑過去,喊著:「開炮,開炮,轟,轟。」她的身子撞到了炮筒,炮身紋絲未動,她卻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她爬起來,瞪著沉重堅硬的大炮,想到也許又有新的死法了:不是被炮彈打死,而是自己撞死。她一頭撞過去,感覺到的卻不是堅硬,而是柔軟,猛然抬起頭,發現她已經在一個男人的懷抱里了。
桑竹姑娘完全聽不懂他說什麼,本能的反應就是仇恨:「鬆開我,鬆開我。」她覺得只要給她鬆綁,一切就都會改變。
趁著容鶴中尉捂臉的機會,桑竹姑娘一頭扎向了帳篷外。
容鶴中尉用刀尖頂著她的肚子。他覺得這時候她應該緊張、害怕、臉色慘白,然後渾身癱軟,倒地就範,覺得她不應該這樣硬邦邦地站著不動。不,她也不是站著不動,她在緩緩靠前。不是他的刀子頂著她的肚子,而是她的肚子頂著他的刀子。噌的一聲,皮袍破裂了,她更加堅定地靠過來,心中眼裡是歡笑的:死了,我就要死了。西甲喇嘛,被你拋棄后依然愛你就像牛羊愛青草的女人,就要死了。容鶴中尉一陣膽怯,好像刀尖對準的是他自己。他只想得到她,不想讓她死,不想讓完美在自己面前消失。而她寧肯死掉,也不想讓他得到。又是一聲皮袍破裂的聲音,差不多就要挨到皮肉了。他一把推開她,猛地收回了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