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傾泠卻無答應，顯然還在昏睡中，剛才不過是無意識的囈語。

再，得者須記，汝之師，乃「天人玉家」玉無緣，汝得其絕學，當芝蘭品性君子行事，切不可有辱玉家之名。

皇朝十九州以玉州最為秀逸，予與息常游於此，近日再游，邂品琴大會，天下名琴皆聚於此。忽記當日別時，無緣曾曰「《傾泠月》中記我一生所學」，細察，果於琴身中覓得白絹三幅，分「君策」、「兵言」、「武學」三篇，閱畢，予嘆服。然息定不屑一觀，更不願子孫後代習玉家之文武。可此三篇乃無緣一生心血所結，豈能就此絕世。予思量再三，『君策』、『兵言'若現民間反生禍端，是以予留之。《傾泠月》琴譜、心法及玉家武學予復藏琴中，以琴遺會，願有緣者得之，他日武林可再現玉家風采。

高、山、流、水、永、以、為、記……

巧善一邊想著一邊輕輕走過去。

想當年親眼看著郡主出生的，那時還只會嚶嚶啼哭的嬰兒而今已會吟詩寫字了。雖是金枝玉葉，可自小即跟著王妃在這集雪園中長大，甚少踏出園門，更不曾出過王府，也不知是這樣的環境使然，還是天性如此，才六歲的郡主性子卻比那十六歲的人更為沉靜懂事。

集雪園中植桃栽柳，養蘭種芍，還有不少的叫不出名來的奇花異草，春夏秋冬，花開不斷，且因王妃偏愛牡丹，是以專辟一個小園種植牡丹，姚黃、魏紫、二喬、墨魁等等品種應有盡有。而在集雪園的最東邊，另有一個小園子，園中心有方圓五丈的池塘，池中種蓮，池邊還築有一座賞蓮的水榭，取名「流水軒」。

父王打我時母親會很傷心。

若一定要說傾泠還有些孩子的天性，那莫過於挑食這一項，她的嘴極刁。

比如母親為何從不帶她出府？

比如，長久以來父王看著她時眼中的冷漠與憎厭。

巧善曾經問過郡主，那蓮花雖美，可年年日日時時看著難道不厭倦嗎？

是的，看天下。

就這般說了兩個時辰，巧善腦子裡所有的事差不多都說完了，床前矮几上的茶水也給她喝光了。

風夕于延治十五年七月七日

巧善一怔，然後輕輕問道:「郡主寂寞嗎？」

「鈴語，你在亂嚼些什麼呢！」巧善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

巧善不知道，可是她想，若她問郡主，郡主肯定能答出來。可她不敢問，她怕得到確切的答案。看著欄上坐著的那小小的身影，那一刻，她的心柔軟又酸楚。這個孩子，她是太孤單了吧？

傾泠當下依言撫琴，彈了一曲《重芳華》。

「娘，女兒讓你擔心了。」傾泠抬起小手握住頰邊母親輕柔撫著的手，「女兒以後不會再犯錯惹怒父王了，你放心。」

「永以為記」四字忽地彈跳起來，於是琴身上便露出了一個長約兩寸的小口。

「泠兒！」看著小小年紀卻如此懂事的女兒，安豫王妃心頭悲切更甚，眼中淚光再次浮動，「都是娘的錯，累了你，對不起……泠兒……泠兒……」忍不住將女兒小心的摟進懷中，一聲聲的喚著，卻不知是想要安慰女兒還是要從這呼喚中得到安慰。

「蓮花都一個模樣的。」巧善開解道。

鈴語便也跟著去了。

自安豫王妃交待后，傾泠果然每日都前往書房讀書，幾乎是大半的時間都呆在了書房裡。坐在大她數倍的書案前，認真的看，認真的寫，竟不嫌枯悶，倒是巧善、鈴語看著郡主那麼個小小的身子每日里埋在書堆里很是心疼，勸王妃不必要小郡主那麼的用功，這麼多的書，這樣日日夜夜的讀，也太累人了。

「正好你來了，我去打水。」巧善順便起身。

一時園中便只余傾泠一人，獨對滿園春色，幾隻彩蝶翩翩相伴。又隨手彈了幾曲，便也歇了，取過絲絹，擦拭著古琴。琴身是梧桐木的，並未漆有顏色，然年代久遠，木色幽沉光滑，雖無華飾，但一見便知並非凡品。琴身的正中的左側刻有兩排行楷小字:高山流水永以為記這八字刻得極其飄逸，再看卻又覺字底筋骨暗藏。觀字可觀人之風骨，想來刻這字之人定是風神出塵品性高潔之人。看著看著，傾泠忍不住伸指輕撫，指尖觸及字時，一瞬間心頭微微一動。

