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霸天頓了頓，咳嗽了一聲，平靜了一下情緒，說：「所以，我今天，讓你冷。」

「……」

「上衣不能脫，哦，有刀，那把他褲子脫了吧！」

走到門口，東霸天順手撅下了一根冰稜子，放在嘴裏嘎嘣嘎嘣咬了兩口：「我渴啦！」

李燦然一下就醒酒了，他明白，這是東霸天來了。自己該付出「代價」了。今天的李燦然實在是太累了，又喝了不少酒，否則他不可能有人進了房間他還不知道。他的警覺是天生的、遺傳的。

「拉出來吧，我手凍麻了抓不住了，再這樣下去，他也該憋死了。」

李燦然咬著牙沒再哼哼，盯著東霸天使勁兒看，臉上的肌肉在胡亂的跳動，嘴角抽搐得十分沒有規律。

一個小時后，二十幾個人押著五個人到了被凍得鼓起了大包的江面兒上，五個人，齊齊站一排，手綁著，脖子後面都頂著把斧子。為什麼是五個人呢？還一個是傻六兒唄！沒傻六兒，誰帶的道啊！

「痛快！」東霸天對敵人從不吝惜溢美之辭。

李燦然的手慢慢摸向了小腿，這腿叉子他總是綁腿上，有時睡覺都不解下來。

東霸天又笑了。

老五和土豆一人拽住了李燦然的一個腳脖子，李燦然就這麼被頭朝下放進了冰窟窿。

東霸天站在李燦然面前，幽幽的嘆了口氣，說：「我曾經跟人說過。我恨一個人，我讓他冷。我愛一個人，我不讓他冷。我從小就不想讓我弟弟受凍，可我弟弟好幾次差點兒沒凍死。今天我弟弟……」東霸天說的好像挺動感情，聲音有點哽咽。

「……」老五的確是一下就把感冒嚇好了，再怎麼使勁也打不出噴嚏來了。

「唉，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總得有一個壓倒一個。」東霸天自問自答了。

李燦然笑笑沒說話。

「……」傻六兒看著東霸天，眼神有點兒迷惘：我無罪你把我帶這來幹嘛？

話音兒沒落地兒，一刀就攮進了李燦然的肚子，這一刀，可沒李燦然下午時候打架時https://read.99csw.com那麼留情面，差點兒沒了根兒。

據說東霸天的那群兄弟一個個的都跟啞巴似的，東霸天只要一說話，他的兄弟就都連大氣兒都不出。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是誰打了我弟弟一磚頭？」

東霸天就是有文化。據說恢復高考以後，只上到初中二年級就退學了的東霸天居然考上了國內某頂尖名校，通知書都下來了，後來不知道是因為家庭還是因為他劣跡斑斑，政審沒通過。從那以後，他就更加乖張暴戾。

冰凍三尺啊，一鎬把下去，冰面兒上就是一道白印，再一鎬把下去，又是一道白印。

「不會，東霸天怎麼說也是個大混子，場面上的人，不可能找到誰家裡去。」

「……」老五和土豆面面相覷，不說話。李燦然是他倆的大哥，他倆寧可死也干不出這事兒來。

當然，十幾年後，李燦然又以幾乎完全相同的手段收拾過當時我市的另一個江湖大哥：東波。這更是后話。只是那次李燦然收拾完東波以後大家都這樣評價他：「李老棍子，是那次被東霸天弄出了心理陰影，所以……」

「但是你這嘴不太好，肯定是你告訴他們我弟弟的情況的。」東霸天搖了搖頭。

嘴唇凍得發紫的李燦然被拉上來以後嘔了好幾口水，躺在了冰面上。

東霸天跑開了至少20米，助跑、加速、騰空、扣下。原來這一套動作東霸天也會。比房二端得還狠！

「把他衣服給都給我脫了，脫了能更冷點兒。」

「哦，你？我叫東霸天。」

李燦然咬破了嘴唇沒吭聲，蹲在了地上。他常玩兒刀知道，這一刀可能要不了他的命，但是肯定至少能要得了他大半條命。這一刀下去，腸子得斷多少根啊！這刀還不能拔，一拔就得出人命。這傷還不能耽擱，耽擱時間長了，也得出人命。

