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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壹 任是無情也動人

番外壹 任是無情也動人

良久后,風挽華才輕輕嘆息一聲,「此事予挽華來說確實關乎生死,可此刻見著殿下,挽華卻不知如何啟口。」
帝都里早有傳聞,說風家小姐才貌絕世,如今皇后壽宴上許多的人都親眼目睹,證實風家小姐確有傾國之容,又再加上三位皇子如此行為,一時帝都街頭巷尾茶樓灑館,人人談論的都是風家小姐,還猜測著她最後會嫁給哪位皇子,甚至於還有人設了賭局,據聞,目前看好太子的人最多。
鈴語看著小姐,不敢相信這樣的絕美容顏會老。「小姐一定不會老的,一定永遠都是這麼好看。」
眾人趕忙讓開,大夫走進,見重樂依舊擋在身前,忙道:「小哥,你讓讓。」
安豫王聞言神色一怔,但沒有說什麼。「你餓了吧,我們去用膳。晚上早點歇息,明日我們便起程回帝都。」
涼亭里,客人對著風鴻騫鄭重一拜,道家中有子三人,皆是可塑之,是以想請先生到他們家去教導三子。
「這麼說來,朱雪還真沒為我做過什麼。」風挽華聽著也是一笑,「他唯一做的....」她收了聲,眼眸望著某處怔怔出神,似乎是沉入了什麼回憶中。
這一回,宜誠王聽清楚明白了,頓時驚異變色,「你說……檀將軍是被人毒死的?」
皇帝、皇后一聽他這話,明白了,這二皇兒估計是仿效三皇兒,也要將選妃的玉如意要走。
風挽華答,女兒同意。
「挽華。」
「娘,女兒照你那般做,許能騙得些人,但是陛下又怎會相信爹會教出如此女兒。不要忘了,爹是陛下親自為皇子青來的太傅,況且女兒小的時候陛下還見過一次呢」
一個六歲,一個十歲。
風挽華猛然轉身,目光變得雪亮鋒利,冷冷地盯住他。「王爺,你要說什麼?你是想說因他喜歡我,所以叫我原諒他?」不等他答話,她冷冷嗤笑一聲,「因為喜歡,所以便可殺人?因為他喜歡我,所以他就可以殺朱雪?因為他喜歡我,所以他殺了朱雪我也該原諒?喜歡,可以使一切暴行的理由?因為喜歡,所以可以寬恕一切暴行?」
剛才眾將士圍著火堆喝酒時,幾位將軍變成了眾人猛灌的對象,而平日酒量不高的檀朱雪卻是來者不拒,有人問「檀將軍酒興如此之高,可是有喜事?」
檀朱雪聞言敝了半天,道:「我會釀酒!」這可是他們家的家傳本事,才會走路就跟著他爹學釀酒了。
那聲音似熟悉又陌生,她心中一震,驀然回身,便見一名年輕男子立在她身後不遠處,烏緞般滑亮的發,烏墨畫就的長眉,墨玉一般古潤的眸,只一眼,她便認出了他,那個名字便含在了齒間——朱雪!這世間,只有他才有那樣如墨如玉的眉眼,青衫布衣,千百朵艷花嬌蕊中,卻更顯風神蕭散。
這些客人雖多,但風家夫婦一點也不煩惱,禮數周到的打發了就是,最讓他們頭痛的卻是三位皇子。
「娘說什麼禍事?」門邊傳來風挽華的聲音。
皇帝、皇后自是點頭應允。
二十年彷彿是一個眨眼便到了盡頭。
……
「伸……冤?」宜誠王疑惑地重複。
風挽華眼眸不移的靜靜地看著她,「王爺,朱雪是被人毒死的,你會為他伸冤嗎?」
「將軍……檀將軍他……「守衛指著雪地里的人說不出話來。
宜誠王全身一震,目光定定看著瓷罐。散發著寒氣的瓷罐中,一團黑中帶紅的冰雪,一支黑色的發簪。銀簪變黑,便是說雪中有毒,難道……那個讓父皇與皇兄惋嘆的青年將軍竟然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以前雖則來風府拜訪的人多,但大多皆是真心實意向當代文豪風鴻騫來請教學問的,少數則有些醉翁之意。而今,這來風府的雖則依是以請教為名,可更多的卻是旁敲側擊的打聽著風家小姐的事,有的甚至是一日來三次,幻想著能與風家小姐「巧遇」。
殿中依舊一片靜悄。
接觸到他的眼神,皇帝、皇后心中同時一跳,目光再看向其餘兩個皇兒,卻見一向從容的太子亦是面露歡喜,而一向溫厚謙讓的宜城王竟也是滿眼的渴盼。
「小姐!」重樂一把跪在她面前,「重樂對不起你,重樂沒有看護好將軍。」
「我們三兄弟的心意你不可能不知,而今看來,許是前生有誤,才會今生無緣。」太子淡淡的口氣中藏著一抹落寂。
「那是他們想討小姐歡心。」鈴語倒是替他們辯解一下。
「你……」宜誠王的眉頭皺起來,似乎是沒聽清,又似乎是沒聽懂,萬分的費解,他想求證,卻不敢。
檀朱雪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住了,半晌后才搖頭,臉上已顯出沮喪之色。
洞房花燭夜,安豫王滿懷歡喜的走向他的新娘,袖中藏著一支紫玉牡丹釵,他肯定他的新娘會喜歡的。
這幾年蘇源年紀漸大已極少出面,只讓兩名弟子坐堂,林、王二人自小跟他學醫深得真傳,來看病的百姓亦十分放心,除非是碰著了十分難解的病,才會勞動蘇源出來。
「原來如此。」風夫人點頭,「只是,挽華已與朱雪定親……」
然後,她眼中最後一點希翼泯滅,唇邊彎出一抹冷誚的弧度,轉身抬步,往門外走去。
風挽華哧笑一聲,「說什麼傻話呢。」
眼見著案前只剩下一柄玉如意,不說滿殿朝臣眼巴巴的看著,皇帝、皇后亦心裏打著鼓,不知大皇兒……眼睛不由往太子處一看,果然宜誠王剛坐下,太子也起身了。他從從容容走至玉案前向皇帝、皇後行禮,道:「二弟、三弟都得了賞,想來父皇、母后不會厚此薄彼。兒臣亦喜歡這紫玉如意,還請父皇、母后賞了兒臣。」
「三皇兒,你有何事?」皇帝問他。
「好,皇兒喜歡便領了去。」皇后卻是一口答應了。其實她心裏也甚是無奈,可眼下見過了風家姑娘,三個皇兒又怎肯屈就,反正大皇兒也只十九歲,明年再選妃也不算晚。雖是這般想著,可心裏卻怨著皇帝,說什麼親眼見過了才能選得最好的兒媳,早知道一紙詔書下到風家納他們家女兒為太子妃不就好了!如今……可怎麼是好,這風挽華只有一個,三兄弟可不要因她而生了嫌隙才是。轉而又一想,三個兒子都是她生的,一貫兄弟情深,總不至為一個女子而生分了……
許久后,太子才將茶杯放下,淡淡吐出兩個字:「荒唐。」
不說皇帝這邊暗中生惱,那邊皇后已示意內侍將金絲檀木盤賜與風挽華。
「當然知道!」檀朱雪重重點頭,「我們蘭州人人都知道他!他是前朝七大將之一,被始帝封為豐國之王。他可是大英雄,打起仗來從沒敗過,而且我們蘭州之所以成為蘭花之城也是因為蘭明王。」
白被那雙眼睛一望,宜誠王只覺得心頭有什麼涌動,熱熱的,想著就是百劫千難也願為她去承受。「你若看得起我,有何難處便與我說,我比為你分憂。」
宜誠王目光自瓷罐中移開,然後站起身來,整理一下思緒,道:「這……罐中,你是如何得到?檀將軍如果真是被人害死的,那是誰人要害他?可還有其他的人證或物證?」他一邊說一邊想,這事是他親自去向父皇稟報領了過來,還是移至倒解府請由他們審理。
果然,五日後,風挽華自帝都而至。
御醫來了,看過後,道:「這位姑娘是近來飲食無節才令得身體虛弱,又傷心過度損了氣血,以至一時急痛攻心虛體不堪承受。微臣開個方子為姑娘調養氣血,戒優戒勞好生休息便無大礙。」
「本王才不是這樣的!」猛然間有人沉聲道。
風鴻騫卻任身後一雙小兒女爭論著,他只管含笑賞花。
檀朱雪看著他,眨眨眼睛,然後才磨蹭著接過書。
「風小姐,你現在可好些?」宜誠王伸手勾起簾帳,便見帳中風挽華閉目而卧,面色蒼白神情暗倦,完全不似當日慶華宮裡優雅華美,卻令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凄艷之色,不由得心頭一跳。
「蘇大夫在嗎?」女人問道,聲音輕淡而清雅,顯見是極為年輕且有修養。
重樂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誰這麼狠心要害將軍。我把那團雪連同著簪子一起收在瓷罐里埋在冰雪裡,想帶回帝都去,可又怕雪融成了水,後來想將軍的死若傳到帝都,老爺或是小姐肯定會來將軍墓前看看的,所以我就等在這。小姐果然來了,只是身邊一直很多人,我不敢讓別人知道,好容易才等到今天小姐一人在這。」
朱雪……我還恨!我恨那人害你,我恨那人讓你我陰陽兩隔!
「王爺若不信,可以叫人來驗驗這血中的毒。」風挽華將瓷罐捧起,眼眸清涼,可其中的希翼卻已淡去,「這血中之毒來自宮中!」
她最後烈焰焚身,只為煙飛灰滅逃脫纏縛。
院子里,一名鬚髮皆白臉色紅潤的老者正坐在一棵老松下撥弄著藥材,身邊兩個小童幫忙,聽得開門聲,老者抬頭。
日子就這麼過去,到了三月,安豫王府已煥然一新,朱欄玉砌金碧輝煌的彰顯著王家氣派,又鋪著錦花妍樹翠,真真是一派欣榮。
可風挽華卻又沉默著,只是輕輕地撫摸著瓷罐,讓宜誠王幾乎要以為剛才聽到的話都是幻覺。忽然「滴嗒」一聲輕響,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的清晰,彷彿是一滴水珠墜落深幽空曠的古潭,盪起絲絲迴音。他知道,那是淚珠滴落瓷罐發出的聲音,可他覺得那一滴淚是落在了他的心頭,冰涼而哀傷。
酒宴行至一半時,御府台的左大人起身,向帝后請示,道:「小女自幼研習舞藝,今欲趁此良辰為皇后一舞,以恭賀娘娘壽誕。」
挽華今日畫了一幅蓮花圖,想來她也喜歡蓮花,那牡丹園外還要挖個池養蓮。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另一個小丫頭鈴語跑來了。
一時,房中沉入死寂。
「而且……」宜誠王轉頭,不敢看那雙眼睛,「這件事你最好到此為止,若真傳到父皇耳中,三弟不會有事,只怕……你,及風府的人反要受牽連!」
一個風神疏朗,一個琴心詩華。
二月初,風鴻騫對風挽華道,安豫王派人提親。
巧善,鈴語面面相覷,默默嘆一聲「是」
宜誠王這刻才發現,她手中一支捧著一個錦包,也不知是什麼寶貝令她一刻不離手的。正想著要不要問方不方便問時,耳邊卻聽得她道:「這是朱雪的血。」聲音輕輕的仿怕驚動了什麼。
在皇朝,以紫為尊,這紫玉如意便代表了太子,這麼說風家小姐是要當太子妃了!群臣心頭激動。
風挽華卻是輕輕搖頭,「你才來我們家三年,所以你不曾見過當年韶華正盛的母親,聽爹講,她年輕時在風州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
許久,墓前忽然想起一個極輕的卻含著驚喜的聲音,「小姐!"
風挽華看著他的背影,那身影不知何時竟長得這般高了,想著剛才他似乎是喚了她的名字,這可是第一次,然後一張臉便紅艷得似天邊的晚霞。
兩刻鐘過後,太子起身,正打算離去,卻猛然聽得屏風后一聲壓抑的驚叫,心頭一緊,疾步繞過屏風,撩起帳簾,便見風挽華臉色慘白瞪大了眼睛恐懼的看著前方,仿如神魂離休。
半響后,風挽華似乎恢復了鎮定,緊抱的雙臂緩緩放鬆。太子心中悵然若失,但依舊放開她,「你再睡會兒,我在床前守著,這次不會做噩夢了。」說著他欲轉身去搬張椅子過來,可袍帶一緊,卻是風挽華拉住了他。
檀朱雪、風挽華聽得風鴻騫的話雙雙回神,待領會其話中之意,不由得面上一紅,心如鹿撞,目光悄悄看一眼,相遇之時瞬即轉開。
檀朱雪伸手,想扶住他站起來,可手伸了幾次都沒抬起來,身體彷彿置於熊熊大火中烘烤著,胸口如有重山壓著無法喘息,張嘴,想出聲,可喉見確如被一支鐵鉗緊緊鉗住,無法發出一絲聲音,心頭焦急萬分,可是身體的知覺,腦中的意識都漸漸的漸漸的迷糊,消失……
一彎冷月孤照,照樹下那一丕泥土。
「臣敬陛下與娘娘一杯,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風鴻騫舉杯起身。
侍女端葯進來,將葯放在桌上,然後退下。
「風小姐」,皇后出聲道,「這三柄玉如意乃是貴中之貴,今本宮與陛下欲賜你一柄,何以你卻要那木盤?」
風挽華蓮步輕移,滿殿人的目光都隨她的身影移動,目痴神迷,魂游天外。
可是,檀朱雪可以歡歡喜喜的回去迎娶他心愛的姑娘,那他呢?
「而且……」風鴻騫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書桌前的小小少年,「『蘭明王』可是個文武全才,這世間他不會的極少。你還當『蘭明王』呢,你會什麼?」
「不敢。」老者起身回禮,「聽夥計講,姑娘患病多年看過許多名醫都未能根治。醫者講究個望聞問切,可老夫看姑娘步態輕盈,聽姑娘說話聲音脆亮,倒不似重病多年之人。」
於是,安豫王欣喜之餘,來得更是勤了,只要是有時間便呆在風府,只不過雖則人是見到了,但風挽華與他並無多話,多是自顧做自己的事,自自己的書,彈自己的琴,只當身邊沒這個人般。而安豫王不以為忤,他只覺得可以伴在她身邊,可以看著她便已心滿意足。
你怎麼可以嫁給別人!