書中有整個天下。

小小的傾泠用她那稚氣依存的聲音答一句並不稚氣的話:看天下。

白絹的左側又另記有數行字，還有一些似字似圖的符號，但傾泠一看便知這些是琴譜，估計這譜就是絹上所言的《傾泠月》，而另外那幾行字想來就是契合此曲的心法。傾泠便先放下了又取過另一塊大的翻看，這一塊上雖也記有許多的字，卻未有任何言語，只是記著「玉珥心法」、「無間之劍」、「御風指」、「擷雲掌」等字，上還畫有一些小人圖。那些小人或躺、或卧、或蹲、或坐、或跳、或躍、或是執劍、或是屈指、或是抬掌、或是握拳……等等各式模樣動作，圖旁還記有文字，傾泠一時也看不懂便先收起重又研究起小的白絹來。

此琴名「傾泠月」，可琴曲中若有《傾泠月》此曲那定當是與琴一般名揚於世，但母親說起歷代名曲時並未有提到，想來此曲定是自玉、風之後即絕音於世，由此看來，這琴許就是這位玉無緣所制，琴名則可能是他又或是風夕所命，然後從延治十五年的玉州品琴大會後流傳於世。

「泠兒，你終於醒了。」安豫王妃欣喜的撫著她的面頰。

良久后，安豫王妃才開口:「你是叫我去討好他？巧善，這樣的話再不要說。我與他，此生莫想！」最後一語絕然冷徹，似冰落寒潭。

安豫王妃聞言心頭一時悲喜難辯。到而今，她唯一的欣慰與歡喜是生有這麼聰明乖巧的一個女兒，可她負疚深重的卻也是這個女兒，悲憐的也是她的聰明懂事九_九_藏_書。

許是葛祺送來的葯真的十分靈效，傾泠的傷只半月便全都結疤癒合了，再過了半月，已有些開始脫疤，疤落後的皮膚粉粉|嫩嫩的，果然是沒有留下痕迹，這令巧善與鈴語大為欣慰。

靜靜的站在園門前悄悄的看著水榭之中的那個孩子。

「這是當然。」安豫王妃淡淡一笑。

傾泠看著眼前這簡樸暗沉無一絲華飾的古琴，忍不住伸出指尖輕輕一拔，頓時一縷清音揚起，再裊裊而逝，餘音縈耳不絕。「娘，這琴比以前的都要好。」只這一拔，傾泠便喜歡上這琴，忍不住歡喜的對母親道。

為什麼會這樣不知道，可是……只要安份的如以往一般呆在集雪園中、呆在安豫王府中，便不會觸怒父王，便不會挨打受罵，母親便不會傷心……那麼一切都好。

……

巧善聞言默然，一顆心卻是涼涼澀澀的。

傾泠看著母親，片刻后，她伸手抓住母親的手，以那雙烏黑晶亮得不存童稚的眼睛迎視著母親深深藏著憂心的眼睛，道:「娘，女兒知道，女兒也會做到的。」

鈴語掩嘴，道:「我只是想起了王爺與陛下、宜誠王昔年的模樣。那時小姐未嫁，咱們都還在風府，他們三位身為皇子卻常來府中，弄得全府的人都去看他們，看后便感嘆說『這三人怎麼長得那麼像，不但身高差不多，便連形容都差不多，而且都是年少英姿的翩翩美男，這可讓我們小姐選誰好』。」

是什麼樣的幸運巧善並不懂，可她只願她的小郡主真能如王妃所言。

呃？巧善一愣。

「總管說這葯是御制的最好的金創葯，不會留疤。」巧善一邊以極輕柔的手勢上藥，一邊關切的問道，「郡主痛嗎？」

「巧姨，你別告訴娘。」傾泠又開口，目光從窗口移回落在她身上，那樣的一雙眼睛秀美至極，卻怎麼也不似六歲孩童的童稚懵懂。「我就是很開心，所以想和你說說，你不要和娘說，不然她會擔心的。」

「泠兒！泠兒！你醒啦？」安豫王妃驚喜的喚道。

「嗯，是時候不早了。」巧善聽著寂靜的夜裡傳來的更聲，道，「鈴語你回去休息，我就在郡主這裏睡下了，也好照應。」

傾泠聞言再次點頭，以她童稚的聲音向她的母親承諾:「娘，你放心，女兒會好好讀書，女兒不懂的就向娘請教。」

如今，自她傷好后，似乎變得更加安靜了。以前她遇到了什麼不知道的事還會問母親，問巧善、鈴語，偶爾也會央著她們說些趣事給她聽。現在她不再問了，自己安安靜靜的看書找尋答案，而書中似乎有更多的奇事、趣事吸引著她。

還是嬰兒時只要不餓便不會吵鬧，稍大能走能說了，也無需操心她似那些活潑的孩子一般眨個眼便不見了影兒，或是今日摔了一身泥明日扯破一件衣，她永遠一身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坐在某個地方。便是巧善、鈴語費盡心機的去逗弄她玩，她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你，最後淺淺一笑。那樣安靜乖巧的模樣令得巧善、鈴語覺得自己才是孩子。