「肯定的。」

「……」李燦然不說話，面部肌肉繼續胡亂的跳動。

「公平！」人為read.99csw.com刀俎，我為魚肉。

第一次猛農過江，就以這樣的結局收場。第二次猛農過江，那已經是五月份了，這是后話。

「你看你，還戴個眼鏡，裝斯文人呢？」

滾燙的熱炕頭上並排坐著西郊四丑，炕中間兒收音機響著，老五抱著個特大號的鐵茶缸，茶缸里是剛燙完的滿滿一大缸原漿白酒。

「嗷」的一聲慘叫，傻六兒捂住了嘴。

「留著褲衩子幹啥！把他褲衩子也給我扒下來。」

東霸天他們也冷，凍得直哆嗦。

在那個年代，能有口酒喝，是多麼愜意的事兒。這酒，也是傻六兒給打的。

大家不用看也知道，傻六兒這嘴肯定被打爛了。東霸天只要動手，就沒輕的。今天是和他相依為命多年的親弟弟被打得面目全非，根本不用想也知道傻六兒的後果。

在這個世界上，能把這哥倆兒弄得一起掉眼淚的，恐怕有且僅有東霸天一個。

「傻六兒，我恕你無罪。」

「唉！」東霸天一揮手，示意把李燦然提出來。

「操！」李燦然懶的看東霸天這變態表演。

東霸天晃了晃手中鋼管：「早就聽說你腿上別著個腿叉子，是你快啊還是我快？你別再亂動啊！那斧子就架在你那大動脈上。」

東霸天走到了老五和土豆面前，對他倆說：「我從不與宵小之輩為敵。念在你倆是宵小之輩的份上，今天我不收拾你倆了，但是吧，我要交給你倆一個任務。你們把這西霸天頭朝下放進這冰窟窿里，你倆每人抓住他一隻腳，可別鬆手啊！你一鬆手他就掉進這江里餵魚了！」

「我！」

「傻六兒還不錯。」老五說。

「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西霸天，今天就看你能不能捉到鱉！」東霸天又詩性大發，他好像對毛主席詩詞的確有近似偏執的熱愛。

「我叫東霸天，他叫西霸天，我市區的，他是西郊的，中立場當然是在江上啦！」東霸天是真文明，不愧是高級知識分子家培養出來的，一個髒字都不說。

「鎬把呢？！htｔｐｓ://ｒeａｄ•99ｃｓｗ.cｏｍ給我刨個冰窟窿！」

「看你是個痛快人，我也給你個痛快的。今天你在我弟弟廠子門口捅了11個，11個啊，你挺厲害。我呢，也替幫我弟弟出頭那11個被你捅的來一刀。我就來一刀，就拿你這破腿叉子。你捅11個，我捅你一個，公平嗎？」

一聲悶哼，房二栽到了岸邊。不到一分鐘，腦袋旁邊兒的雪全化了，被房二口鼻流出的熱血融化了。

「三兒啊，你們幾個動動腦子，這冰面你能刨得開嗎？你們去找人家已經鑿好了釣魚的冰窟窿，兩下就鑿開！」東霸天確實比別人有頭腦。

老五感冒有點兒嚴重：「啊……啊……啊……阿嚏！」「啊……啊……啊…」

在東霸天的指導下，冰窟窿果然很快就鑿好了。

醒來的時候，每個人的脖子上都頂著一柄明晃晃的斧頭。同時，電燈也被拉亮了，刺眼，真刺眼。

我市80年代初那原漿白酒的力氣忒大，每人喝了3、4兩就已經頭暈眼花了。炕燒的那麼熱，一會兒功夫，這哥四個全睡著了。收音機都沒關，但是根本不影響他們四個熟睡。他們也累啊，今天光走路就走了至少20公里。