皇帝、皇后看著案上餘下的二柄玉如意,思量著反正三皇兒才十七歲,不著急,明年再給他選妃就是,還是先給大皇兒,二皇兒選定了。正這樣想著,卻見二皇兒宜誠王亦起身了,他斯斯文文的走至玉座前,行禮,道:「今日母后壽辰,兒臣為母後作詩一首。說著,他便念道:」南極星初現,西池宴復開。雙星天上耀,彩鳳日邊來。花繞笑蓉帳,香飛鸚鵡杯。百年方燕爾,笠鶴下蓬菜。「吟完了,殿中諸人還來不及贊他才思敏捷,他卻開口道:」兒臣也向父皇、母后討個賞。」
「等等。」宜誠王喚住她,「你要去哪?」
但安豫王卻一直留在燕城,說與檀將軍相交一場,想多陪他一些日子。其實,他知道她一定會來的。
宜誠王聽在耳中如刺心頭,連連追問:「你怎麼啦?如何這般模樣?是身體不適?還是家中有事?」
聞得她如此決絕,太子終於動容,「你……你何以至此?據本宮所知,這婚事是你親口允諾的。」
「蘇大夫。」女子向老者微微躬身行禮。
正當皇帝取過了紫玉如意,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忽然大殿中想起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眾人不由得都移目過去,卻見是三皇子安豫王掩嘴不住的咳著。
五月初,檀朱雪啟程赴邊。此後便一直在邊城,不曾回來過,只有每月的書信從未斷過。
「那....夫人雖沒年輕時好看,可老爺對夫人一直都很好。」鈴語又道,「所以,即算小姐以後老了,也一樣會有人喜歡的。」
「放開!你們放開將軍!」重樂掙開侍衛一把撲上去死死抱住不放。
那一晚,沉醉、迷亂而至沉睡。
「小姐看著罐中便會明白。」重樂抬首,淚流滿面。
「老爺?」風夫人在他身邊坐下。
「唉!」風鴻騫未語先嘆。
可風挽華卻推開了他,抬眸看一眼,那雙眼睛此刻忽然間又清明如水,只是那水的深處似乎沉了什麼,那樣的黑,那樣的重。
父母皆是才華卓絕的人物,風挽華其聰慧自是不用說,又家學淵博,是以詩詞文章琴棋書畫那是學一樣精一樣,小小年紀其才學便以令得許些拜訪風鴻騫的學子自愧弗如,人人言道風家又出了個小神童。
檀朱雪在她轉身的一剎,只覺得滿園的牡丹似都在那一刻搖曳翩舞起來,頓有滿天滿地的風華,卻只是為花叢中的她而傾服。
這話一出,風鴻騫與夫人不由得都笑了,便是書桌前的風挽華也撫著嘴咯咯笑著。
「啊?」風鴻騫恍然回神,看一眼旁邊瞪目的侍女,又看看眼前的牡丹,然後道:「今日這株魏紫也開花了,定是吉兆,生的女兒肯定會和這魏紫一般的美,不如就叫『風紫』。」
「此刻女兒無論是病了、傷了、瘸了等等,都會顯得太過刻意,而令陛下生疑,亦是對皇后大不敬。」果然,風挽華也道,「女兒明日還是入宮,到時再隨機應變。萬一不成時,女兒自會言明與朱雪的親事,陛下非昏君,更不可能當著朝中眾臣的面強選女兒為皇子妃。況且,也不一定會選中女兒呢。」那一日的決定,日後令得風挽華悔恨終生,若早知結果,她願一生幽居風府,絕不會踏出府門半步,更不要入得皇宮。
那聲音不疾不徐不輕不重清清楚楚,確如一聲驚雷炸響在宜誠王耳邊,他猛地睜大眼睛,全身如被定住般,再不能有其他反應。
他領著女子進到裡屋,關上了門,又親自沏一壺茶端至屋中的桌前,才道:「姑娘請坐,這裏沒有旁人,姑娘盡可放心說。」
皇帝聞言,不由得望向皇后,難道說這姑娘不明白這三柄玉如意便是代表著三位皇子?夫妻二人不信,這世上有姑娘會看不中他們的三個皇兒。
「唉呀不好。風紫……瘋子,不好聽。魏紫叫魏紫那是國色天香絕代風華,換成風紫就不好了,等等……風華絕代……風華……風華……可是總有一天會逝去,有了,挽華,去,告訴夫人,小姐的名字就叫『風挽華』。」
「不會的!」重樂聞言大急,拉住大夫的手直往檀朱雪身上放,「大夫你再仔細看看!檀將軍他……他怎麼……怎麼會……」他怎麼也沒法把個「死」字說出來,一連幾個「怎麼會」只把眼淚逼出來了。
以前,她還會出府去郊外、城中遊逛,而今,她每日只呆在閨房裡或後園,看書、彈琴、作畫、刺繡.....然後數數日子,朱雪去了多久了。
耳邊忽聽得一聲低喚,輕如晚風,柔如春|水,心弦一顫,轉頭,便見梧桐樹后立著一人,樹蔭里墨發墨衣,月華透過枝縫在那張白皙的俊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微風浮動,仿似蕩漾在水中,俊美而生虛幻。
風夫人睨了丈夫一眼,然後轉頭,看著女兒,道:「這不行的話,那難道你願意嫁為皇子妃?」
花心愁欲斷,春色豈知心。」
戍時五刻,風府後門亦有一道人影悄悄走出,素衣紗帽,一路行至興悅客棧。客棧里,小二領著這位看不著容顏顯得有些神秘的女客來到二樓的一間房前,輕輕敲門。
「兩壇酒就把你收買了,日後來我們家送酒的可就要多了。」風夫人輕輕嗔一句,眼光看著男孩,又贊道:「這孩子的模樣可真是生得好。」見他一頭半長不短的發沒有束起就散在肩上,烏鍛似的黑得發亮忍不住伸出手去,誰知男孩卻一偏頭躲開了,看著風夫人皺起與發一般黑的眉毛,道:「男人頭,不能摸。」
也只能是他?
一旁早有內侍備上瑤琴,風挽華移步琴案前,略一沉吟,指挑琴弦,頓清音繞殿。
太子聞言看向她,見她微垂螓首,黛眉輕顰,仿不勝輕愁,不由心中一嘆,道「你我今夜相會,予情予禮皆不合,可你敢寫信約我https://read•99csw.com,而我依舊來了,其中緣由你自是知曉,既然如此,你便直言就是,但凡我能幫的就絕不推脫。」
重樂一見倒在雪地里的檀朱雪,看著那一片暗稠的血,頓時魂飛魄散,撲到身前大喊:「將軍!將軍!你怎麼啦?」
孤燈側照,將兩人身影映在床上,纏綿依依。
「喔。」風鴻騫點點頭,「那你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知曉他生平事迹嗎?」
頓時滿場轟動,人人敬酒相賀,檀朱雪便是拔劍長歌,以祝酒興。
風挽華五指緩緩握緊,然後又緩緩鬆開,「蘇大夫為何不能告訴挽華?」
彼此信中所述皆是細小平淡卻真實,每每讀罷信,便如同看著了她(他)每日的生活,有一種人近在眼前的感覺。雖是相隔千里,彼此亦嘗相思甚苦,可心裏更多的卻是兩情相悅的甜美。
風挽華幽潭似的眸子閃過一絲波動,然後垂頭看著懷中的錦包。
「這是檀將軍的血。」重樂泣聲道。
安豫王....安豫王!
挽華……我……
「那些東西都是我認為最好的,所以我送給你,可我怎知你會不喜歡。這世上美人雖然很多,可我只歡喜你,自那日慶華宮一面,我心裏想的全是你。我也不是紈絝子弟,我不會輸給那個檀朱雪。」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風挽華,「我是怎麼樣的人,我是不是無聊之舉,我會讓你看清楚明白的。」說完了,他一轉身便走了。
一坯黃土埋英骨,從此,世上空留斷腸人。
正殿之首,玉座上帝後端坐。皇后的下首垂下熟道珠簾,那裡坐著各妃嬪及公主,而皇帝的下首則是三位皇子依次而坐,然後是皇家宗室。再而下,左側是各文武大臣的坐席,右側與妃嬪坐席隔開丈余距亦垂下珠簾,是各階貴婦及小姐的坐席。
難怪他會害怕,難怪他不敢說,難怪他會勸她....
風挽華伸手撫著枕邊的布包,觸手冰寒。她每日用冰凍著,就是怕雪會化了,然後變成水,然後干竭了,最後……朱雪便消失了!
與君一夜,前緣莫問。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兩旁店鋪林立小攤連綿,各色貨物琳琅滿目,叫賣的吆喝的還價的,顯得熱鬧非凡,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了風挽華的眼,都如不了她的耳。
檀朱雪也不驚慌,微微一笑,道:「先生以前教過『君子行事,不拘小節』。」
太子領著他的紫玉如意回坐了。
成親后,自是琴瑟在御舉案齊眉,兩年後,風夫人為風家誕下一位千金。
六歲的風挽華長得有些過分的珠圓玉潤,日後傾國傾城的美貌與風華在那一年還不見絲毫影子,她年紀雖小,可家中來來往往的客人見到她哪一個不是贊她玉雪可愛聰慧非凡,而把她比作一隻豬的,卻還是第一個,甚至是說她連豬都不如!
「安豫王!」兩人驚叫。
挽華……挽華……
太子卻毫無所覺般,自顧品嘗到,神情自然從容。
安豫王聞知喜不自禁,忙上稟父皇、母后。皇帝、皇后得知亦是歡喜,命在旦夕太儀府挑選吉日,太儀府看過皇曆后,答三月初四是全年最好的日子,雖則時間緊了點,但皇帝見愛子那一副恨不得馬上成親的模樣,於是下旨,婚期定在了三月初四
等到檀朱雪鄭重拿起《東書》時,他已不只是看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了,風家書房裡的書他已基本看全,而風鴻騫教他的亦不只是讀書識字。
這嘛,就看兒女的意願了。風鴻騫不甚在意。
「是。」重樂退下。
「嗯。」風鴻騫點頭,「也只能如此。」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
「國家安危,匹夫有責。你去戍邊,我不阻攔,我只要你記著,無論有沒有功名,無論你缺胳膊斷腿了,我只要你活著回到我身邊。」
此後,連續三日,風挽華都在昏沉中,人事不知,只是淚流不止。
距御座三丈之距時,她盈盈拜下,「風挽華拜見陛下、娘娘,恭賀娘娘壽比南山。」
這一日,風夫人正在書房裡教女兒作畫,忽然書房的門推開,風鴻騫領著一個男孩進來,說是他收的弟子。
只是......
這一剎,風挽華一顆心如墜入萬丈深淵。
戍時四刻,在夜色的掩映下,太子府後門有一個人悄悄啟門而出。
安豫王與風家小姐的親事一定,頓傳遍帝都,有人歡喜有人憂傷。
元愷三十五年三月初四,大吉,安豫王大婚。
「蘇大夫?」蘇挽華霍然起身,她不會看錯,他明明知道了這是什麼毒!
「嗯。」鈴語一點頭,轉身又跑了。
如此,便是數年過去。
風鴻騫聽得皇帝之言心中一震。
霎那間,他忽然心清鬧明,扶著牆一步步的艱難移到門邊,手卻抖著沒法拉門,身子一點點往下滑去,他心頭一急,猛地撞向院門,砰的門撞開了,門外的守衛驚動了,一回頭,便見他栽倒在地,不由大驚。
半晌后,皇帝開口道:"風小姐,你的琴藝高超絕妙,皇后大是歡喜.是以想賞賜你一物,這盤中有三柄玉如意,你盡可挑一柄喜歡的.」既然自己難以擇決,倒不如就讓風家小姐自己選,這樣,無論風家小姐選的是誰,另二人都該無怨了.
「將軍!將軍!」守衛大呼。
是什麼令得他會毒害朱雪?
「天妒英才?」風挽華低低重複一句,然後無意識的嗤笑一聲,輕輕的低不可聞地道:「不是天妒英才,是人妒。」
說完,她至桌前,將瓷罐重新蓋好包起,捧在懷中,走出屋子,走出小院,走出仁安堂。
重樂當下將那晚情景細細說了一遍,說到檀朱雪屍身被抬走時已泣不成聲。
許多的人被守衛的喚聲驚奇,紛紛披衣而來,連安豫王都驚動了。
這一月里,兩人依舊不改少時習性,只是與往昔又有了些不同。
蘇源嘆一口氣,起身,然後對著風挽華重重一揖,「請恕老夫無能,並不知這是何毒。」
風挽華聞言心中一動,抬眸看他,幽深的眸子里隱約一點亮光。
「你明知我無法置你于不顧。」身後傳來幽幽的嘆息。
果然,宜誠王又道:「兒臣喜歡這柄丹朱玉如意,就請父皇、母后賞了兒臣。」說完了,他倒不自顧便取,卻是眼巴巴的看著皇帝、皇后。
挽華喜歡看書,自然要有一間大書房,又吩咐人滿天下去搜羅珍本。
安豫王卻是起身對著父母一笑,「孩兒謝父皇、母后賞賜。」說完便轉身走回座位。
其實剛才眾人已察覺了,只是還抱著點希望,此刻在聽大夫說出,便是鐵定的事實了,心頭頓生悲慟,更有人失聲大哭。
「怎麼回事?「
在舉國歡慶,在全帝都的百姓都為瞻仰到天顏而歡喜之時,風府里卻不聞一絲歡志。舊的一年在悲傷中悄然逝去,新的一年又在一片憂傷之中無聲到來。
風挽華在他對面落座,看著他,幾次欲言,卻是沉默。
十二月初,風挽華收到檀朱雪的信,說他們打了大勝仗,古盧遞上降書求和,邊城又能得幾年安寧。而陛下按功封賞邊城戰士,檀朱雪被封為「震遠將軍」。而最令風挽華高興的卻是檀朱雪要回來了,估計年底前便能到家。
「王爺,挽華不求別的,只求王爺能為朱雪伸冤。」風挽華再次移眸看著他。
「夫人如今也很好看啊。」鈴語道。風夫人雖已年過四旬,但依舊風韻楚楚,比那些來府里拜訪的夫人可都要好看多了。
自前朝始,風州便以文化之盛列居諸國之首,歷朝歷代皆多才子名士,他們或為奇人異士隱於鄉野,或為文學大家授學育人,或官居朝堂輔佐帝家……翻開史書、傳記,風州的風流才士舉不勝數,而在元愷年間,卻是一人獨領風騷,那人便是風鴻騫。
風挽華緩緩移步至桌前,目光不移太子,他只是坐在桌前品一杯茶,可那一份從容不迫的氣度,卻令人覺得他似乎在品評著這天下,她忽然間明白為何這個人會是太子了,這一刻,心底里出生一份奇妙而複雜的感覺,以至她靜靜地看得有些出神。
「重樂你怎麼在這兒?」風挽華乾脆坐在雪地上。
於是,一段姻緣便此而成。
「小姐,你這瓷罐里到底裝的是什麼?」巧善見小姐又在擦拭著那燕城帶回的青瓷罐不由問道。自小姐從燕城回來后,便一直帶著這個青瓷罐在身邊,日夜不離的,還吩咐挖了許多的冰塊存在地窖里,每日她都親自去取了冰塊凍著這瓷罐,也不知裡頭是什麼寶貝。
一時殿中人人都看向珠簾,皆好奇這位讓陛下親口相邀的風家小姐到底是何模樣。
「林大夫與王大夫的醫術亦是十分清湛,姑娘若是有何不適,林大夫、王大夫看了一樣是藥到病除。」夥計聽著想這客人定是初來乍道不知仁安堂情況。
「綠艷閑且靜,紅衣淺復深。
心裏反反覆復的念著,猛地,他握拳而起,目射寒光。
這一間是客棧的上等客房,是以房中的布置十分的華麗舒適,一桌一椅一杯一碟都顯示精緻,而與這份奢華不合的是窗邊立著的那人,開啟的窗前立著一名男子,身形修長,著淡藍布衣,發束布中,相互得如同街上常見的書生,背對著房門微微仰首,似乎是在欣賞窗外的新月。
女客抬手取下頭頂的紗帽,然後盈盈下拜,「挽華拜見太子殿下。」
元愷二十二年,三月。
那麼......他為什麼會害怕?