巧善一顆心忐忑著，可是她不悔剛才的話，那是她早想說的，既為了郡主，也是為了小姐。如同她不明白怎麼眨眼間小姐會嫁了安豫王，她也不明白昔日到底曾經有過什麼事讓她明朗絕麗的小姐一夕間變成了今日冷漠寡情的王妃。

每到夏季，這池中總是綻滿白蓮，清姿玉韻，裊裊風流。那時刻，總能看到郡主坐在那流水軒的欄杆上，搖晃著雙足，看著滿池的白蓮，靜靜的聽著風送來的蟲鳴鳥啼，若不去叫她，完全有可能呆上一整天。

「姑娘快去！」那侍女最後再囑咐一句后便匆匆離去。

「郡主，你想要個小玩伴嗎？」巧善柔聲問道。

那裡有山嶽河川，有花草樹木，有茅廬高樓，有帝王將相，有高官貧民，有卑奴乞丐，有權謀爭鬥，有閑情逸志，有歌舞昇平的盛世，有血流成河的亂世……這所有的在集雪園中看不到的，她在書中全看到了。

傾泠抬首，黑亮得似水晶的眸子看著她，帶著一點點疑問，「玩伴？幹什麼的？」

安豫王妃彎腰伸手撫向女兒嬌嫩如粉荷的臉蛋，眼神有一瞬間的迷離，過得片刻，才輕輕夾著一絲喟嘆道:「一半。」

書房中頓時一片安靜，一會兒后，安豫王妃回神，看著撫弄著琴的女兒，道:「今日便作罷了，明日起你便來書房讀書，這琴你帶回房去，以後便由你自己保管著。」

睡著前，六歲的傾泠是如此的想著。

「沒有白天那麼痛。」傾泠輕輕吸著氣道。

「不會。」葯很苦，傾泠皺著眉頭咽。

巧善心頭一酸，然後點頭，「嗯。」她重撩開紗帳在床邊坐下，問:「郡主從外面都看到了什麼？」

「泠兒，莫要小看了這些書，其中的智慧可敵千軍萬馬，娘只希望你可從中學到自己保護自己的本領，也能知曉日後你要走的路。」

此曲乃當日無緣隨心所彈，此琴亦是其當日所用，予今日再撫，心頭悵然，神思茫茫。

書房中的空氣似被寒氣凝結。

因傾泠不便起身，是以鈴語一口口的喂她喝葯，一邊喂一邊道:「巧善她又在給郡主說起在風府時的趣事了嗎？這麼多年都不知她說了多少遍了，郡主還沒聽膩她的那些話呀。」

巧善一驚，轉身，隔著紗帳見傾泠睜開了眼睛。

眼見著秋葉落盡，霜雪又染，一眨眼又是紅梅爛漫，再一轉身，卻已是春|水如碧，粉桃白李如雲。

那日，巧善如往常般，坐在靠近園門的長廊上，一邊綉著帕子，一邊等著郡主回來。白色的絹帕上以青線勾勒著幾葉青荷，是綉給郡主用的。她一邊綉一邊想，按往常的貫例，郡主會和其他幾位小公子、郡主一起陪王爺用午膳，用完午膳后再用一杯茶，然後會由葛祺送回九_九_藏_書來，不過偶爾有幾次王爺有事纏身，並未一起用膳，那麼午時前郡主便會回來，所以她還是要為午膳作點準備的。今天的午膳要準備些什麼呢？只是還沒等她思量清楚，便見早上隨葛祺來接郡主的兩名侍女中的一位疾步向這邊跑來，剛進園門便喊道:「姑娘快去請王妃！」

只是當她一曲敲完時，奇事卻發生了！

因著外傷沒法沐浴，巧善素知傾泠愛潔，是以打了盆水為她擦拭身子，又重新上了葛祺送來的傷葯。鈴語一旁幫襯著，看到背上的鞭傷又忍不住心疼，恨聲道:「王爺怎麼這麼狠的心下這麼狠的手！一個女孩兒，這要是落了疤可怎麼辦！」

「這麼好的天氣，這麼好的花兒，若錯過了多可惜。」挨著長廊坐下，安豫王妃看著眼前的明媚春色微有感嘆，回首看著身旁的女兒，又道:「泠兒，這裡有滿園的國色天香，合當彈一曲《重芳華》。」

