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然揉著眼睛睜開眼，看樣子眼前的東西還是模煳的，因為張浩然的眼神十分迷惘。

「劉海柱！」劉海柱這個名字顯然沒張浩然響亮，但是張浩然也應該有所耳聞。

「我不檢討。」二東子挺厥。

看來張老師不但訓誡、傳道，還具有自我批判精神：「我今天就是有了私字一閃念，大家都知道，我這個人愛聽曲，我呢，從一進來就想聽聽曲。所以我就讓小六子唱了一首，小六子唱完一首我又讓他繼續唱。這就是我的私心，我怎麼能因為自己愛聽曲就讓人家唱呢？我讓小六子唱了，影響了大家休息、聊天……」

沒人應聲，二東子偷偷指了指張老六，朝張浩然擠了擠眼。二東子知道張老六有煙。

「你因為啥進來的？」

「是還是不是！」

「小六子，你過來。」

「是我。」二東子舉手。

「呵呵，那你說我是幹什麼的啊！」

文斗升級為武鬥了。

「你不就是個扒手么？」張浩然老師有點惱。

「……是！」

完了，眼睛瞎了。這是張浩然的第一反應。

「那我剛才問你怎麼不拿出來？」

「我？」

「啊？我檢討？我不會檢討啊！」

「去哪吃啊！」

「兄弟們，就小六子這樣的行為，在咱們這裏，必須要批判，必須的。今天，我們就要狠斗私字一閃念！」

「哎呀，對呀！走，去吃狗肉！」

「我……有……」

劉海柱往院子里一看，那大黃狗果然在院子里栓著。

張老六也鬱悶：我還沒等打呢就被一腳蹬飛了，我再怎麼也是個小號的江湖大哥，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不行，出去我得報仇。我打不過劉海柱我還打不過二東子嗎？

「跟東郊的大虎打起來了。」

狠斗私字一閃念這個批鬥活動以一場混戰結束，這場混戰，在「獄友」拉偏架的前提下，劉海柱和張浩然打了個平手。

「算你有良心！」

張老師可能也有點鬱悶：我先是講國家政策然後又講如何賺錢，然後再講「狠斗私字一閃念」，我這都是為了大家好，我這是得罪誰了。

「你還私字沒閃念呢？你私字天天閃，誰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啊，今天這裏，最應該檢討的就是你。」

張浩然想動彈，「獄友」們也不讓，他們怕張浩然和劉海柱再動起手來張浩然吃虧。儘管剛才都拉了偏架，但是這些「獄友」們也后怕：張浩然的確不好惹，那劉海柱也不是什麼善茬，要是拉偏架把劉海柱拉急了，他肯定出去以後提著菜刀挨個剁。

「我問你狗呢！」

張浩然顯然有些懊惱：「你們誰有煙？」

正當擰著劉海柱胳膊的張浩然想把劉海柱的胳膊擰斷時，兩隻ｒｅaｄ.9９ｃsw.ｃom眼睛一陣劇痛。眼前一片藍光，啥都看不見了。

張浩然老師居然被弟子打了一頓，更是他所料未及的。

張浩然自己沒詞了，把包袱拋給了張老六。

大家都徹底被張浩然雷暈了，張浩然來拘留所里開批鬥大會來了？現在外面都好幾年沒開過批鬥大會了，這張浩然也太講政治了。剛宣講完國家的新政策，現在又開始開批鬥會了？

「狠斗私字一閃念！」張浩然吐了口煙圈，鎮定自若且斬釘截鐵的回答。

「啥狗？」

「我等你掰！你不把我手指頭掰斷了你是孫子！」

20來個「獄友」，跟殺豬似的每四、五個按著一個人，硬生生的把這架給拉開了。

「幹嘛？！」張老六好像怕張浩然動手打他。

張浩然掄拳頭直奔劉海柱面門，劉海柱靈巧的躲過，揮拳朝張浩然面門打了過去，張浩然下意識的一躲，哪知劉海柱這一拳是虛招，實招是隨後飛出去的窩心腳。這一窩心腳，給張浩然的心窩端了個正著，儘管張浩然體壯如牛，但也被劉海柱這一腳剜得險些背過氣去。劉海柱複員之後每天腿綁沙袋跑步十公里，這一腳真是雷霆萬鈞。