風鴻騫只是淡淡一笑,便婉言謝絕。
八月,仁瑞帝崩,太子繼位,改元慶雲。
「將軍!「
風挽華剛定下一顆心,回到母親身邊還不及坐下,便聽得這番話,暗想這三皇子的膽子可真大,不由得抬眸透過珠簾往那邊望了一眼,便看得一個與自己年紀相當的少年,紫衣玉帶長身俊容,眉宇間儘是意氣飛揚。
提起這江家小姐,那在風州亦是十分有名。生得花容月貌,又通琴詩,江家亦是風州名門,祖上數代為官,那上門說親保媒亦多,只是這江小姐卻是十分的有主見。道婚姻乃自己之事,關乎一生,豈能任他人定之。江家雖有四位公子,卻只她這一位嬌女,江家老爺、夫人萬分疼愛,因此對外宣揚,自家的女婿讓女兒自己挑。於是但凡說親的,都需將人領至江小姐面前,讓她親眼看一眼,只要她能看中即可。只是多年下來,無論是世家貴胄還是才子俊士,這江小姐愣是沒一個看上的,以至到了雙十年華依待字閨中。
「老爺,是有什麼事嗎?」風夫人問他。
檀朱雪亦抬頭望著天幕上的明月,過得片刻,忽道:「挽華,我們去屋頂賞月。」
許是為皇帝的誠意所感動,又許是三位皇子的資質令他心動,風鴻騫自為太傅以來,便將三位皇子擺在首位,傾懷相授,全心全力的教導,把所有的雜事都拋了,便連最鍾愛的牡丹亦不再看管。他沉浸在孕育盛世明君的喜悅中。
眾人回神,趕忙上前查看,有人還喚:「快去請大夫來!」
「兒臣喜歡這柄碧玉如意。」安豫王道。
風挽華看著高高的屋頂,「我可爬不上去。」
檀朱雪說白牡丹皓皓如月,風挽華卻說綠牡丹瑩瑩如玉。
許久后,她才低低的道,「我明白了,是我太天真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就是一句糊弄世人的話。」她抬步離去。
宜誠王胸口一窒,再也說不出話來。
有風鴻騫這樣的先生,他自然是進境一日千里。一開始,風鴻騫只是每日教他一個時辰,余者任他自學,自己便繼續自己的瀟洒去了。只是半年過後,風鴻騫卻是每日都教他半天,並且還親自帶著他去了城外山裡的茅屋裡找一個睡得鼾聲震天的人請他教檀朱雪習武。那時候檀朱雪還小,並不知其中意義,只是先生叫他習武便習了。而那一日夜間,風夫人問丈夫,這檀朱雪可是可塑之材?風鴻騫答,或許會是將來的天策上將軍。
「這蝶也愛親近小姐,可見小姐比牡丹還要好看。」
風挽華搖頭。
女子點頭,推門而入。
可殿中靜悄無聲,甚至連呼吸聲都不可聞。
風挽華抬頭,忽然覺得剛才還清輝素淡的彎月,這一刻似乎變得格外的明亮耀人。
安豫王親自送她至墓前,然後離去。
「唉。」風夫人也嘆起氣來,「若挽華沒有與朱雪定親,那今日你我聞得此消息該是歡喜,畢竟我們的女兒說不定要做皇后或王妃,只是而今,這予我們家極有可能是一件禍事。」
而那刻,風挽華亦已梳洗上床,可躺在床上杳無睡意,眉眼間隱隱的滲著笑意。許久后,聽得巧善、鈴語都睡下后,她悄悄披衣起床,推開窗,便一泓清輝瀉入。心念一動,啟門步下繡閣,閣前的梧桐樹下,她靜靜仰首望天,漆黑的天幕上,一輪冰月,伴三兩疏星。
「好,你做得對。」風挽華道,眼中卻一串淚珠滾落,滴在瓷蓋上,順著縫兒流入罐中。「今日這話你再不要和別人說,便是回去后連老爺、夫人也不要說。」
「朱雪……我捨不得你,可你怎麼能捨得我……」她閉上眼睛,死死的抱著那冰冷的石碑。
這一下,不僅滿殿的人都瞠目結舌,便是從容鎮定的皇帝、皇后也瞠目結舌了。
這樣的日子快樂無憂,所以這樣的日子過得極快,眨眼間,便一月過去了。
皇帝與皇后雖然甚為失望,但想起剛才見過的那些小姐中亦有才貌出眾者,想來總不個個都「情鍾檀木」了。夫妻二人暗中思索著剛才見過的那些姑娘們,哪幾個合適賜下如意。
砰!安豫王一拳砸在桌上,重重在榻上坐下。
「不好了!快來人啊!檀將軍出事了!」守衛驚恐的大聲呼喚。
風家在風州乃是名門望族,風鴻騫雖父母早已亡故,但族中長輩卻有許多,且個個都十分看重這位風家最為出眾的子孫,所以他一回到家,長輩們對他皆是關懷備至,為他打點生活之餘,最後無不是將其終身大事擺在重中之重。
「噗哧!」鈴語聞言忍俊不禁。
本該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美好畫面,只是他們的第一印象並不甚美好,彼此的評價是「豬」與「烏鴉」。
許久后,她才低低的啞聲的問道:「重樂,你說,怎麼回事?」
伸手,將瓷罐抱入懷中,緊緊的抱住。
頓時,殿中絲竹再起,左曼奴翩然起舞,舞姿曼妙,身段優美,一張麗容半喜半嬌,翩躚旋轉間,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兒,看得一殿的人頷首讚歎。左大人亦一臉得色,見帝、后不時點頭微笑相顧,心中頓喜,目光頻頻望向三位皇子,不知哪一位會選中他的女兒,即算不是太子妃,做王妃亦是莫大的尊榮。
果然,七月初,皇帝封安豫王為「安定將軍」,領兩萬大軍奔赴邊城。
珠簾頓了一下,才傳來一聲極輕的應答,「是。」然後簾后隱約一道身影移動,傳來衣料拂動的悉索聲與輕淺的腳步聲。
夜裡,檀朱雪正在房中看書,死後他的從風府帶著的侍從重樂端著熱湯進來。
「是。」侍女應聲去了。
三月初三,晴。
鈴語聽著覺得糊塗了,怎麼是眨個眼就過去了,可怎麼又是一萬年那樣的久?
「是。」檀朱雪叩首。
蘇源起身,看著風挽華,「老夫也勸小姐不要再查,知道了對小姐並無益處。」
她茫然抬首,那人看清她的面容,不由一呆,驚喚道:「是……是你!」
風鴻騫心中一動,想今日這一問一答許不是那麼平常。他沉吟半晌后,才道二皇子性情仁厚最肖陛下;三皇子眉蘊英氣有殺伐決斷之能;而大皇子……他沒有直接道明,而是說了一件小事情。
正是韶華明媚,只待使君。
檀朱雪只是深深拜倒。「多謝先生這些年的教誨,弟子決不負先生的期望。」
「小女子風挽華。」女子淡淡道。
安豫王聽得,瞬間一怔,但最後還是叫「集雪園」了。
風挽華讀罷信大是詫異。想這安豫王怎麼就和朱雪做兄弟了?轉而一想,他們沙場殺敵,同生共死間生出的情誼那自是不同一般。許這安豫王真的是個胸襟廣闊的男兒,並不會因私情而罔顧大局。如此一想,便也放心了。
「蘇大夫。」她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住蘇源,緩緩的清清楚楚的問道:「這毒....是出自宮中?」
書信里,檀朱雪描繪著邊關的荒涼與冷峻,這裡有殘陽如血,這裡有金戈鐵馬,這裡有草原狼煙,有浴血奮戰的悲壯,有軍營的艱苦,亦有將兵的雄邁,這裏以盔盛酒以手抓食,這裏雪大如席刀劍光寒,這裏的人粗豪而樸實,這裏的女子不識琴棋書畫卻可揚鞭縱馬飛馳千里……
等到園子造得差不多了,忽然想起,問,挽華你住的園子你想叫什麼名。
挽華!挽華!
「不……不可能!」宜誠王大聲道,這一次聽明白了,卻是無法置信,「你一定是弄錯了。」
他本也該和檀朱雪一樣,歡歡喜喜的回去,歡歡喜喜的去見那個他心心念念日日夜夜都夢到的姑娘!可是,那個姑娘喜歡檀朱雪!那個姑娘要嫁給檀朱雪!不是他!不是他安豫王!他就算打了勝仗當了大將軍的了天大的榮譽證明了他不是紈絝子弟,挽華卻要嫁給檀朱雪!
然後,以為著粉色羅衣的少女裊裊至殿中,盈盈下拜,「御府台之女左曼奴拜見皇上、皇后。」
元愷三十一年,四月。
伸手,指尖拂過花瓣。這牡丹亦要相依相偎,這人是否定要尋得一個終生伴侶?
與那雙眼眸相對,皇后心頭一震,聽著她的話,思及她先前所彈之曲,驀然間醒悟過來……她,或許已定親,又或是心有所屬。一想明白,頓然失望,可看著殿中那丰姿若神的少女,心頭又生敬意。她竟然能棄玉取木,竟然能無視皇家富貴,無視他日母儀天下的尊貴,竟能不畏皇權,敢於對著滿殿朝臣對著當朝帝、后說她只「對檀木情有獨鍾」,這等心性實屬難得。
風挽華聞言頭也不抬一下,道:「你去和爹說,我身子不適躺下了,不方便見客。」
慶雲四年,風鴻騫攜妻歸鄉,第三年相繼過世。
風挽華一抖,半響后才顫著手接過,觸手冰寒刺骨。
安豫王聽著,面色僵硬,眼中晦暗難測,揮手示意大夫退下。
皇帝又再道,先生難道還要推卻?先生的才華舉國皆知,剛才朕亦見過先生的弟子與女兒,足可見先生之能。我知先生不喜為官作宰,但能否請先生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委屈一二,為皇朝教出一位福澤蒼生的明君?
朱雪……
聽得聲音,風挽華自昏沉中醒神,目光凝聚眼前之人,漸漸看清是一張溫文秀雅的面容,這是當朝二皇子宜誠王。
皇帝聞言沒答話,先是狠狠一眼瞪向了風鴻騫。
風挽華靜默了會了,才又道:「朱雪雖只是個窮小子,可他的心胸卻寬廣得裝了整個天下。他本可與我成親,在風家享受著安逸舒適的日子,可他卻去了苦寒荒涼的邊城,每日在古盧的刀劍下守護著邊城的百姓。而三位皇子,他們出身皇族,本是最應該來https://read.99csw.com守護著天下百姓的人,可他們在做什麼呢?為著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兄弟相爭。」她面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眸色清湛,「我和朱雪,我知道我們會如爹娘一般一生恩愛。而如果我嫁給三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位,一開始他們都會百般寵愛我,賜我華屋綺羅,賜我無數的珍奇寶物,但他們同樣的會納進其他的妃子美姬,也會對她們一樣的寵愛有加,而等到他們厭倦了我,或者我年華逝去時,我便將在冷落中凄涼度過一生。」
「挽華,你可算回來了。」他迎上前,目光掃過她懷中的瓷罐與身後的重樂。
「挽華,你等我。到時候我捧著鳳冠霞帔來迎你做一品夫人。」
安豫王目光一縮,「葛祺,安排檀將軍後事。「
「重樂!」
東書房裡十分的安靜,只是茶香裊裊,皇帝平靜卻又帶著淡淡的期待看著他。
風鴻騫道:「這亦是陛下的一片苦心。雖說三位皇子名分早定,但陛下為防三人立妃后,外戚為私慾而慫恿、離間三人,是以三位皇子府中一直只有最微末的宮人相侍。而今陛下年事已高,隱有退位之意,因此才會在這個時刻為皇子們選立妃子。」
「葛祺!」
「那麼……」風挽華冷漠而譏誚的看著他,「王爺,他『喜歡』,那他明日來殺了你與太子,後日去弒君弒母,那時你是否還要說原諒?「
風挽華卻搖頭,「華門寺里人那麼多,我們去了,只怕蓮花看不上,倒讓人圍觀了。」
「你起來。」她想去扶他,可腳下僵麻,自己反摔倒在地。
一絲寒意自心頭冒起,緩緩的順著血液流至四肢百骸。
檀朱雪乖乖學習下棋,且十分刻苦,以贏風鴻騫為目標,因為風州城裡無人是風鴻騫的對手。
風挽華抬首,一雙妙目望向皇后,清湛如鏡湖,「挽華對檀木情有獨鍾。」
「這是朱雪臨死前吐出的血。」風挽華目光揉揉的落在瓷罐里,「那支發簪本來是一對,一支在我這,一支在朱雪那,可那天這支因簪偏偏就落在了血泊中,許是朱雪的魂要告訴世人,他是被人毒害的,不是染瘟疫死的。」
朱雪,我不會帶你去仇人之地,你在這兒等我。
「臣入明經殿約有半月,一日臣捧了一杯茶立於窗前看明經殿外的一樹白梅出神,許久后迴轉,卻見大皇子靜靜立於臣身後。後來大皇子對臣說『太傅這樣的人許最想的是醉鞭名馬醒看花嬌,只是本宮卻更願意太傅站在明經殿中』。」
「喔。」風鴻騫淡淡應著,道:「『青葉蘭生』是由蘭明王釀出並賜名的。」
「既然你心意已決,本宮亦不再問你緣由。」太子嘆道,「此刻宮門已關,明日寅時我即進宮,盡我之力勸說父皇。」
她輕輕道,伸手端過那杯茶,卻不飲,素指輕撫杯沿,過得片刻,才靜靜的清晰地道:「挽華此次來,是求殿下幫忙取消我與安豫王的婚事。「
風挽華聞言心中一動,抬首:"陛下之意,是挽華可自選恩賞是嗎?」
風鴻騫見之不由得哈哈大笑。
蘇源聞聲抬頭,眼中還殘留一絲驚懼,然後看著風挽華的目光便慢慢的滲出一絲惋惜與憐憫。
……
我對你的一心一意竟然成了奪你性命的利劍嗎?