但安豫王妃並沒有答她，她將傾泠小心翼翼的置於床上，然後吩咐:「鈴語你去打盆水來，巧善你去拿葯來。」

過年時傾泠已滿了七歲，半年多的時光讓她長高了不少，圓圓的臉兒也拉長了，五官極其精美，可預見長大后相貌定是不凡。

巧善聽得這話不由也笑了，道:「他們三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當然相像了。」

巧善、鈴語兩人捧著茶水果品過來便看得這樣一幅景，不由齊齊止步靜賞。

「嗯？」傾泠微有些疑惑。

這個不好養的孩子，換一個方位來看，卻是極好養的。

傷好后依舊按例出園請安，安豫王冷漠如昔。

有時她甚至會想，王妃與郡主皆容色美異凡人，會不會王妃便是牡丹仙子投生的，而郡主則是蓮花仙子轉世，要不，她們怎麼會這般的喜歡牡丹與蓮花呢？

「嗯。」傾泠點頭，起身送母親，「娘要是明日好了，女兒再陪你來賞花。」

比如弟妹們可以每日與父王相見，為何她卻只是一月一次？

一日，安豫王妃將傾泠帶到書房，指著滿室的書對她說:「泠兒，娘早已教過你識字讀書，從今日起你每日都多到這兒來看書學習。這裏的千余本書都是當年你外祖給娘的嫁妝，這些書都是前人的智慧所結，你讀它們，可以博學增識，可以拓展眼界胸懷，也可以懂得為人處世。」

鈴語聞言則道:「幸好臉型不同，否則郡主長大了后豈不要和王妃一模一樣，那可難分了。」

安豫王妃再次一笑，道:「別人家或許要將御賜之物當神物般貢起來，可我們不用。他給泠兒當然是希望泠兒能用它。」

水榭中的雪娃娃聞聲移首，看著巧善，稚聲稚氣道:「巧姨，娘說，入秋了，蓮花便要謝了。」

「郡主的模樣簡直就是按著王妃的模子長的。」巧善望著長廊上的兩人感嘆道。

父王不喜歡我。

「什麼？！」巧善驚叫出聲，手中帕子落在了地上。

「泠兒！」安豫王妃聞言悲不自禁。

別人家這般年紀的孩子都愛粘著爹娘撒嬌耍性，又或是與小玩伴嬉戲玩鬧沒天沒地的，郡主卻非如此，她不粘任何人，她……也無任何玩伴。

她說，我是在數蓮蕊，可這池裡的蓮花老是還沒數完便謝了。

或許真的該給她尋個同齡的夥伴。

紗帳內的傾泠忽又悄悄睜開了眼，微微仰頭望向了窗外，銀白的月光雖是耀眼，可還是比不上白日她在外面看到的朗日來得炫麗。

從絹上的文字猜測，風夕應是一名女子，曾經是此琴的主人，而這琴起先應該是她的朋友玉無緣所有，玉將琴贈與了風，風在延治十二年時想念起她的朋友便記下了玉曾經彈過的琴曲以及她所創的心法，並在延治十五年時與她的夫君息同游玉州時將此琴遺在了那一年的品琴大會上，想來此琴當日定是一鳴驚人奪得天下第一琴之稱，爾後可能是輾轉民間，再於百多年前由皇家收于皇宮內，最後陛下在她出生時賜給了她。

巧善放下紗帳，吹熄了燭火，便在外間的卧榻上睡下。

鈴語看她嘴唇咬得發白心疼更甚了幾分，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一邊催促巧善動作快點，一邊又埋怨她用力過重讓郡主痛了，巧善本來就心裏不好受，被鈴語這麼一說，少不得和她伴幾句，於是兩人一邊忙活著一邊吵著嘴，倒是讓傾泠稍稍分心散了幾分痛。

可郡主的回答卻很讓她意外。

集雪園中人少，侍候的僕從中年紀最小的她與鈴語也大了郡主十多歲，所以郡主身邊並未有什麼同齡人。郡主初出生時，王府里曾派過四個五歲的小丫頭，既是規矩，也是讓其陪著郡主一起長大，親近些，也用得長。但王妃看過後便叫人送出園了，是以貼身侍候的一直是她倆，予她倆來說倒是求之不得的事，只是郡主……

「怎麼？」巧善被她那惶急的模樣驚得手一抖，針便扎在了指上，頓時青荷染上血色。

巧善、鈴語應著退下。

「嗯。」安豫王妃點頭。巧善自是扶著她回去了。

傾泠睜開了眼，似乎望了安豫王妃一眼，但很快又閉上了，口中卻模模糊糊的念著:「娘……父王為什麼打我……我……我沒有做壞事……父王為什麼那樣罵我……」

「王妃病還沒好，吹不得風，還是回房歇著吧。」巧善倒了杯熱茶給她潤喉。

安豫王妃看著書房裡安靜看書的小小身影，輕輕嘆道:「我雖則讓她讀書，卻也未要求她時時日日都這麼用功。這孩子呀，都不像是個孩子。」

比如父王為何從不允她出府？

鈴語猛然省起，看了傾泠一眼，見她擰著眉，顯然為著湯藥的苦澀而苦惱著，放下心來，看看葯已喝光了，忙給她倒了杯水漱口，又喂她一顆乾梅去味。

「巧善，泠兒長在這園子里，雖則孤寂了些，可另一方面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幸九-九-藏-書運。」