「你爹才是老逼燈！」

劉海柱一瘸一拐的走出拘留所沒多遠，二東子就攆了上來：「柱子哥，你那狗肉呢？」

「快點開門，別磨嘰。」

張浩然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眼前就出現了一條瘦瘦高高的漢子，這漢子一推就把渾身肌肉疙瘩的張浩然推個趔趄：「張浩然，你他嗎的別動！」

劉海柱走到了郝土匪家的門口，看著鐵門唏噓不已。十五天前，他就是在這勒狗打了癩土匪被抓了起來。那時候才是元旦，現在已經是小年了。如今：黃狗不知何處去，鐵門依舊笑春風。

「他要是敢再唱，我把他牙全給掰下來！」劉海柱可著嗓門喊。

張老師又開始授課了。孔子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賢人。張浩然有弟子三十，一個賢人都沒有，全是混子。

「啊？！我？！」二東子沒想到張浩然的槍口一下對準了自己。

「我今天私字沒閃念。」

「……我……」

「我呸，我啥也沒說！」

「啥？！」

第二天，劉海柱和二東子前後腳出了拘留所，臨走時劉海柱還對張浩然說了句：「我等你出來。」

二東子硬氣著呢，雖然二東子打架不行，而且也沒有哪個團伙兒幫他打架，但是好像二東子誰都不憷。二東子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都敢跟盧松較勁，現在有了劉海柱這個街頭霸王在身邊，更不憷張浩然了。

「你是不是當時想把煙藏下來自己抽？！」張浩然現在九*九*藏*書的表情就像是個鐵面無私的法官，嚴肅著呢。

「都是兄弟，打什麼啊！」

「你別扯我師傅身上。」

劉海柱吃痛，撒開了張浩然的頭髮。張浩然擰住劉海柱的胳膊，朝劉海柱的小腿又蹬了一腳。這一腳，險些給劉海柱的小腿蹬折了。

「你說誰老逼燈？」二東子是真惱了。

「沒有，抽沒了。」

「對，等出去，操！」劉海柱也希望能出去跟張浩然決戰一番。

「你那麼有錢能沒煙抽？」

張老師繼續授課：「為什麼說小六子于公於己都是危害呢？因為，于公而言，是由於他的私心讓大家都沒煙抽，煙癮難熬啊。於己而言，他自己抽那麼多煙，還不得抽死！」

「現在不是人多麼，狼多肉少不夠分。」

為啥硬給拉開了？因為張浩然失去戰鬥力了唄。要是張浩然還能打，這幫人肯定把劉海柱和二東子按在地上讓張浩然打。

「我沒見過你扒誰，但是大家都知道你是。今天，你必須檢討。」

張浩然也覺得剛才的幾句話說得並不是十分精彩，因為他懂的那些剛才已經全說了，所以又補充了一句：「對於我們闖江湖的人來說，私心更是必須要狠斗。我們闖江湖，就要互相幫助，在我落難時，你忘掉私心伸出援手，將來你落難時，也會有朋友向你伸出援手。我再強調一次，一支煙事小，私心可不小。這樣吧！小六子，你進行一下自我檢討。」

劉海柱砸門：「郝土匪，郝土匪你給我出來，我的狗呢？！」

盤著腿坐在大通鋪上授課的張浩然沒聽見二東子說啥，但是卻注意到了二東子。

「那你到底是想給還是不想給？」

「我真不會，要麼這樣，我還有一包煙，給大家再發一圈吧！」

「我……想過。」

看出來了，張老六是真不會，一咬牙又要發出一盒煙。20來個人，都對張老六投來了讚許的目光。張老六哭的心都有。

最鬱悶的是劉海柱，一架打到一半就被拉住了，這樣的事兒比挨頓打還憋屈。

「你當時一問，我還沒想好，所以就沒說。」

張老師又吸了一口煙，表情凝重的說：「狠斗私字一閃念，就是要你在靈魂深處鬧革命，狠斗私心。私心這個東西人生來就有，總在靈魂的最深處，一般時候不表現出來，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就會表現出來。比如小六子，剛才就在大家都沒煙的時候動了私心，想把煙藏起來自己抽。他這就是意志不堅定、思想一鬆勁，人的私慾是無窮的。幾根煙事小，但是其中的私心可不小。小六子這樣做，于公於己，都會有危害。」