若沒有檀朱雪,挽華必會喜歡我!
眾人目光都望向身後呆立的安豫王,「王爺,將軍他……「
「哦?」風夫人不解,「三位皇子早已成年,一直不曾立妃,卻為何要在這是時候?」
風鴻騫出入明經殿時,大皇子十二歲,二皇子十一歲,三皇子十歲。在他為皇子授學半年後,一日,皇帝召見他,問他看三位皇子如何?
宜誠王看著心中又是憐又是痛,道:「這裏離我府邸近,先去那裡歇息下。你這般模樣回去,太傅定然擔心。」說著即吩咐隨從去找來一乘軟轎,將人抬至王府。
太子目光一閃,面現驚疑。
風挽華聞言緩緩睜眸,然後坐起身來。
「這是人死前吐出的血,這毒血令挽華日夜難安,只求蘇大夫能告知實情,無論是亡者還是挽華,皆感激不盡。」
檀朱雪對風挽華的稱呼,六歲時是「豬」,八歲后是「猴」。
蘇源一怔,然後想病人定是有何難言之隱,當下起身,「是老夫疏忽了,請姑娘隨老夫來。」
半晌后,窗邊的人才悠悠嘆一聲「今夜微月輕雲,倒是別有風味。」然後他轉過身來,便不再覺得他與這房中的華麗不合,只因那人一身雍貴氣度,那是一個年約十十的青年男子,面貌端雅高華,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那一雙眼睛,不是最秀美的,也不是最明亮的,可當那雙眼睛看過來時,只是淡淡的一眼便已直射心底,似乎萬事萬物在那雙眼下皆無所遁形。
夥計見之忙側身避開,「小的進去問問,請姑娘稍候。」說著轉身快步往裡頭去,過得半刻,一臉喜色的回來道:「蘇大夫請姑娘入內。」
慶雲十八年末,安豫王府大火,安豫王妃與宸華公主薨。
宜誠王卻是一臉怒色地指著他,「你……你果然!你……你好自為之!」丟下這句話便甩袖而去。
「小姐,老爺說來了貴客,請你去前廳。」
「哈,烏鴉!」風挽華在父母反應過來之前,給予兩字評價。
「糊塗?」風挽華尖銳的笑起來,笑裡帶著冰芒,「他怎麼會糊塗,他若糊塗,又怎麼讓世人都認為朱雪是染上瘟疫而死的。」
周圍眾將士看著心頭難掩悲痛,想著昨夜還與將軍飲酒舞劍,白日里還與他縱馬通行,此刻竟是陰陽兩隔,一時皆是黯然神傷。
風挽華聞言卻未動。
起先,琴聲泠泠的似深山澗水飛流而下,輕輕的似晨間清風拂過林梢,頓時,華殿如浸碧潭,碧水涼風裡,人人忽然間都寧心靜神,聽那琴音徐徐而來。驀然,琴聲忽轉婉轉低回,極盡纏綿之意,在座有懂音律的已知那是一曲《有所思》,不由都目露驚奇,這風家小姐何以彈奏此曲?難道是已有了「相思明月夜,迢遞白雲天」之人?
「瘟疫?「只有重樂還跪在檀朱雪身前,瞪大了眼睛看著大夫,「怎麼可能!將軍剛才還好好的!」
「殿下……」風挽華啟口,卻無法成語。
而檀朱雪與風挽華兩人,似乎第一面便決定了他們的相處方式。
教他曲藝時,他說「蘭明王當年一支短笛絕天下。」
太子正容看她,道:「與你成婚的是皇子,非你「嫁」,乃皇子'納』妃。古往今來,除非一方死,否則從無取締之事。」
「王爺還有什麼勸告?」風挽華未曾回頭。
忽然,聽得她一聲幽幽嘆息,然後便見她走回桌前坐下。「我不想回去,我就在這裏等著,若是寅時四刻我等不來殿下的消息,那刻……」她唇邊浮起一抹淡到極致的笑,眼神波瀾不驚,「那刻我便回去。」
若這世上……
雖然隔著數丈之遠,可風鴻騫依覺得頸後生涼,暗想回家后是要再寫份辭本呈上去,還是呆會兒出宮后連夜便攜妻女逃迴風州去?
風挽華咬斷手中的線,「這衣裳綉好了,你替我送回房去。」
「三皇兒,你。。。。。。」皇后想出聲制止他。
「呃?」鈴語才十二歲,聽著小姐後邊的話,總覺得有些迷糊。
蘇源望著她,雖面上神色鎮定,可心中驚疑不定。以他的經驗,自是一眼就看出這雪團上的是毒血,因此上頭的銀簪才會變了顏色,只是.....這風家小姐怎麼會帶著這樣的東西?
太子沒有轉身,「你先回去吧。」
風鴻騫接受皇帝的邀請,前往帝都,受封太傅,入明經殿為三位皇子授學。
旁邊有人經過,看她摔倒在地忙伸手相助,「姑娘,你怎麼啦?」
風挽華聞言噗嗤一笑,風鴻騫亦看著夫人搖頭而笑。想來二十年前,江小姐極有可能曾以此招來拒絕她不喜的求親者。
風挽華雖為女子,作詩卻一貫曠達而飄逸,嚮往的是隱士的出塵與高潔。而檀朱雪看過後,總會在旁再寫一首,不是山林野趣,是民間有疾苦,百姓有哀樂。
對於兒女,父母向來最為溺寵么兒。平常百姓如此,皇帝皇后易不能免俗。三個兒子自然都是十分的疼愛,只有這麼兒么,心裡頭又偷偷的添了二分溺愛,是以三位皇子中,也只這三皇子性子裡帶了三分皇家的任性與霸道。
只是無論悲傷與否,時光從不停歇,它總是邁著悠閑而無情的步子悄悄行過,待你醒轉時,它已遙遙遠去,從不回頭。
想拜在風鴻騫門下的人自然多,只是風鴻騫從未收過弟子,最多也就是受好友所託去書院給學子們授學一兩天。而今忽然間領進一個弟子,不說外人稀罕,便是風夫人亦十分驚奇。
「風小姐。」宜誠王再次喚住她。
五日後皇帝下旨,立大皇子為太子,封二皇子為宜誠王,三皇子為安豫王。
「我要為朱雪伸冤。」她背著身頭也不回。
風挽華看著桌前那道飲茶的背影,心頭萬千思緒紛涌而上,最後卻垂眸一斂,輕步轉過屏風,和衣而卧。
仁安堂外,風寒而日朗。
宜誠王聞言移眸看向瓷罐,「這是……」
這一刻,心頭悲痛怒恨紛涌,可腦中卻又空空如也,她只是木然而立。
風挽華一顫,緊緊地抱著瓷罐,彷彿沒有它的支撐,她便會倒下。
「可府里的姐姐們說三位皇子對小姐十分用心呢。」鈴語心裏還是覺得三位皇子好,「而檀公子就什麼也沒做過,她們說都不知道小姐為何就喜歡檀公子?」
宜誠王等她喝完又接了碗放在一旁,看她起色稍緩,才柔聲問道:「你怎的一人在街上?你這樣……可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和我說說,我來幫你。」
宜誠王搖頭,微帶嘆息的勸道:「你不要去。」
「咳咳……回稟母后,兒臣剛才喝酒喝急了,所以……咳咳……」安豫王編咳邊答道,可一雙眼睛卻焦灼而急切的盯著皇帝。
來人正是三皇子安豫王,他目光落在風挽華面上,那鋒利的劍芒一瞬間便斂起,漸漸的生出柔情。
絕世的美人,痴狂的愛戀!
風挽華入內,在父母身前坐下。
風挽華看她一眼,移步在涼亭里坐下,以手支額,靜默了片刻,才道:「我與朱雪從小一塊兒長大,我與他.....我們知道彼此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知道對方的好,也知道對方的不好。」她目光望著亭外的牡丹枝葉,蒙蒙的顯得有些渺遠,「我有時看著朱雪,好像一輩子眨個眼便過去了,可又好像一輩子有一千年一萬年那麼的長長久久。」
當今陛下,這位日後被尊為「仁瑞帝」的天子,二十一歲登基,在皇朝諸多雄主聖君中便顯得有些平庸,但是卻是最受百姓愛戴的一位君王。他性情仁善寬厚,勤政愛民,棄嚴刑,減賦稅,在位的三十五年間,國中安定,經濟文化繁榮,是一位守成之君。只是三十五年的寬厚,亦令得朝中大臣自我膨脹隱成禍患,而一味的仁善不起兵戈令得曾經威震天下的「爭天騎」日漸鬆散懶惰,四方屬國亦生異心,每每犯境,總是以錢帛妥協,又讓國家增加負擔。
三皇子每日都會來風府報到一趟,每趟來都會帶些珍貴禮物,今日是明珠瑪瑙,明日便是珊瑚美玉,後日獵了火狐、白虎送了皮毛來....什麼名貴稀罕便送什麼,還打聽到風挽華喜歡牡丹花,硬是弄了幾株牡丹名品連根帶盆的送來了。
蘇源見她忽然神色突變,面上一片慘白,眼中一點光芒若風燭搖曳不定,不由有些憂心。「風小姐?」
「蘇大夫。」風挽華輕輕喚道。
檀朱雪將《玉言兵書》倒背如流。
詔書下達風府的那一日,深夜裡,在所有人都深在夢鄉時,風挽華獨自一人悄悄地將青瓷罐埋在那一晚檀朱雪與她偷會時所倚的梧桐樹下。
「檀將軍他……「有人開口,卻無法成語。
經風鴻騫一番解說才知,這男孩名檀朱雪,母親亡故后隨父親從蘭州遷來的。檀父極擅釀酒,便在城裡開著一小酒館謀生,風鴻騫有一日喝到友人從檀家酒館買來的一壺「青葉蘭生」后大為讚賞,於是親自再去酒館買酒。誰知檀父得知風鴻騫的名后,去酒窖里搬出一小壇酒,道這「青葉蘭生」他每年僅釀兩壇,一壇已賣出,這手中的便是最後一壇,說完了他雙手一松,砰的一聲酒罈便在地上四分五裂,一時酒香盈店。
他這話一出,三位皇子以及滿殿的人都將目光移向了風挽華,只不過三位皇子的目光急切而緊張,其餘人等卻帶著好奇以及肯定.皇后與皇妃之間,是人都會選前者.
慶華宮裡,賓客滿座。
「啊!」檀朱雪瞪大眼。
風挽華聞言不由得掩唇一笑,「你這無賴行徑倒是一點也沒變。」
宜誠王揮手示意御醫退下,房中的侍女見之亦退下,隨御醫去取方抓藥。
風挽華點頭,輕輕地揭開瓷蓋,將瓷罐捧至他面前,「證據就在這裏面。」
與皇帝對視一眼,皆是心中婉嘆,如此佳人,他們竟是晚了那根「檀木」一步!皇帝心頭更是暗生惱意,風鴻騫這老東西,平日在朕面前說起話來肆無忌憚的,可養了這麼好的一個女兒怎麼就從不吱聲半句!這明明本該是他家兒媳的!
風挽華是這般安慰父母的。
「去解府。」他的聲音平靜無波。
於是,風挽華小姑娘忘記了平日里父母的詢詢教導,手中那支蘸滿墨汁的紫毫便往男孩的方向如同作畫般的流暢揮出,一道墨雨便灑落在男孩臉上,頓時——黑髮黑眉黑眼又黑臉。
這一年的九月中,風府來了一位客人。
「還煩請小哥通融。」女人微微躬身一禮。
女客關上房門,然後移步至房中,停步,靜靜的看著窗邊的人。
正在這裏,三皇子安豫王忽然起身,走至玉座前一拜,朗聲道:「父皇,母后。」
風夫人在風鴻騫說話時一直看著女兒,等他說完了,她道:「女兒,要不明日你濃妝艷抹一番讓人看著便覺生厭,言行舉止間再粗俗些顯得很沒有教養,這樣一來,陛下肯定不敢選你為皇子妃了。」
太子畢竟是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要穩重從容多了,不似兩位弟弟這般的痴狂。他只是隔著幾日的來向風太傅請教政事,而且他每每到來也確實是有事相詢,件件正經,次次言事。只不過是每次來都是從早談到晚,一日三餐都在風府解決了。
這日,風鴻騫自宮中歸來,眉頭微鎖,神情間略有憂色。
八月,風挽華再收到檀朱雪信時,他便提到了安豫王。出乎風挽華意料的是,檀朱雪竟對安豫王大為欣賞。說他雖是皇子,卻毫無嬌貴之氣,與邊城士兵同甘共苦,又說他腹有疇略知人善用,而且極有膽魄果斷勇猛,殺起敵來眼都不眨一下的,真不像是金尊玉貴的皇家驕子。只到邊關半月,便已小勝古盧三戰,實乃是將將之材,真不愧是先生教出的弟子。還說安豫王與他敘了同門之誼,兩人兄弟相稱,志趣相投,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那名男子,亦是當朝太子微微抬手,「免禮。」然後他走至桌前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壺斟了一杯茶,隨意啜上一口,「嗯,這茶雖不如宮中,但也算得是佳品,風小姐不如也坐下品嘗一杯」說著又斟了另一杯,輕輕往前推了推。
當然,夫妻倆的私房話全帝都都無人聽得。
搬出棋盤時,他說「蘭明王當年的棋藝乃是七王之冠。」
「挽華技陋,不敢擔陛下溢美。」風挽華忙自琴凳上起身於玉座前謝禮。
二皇子倒不似三皇子來得勤,只不過他忽然間才思大發,寫了許多的詩詞,每一首都深情哀婉,聞者惻然。某一日風夫人忽然對風鴻騫說帝都如今紙都漲了兩銀絡了。風鴻騫不解。風夫人說,足下高徒二皇子寫了一篇《思華賦》,聞說是文詞綺麗情思纏綿,令得帝都文人趨之若鶩,家家抄寫,一時帝都紙貴。
元凱三十四年十二月十日,凱旋大軍行至離燕城八十里處休息紮營。
唇輕輕動著,手顫顫的努力的想抬起手來,可眼皮漸漸的閉上、挽華……
此生已休,來生再求。
挽華的琴藝很高,回頭要去問問父皇,把宮中那號稱天下第一的琴給要了來。
元愷三十五年,就在震耳的鞭炮聲與歡騰中到來,皇帝領著皇子、妃嬪及文武百官立於南華門城樓之頂,與百姓共迎新年。帝都的百姓聚集在城樓、街前、低首看著夜空上綻放的緋紅煙火,一朵朵如同怒放的鮮花般炫麗奪目。
元愷三十四年,六月。
「風挽華拜見陛下,娘娘,恭賀娘娘壽比南山。」風挽華再次恭祝。
「呵....」風挽華轉頭看著鈴語笑了笑,「換作你這個小丫頭,估計就給收買了,不過那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人的真心又怎麼會是那些東西就可討得的。」
「殿下的心意挽華銘記在心。」
夜裡,風鴻騫忽然問夫人,還記不記得當年他們在瑜園相見的情景。
風挽華不想他會有此一問,怔了一下,才道:「蘇大夫無需知道,只請告知挽華,這是何毒?這毒從哪裡來?」
檀朱雪喝過參湯,果然覺得身子熱烘烘的,心想重樂功夫不行又膽小,上陣殺敵是九流水準,不過這燉湯的水準卻是越來越趨一流了。
那隻手終只是無力的萎落雪地,口邊,濃稠的血流出,暗紅的,浸染著白雪。
「你就因為兩壇酒便應承了?」風夫人睨一眼丈夫,放下手中畫筆,移步上前細看男孩面貌。
目光望向殿中之人,雖是跪著,可那姿態卻如一株在風中微微彎了一下腰的牡丹那般高華,人雖在殿中,可感覺上她是盈立百花之上,周身都帶著一種雍容到極致的清華艷韻.這樣的美人,誰人不喜?怪不得三個皇兒會如此.