第二日辰時，巧善送傾泠出園，王府大總管葛祺已領著兩名侍女候于門前。每月的這一日皆是他親自接送，從未假手他人，是以巧善很是放心。

這孩子真的早慧。巧善看著此刻剛及她腰間的雪娃娃，心頭不知怎的便有些沉重。

書，給了她一個寬廣無垠的天地。

這世上還有許多的東西是六歲的傾泠未能了解的。

「泠兒，對不起，對不起……」安豫王妃卻只是一個勁的道著莫名的歉。

巧善點頭，看著牡丹環繞著的兩張麗容，道:「王妃是瓜子臉兒，郡主則是鵝蛋臉，這點倒是像了王爺。」

父王與母親彼此憎恨。

只是這一夜睡睡醒醒極不安穩，半夜裡起身，只見窗外月光如銀輝瀉地，映得屋內也是一片銀白，走至床邊撩開紗帳，見傾泠閉目側卧，睡得安然，當下放心，放下紗帳正要走開，卻聽得身後傳來輕語。「巧姨，我看到了。」

「那以後我都可以彈它嗎？」傾泠微仰首看著母親。

春日里暖陽融融，微微輕風熏人慾醉，琴音如水低回婉轉，滿園清香縈繞沁脾。

傾泠抬起臉讓巧善擦去額上又冒出的汗，擦完了她道:「巧姨，鈴姨，我已經沒事了，你們去睡覺吧。」

「郡主不好，快請王妃去救！」那名侍女急急道，又緊張的看了一眼身後，才壓低了聲音道，「奴婢受總管吩咐而來，姑娘要快，否則……否則郡主便要給王爺鞭死啦！」

其間，安豫王妃對一直沉默不語，葛祺他們離去后，她也只是吩咐巧善、鈴語一個去王府藥房里抓藥，一個去準備些益於外傷痊癒的膳食。

傾泠卻伸出手去勾巧善的手，道:「巧姨，今天和你說的話不要和別人說哦，我們拉勾約定。」這是鈴語曾經告訴過她的，只要是拉了手約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巧善有時也會問她，從書中看到了什麼。

「走吧，回去了。」傾泠跳下欄杆，牽起巧善的手往回走去。

驚奇之下，她翻開白絹，卻是一大一小兩塊白絹折於一起，絹上皆有墨跡，雖年久失色，但依可清晰辯認。於是她先看了那塊小的白絹，只見其上記有:予今日撫琴，信手彈來竟為《傾泠月》，此曲自與無緣別後再不聞，予亦不曾彈起，多年過去，予竟記憶清晰，不覺默然。昔年天支山巔，予與無緣知己相約琴歌相合，然自別後，予周遊天下，尋幽訪勝遍閱世間奇士，卻不曾再與無緣一會，亦不曾聞其蹤跡。山河壯麗，天地無垠，竟不能留君兮？

撫著這四字，傾泠不自禁的微微一笑。琴曲中是有一曲《高山流水》的，母親曾經教過她，這麼想著時，指尖便忍不住在這四字上一字一字的按著《高山流水》的調輕輕敲了起來，一邊敲一邊想著，這才是真正的「高山流水」在奏《高山流水》。

她是知道這個典故的。

風夕于延治十二年七月七日

「好。」別說是說說話，便是叫巧善立時唱歌跳舞來取悅病中的郡主那也是願意的。

安豫王妃看到她也沒有停步，只是抱著傾泠繼續走，等到了內室，解開披在傾泠身上的袍子，巧善只看一眼，便心痛不已。早上她齊齊整整送出門的郡主此刻一身是血昏迷不醒，她親做所做親手為她穿上的白衣早已被鮮血浸透破裂如爛布。

「好。」巧善看著她睡了片刻才將紗帳輕輕放下，回到外間躺下。

巧善蹲下身子與她平視。

巧善看著她那模樣不由一笑，道:「好，巧姨答應你。」

「明年的花該與今年的不一樣了。」傾泠小小的手指不舍的撫著欄邊一朵蓮花。

高、山、流、水。

「王妃！」巧善忙迎上前去。

但是，無論多麼費工費心的東西，若做得不到味，傾泠不吃。

巧善、鈴語聽得裡頭的聲音知道郡主醒了，當下忙端著早已準備好溫著的飯食補湯進來了。服侍著母女兩人將午膳、晚膳一起用完，鈴語便強行扶著安豫王妃去休息，留下巧善照顧傾泠。

如同王妃最愛流連於牡丹園中，蓮池畔流水軒則是長郡主傾泠最愛駐足的地方。

「小姐，巧善是怕說錯了話。」巧善走進書房道。

「嗯。」傾泠點頭。

因為省心。

安豫王妃曾笑嘆:「這孩子該說她物慾極高，還是說她物慾極寡？」

「外面」雖然讓她記憶深刻，可父王與母親對視的眼神卻更令她刻骨銘心。

房中，安豫王妃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兒，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於破堤而出。輕輕擦去女兒額間因痛而冒出的汗珠，想著她安靜地趴于地上被安豫王鞭打的模樣，頓時心如刀割。「對不起，泠兒。」淚珠兒斷線似的落下，有幾滴落在了傾泠受傷的背上。「嗯……」昏沉中的傾泠忽然一聲輕哼，眼皮緩緩睜開。