這拘留所風波終於暫時平息了。

劉海柱樂read•９9ｃｓｗ•com了：「我不是說了嘛，你偷！」

「哎，那是二東子嗎？」張浩然好像有點兒近視，看不太清楚。

「郝土匪，我問你，你有沒有動過吃這狗的念頭？」

對於張浩然這句話，聽眾反響不是十分強烈，因為這話說得似乎沒什麼理論依據，太大實話了。

「好吧！那我現在就說說小六子的行為，他可能也想把煙分出來抽，可是他在那一剎那忽然有了私心，怕大家把他的煙抽光。這就是私字一閃念！我們就要狠斗這個。」

「二東子，我朋友，我問你，我的狗呢？！」

正當張老六抬腿想踢時，一條更強有力的腿悄無聲息的朝張老六踹了過來。只一腳，就把張老六踹翻。

「哎呀，你要不說我都忘了，你成天惦記這狗幹啥玩意，你知道這狗是公的還是母的啊？」

「呵呵，不自我檢討也行，那你批鬥一下你師傅吧！都說你有個師傅，文革前是個慣偷。」

「去郝土匪家！」

「對，你想沒想過？」

張浩然繼續揉眼睛：「二東子，你不把你那兩根手指頭掰斷了，我不姓張！」

張浩然老師授課授出了仇恨，這是他所料未及的。

「啊？！」

半晌，張浩然好像是能看清楚了點兒東西，說了句話：「劉海柱，咱們的帳，出去再算。」

「我管你是什麼柱！」

二東子捂著腮幫子還沒等爬起來，張老六就躥了過來。二東子恨狗腿子是有道理的。

「我爸認識你師傅，說那老逼燈又能偷，又好色。就他了，你就批鬥他！」

「人多怎麼了？咱們既然都落難在這，都在這一個屋檐下一個大通鋪上，那就都是兄弟，小六子我真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張浩然滿口都是大道理。

這是咋回事兒？原來二東子看見劉海柱形勢危急，躥過來指如疾風、手如閃電的用他那兩根「幹活兒」的手指頭戳了張浩然的眼睛。

「沒事兒，我就是要以你為例，跟大家講講如何狠斗私字一閃念。」

「哎呀，柱子啊！出來了啊！我還以為你出不來了呢」門還沒開，郝土匪先在院里喊了。

「哦，你有煙嗎？」

「劉海柱，你等著，等出去！」張浩然磨著牙說。

「對啊！就是你！」

「行了，行了，都睡覺吧！」

「我……」

劉海柱氣性太大，被獄友們按在地上「唿唿」的喘著粗氣。他一身鋼筋鐵骨，挨這兩下問題不大。但是打架打到一半被人硬給拉開，讓他十分不爽。他本來是想把張浩然打個腿短筋折 罷休。

二東子也被按在地上，兩個人分別抓著他的兩個手腕。大家都太怕二東子這兩根手指頭了，那真是又准又狠，要是二東子再伸他那兩根手指頭九_九_藏_書戳誰眼睛一下，那說不定下場比張浩然還慘。

「狗在我家院里呢，這不是等你出來給你接風嘛。我琢磨著你要是出不來了，我就把它養到死。」

「哦……」大家都明白了，剛才真沒聽錯，張浩然真是要「狠斗私字一閃念」。

張浩然好像是恢復了視力，不冷不熱的說了句：「操！」

「哎呀，你還敢跟我瞪眼！我就說你師傅是老逼燈，怎麼著吧！」

「他要是把狗吃了呢！？」

多少年沒人敢對張浩然這麼說話了，張浩然定睛一看：眼前這條漢子瘦骨嶙峋、眉清目秀、高鼻樑薄嘴唇。雖然瘦，但是戳在地上又直又挺，一看身體素質就不一般。

劉海柱說出「狠斗私字一閃念」這幾個字，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

張老師趕緊掉轉話頭：「這樣吧，大家都檢討一下自己今天的私字一閃念！恩……這樣，二東子，你先來！」

「小六子，你很不錯，有進步，咱們今天沒白批鬥一次，你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你的確有進步。」張浩然老師對自己的賢徒很滿意：「這樣吧，大家也都檢討檢討，如果大家不會做檢討，那我先自我檢討一次！給大家做個示範。」