雖則說滿殿的人都心裏知道這玉如意是用來選妃的,可畢竟不曾明說過,而前頭三皇兒已「領了賞」,那此刻二皇兒的要求他們又如何拒絕得了。想著二皇兒也才十八歲,不急,點了點頭,宜誠王便滿心歡喜的抱著丹朱玉如意回了座位。
風挽華緩緩站起身來,目光蒼涼的看著高高隆起的黃土坯。朱雪,為什麼會有人害你?你那麼的好,怎麼會有人要害你?朱雪……朱雪……你等等我,我一定會查出到底是誰害的你!
「檀將軍這是染了瘟疫!「大夫滿臉偟色道。
腳下,庭院花樹都沐浴在銀色的月輝里;頭頂,明月如玉疏星如棋,似伸手可掬。
「將軍!將軍!你醒醒!」只有重樂急的直搖著檀朱雪。
「咳咳……」他連連咳了兩聲,打破一殿的沉靜。
「挽……華……」檀朱雪含含糊糊的喚她的名字,「我以後會去帝都的。」說著便跑了。
朱雪,我會為你報仇的!
一名侍衛上前拉住重樂,其餘兩人趁機抬起檀朱雪便走。
黃土之下埋葬的是檀朱雪的血,又何嘗不是埋葬了風挽華的心。
皇朝十九洲,每一州皆有其特色,比如華州那是最富饒的,蘭州那自然是蘭花天下絕,墨州那裡最多金礦,而風景最秀逸的要數玉州,但是人文最鼎九_九_藏_書盛的則在風州。
第二日,旭日升起時,才發現風挽華早已暈死過去,安豫王慌忙抱起她回到城裡。
他最後命送暗箭,只為化作鬼魂地府相追。
「怎麼啦?」他心中疼惜。
「不會的!將軍不會死的!」重樂哭喊道,「老爺吩咐我要好好照顧將軍的,我怎麼可以讓你們帶走將軍……」
巧善、鈴語見著不由心焦,自從小姐從燕城回來后,不,應該說自檀公子死後,小姐便如此。整日都沉默著,仿若是一潭死水,丟塊石頭下去連一絲漪漣都沒有,這可怎麼是好啊。
宮中....
玉座上,皇帝與皇後面面相看,若非就在眼前,哪裡能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美人。彼此頷首,如此佳人當為皇家婦!
夫妻兩人齊齊轉頭看去,便見女兒亭亭立於門邊,想來是剛午睡起來,著一件淡紫羅衣,烏髮未挽披至兩肩,如此簡單素凈,卻周身如有艷華盈繞,美不可言。夫妻兩人心頭又添了兩份沉重。
太子卻也不催,亦不在多問,只是品茶靜待。
書房裡再次見到時,風挽華睨著檀朱雪道:「朱為紅,雪為白,可這紅白加在一塊,難道這世上還有紅色的雪不成。」說出這話之時,她自不會想到日後檀朱雪血灑雪中,便有了那令她悲痛欲絕的紅色的雪。而那時,檀朱雪也只是不屑的反駁道:「你以為你的名字就有多好?風挽華……哈,一隻小胖豬,還妄想著風華玉貌呢。」
「是。」葛祺躬身。
檀朱雪離開風府時,在前廊里碰著了風挽華。
然後,轉眼間便到了十二月。
風挽華不答,只是以絹帕擦拭著杳無一絲塵埃的瓷罐,然後用厚厚的錦布重新包起,最後放在枕邊。
不解憂愁的春風自窗口吹入,吹起了桌上一張宣紙,在空中盪悠一個圈,然後落在地上,他目光垂下,紙上的兩行墨跡:
若這世上沒有檀朱雪那多好!
葛祺附耳過去,片刻,他滿臉震驚的看著安豫王,「王爺……這……這萬萬不可!檀將軍予國有功,又是難得的人才,王爺……這……這可要三思!「
檀朱雪在風府住了一月。
風挽華抬眸,目光鎮靜地望向太子。太子亦看著她,一雙能看透世間萬象的眼眸卻無人可看透,他就用那雙能讓人心悸的眼睛看著風挽華,而她亦不躲不閃,靜靜對視,告訴他,這非瘋言瘋語,她清醒且堅定。
風鴻騫見此情況倒也不生氣,只是把書放下,走至檀朱雪面前,搬一把椅子坐下,問他:「朱雪,你有沒有心中很敬佩的人?」
大夫看他一臉悲切,心頭不忍,再次伸手察看,片刻后,他猛地放開檀朱雪急步退開,「大家快退後,千萬不要碰檀將軍!」
帳簾垂下,羅裳輕解,一夜春風暗渡,換一生相思暗痛。
「將軍,今日天寒,我燉了一碗人蔘雞湯,你趁熱喝了暖暖身子,早點歇息。「
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合縱連橫,一樣一樣的,風鴻騫將己身所有傾囊相授,自然,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女兒,從來書房裡兩張書桌兩個人。
當風夫人在房中痛呼凄叫、別的男人也一定是焦灼萬分手忙腳亂時,風鴻騫卻正對著一株牡丹悠然出神。那是一株剛剛開花的魏紫,芳華天顏雍容無雙,看得風鴻騫連連讚歎:「所謂國色天香風華絕代便是如此。」
風挽華側身不著痕迹的避開他的手,抬步入城,重樂跟在身後。
小二推門,示意女客自己進去,然後便退下了。
風挽華慢慢地解開青瓷罐外的棉布,手指輕輕地扶著瓷罐邊緣,那溫柔的手勢如同扶著心愛的人。「這是朱雪的血,也是朱雪的冤。」
風挽華依舊不理會。
宜誠王端著葯碗的手一頓,片刻后,他才抬眸看著她,默然無語。
果然!蘇源不覺頷首,「原來是風太傅的千金駕到,老夫失禮。」
太子偶一抬眼,見她只是怔怔看著自己,不由心中一動,慢慢生出一絲遺憾與苦澀,但也只留在心底,而上依舊是雲淡風清。「風小姐獨叫本宮來此,不知到底是有何要事相商?」
風挽華一震,轉身,看著她。
蘇源找來一把剪刀,自雪團上刮下一塊毒血,取過一個空的茶杯裝了,然後端過一旁剛倒的還熱著的茶水淋在杯身周圍,杯中的毒血便慢慢融化。等毒血全部融成水后,他將茶杯移近眼前細看,看得一會兒,面色漸漸凝重起來,然後他再將茶杯湊近鼻端細聞,幾乎在他聞得一刻,端著杯的手抖了一下。
「這是?」瓷罐隔著尺距便有冷氣襲面,蘇源凝眸看去,才發現罐中周圍置著冰塊,中間一團黑紅的冰狀雪團,雪團上一枚黑色的發簪,這色澤.....他心中一凜,抬著往風挽華看去,只看得一雙凌凌妙目,無比的清湛卻看不清情緒。
「以前似來拜見老爺的客人多,可這兩年卻是相見小姐的更多了。」巧善嘀咕著。
「王爺是不敢信嗎?」風挽華起身走近他,眼眸雪亮,「當日燕城,除了安豫王還有誰有這宮中之毒?朱雪前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忽然猝死,然後便以染瘟疫的原由將他就地埋了。王爺,你覺得這樣合情合理嗎?」
而風挽華信中亦不言相思蜜語,只是記一些身邊瑣事,如記著父母說的話,或是今日見了何人、看了何書,彈了何曲、又寫了什麼詩文,寄一朵早開的蓮花,畫一副江邊秋水紅日,又或者描繪著帝都的繁華與人事……
他負手踱步走入園中,悠然出聲道:「這兩朵牡丹相依相襯嬌艷無比,你們說這是不是『今歲東風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來』呢?」
檀朱雪一笑,走進她身邊。風挽華只覺腰間一緊,緊接著身體一輕,耳邊有颯颯風聲,待反應過來時,人已站在了屋頂上。
風挽華坐在一叢牡丹花前,專心的綉著一件紫羅衣,一旁的小丫頭巧善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同色的絲線綉同色的衣裳,最是考驗眼力與綉功了,可是眼瞅著小姐手起針落,一朵紫色牡丹便盈盈綻在紫色綺羅上,不細看,又幾乎看不出以上有刺繡,可細看之下,卻要為那精美的綉功而驚嘆。
皇帝、皇后看著殿下明艷照人的少女不由頷首微笑。
他已在外遊歷十數年之久,看盡天下風光,是以成親后倒不再出門遠遊,每日里不是與夫人彈琴品曲,便是抱幼|女于膝共讀詩書,又或者閉門不出潛心著書,再或者于城中四處游賞,與意氣相投者痛飲達旦,與陌路相逢者席地座談,與知己名士書畫相鬥,與眾學子談經論道……
「將軍!將軍!「重樂大聲呼喊。
自皇后壽宴后,風府忽然間門庭若市。
朱雪……你是不是在裏面?你的魂是不是在陪著我?你會不會就這樣陪我一生?朱雪,我捨不得你,可你為什麼……為什麼舍下我?
女子並未坐下,目光掃過兩名小童,道:「蘇大夫,能否換個地方?」
檀朱雪舉杯而起,對著周圍的人一臉歡快的朗聲道:「對!本將要成親了!只等回到帝都,本將便要迎娶這世間最美的姑娘!」
這世上,最痛苦的其實是恨著的人,而不是被恨的人,所以……
婚事已定,據說安豫王已得償所願,只需慢慢等待佳期即是,可那腿好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忍了四五日,又跑風府去了。風鴻騫本就是個洒脫不羈的人,自然不會講究那些禮法,見他如此,想他待女兒果然是情深一片,所以任他來去,還著人去問問女兒要不要見安豫王。
檀朱雪自此笛不離身。
.........
「小姐,今日傍晚時安豫王又送東西來了。」鈴語則向她道,「這回是一隻白狐,還是活的,可漂亮著呢,小姐可要養著?」
女子這刻才抬手將風帽取下,頓時如明珠流光美玉盈輝,屋中華光燦耀,艷色奪人。
這一次,終於有人回神。
「小姐……」重樂未語先哭,雙手將瓷罐捧到風挽華面前。
明明慶華宮裡風挽華說過對「檀木」情有獨衷,風鴻騫亦委婉的透露出已將女兒許與他當年在風州收的弟子檀朱雪,可三位皇子卻是痴心不改。
安豫王站在原地,許久,只是看著雪地里的檀朱雪。
檀朱雪……這世上為何有一個你?
風挽華聽了她這般天真得理所當然的話,面上浮起一絲笑容。「是啊,爹娘這麼多年如此恩愛,實是難得。只不過這世間如我爹這般的人卻是少有,大多數的男人娶了妻后,還會有一堆的美貌姬妾,有的甚至七老八十時,還納年齡足可當曾孫女的小妾。從一而終的,太少。」
宜誠王看她如此模樣不由心生憐意,柔聲問道:「風小姐,你這是怎麼啦?」
「小心。」宜誠王忙伸手相扶,又端過一旁隔著的碗,「這是剛燉的參湯,你趁熱喝了。」
檀朱雪自也要寫慷慨之詩詞。
「怎麼啦?怎麼啦?
「陛下是仁君,草民拜服。」
他沉聲喝道。
安豫王再看一眼檀朱雪,然後轉身離去。眾將士有的也跟著離去,有的素與檀朱雪交好的依舊留在原地。
「王爺……」風挽華哀哀喚一聲。
慶雲十八年九月,傾泠進封「宸華公主」,降「靖晏將軍」秋意亭,由秋意遙代迎行禮。
風挽華只淡淡丟下一句,「集雪園」吧。
風夫人聽得亦不驚訝,只問是女兒加入檀家,還是招朱雪入風家?
「小姐,檀將軍是給人害死的,你要為他申冤!」重樂啞聲喊道。
她就要被別人娶走了,她怎麼可以被別人娶走!