書房外，巧善目送傾泠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樹影之中，回頭看著窗邊的安豫王妃，幾次啟唇，卻終未成言，倒是安豫王妃察覺了，有絲稀奇的問道:「你今日竟也有話說不出口嗎？」

一朵蓮花有多少花蕊？

巧善抬眸，看著她侍候了十余年小姐，雖則已近三旬可歲月的轉輪並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可這樣的絕代芳華卻就要這麼孤寂的自開自落嗎？「小姐，既然已入了王府，為了小郡主，你何不與王爺……」話說到此忽然斷了，只因安豫王妃頓時變冷的眼神。

安豫王妃蹲下身來與她平視，撫著她的頭，道:「泠兒，娘此生已誤，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讓你更好，所以娘只盼著你能在這些前人的智慧中取道，切莫若娘。」

巧善回頭看她，帶著一分疑問。

「郡主喜歡外面？那奴婢去請王妃和王爺說，以後讓郡主也多去府外去玩玩？」巧善當下道。

傾泠想了想，說:「讀書、寫字、彈琴、下棋我一個人就可以做了，不用玩伴。」

「娘，沒事九*九*藏*書了，女兒現在還有一點點痛，明天就會不痛了。」傾泠伏在母親懷中乖巧的說道。

巧善提腳便跟著她往園外跑去，跑到門前忽地想起那句「快請王妃去救」，紛紛亂亂的腦子中頓時清醒了那麼一分，自己去了又有何用，於是趕忙回身去找王妃救人。

「娘。」輕輕喚一聲。

「嗯。」傾泠看母親的模樣便不再追問，只是細細的觀察著手下的古琴。

日子一日日過去，青荷枯落了，丹桂又飄香。

高山流水。

傾泠聞言卻是凝了笑，然後輕輕搖了搖頭，「我以後不去了。」

「王妃，這……這到底怎麼回事？郡主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巧善忍不住泣聲問道。

「嗯。」傾泠點頭，「鈴姨，你睡前去看看娘睡了沒有，她要是沒睡，你告訴她我不痛了，讓她安心睡。」

「咦？」巧善不解。

比如母親為何從不與父王見面？

「郡主，該喝葯了。」這時，鈴語端著煎好的湯藥進來了。

憶無緣當日曾念念此語，感君之意，念君之心，予今日便以此曲為憑，寫心法一篇，既和此曲亦酬知己，以記天支一夜。

在巧善的記憶里，似乎從郡主會走路起，到而今，年年如此。

正鬆一口氣時，王府總管葛祺領著一名大夫來了。大夫想來已被告之事因，所以只是號了號脈然後開了一副方子，吩咐了一些避忌事宜便退下了。葛祺向安豫王妃一禮后也離開了。

小心的脫去傾泠身上的衣，頓時露出背上一道道縱橫的鞭傷，皮開肉綻，在那小小的玉雪似的身子上更顯觸目驚心。

「嗯。」傾泠微笑點頭，手指捨不得離琴，「娘，這琴叫『傾泠月』，那女兒的名字是不是取自於琴呢？」

巧善心頭一震。郡主說的外面，難道是指……府外？她白日里難道是跑出了王府？是因為她擅自出府所以王爺才……

到了晚間，傾泠終於自昏睡中醒來，睜開眼，燭光之下看到的便是母親憔悴的容顏，以及紅腫憂傷的眼睛。

這些字寫于白絹右側，但其後又記有數行，字小且緊湊，想來是後來添上去的。

走至東園門前，遠遠的便看見那滿池亭亭玉立的白蓮，那個白衣白襪仿如雪堆的娃娃果然又坐在欄杆上，靜靜的看著那些搖曳生姿的蓮花出神，粉妝玉琢的模樣仿似白蓮孕育出的小仙童。

「奴婢也很想家，很想老爺夫人。」鈴語幽幽答道，「風府的富貴雖不及安豫王府，但日子卻快活多了。而且那時候的小姐……郡主你是不曾見到，要是見到了那才明白什麼叫艷驚天下，只是從小姐嫁到王府後便完全變了個人，整日整年的憋在這園子里，奴婢看著都心痛，自……自那以後，小姐也差不多算是死了半個啦。唉，真想回家去，可老爺夫人而今全不在了，我們想回也回不去了。」

比如，今日父王與母親對視時彼此眼中的怨毒與憎恨。

雖說安豫王從不到集雪園來，安豫王妃也不踏出集雪園一步，但集雪園中從未短缺過什麼，更甚至送到集雪園的吃穿用度永遠是最好的，而且每逢節慶，宮中賞賜時從未漏過集雪園這一份，是以，集雪園從不缺精緻珍稀的吃食。