一聲悶哼，腿叉子掉在了炕上，李燦然額頭上的汗珠滲了下來，手腕子可能是被鋼管打折了。

黑暗中，誰都沒看清東霸天怎麼掄的鋼管，但都聽見了傻六兒的慘叫。

「把他給我拽到岸上去，這冰面兒上太滑，跑不起來。」東霸天繼續說。

「我！」房二鼓起腮幫子承認了，他知道他躲也躲不過，乾脆認了。

「這是我兄弟家，快一年沒住過人了。這張大火炕也一年沒燒過了，不過你們好好燒燒，肯定也暖和。我先回去了，你們哥兒幾個在這好好休息吧。」說完，傻六兒走了。

「啊！」老五一閉眼。

要不是西郊四丑都是亡命之徒，肯定都得嚇尿了：無罪的還這樣呢，那有罪的該怎麼辦？

「是嗎？那我們就不用付代價了。」老五說。

看來老馮家這一家子人都熱愛詩歌九-九-藏-書，只不過哥哥喜歡的是毛主席詩詞，而不是朦朧詩。

「就是，還是市區好！」老五也說。

「是嗎？你覺得那姓馮的他哥會來報復。」房二說。

「那你說他們會不會去找到你們家啊，李老哥。」老五說。

一聲令下，幾條壯漢掄起早就準備好的鎬把開刨了。

「哪是中立場？」

「真不行了！」

老五和土豆齊刷兒的落淚了。

「不願意去是吧！我說了不收拾你倆了就是不收拾。但是我數仨數，你倆不過去，我現在就把這姓李的腦袋給剁下來！」

李燦然就是命大，真沒死，已經死了90%了，又活了。

斧子停在了老五的褲襠上，沒砍下去。

「好！看你就像條好漢！」

「綁哪兒去？」

「小小寰球，有幾隻蒼蠅碰壁，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遠遠的，還能聽見東霸天的詩朗誦。

「弟兄們，把他們四個也綁走！」

傻六兒給李燦然等人安排的住的地方，離火車站不遠，是個帶院的尖嵴大瓦房。

得，李燦然也被老五給拐進去了。

江面兒上全是殘雪，月亮被雲遮著，根本就沒什麼光亮。從熱被窩裡拽出來的李燦然他們幾個人冷死了，快凍僵了，老五還感冒了，不停的打噴嚏。

「當然是綁到一個中立場去啊！」

只見東霸天從身後的人手中拽過一把斧子，掄起來就朝老五那三寸不良之物砍去。

一分鐘、兩分鐘過去了。

「別哭了，快送他倆去醫院吧！」傻六兒嘴含煳不清，但是腦子可比嚇煳塗了的土豆和老五清楚。

「真是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他雖然一口正宗的東北話，但是祖籍在南方，難怪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李燦然等人是越聽越心驚：早就聽說這東霸天有點兒變態，但還真不知道他有這麼變態。他這大冷天的來這朗誦詩歌來了？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葯？

房二就倒在那，東霸天根本就不管他是死還是活。

「當然了，我表哥么。」房二說。

「誰叫西霸天？」斧子後ｈｔｔpｓ://ｒead•９９cｓｗ.ｃｏm面，有人發問了。這聲音，文縐縐，似乎曾經聽到過。

「要殺要剮，你撒逼楞地！」李燦然早豁出去了。

一個長相不遜色于當時中國最當紅的唐國強的臉伸了過來。

老五和土豆抱著李燦然哭。挫敗，這真是挫敗，身、心、尊嚴的全方位挫敗。「……李老哥，我們付代價了……」老五哭著說。

「咱們以後也跟我表哥似的，在市區混吧！」房二太羡慕傻六兒的生活了。

望著白雪皚皚的江面兒，東霸天跺著腳說：「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後盡開顏。」

「西霸天是你對吧！」東霸天明知顧問。

「我叫東霸天，你叫西霸天，究竟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呢？」東霸天不像老五在問話時那麼可愛，那純真。他是裝可愛。

「操！」

他們四個不是一齊睡著的，但是是一起醒來的。

「你還打噴嚏不？我這是幫你治病，呵呵，你肯定不打噴嚏了。你要是再能打一個噴嚏，我現在就放你走，我說話向來算話。」

東霸天一個數都沒數，老五和土豆就過去了。他倆看出來了，這東霸天，今天晚上是真敢把李燦然的腦袋給剁下來。

「你看，是不打噴嚏了吧！」東霸天很有成就感。

「呵呵，留在市區，可能是要付出代價。」李燦然說。

「行了吧，別說了，喝酒！」李燦然說。

「好！是條好漢，我敬你是條好漢。你打了我弟弟一磚頭，我也砸你一磚頭。我說話算話，一磚頭就一磚頭，肯定沒第二下。這下砸完，咱們倆兩清了！公平嗎？！」

「好了，我說了，我恕你無罪。」

不過這零下30來度的氣溫，誰有心情聽他的詩朗誦啊，連他的兄弟估計也沒心情聽下去。不過東霸天的兄弟們顯然都怕他，在這獵獵北風中，除了東霸天的詩朗誦，其它幾十個人一聲都不發。

房二也命大，也沒死。但是他更加不像個人了。

「他要是命大沒死，什麼時候你們想找我報仇，我隨時恭候！」東霸天扔下句話又一揮手，20多人跟著他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