她起身,隨意漫步在花園中,此刻正是牡丹盛放的季節,滿園的紅的、白的、粉的、紫的、黃的、綠的花兒團團簇簇爭妍鬥豔,粉蝶兒翩飛起舞,人行其中,如置瑤園。腳下忽在一株紅牡丹前停步,那株牡丹有兩枝挨得很近,以至那兩朵牡丹仿似並蒂般緊緊相依。一時怔怔立在那兒,腦中卻想起了昨夜母親的一番話。
雖然檀父為兒子拜得名師,期望他有所出息,但檀朱雪本人可沒這樣的意願。若是可以,他更願意把這讀書的時間用來和巷子里的夥伴們玩官兵捉強盜,而來讀書的唯一好處,大概是他不用再到父親的酒館里當小二了,而改成每天上風府報到當學童。
「將軍!」
「想來蘇大夫已看出眉目。」風挽華移眸看向瓷罐中,目光觸及雪團時眸中神色一柔,「挽華是想請教蘇大夫,這是什麼毒?何處會有這種毒?」
有學子來拜訪風鴻騫時,風鴻騫總帶著檀朱雪在身邊,讓他與他們一道談文論武,品評時政,交流彼此意見觀點,從中受益匪淺。而到了夜間,便在書房看書,或是聆聽風鴻騫的指點,有時風挽華會提一壺茶來看他,兩人靜靜的各看各的書,或者說說話。檀朱雪將白日里某人寫的好文章拿來與她共賞共評,或者某人說了什麼精妙的話語說與她聽,又或者說說結交的那些人。比如有個燕文琮,性格古板頑固,但正直而有才幹,又比如還有個秋遠山,雖是個武人,卻與燕文琮是好友,每次來了從不發言,只坐在一旁聽……
那日,風挽華讀罷檀朱雪的來信,面上雖未帶出,心裏卻添了幾分擔憂。戰場上刀劍無眼,朱雪雖然習了一身武藝,可面對著千軍萬馬,面對著刀林箭雨,若有了一個萬一...……心中這麼一想,頓時便胸口一窒,有些喘不過氣來似的悶。起身,步出閨房,往後園走去。
重樂回神,趕忙側身讓開。
風挽華聞言垂下眼眸,抬手將瓷罐蓋蓋上,又將棉布重新包上,然後才抬首看向他,那眼中的淚光已消,如冰鏡透亮。宜誠王觸及那樣的目光,心中猛地生出一絲莫名的慌亂。
慶雲六年,威遠侯攜子秋意亭、秋意遙拜訪安豫王。長廊里,隔著樹蔭,傾泠第一次見到了秋氏兄弟。
安豫王目光瞅著案前的三柄玉如意。剛才賜下了盛玉如意的擅木盤,是以這玉如意就暫先置於帝、後座前的御案上。
一言出,眾人驚,頓紛紛後退,一下子便離檀朱雪數張之遠了,人人心中又驚又恐。如此說來倒可知檀將軍為何去的如此之急,只是……怎麼就染上瘟疫了?先前一點徵兆也沒有。
「嗯?」宜誠王看著她。
「嗯」。皇帝頜首。
那雙一支望著青瓷罐的眼眸終於移向他。許久后,那雙眼眸中褪去那蒙蒙的淚光,清澈明亮,倒映著他的身影,她輕輕的清晰地帶著滿懷的希翼問他:「王爺,你會替朱雪伸冤嗎?」
檀朱雪墓前,她抱碑而坐,寒天雪地里毫無感覺,就那樣坐了一天一夜。安豫王就站在一旁陪了一天一夜。
皇帝看向金絲檀木盤,抬手取過了紫玉如意。
「我已有許久不曾好好賞這一園牡丹,今日你們便陪我這老頭子賞賞花。」
那樣的目光令他心中微動,恍惚間有什麼奢望許久的就在那雙眼中若隱若現,似乎觸手可及,卻又朦朧渺遠。一時間,不由得魂馳意動,心醉神迷。
當一曲終了,御座上,皇帝、皇后微笑相識,連連點頭,皇帝側首示意一旁的內侍,那內侍忙轉身離去。
看著那雙時間最美的眼睛,檀朱雪痴痴輕嘆,「我剛才從窗口看到月色很好,雖然知道你從你的窗口看到的是同樣的月色,可我還是想和你一塊兒看。」
而等到某一日,他驀然抬首,想起牡丹又該綻現芳華時,便看到了牡丹花叢邊的女兒,人花相映,兩相絕代。
「因為……與安豫王成婚,是一件比死更痛苦的事!」風挽華聲音低澀,如忍著萬般痛楚。
房中一凝,太子端茶的手頓在半途。
幾日後,風挽華自父親口中得知,古盧又進犯邊城,安豫王在朝上請旨驅敵。
檀朱雪作一幅雪中臘梅令風州名士讚歎,風挽華必作一幅梅落雪融讓滿城人為之驚艷。
風挽華一震,緩緩轉身。
眾人目光一移,頓時驚呆。
第二日,他是在一陣震天的鼓樂中醒來,起身,一室冰冷。急步到窗前,啟窗之際,一頂花轎自街前而過,前邊駿馬紫袍,正是春風得意的安豫王。
風鴻騫雖滿腹才學雖名聲遠揚,但生性疏狂不羈,予錢財權勢並無貪好,雖有官員推薦入朝,但他都以「秉性不合」為由一一婉拒,好在風家祖業甚多,風夫人有持家有道,倒不用為生活發愁,日子過得及其的富足優溶。
這位仁瑞帝其政績或不算出色,但史家贊他「以人為冠,帝誠無愧焉」,而最令史家稱讚的卻是他為皇朝留下了一位最為出色的繼承人。
蘇源心中一嘆,道:「老夫須得細細的看一下。」
安豫王抬眸看著父皇,道:「父皇、母后,你們就將這玉如意賞了兒臣吧。」說完,他也不待皇帝、皇后回答,自顧便將案前置著的玉如意取了。
鈴語看著亭中靜靜坐著的小姐,只覺得她眼眸一瞬間柔秀如春|水,似乎下一刻那一汪春|水中便可綻出水蓮花來。
光陰就在這教與學、比與斗中悠悠過去,轉眼間便到了元愷二十六年秋,檀朱雪拜風鴻騫為師已四年,他亦不再是當初的懵懂小子,而是眉清目秀博學有禮的風府人人都喜歡的「檀公子」,而十歲的風挽華亦亭亭裊裊漸現風華。
「過來。「安豫王示意葛祺附耳過來。
風鴻騫便將入宮之事說理一遍,風挽華聽著,端麗的眉頭漸漸攏起。
風挽華看了片刻,然後唇邊彎起一抹淡笑,道:「我今日才知道為何爹爹提起殿下時總是一臉的開懷。」
那一日,風鴻騫領著女兒、弟子看了這滿園的牡丹花兒,看一株評一株,時光流轉間,那五年的隔閡慢慢褪去,往日情景再次重現。
風挽華的名字就是那樣得來的,她亦沒有辜負她父親為她取這名字的期望,日後果然長成了風華絕代的美人,而她這一生的悲喜似也因她這絕世的風華。
「害死朱雪的,就是當朝三皇子、王爺的親弟弟————安豫王!」
「老爺,夫人為您生了位小姐,還等著您取名呢。」侍女提高了聲音叫道。
風挽華可以琴藝佳絕,檀朱雪必要劍術超群。
「多謝。」女子當下隨夥計入內,轉過兩進門,在一座小院前停步,隔著門便可聞得陣陣葯香。
侍女匆匆跑來花園裡,告訴他夫人為他添了位千金時,他還在念著:
「《桃夭》。」左曼奴微微抬頭,一雙秋水眸似不經意地溜過座上三位皇子,剎時一張嬌容白裡透紅,正如詩上所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事家。」
離開前夜,檀朱雪擁著風挽華坐在屋頂上,頭頂上依舊一輪明月如霜,只是這一次兩人心裏儘是離愁別緒難分難捨。
「蘇大夫,這是何毒?」風挽華目光看住他問道。
「是。」
當然,檀朱雪也不只是每日里與風挽華風花雪月。
在他的引導下,諸大臣亦紛紛起身向皇帝、皇后恭賀,於是便又是一輪觥籌交錯,又一翻絲竹歌舞,壽誕依舊熱熱鬧鬧的歡歡喜喜的進行。
三個兒子都是心頭肉,若厚待了這個屈了那個,心裏都是不舍.
「不愧是風卿家的女兒,果然是不凡。」皇帝贊言。
葛祺心中一寒,抬頭看著安豫王,那雙眼中儘是冷酷與殺意,頓時臉色一白,半響后垂頭。
若沒有檀朱雪,那今日回去帝都迎娶挽華的人必定就是我!
風挽華靜靜的倚著墓碑坐下,看著那高高隆起的黃土坯,她的朱雪就這樣躺在裏面。心頭撕裂般的痛著,可眼中卻是乾澀無比。側首,臉頰貼著石碑,就好象依在朱雪的胸前,只是那石碑透骨的冷,一直冷到心底。
他身為皇子,無論哪一樣,都在朱雪之上。
於是,在一個風清花妍的春日,風鴻騫與江小姐予百花盛放的風州名園「瑜園」相會。
牡丹花期已過,花園裡的牡丹花都已凋謝,只地上還殘留著一些花瓣,色澤殘敗,不復昔日艷光。見此情景,風挽華憂上添愁,眉間便隱隱帶出幾分。
啊?侍女一愣,未及反應,風鴻騫卻已自己醒悟過來。
「殿下……」風挽華輕喚,未語卻一串淚珠先落,她垂首不欲人見,烏髮垂落半掩了容顏反更添凄惻。「殿下是挽華最後的希望,若依舊不行,那挽華亦只能算是自作自受。」說至此,她緩緩抬首,面上淚痕未乾,可眸中透著絕然。
到了王府,安頓好人,又趕忙命人去喚御醫來。
天空上,雪依舊紛紛揚揚,飄落高山樹木,飄落房屋街道,也飄落在雪地上那個人身上。落在那人眼角,化成一滴清淚,蜿蜒的流過烏鬢,墜落雪地,消失無聲。
安豫王瞳孔一縮,面色青白,手不自覺的緊緊握成拳。
宜誠王沉吟了許久,才低聲道:「三弟他……他之所以這般,也只是因為他喜歡你,所以,你……你……」
檀朱雪遠在邊關,自然不可得知帝都之事。他依舊每月一封書信,述實在邊城的日升日落,說著邊城將士的豪邁與思鄉,輕描淡寫的帶出兩句沙場廝殺的殘酷與血腥。
而風鴻騫與風夫人聽得卻是暗暗心急,目光看向女兒,卻見她一臉平靜坦然,不由心裏更急。養女十八載豈有不知得,她外表越是冷靜,到時反應越是激烈。
九*九*藏*書「嗯?」風夫人疑惑,「皇后壽辰,按例有品階的夫人都會入宮祝壽,但為何一定要攜女兒,難道是……」她看著丈夫,眉間亦微微皺起。
安豫王冷冷的看著葛祺,「本王的命令你不聽嗎?「
正凝神間,身後忽有人吟道:
風挽華一震,睜眼,便見一人捧著一個半尺高的青瓷罐立在身前。
「陛下過譽了,能為陛下與娘娘獻曲,此乃小女之福。」風鴻騫忙道,看一眼御座上的帝后,心裏微微一嘆,知道躲不過。轉首看向對面的珠簾,「挽華,還不快來拜見陛下與娘娘。」
即是說,十個才子中,必定有七個是出自風州。足可見風州人才之眾。
他與檀朱雪一樣打了大勝仗,一樣得了大封賞!
她話音一落,頓時宜誠王如遭巨擊,連連後退,「怎……怎麼會?」
風家的長輩們自也聞得江小姐之名,聽得媒人一說,想著這江小姐年歲相當,出身名門,又有才有貌,與風鴻騫可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三個皇兒都看中了風家小姐!
需知以風鴻騫的三十「高齡」,在別人家那都是可抱孫子的年紀了,只是他依是獨身一人,且自己似乎完全沒將婚姻之事放在心上,怎不叫長輩們焦急,於是一個個都為他物色妻室。以風鴻騫其人品才華,長輩們當然不能隨便將就,將城中的名門閨秀放了個遍,最後終於挑中了江家小姐。
群臣按禮恭賀皇后壽誕后,壽宴開始,一時殿中觥籌交錯,絲竹輕歌,宮娥翩舞。
輕輕的一聲,帶著嘆息,又有著莫名的情意。那一刻,他情不自禁擁住她,低首,親在她的眉心,當肌膚相觸的一瞬,神魂遠遁,只余愛欲痴迷。
第四日,風挽華醒來,對安豫王說,想再去看看檀朱雪,不要讓人跟著,就讓她最後和朱雪安安靜靜的說說話。
侍衛頓趁此機會抬人便走。
「大夫來了,快讓讓!」有人拉著大夫氣喘吁吁的趕到了。
鈴語聞言不由得笑起來,道:「那還不是因為小姐生得好看,他們喜歡唄。」
而對於滿帝都的關注,對於府中絡繹不絕的訪客,風挽華卻是心靜如水。
太子停步,回首,「還有何事?」
風挽華說黑牡丹雖奇卻暗淡無華,檀朱雪則說紅牡丹雖艷卻浮華過甚。
太子看著她,沉默了片刻,才問:「為何?」
只是,那一日里,失望的人多,歡喜的人少。
自那日起,檀朱雪果然是認真學習起來,就為著能早日看懂那本《東書》。
那個念頭閃過,如有利劍穿胸,劇痛難當下身形一晃搖搖欲墜,喉間一甜,便一口鮮血吐出。
許久后,風挽華吐一口氣,道:「堂堂皇子擅入大臣家後園,該不會也是爹教的『君子行事,不拘小節』吧。」
「是。」巧善接過衣裳,轉身走了。
風挽華凝眸看著他,卻又無語。
無論過去多少年,無論看過多少明月,那一晚的星月是風挽華看過的最美的。
已時,一名身形修長亭勻的女子入了仁安堂,女子身著銀白色鑲著狐毛的斗蓬,頭上風帽戴得嚴嚴實實的,將一張臉幾乎都掩在了帽中,她進得堂內即目光輕輕環顧一圈。夥計見有客上門,忙上前招呼,「這位是看病還是抓藥?若是看病的話,左邊是林大夫,右邊是王大夫,只不過這刻都還有幾位病人侯著,還得煩您稍稍等候。若是抓藥,就請隨小的到這邊來。」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風挽華竟然同意了。
這兩年,來拜訪父親的年輕才士更多更勤,其醉翁之意自是不言而喻,父親亦曾說過,許自己挑選,無論貴賤,只要是人品佳亦是她心中喜愛的即可。來說親的亦有不少,不乏朝中權貴,可心裏不知怎的,一有人說起便覺煩悶不耐。
風挽華目光望向內侍手中捧著的玉如意,道:「挽華向來對檀木情有獨鍾,懇請陛下將那金絲擅木盤賞與挽華。」
風挽華不語,只是看著他,所有的話都在那一泓盈盈清波里。
「王爺,安豫王害死朱雪,你會為朱雪伸冤嗎?」風挽華重申了一遍,清晰明了。
兩人碰面,換作往日,少不得一番明褒暗諷,只不過今日兩人都沒了爭鬥之心。
「風家小姐請起。」皇後步下御座親自相扶,惹得殿中眾人艷羡不已。
可是.....怎麼會是宮中的毒!為什麼是宮中的毒?
「王爺,你會為朱雪伸冤嗎?」風挽華懵然開口打斷他的話。
怎麼會是他?