眼見著明日便又是十五了，是郡主出園向王爺請安的日子，巧善早早便將明日要穿戴的衣飾打點好，忙完了，卻不見了原先坐于房中的郡主，看看天色，申時過半，該用晚膳了，當下出門往園子東邊尋去。

一個字一個字的撫過去，來來回回的慢慢撫摸著，摸著摸著，忽覺得指下的觸感略有些不同，於是再摸一遍，這回知道了，是「高山流水」四字略高於下排的「永以為記」。

「好。」安豫王妃暫屏心頭的悲意，起身開啟一扇櫃門，從中取出一具古琴，置於琴案上，抱傾泠坐上琴凳，道:「泠兒，這便是有著天下第一琴之稱的古琴『傾泠月』，乃是前朝遺物，珍藏於宮中久矣，可你出生時陛下卻將此琴賜予你，他一番厚意你不能辜負，也不要有辱這第一琴的名號。」

可有一些六歲的她已看得懂了。

「鈴姨呢？」傾泠抬眼看著她輕輕問道。

所以搬了張凳子在床前坐下，東一拉西一拖的把那些個陳年往事說了一通，其實這些平日早就和傾泠說過了的，但除此外巧善也沒得說了，她可不似王妃有著滿肚子的文章，好在無論巧善說了多少遍，傾泠從未表露過厭倦，一直靜靜的聽著，不過她也從不插口，即算巧善說到極有趣的地方，她也隻眼中飄過一層淡淡的笑意。

「嗯。」傾泠抱琴下地，走到門邊，鈴語接過她懷中的琴，送她回房。

「好。」鈴語聞言心頭大感欣慰，「我們郡主真是孝順。」只是……想起王妃卧房裡的燭光，暗自嘆了一口氣。王妃今夜豈能睡得著呀。

等到上完葯已是亥時了。

一時間心思竟全沉到了這八字之中，指尖反覆的摩挲。

巧善、鈴語看著直掉眼淚，卻不敢吱聲，幫著王妃為郡主清理傷口，擦去一身的血污，上藥，包紮，再換上乾淨的薄薄的輕若無物的紗衣。其間傾泠一直昏迷著，可即算昏迷著依時不時呻|吟一聲，眉頭緊緊皺著，足見其有多痛。等到一切弄妥，巧善、鈴語只覺得這短短半個時辰卻比過一輩子還要累。

「嗯。」傾泠乖巧的閉上眼睛。

無論是多麼稀罕珍貴的東西，做得再好，只要是她不喜歡的，她同樣分毫不動。

慶雲六年，七月中。

比如緣何母親與她獨居於集雪園？

「郡主，該回去用晚膳了。」

當下，傾泠的注意力便全集中於琴譜之上，細細研究起來，直到巧善到園門前喚她用午膳才醒起，忙小心原樣的收回去。抱起琴走到園門前，巧善幫她接過。回去的路上，傾泠一直想著琴身里的白絹，想著要不要告訴母親，再一想，母親的生辰快到了，htｔｐｓ://reａｄ•9９cｓｗ•ｃom不如等她學會了此曲到時彈給母親聽讓她驚喜一下。

「嗯。」對於母親的吩咐傾泠只是乖巧的點頭。

傾泠卻搖了搖小腦袋，看著巧善道:「巧姨，明年的我就與今年不一樣的，那蓮花當然也會不一樣。」

是的，我們的小郡主從來不曾像個孩子。巧善、鈴語心中嘆息。無奈之餘只得每日里變著花樣做些點心或是煲盅好湯給心愛的小郡主吃，或是強行推開那些書讓她休息，又或是摘些花草編些小玩藝兒逗她玩。

傾泠不解的看著她，「寂寞是什麼？」

「一半緣于琴，另一半……」安豫王妃轉身走至窗邊，目光投向遠處，半晌后才聽得她的聲音幽幽響起，「你的名字是他特別賜的，那是他的心意，泠兒以後會明白的。」

長廊如帶，迤邐于搖曳生姿的牡丹花中，廊上有人，紫白相依，容勝花色神如月秀，天工難描，神筆難畫。

鈴語聞言偏首想了想，然後似是想起了什麼輕輕一笑。

「傾盡泠水兮接天月，鏡花如幻兮空意遙。」

牡丹園裡果已有許些早開的花兒開了，還有些則含著花苞兒，紫的、白的、紅的。黃的、粉的，一朵朵一樹樹，春日和風中，丰姿麗韻香氣襲人，讓人一見便神清氣爽起來。

這個問題巧善無法回答，所以她只能笑笑，道:「算了，郡主覺得好就行了，咱們回去用膳吧。」

「謝了就謝了，明年還有看的。」巧善笑笑。

「郡主睡吧。」鈴語離去后巧善扶傾泠換了個姿式，又放了一個長枕在她胸前讓她靠著，這樣睡得舒服些。

「我看到了很多。」傾泠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外面有……」語氣微微一頓，似在回想，片刻后，卻只是輕輕道，「外面很亮……很亮。」