郝土匪拉開了門，看著二東子問：「呦，這是誰。」

「你他媽的是誰？！」張浩然火大。

劉海柱想起來活動活動身子，試試自己的腿有沒有被張浩然踢斷，「獄友」們不讓，他們怕放開劉海柱，劉海柱就撲過去打張浩然。

「真沒有，呵呵。」

張浩然鬆開擰著劉海柱胳膊的手，捂住了眼睛。

「他要是不讓咱們吃呢？」

「看看浩然大哥的眼睛有事沒？」

「別打了，別打了！」

「獄友」們拉偏架而沒幫張浩然動手已經很給面子了，這是向張浩然效忠的大好時機。如果不是因為跟張浩然動手的是以打架不要命聞名的劉海柱，很多人肯定早就幫張浩然打劉海柱了。

張老六看了看張浩然，不敢唱了。

張浩然老師講得認真，下面的「同學」聽得也聚精會神。張浩然老師和東霸天雖然都是一個時代的江湖大哥，但是他倆的風格迥異。東霸天是真有文化，是個有精神病前兆的有文化的混子。而張浩然老師則是精神極度正常的滿口似是而非理論的沒文化混子，張浩然的確是沒文化，但是他似乎的確有著不錯的智商，在外面聽來三言兩句，到了他這裏就變成了一整套煳里煳塗的理論，他這理論想去煳弄東霸天顯然是不夠的，但是煳弄一些土流氓顯然是綽綽有餘了。

張浩然的眼睛被這兩根跟鋼筋似的手指頭戳了一下，那是啥效果？！

張浩然是他的整個團伙不好惹，而劉海柱雖然沒什麼團伙，九-九-藏-書但這個人就是一尊瘟神，劉海柱那獨往獨來拎著把破菜刀滿大街找仇家砍的形象，深入我市八十年代初大小混子乃至普通市民的心中。誰惹急了劉海柱，他不把仇人剁了，肯定誓不罷休。

「拉住了他們，都別打了！」

「那就吃他家的狗！」

「我操，檢討都不會。」

「我草你嗎！」張浩然光腳丫子蹦到了鋪下，一把拽住二東子頭髮，倆手指頭塞進了二東子的嘴：「我扯爛你這逼嘴！」

據說張浩然也會兩下子，雖然沒劉海柱的身手和力氣，但畢竟體格在那擺著呢，被劉海柱窩了一腳只用了1、2秒鐘就順過了氣。張浩然兩隻手搭住了抓住他頭髮的劉海柱的手腕，按住手腕奮力一抬頭，朝劉海柱的肚子又蹬了一腳。

「都別打了，嘮得好好的，別打了，要麼這樣，張老六再唱個曲兒吧！」獄友們都想打圓場。

「柱子腿咋樣？！」

二東子不會武術也沒練過，可是他那兩根手指頭，可能在全國也能排得上名。

「張老六，你有煙嗎？」

二狗認為：這些人都是閑的，都是閑的蛋疼。20來個20多歲的小夥子聚一屋裡，誰都不服誰，不打架才是奇怪呢。

二東子打架不行，混社會不行，但還真有股不要命的勁兒，張嘴一咬，就咬到了張浩然的手指頭。張浩然右手奮力一拽，左手一拳掄到了二東子的腮幫子上，這一拳就把蹲在地上的二東子給掄倒了。

張浩然接過了張老六畢恭畢敬遞過來的一支連過濾嘴都沒有的捲煙，悠然的點著了以後對張老六說：「把這盒煙拿去給大家發圈！」

「老燈」是東北話，專門罵老頭的東北話。而「老逼燈」則侮辱意味更上一層。

「啊？！你說啥？」郝土匪以為自己聽錯了。

「好啊！好啊！」大家都和張浩然一樣無聊，在拘留所里開開在外面好幾年都沒開的批鬥會，也著實不錯。

「你見過我扒誰了？」

二東子更鬱悶：要狠斗私字一閃念就斗唄，幹嘛拿我師傅出來說事兒，說事兒就說事兒唄，幹嘛還要罵我師傅老逼燈。

劉海柱一腳得手后衝上前去就抓柱了張浩然的頭髮，正想掄腳踢張浩然面門時。被幾個「獄友」拽胳膊的拽胳膊，抱腰的抱腰，拚死的攔住。劉海柱動彈不得。

「我草你嗎，等出去我把你der給打折了。」劉海柱罵。

「就是那隻黃狗啊！」

「我還沒想好……」

張老師沒完沒了的反反覆復說了三、四分鐘，聽眾們似乎有點厭倦了。盤著腿坐在大通鋪上的張浩然老師也發現了。

「你要狠斗私字一閃念！」劉海柱順口說出了張浩然的格言。

「你什麼你！我問你呢！剛才怎麼不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