風挽華一笑,道:「以世俗的眼光來說,三位皇子當然不比朱雪差,而且論家世,不說朱雪遠不及他們,這世上也沒人可比得上三位皇子。」她微微一頓,才道:「只是人心是沒法衡量的,喜歡和不喜歡很簡單的幾個字,可你卻沒法簡單的說清原由。」
這便是風挽華與檀朱雪的第一次會面。
「小姐」巧善喚一聲,「這都一個月過去了,你每日這樣,不說奴婢們,老爺和夫人他們心裏的難過小姐難道不知道。檀將軍的死,老爺、夫人已夠傷心的了,若小姐再有個什麼,老爺和夫人……」
「喜歡?」風挽華輕念一聲,抬手摸了摸自已的臉,然後放下,輕輕嘆一口氣,道:「他們喜歡的不過是這麼張臉,可這張臉就像這牡丹花一樣,再好看也只能盛極一時,當這張臉變老變醜時,他們又怎麼會再喜歡。」
風挽華自得信后,日日眉眼帶笑,容光煥發,美勝嬌花。每日算著日子,離朱雪回來還有幾天。
風鴻騫到來時,見一雙小兒女兀自怔怔,不由心中一動,左看一眼弟子,右看一眼女兒,只覺得無處不佳,無處不好。
「不……」宜誠王連連搖著頭,他不信,他不能信,他努力的為他的弟弟反駁者,「三弟不是那種胡亂殺人的人,他也沒有理由對檀將軍……」話至此忽止,他心頭一震,隱隱約約的意識到了原因,抬眸看向她,兩人目光相遇,霎那間看清對方心中所想。頓時,他遍體生涼,再無力辯解。
風鴻騫當時愣住了,暗想這人即算是不想賣酒給他也用不著這樣,明說就是,何必來糟蹋這絕世的佳釀,看著地上的酒水暗暗心疼。檀父摔完了酒後,再一手扯過當時正在店裡幫忙的兒子,推到風鴻騫面前,道先生若能收小兒為弟子,那以後每天釀的兩壇「青葉蘭生」必親自送去風府。
鴻雁飛傳里,春花秋實夏風冬雪裡,光陰悄悄流轉。
「是。」有內侍應道,已端出一個金絲檀木盤,盤中紫、朱、碧三支玉如意。
風鴻騫沉默半晌,然後鄭重行禮。
太子漠然半響,最後收斂起所有神思,道:「那你便在此休息一晚,明日我會著人來此。」說罷他抬步往外走去。
「殿下。」
蘇源回神,便見風挽華平靜的面容上已添一份哀婉,一雙美目欲訴還悲,不由得心生憐惜。
聽得他的聲音,風挽華緩緩移眸,似乎是認出了他,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神魂漸歸,驀然撲入他懷中。
「先用藥吧。」宜誠王按下心頭紛亂,「剛才御醫說你需好好調養……」
想至此,頓天地傾覆四野暗沉,她仿不能承受其重,膝下一軟,摔倒于地。
風鴻騫卻不答她,只對一旁的侍女道:「你去請小姐過來。」
身後,一件帶著體溫的外衣輕輕披上,那人在她耳邊說:「這樣才是良辰美景。」
風鴻騫人雖懶散,但對於授學卻一貫認真。
「風卿家謙虛了,朕聽聞令千金詩文出眾精通書畫,尤擅琴藝。」皇帝笑笑,「不知朕與皇后可有耳福聆聽令千金的絕妙琴音?」
被鈴語這麼一問,風挽華白玉似的臉上升起一抹紅雲,如牡丹沐浴朝霞,艷不可方物,看得鈴語眼都不眨一下。她微微垂首,眼眸看著某處出神,許久后才低低的道:「我與他自小就認得,一開始我們老吵架爭論,可是吵著吵著爭著爭著,不知怎的心裏眼裡就記得他最深,看著旁人,再好也不如看著他歡喜。」
喜床上,風挽華隔著風冠流蘇看著一步步近前的安豫王,唇邊勾起冰寒的冷笑。她已為他準備了一柄無形的刺心利劍。
風挽華亦沒有多話,只是吩咐巧善、鈴語買來了許多布,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各縫了四套。
長平街上有一家「仁安堂」,其主人蘇源乃帝都名醫,祖上三代皆為宮中御醫,家傳醫術十分了得,只不過到了蘇源這一代,卻不再入宮為醫,而是開了這家仁安堂為百姓治病。蘇源仁心妙手,施藥救人,其醫德醫術,百姓們交口稱讚,自然這仁安堂也就成了帝都里最為有名的醫館。
太子一呆,不能動彈,良久后,他才緩緩回神,柔聲安撫道:「做噩夢了嗎?別怕,只是夢。」
朱雪……
皇帝與皇後面面相覷.這......可怎麼選?
皇后看著很是喜歡,問道:「不知左家小姐要跳什麼舞?」
……
風挽華回頭看看重樂,道:「這小子覺得沒臉見我不敢回家去,這些天都躲在朱雪墳前哭,今天正好被我逮著了。」停了片刻,又低頭看著懷中的青瓷罐,「這是朱雪墳上的黃土,等我死後便與我葬在一塊兒。」說著抬眸看一眼安豫王。
元愷十六年,四月,正是牡丹盛放的時節。
「好美的姑娘。」皇后拉著風挽華的手細細看著,越看越美,越看越喜。「本宮聽聞你琴藝佳絕,不知可否為本宮彈奏一曲?」
風挽華一震。禍?牽連?這麼說來,他之所以不肯告訴她是因為害怕?害怕有禍事?害怕會受牽連?是這毒令他這麼害怕?不對,他害怕的不是這毒,而是這毒的背後!他知道這是何毒,自然也就知道這毒的來源!是這毒的來源令他害怕!
風鴻騫道:「明日是皇后壽辰,陛下要為皇后慶壽,特下旨命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明日攜妻女申時入宮為皇后祝壽。」
留下兩人怔怔站在原地。
太子低首,看著胸前依偎的人,伸手,幾番遲疑,卻終於還是擁住懷中佳人在床沿坐下。「挽華,別怕,我在這。」
「這是……」風挽華看著眼前的青瓷罐。
風挽華一直看著他,自然不會漏過他面上的神色,見他如此,不由得心生疑念。「蘇大夫?」
檀朱雪看著廊前立著的少女,雖才十歲,可眉目秀美風姿如畫,再過幾年還不知有何等風華,腦中忽然間不知怎的就想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然後胸口便砰砰的跳起來。
風挽華又道:「而其他的人,比如說三位皇子,他們除了知道我的名,除了知道我的臉,除了一些向人打聽的我的事外,還能知道我什麼呢?他們寫一些一往情深的詩,或是送一些名貴的珠寶,那等行徑,說不好聽點,不過是些紈絝子弟的無聊之舉。」
「二皇兄你……」安豫王愣著不能反應。他們三兄弟自小手足情深,兩個哥哥也從小就關愛他讓著他,從不曾動過他一指尖,更不用說今日這般。
女客立在門邊,有片刻的猶豫,但最後,她還是抬步而入,踩著荊棘前行。
宜誠王臉色灰敗的坐在椅上,風挽華靜靜地罐而立。
兩人同時一驚,轉頭一看,便見一人立於亭外兩丈之處,錦衣玉帶英姿煥然,只是此刻一雙眼睛亮得有些懾人,如同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
太子卻起身,走至窗前,仰首望著窗外的月色,那從容的背影忽透著幾分孤寂。「我答應你。」
風挽華聽著,四肢如浸寒潭,胸口如有刀絞,眼前一片模糊。朱雪……你竟然是被人害死的?!她嘶聲問道:「誰下的毒?」
不知怎麼,她心裏忽生出緊張,怕那人忽然間便會消失在那光影里,忍不住腳下移近一步,口裡卻道:「你這些年的聖賢書是白讀了,竟敢深夜潛入女眷居所。」
「挽華……謝過殿下。」風挽華盈盈一拜。
「不會的!絕不會的!」只有重樂依舊不信,他看著檀朱雪,喃喃著,「將軍剛才還好好的,他怎麼可能染了瘟疫,怎麼可能就死了呢?不可能!不可能!」
「啊?」檀朱雪急不可待地捧過,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晌后才垂頭喪氣的道:「這字都不認得。」
風鴻騫一巴掌拍在檀朱雪頭上,「小子,你離他還遠著呢。」
他一邊哭一邊努力的想將檀朱雪搶回來,可一人如何敵得過眾人之力,只是拉拉扯扯中,不知誰碰落了檀朱雪頭上的髮髻,頓時髮髻散下,蜿蜒垂落,烏髮白雪,如此鮮明。
一旁靜立的將士有幾人看不過去,上前拉住重樂,道:「你放手吧,將軍已經去了。而且還是染了瘟疫,你這樣……不但幫不了將軍,小心自己也染上。」
「唉!」風鴻騫又嘆一口氣,「挽華與朱雪的親事除我們自家人知曉外有不曾對外宣揚。而我亦不能預知今日之事,早早地跑至陛下面前對陛下說我家女兒已定親了。而我們的女兒……」說到這他一嘆氣沒說了。以風挽華的才華容色,若入了宮那有極大的可能……不,該說幾乎會被選中!
當那一道纖影披著一殿的玉光珠華迤邐而來時,剎時滿殿無聲,人人瞠目驚艷。
風挽華聞言心中一動,他為何這般說?目光緊緊看著蘇源,那雙醫者的眼睛亦望著她,帶著慈悲與嘆息。忽然又思及他剛才確認毒血時眼中的那一點驚懼,腦中團團疑雲中忽然綻露一絲光縫。
「小姐請坐。」蘇源請風挽華坐下后自己才在桌前落坐,「『相求』兩字萬萬不敢當,老夫無它本事,也就能開方治病,若小姐有何疑難之病,那儘管開口,老夫必定盡心儘力。」
朱雪……我很痛!朱雪,你是不是也很痛?你那日是不是很痛?
而安豫王府里已在日夜趕工築造王妃居住的華園,那園子自然都要按王妃的喜好來築,安豫王細細觀察著。
每一句話都如一記重鎚,擊得宜誠王一步一步後退,一直推到椅前,被椅子一攔,他一個踉蹌坐倒在椅中,可他依舊不能信,他搖著頭。「不會的,怎麼可能是三弟!絕不會是三弟!三弟自小被我們慣著,他雖然有時候做事任性了點霸道了點,但他不是是非善惡不分之人,決不會做如此糊塗之事!」
「風小姐!」蘇源大驚,趕忙上前扶住她。
「哦?」太子舉至唇邊的茶杯放下,看向風挽華,然後臉上亦浮起淡淡的笑意,「太傅從末曾當面贊過我們三兄弟,而今能從風小姐口中聽到這句話,本宮心中甚慰。」
蘇源只看一眼便驚鄂無比,「你.....你是......」眼前這張玉容之美平生未見,而帝都中會有如此美貌的那必是.......
在皇朝有這麼一句話:十分才,七自風。
鈴語眨眨眼睛,道:「可奴婢看府里來來往往的人,就數三位皇子最出眾了,小姐看著也不如檀公子嗎?」
「不!將軍還沒死!」重樂卻一把抱住,「你們……你們想幹麼!不許你們動將軍!」
時光一點點過去,可她就那樣靜靜的坐著,靜靜的陪著她的朱雪。
柔風徐徐吹拂,兩人衣帶當風,立於園中相望忘語。
又看了會書,覺得身上越來越燥熱,屋裡似乎有些問題,不由啟門走出屋子,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以下起了大雪,柳絮鵝毛似的漫天飛揚,遍地已鋪上銀毯,雖是夜晚,可雪光映照里,四野看的清清楚楚的。只是這屋外的寒風大雪,竟完全讓他感覺不到冷,身上反而越來越熱,火燒似的難受,氣息越發的急,胸口悶痛,隱隱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暗感不妙,即往院外走去,想命人喚個大夫來,卻舉步艱難,腦袋也越發漲熱,思緒也有些迷糊,眼前漸漸的模糊起來,而四肢血脈彷彿要爆裂似的膨脹、火燎似的炙熱,身子越發沉重,他張口,想喚重樂,卻是一大口鮮血噴洒而出,眼前一陣發黑……
是他?
「恩。」風挽華點頭,又躬身一禮,「多謝王爺這幾日的照顧,挽華銘記在心。」
太子漠然未語,只眉心輕攏,顯然心中疑慮重重,但他終未再詢問。
風挽華閉目,眉目卻溢出凄色,「挽華知道,所以……」她睜眸,一雙盈盈妙目如幽潭蘊珠,「所以才來求殿下,這世間若有人能令陛下改變主意,除殿下外在無他人。」
以三弟那種想要就一定要到手的性子!
風挽華平淡一笑,不急不躁,「於世人來說,此舉確實荒唐。」
若沒有你……若沒有你……
「喔。」風鴻騫一臉平靜的把《東書》抽回,然後將《玉言仁世》遞到他面前,「那先認字吧,等字認全了,自然就可以看懂了。」
皇帝聽后,撫須頷首,朕明白了。
蘇源放下手中杯,看著風挽華,似在思考如何措詞,片刻后,他才開口問道:「不知這毒血小姐從何處得來,這又是何人的血?」
理由……這可不就是理由嗎?
「曼奴獻舞一支恭賀皇後娘娘壽誕,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左曼奴音如銀鈴,十分動聽。
兩人回燕城,城門前安豫王等候久已。
元愷三十四年六月十二日,皇宮裡為賀皇后壽誕,顯得格外的喜氣富麗。
兩人熄了燈退下,房中頓時靜悄悄的,只一抹銀霜透窗而入,照一室的孤冷清寂。
夫人則問他,若讓他選,會選誰當女婿?
「進來」,裏面有人應道,淡淡的語氣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威儀。
「呵......」風挽華輕笑一聲,「傻丫頭,是人都會老的。就好比夫人,再怎麼好看,也敵不過歲月風霜。」
……
可是四周只有風聲葉聲,只有未消融的冰雪,只有滿天滿地的寒氣。
「將軍,你醒醒!將軍,你醒醒!」重樂搖晃著地上的檀朱雪,「將軍,你起來啊,小姐還在家裡等著你,將軍……」
朱雪……朱雪……
「挽華謝過王爺。」風挽華接過。
一時室中沉寂,太子安靜的喝茶,偶爾目光掃過屏風,然後悵悵的落在前方虛室。
今日檀朱雪下棋贏了風挽華兩子,明日風挽華必要贏回三子。
那一夜,好風如水,明月如霜,清景無限。
「挽華,你過來,爹有話要與你說。」風鴻騫喚過女兒。
「就這些?」風鴻騫挑挑眉頭,「那你知道他出生在何地?他活了多少歲?他在什麼時候打了第一仗?他在什麼時候被封為王?一生經歷過些什麼事情、有些什麼功績?他喜歡看什麼書?他除了會打仗外還會些什麼?他為什麼會喜歡蘭花?他為什麼會被成為『蘭明王』?他為什麼會受人愛戴……等等這些你知道嗎?」
所以,最深的報復不是取他的性命,而是讓他恨,讓他一生痛!