「玩伴就是陪著郡主的人。比如陪郡主讀書、寫字、彈琴、下棋，還可以陪郡主一起玩，比如說捉迷藏啦，又或者一起編草蟲啦，玩伴可以跟郡主一起做很多的事，郡主想不想要？」拂了拂傾泠齊肩的黑髮，又道:「郡主若想要，奴婢就和王妃去說，讓王妃跟王爺說一聲，王爺一定會答應的。」

傾泠因白日睡得多兼之背上的傷痛，所以沒有困意，眼巴巴的看著巧善道:「巧姨，我睡不著，你說說話吧。」

許久后，安豫王妃忽幽幽嘆息道。

「到王府都這麼多年啦，她還老是念叨著昔日的事，想來是很想家吧。」鈴語嘆一口氣道。

延治十五年，到今日已過去了兩百二十年了。「傾泠月」是第一琴，那這《傾泠月》的琴曲是否也是妙絕天下呢？

安豫王妃喝了茶止了咳，舒服了些，看她們三人皆一臉關懷，便道:「也罷，反正今日的春色也看了。」說著起身，又道:「泠兒你不必陪我，想賞花便賞花，想彈琴便彈琴，也不要每日里都看書，省得看成書獃子。」

兩人正說笑著，琴音歇止，卻聽得安豫王妃的咳嗽聲，不由都快步走過去。

半年過去了，又是三月春色最妍時，安豫王妃卻染了風寒，情勢頗重以至卧床不起，傾泠十分憂心，書房不呆了，每日里侍候湯藥於前，過些十來天，安豫王妃病勢大好，見屋外春光明媚，想著牡丹也該開花了，便想去看看，又讓傾泠攜了琴一起。

半個時辰后，安豫王妃抱著傾泠回來了，鈴語兩眼紅紅的跟在身後。

母親曾經說過那個琴師和他的朋友的故事，母親說「知己相交當如是」。是以，自那兩人之後，後世皆以「高山流水」來形容知己情誼。只是這古琴上卻為何刻下這幾字呢？是不是當年這琴的主人也曾有過一位「高山流水」的朋友？那這琴的主人是誰？他的朋友又是誰呢？若並非如此，那當年又是誰刻上去的？又為什麼只刻了這幾字？這幾字又有何特別的意義嗎？

她們滿心的喜愛著這個孩子，可是對著這沉靜得出奇的孩子，她們除了侍候好她的日常生活外，再無他法。而王妃自嫁入王府以來便性情大變，清冷寡語，雖則疼愛郡主，言行里卻也少帶出親熱。至於王府里其他的公子、郡主，雖則是郡主的弟妹，但……唉，不提也罷。

一整日，安豫王妃片刻不離的守在床前，巧善、鈴語做好的午膳她一口未進。

「就是，等病好全了再來看牡丹，反正自家園裡又不會跑了。」鈴語也道。

鈴語的回答倒有幾分道理:「無論高寡，有一點可以確定，咱們的小郡主不好養。」

「嗯。」傾泠聞言放下了心，重又閉上眼，「巧姨，我現在睡了，你也睡吧。」

知她素來喜獨處，是以鈴語也沒堅持，放下手中果盤，道:「那好，午膳時郡主記得早點回來。」

傾泠當場呆住，實想不到這樣奏一曲《高山流水》竟會奏出這樣的結果，待得回神，從小口看去才發現竟有物藏於琴腹之中，當下取出，觸手柔軟，竟是摺疊齊整的白絹，只是色已變黃，想來年代久遠。

「你與鈴語我從來視作妹子，一家人便是說錯了話又有何妨。」安豫王妃從窗邊迴轉身柔和的看著她。

重新闔上眼，被鞭打時父王那冰冷憎惡的目光，那永遠都不會遺忘的斥罵，再一次浮上心頭。

「嗯。」鈴語將銅盆、葯碗帶上，一邊安慰道，「郡主要乖乖睡覺，明天就不痛了。」

「鈴姨，你也去吧。」傾泠又道。

「是。」兩人應了，很快便打回了水取來了葯。

安豫王妃那刻正在作畫，鈴語一旁為她磨墨，聽后，她雖神色立變卻依然鎮定，吩咐此刻已是心慌神亂的巧善留在園中，自己帶著鈴語去了。

曾與鈴語嘀咕過，鈴語聽后，倒是吃吃笑著點頭。

集雪園中的日子便是這般靜然如水的度過。

「巧姨，我看到了。」傾泠的聲音如囈語般輕悄，她的眼睛望向窗口，「我看到了外面。」窗外的銀輝仿似全射入了那雙眼睛，燦亮得如夢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