呃?皇帝、皇后一楞,三皇兒想幹什麼?
元愷三十四年,震遠將軍檀朱雪逝于燕城。
風挽華對檀朱雪的稱呼一直兩字——烏鴉。
風挽華移至桌前,抬手,露出一直掩于袖中的一個錦包,如捧水晶琉璃般輕輕的放在桌上。「蘇大夫,挽華來此是有事相求。」
風鴻騫忙起身,「回稟陛下,小女才學疏淺品貌拙陋,不敢有辱聖聽。」
「嗯。」風鴻騫點頭,「『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雖為高士所輕,可若是為天下百姓而『貨』卻值得敬重,你若有此心,他朝我在read•99csw.com帝都等著你。」
「挽華……」他不由自主得在她身前蹲下,伸手去握她的手,那手纖細亦冰涼,令他忍不住加了兩分力。他抬手看著她,如同卑微的僕人仰望他的公主那樣,「若能換得你不傷心,這世間若有起死回生葯,便是有天雷轟頂地火焚身,我也為你去求來。」
那客人聞言沉吟了半晌,才道我知先生不慕榮華淡泊名利,我亦不以富貴相誘權勢相挾,我只是請先生為天下百姓教出一位明君。
「姑娘請坐。」蘇源重坐下,又指指老松樹下的椅上,「姑娘既然定要見老夫,是否是家中親人有重病者不便前來?」
教他填詞寫詩作畫,他說「蘭明王詩雄、詞秀、畫奇。」
不用他說,她已知道答案。
風鴻騫起身自書架上抽出一本《東書》,翻到《列傳·蘭明王豐極篇》攤到檀朱雪面前,道:「這上面有他的一生。」
「怎麼啦?」其餘人等亦是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大夫。
鈴語性子較巧善要活潑,所以說起話來也無忌些。她看著小姐果然是開懷了些,眼珠又轉了轉,道:「小姐,奴婢聽府里的姐姐們說『三位皇子都待小姐一片痴心,真不知小姐放著好好的皇子妃不當,幹麼對一個窮小子檀朱雪那麼死心塌地的』。小姐,你為啥不喜歡三位皇子,而就喜歡檀公子?」
四月底時,檀朱雪說他要去邊關投軍。
葛祺掀帳而入,「王爺,喚小人何事?」
左曼奴舞畢,帝后雙雙贊言,皇后更是細問了年紀,平日喜歡些什麼等,顯見是對左家小姐十分滿意。
風鴻騫環顧滿殿,卻只見人人都目色痴迷的看著女兒,便是御座上的帝、后亦是滿目驚艷。這一刻,他心頭有自豪,可更多的卻是擔憂。因為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了解到女兒容色之美真已至傾國傾城之地。
男孩聽著笑聲轉頭看向風挽華,然後道:「你長得可真像一隻豬仔。」說完了后再加了一句,「豬仔還不及你。」
留下安豫王怔在原地。暗想是不是因為挽華要嫁給他了,所以二哥心裏不舒服,所以才如此?這麼一想,覺得有理,便丟開了。
檀朱雪這回卻沒有反駁,移步走近她,近到可看清她的眼睛,然後輕輕的溫柔的說:「其實我只是想看看你。」
蘇源重重嘆一口氣,道:「老夫是為小姐好,無論這毒血小姐從何處得來,無論吐出這毒血的人與小姐有何關係,老夫勸小姐一句,就當從未得知,自此後也再不要提及,否則必會引禍上身,一個不小心也許還會牽連親朋。」
「王爺,你跑哪去了,太傅在找你。」
風挽華看一眼他,然後平靜的道:「挽華來此是想請蘇大夫看一樣東西。」她將錦包上的錦布解開,便露出一個青瓷罐來,手輕輕的撫摸一下罐身,才揭開瓷蓋,然後將瓷罐推至蘇源面前。
葛祺目送安豫王背影消失后,才轉身往檀朱雪望去。白日還意氣風發的人,此刻卻只是靜靜地死寂的卧倒雪地,一張俊美的容顏青灰一片。心頭一黯,吸一口氣,抬手,身後的侍衛便上前抬走檀朱雪的屍體。
會是.....會是因為.....
「唉呀,夫人,那可不是一般的酒。」風鴻騫忙道,「『青葉蘭生』本來酒中極品,而這檀家釀的更是極品中的極品,我能得他兩壇酒,反正我賺到了。」
此言一出,滿堂驚愣,幾疑聽錯。
太子許久未聽得身後動靜,不由轉身,卻見昏燈之下,那人靜立不語,如霧攏紫芍風姿隱綽,只是定定看著他,眸中神色複雜,悲欣皆有,似乎還有一份不可言喻的愁情
風挽華今日寫了一首詞得風鴻騫讚賞,明日檀朱雪必寫一首詩令風鴻騫刮目相看。
「這......」夥計猶疑。
「將軍!」重樂跪倒雪地,眼睜睜的看著髮髻被人抬走。「將軍!老爺、夫人還有小姐都在等你回去啊……你叫我怎麼向他們交代!」
大家七手八腳得將檀朱雪扶起,卻察覺他早已無氣息,不由得心頭一沉,面面相覷。
朱雪……朱雪……
宜誠王聞言懵然一驚,目光看向青瓷罐。
風夫人含笑瞅著丈夫,道這麼多年過來,許多事早就模糊了,可那一日卻從未忘過,連你穿著的衣裳袖間的雲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三皇兒,你怎麼啦?」皇后見他咳得一張臉通紅通紅的不由心疼。
為名?為利?為功?
這一日,薄暮時分,風府僕人重樂去了一趟太子府,親自將一封信交給了太子。
「大夫說將軍是染了瘟疫死的,所以屍身不能久留,要立即埋了,我怎麼搶也搶不過他們,眼睜睜的看著將軍被抬走。後來,所有人都走了,我想著既然搶不回將軍,那就要趕回帝都去告訴老爺、夫人和小姐。就在我起身的時刻,發現將軍的發簪落在了血泊中,我想去撿,才發現簪子的顏色變了。將軍的簪子是銀的,我曾聽說過銀針試毒,而今簪子落在將軍吐出的血中變黑了,豈不是說將軍是中毒死的。」
這個問題,風鴻騫完全不用深思熟慮,便道雖則四位弟子他一視同仁,但心底里卻更願意朱雪做女婿。
「平身。」
他為何要害朱雪?
檀朱雪聞言頓掃一臉的困頓,眼睛發亮的道:「有!當然有!就是『蘭明王』!我們玩官兵打仗時我就是當『蘭明王』的!」
仁瑞帝妃嬪不多,子嗣亦不多,僅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而這三位皇子皆為皇后所出。
「進來。」宜誠王起身。
營地里,安豫王在帳中走來走去,滿臉陰沉。
安豫王卻不理他,只管埋頭走,一路走出了風府。
到了花園,牡丹是沒有,卻有數株金菊飄香。
而更多的時候,風挽華彈琴,檀朱雪便舞劍;檀朱雪作畫,風挽華便體式……
風夫人望向丈夫,意思叫他快快想個辦法。風鴻騫卻是一臉苦笑,他是有想些法子的,可沒有一個合適,此刻無論是做什麼,都會太著痕迹。
鈴語聽了,眼珠子轉了轉,然後掩嘴笑道:「小姐,奴婢知道檀公子會對你一心一意的好。」
元愷十四年,初冬。
「挽華!」安豫王趕忙扶住她,「你……你知道本王……能照顧你,本王覺得很開心。」
女子聽得蘇源如是說頓時心中欣慰,「蘇大夫果然醫術高明。」
檀朱雪寫一篇文章,風挽華看過後會寫另一篇,不是反駁,卻是另一番觀點,再拓眼界。
十二月三十日子時,安豫王生女,皇帝賜名「傾泠」,封「宸華郡主」。
「殿下不要細問。」風挽華氣息不穩,隔在杯緣上的手指亦顫粟帶起輕響,顯見她心中激動,「若明日只能與安豫王成親,那我寧願去死!」
風挽華伸手去揭瓷罐的蓋,可手哆哆嗦嗦的不聽使喚,磕磕碰碰半天才揭開了,瓷蓋一開,便看著了罐中一團黑紅色的雪,都已結成冰團,一隻黑色的簪子卧在上頭,簪頭是半邊扇形。她心頭一窒,抬手從頭上取下一直銀簪,簪頭也是半邊扇形,除顏色外,兩支一模一樣,合在一處,簪頭正好是一整個的扇形。她頓時如不勝嚴寒般全身顫慄起來,幾乎無法捧住瓷罐,不由攏在懷中,緊緊抱住,如同抱住世間唯一的至寶。
靜靜站著,腦子裡卻反反覆復的一句:他若有同樣的心思,他……便會來。
此後,檀朱雪的信里多少都會提到安豫王一兩筆,看來他真的是極為欣賞這位同門師弟。信中說他們一起設陣布兵,一起思考對敵之策,一起縱馬殺敵,一起喝酒談天....風挽華一一看著,為他們能結下這般情誼頗是心慰。朱雪是獨子,難得他能與安豫王如此投契,估計真是當他作兄弟了。
蘇源聞言目光一縮,沉默了半晌,才輕輕點頭。
可風挽華卻如若未聞,眼眸定定的望著某處,可眼神卻是空茫茫的。
許久后,殿中才響起皇帝的聲音:「你說,想要這金絲擅木盤?」顯然,他亦有些不確定,這世上真有買櫝還珠之事?
「大夫,怎麼?」重樂問這大夫。
自決定收檀朱雪為弟子起,便在書房裡又添了一張書桌,與女兒的一左一右擺著。先前已自檀父處得知,檀朱雪只是跟著他學了幾個字,不曾正是上過學堂,所以第一天,他取過一本《玉言仁世》打算從啟蒙開始,可檀朱雪卻是自入書房便趴在書桌上,一副困頓不堪的模樣,及不給他這位先生面子。
宜誠王心頭一震,無言以對。
第二日,大軍起程回帝都。雖然天氣寒冷,但帝都里依舊一派繁華,因是年尾了,街上行人如織,家家戶戶都在採辦年貨,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這等美妙琴曲本宮還是第一次聽到,又怎是溢美。」皇后亦贊道,「來啊,賞風家小姐。」
風挽華未動,只是凝眸看著他。
「殿下。」風挽華忽然又喚住他。
眼見著風挽華領賞退下,三位皇子目光相送,眼中掩不住的失望與惋惜。而滿殿的人卻是心情各異,有的艷羡,有的妒忌,有的敬佩,有的竊喜……
翩翩的兩隻彩蝶飛來,一隻金黃帶著白、黑色彩斑的落在牡丹花上,一隻黑色的帶著黃、綠彩斑的卻落在風挽華的肩頭,蝶翅撲飛,微微的風拂起風挽華頸側的髮絲,讓巧善忍不住嘆息。
風挽華不再看他一眼,抱著瓷罐決然離去
第二日,大軍清晨拔營,走了一日,申時四刻至燕城,安豫王下令在城裡歇息一晚,明日再行。
「小姐當心。」重樂忙上前扶起她。
「挽華多謝蘇大夫指點,他日再來圖報。」
太子心底輕輕嘆息,道:「你去睡吧,我等你睡著后再離開。」說完重在桌前坐下,抬手再倒一杯茶。
一株紫牡丹前,檀朱雪停步側首,看著風挽華淺淺笑開。風挽華拈一片紫色花瓣,盈盈看向檀朱雪。
「你……你說什麼?」風挽華一震,瞠大眼睛看著重樂。
風挽華看遍家中藏書,那檀朱雪數起風府藏書那也是如數家珍。
「將軍!」重樂手一軟,心頭大慟,失聲痛哭起來。
陛下要害朱雪?不,不可能。陛下性情仁厚,在位三十多年不曾殺過一位大臣,而且朱雪於國有功,陛下又怎會殺他!那麼便是別人。那時候,有誰是宮中的人?在燕城的有誰是宮中的人?在燕城的都有誰....誰.....宮中...忽然間,她心頭一窒,如有一盆冰雪自頭而下,讓她僵立當場。
風挽華卻只是緊緊抱著他,身子微微發著顫,似是極為驚恐。
蘇源聞言身形一震,瞠目驚駭的看著風挽華。
那人身後跟著的隨從聽得他的驚呼,忙上前,「王爺?」待看清他手中扶著的人,不由也一驚,「是風家小姐!」
大夫伸手查看檀朱雪情況,可手才觸及軀體,便臉色凝重,看了片刻后,他搖搖頭一臉惋惜,「完了,檀將軍已經過去了。」
蘇源乃是醫術醫德備受推崇的神醫,平日救人無數,無論權貴、貧賤皆有受他恩情者,可以說蘇家在帝都亦是有名有財還有勢。以蘇源的名望,一般的官紳見之都會恭恭敬敬的,他祖上又三代為宮中御醫,亦是官宦世家,不比平常百姓家的畏權懼惡。那麼,能令他害怕的,必不是平常的。那麼.....這毒來得極為不凡!驀地,腦中念頭一閃。他家三代為御醫,他之醫術乃是家傳,這毒他一看就知道,他又這般的害怕....難道說這毒是....
風鴻騫曾與夫人吧曰,三位皇子皆是才貌不凡人品貴重,無論哪一個當女婿他都樂意,只可惜他只有一個女兒,要是多生三個就好了。
聽女兒這般說,風鴻騫夫婦欣然頷首,於是允下親事。
那日跟著的是鈴語,見她這模樣,便道:「小姐,你都好些日子沒有出門了,正好這時刻蓮花開了,不如我們去華門寺看看蓮花?」
客人,亦是當今皇帝又道,今日皇朝雖依是大國,可安逸過久隱患已生,周邊諸國亦虎視眈眈,所以朕要為皇朝留下一位心志堅定聖明賢達胸有雄略的儲君。
原來,韶華轉瞬即至。
「蘇大夫,挽華只問一句,你知道這是何毒對嗎?」
安豫王一路疾步而出,在前院里正碰著了尋找他的葛祺。
「朱雪已經去了,他再也不會回來,無論女兒如何不舍,無論女兒如何傷心難過亦無能為力,反只令得爹娘為女兒憂心。昔日娘教過女兒一首詞,其中有一句『滿目河山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其眼前人。』安豫王待女兒也是一片真心,女兒若嫁給他,可得歸宿自此一生安樂,爹娘亦可放心。「
「多謝蘇大夫。」
而宜誠王得知親事後,第一個衝進了安豫王府,卻不是道喜,而是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弟弟臉上。
宜誠王一愣,待片刻后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檀朱雪的名字他自然知道,而且父皇與皇兄亦都曾經提到過他,贊他行軍用兵不守墨規總能別出心裁出奇制勝,只可惜英年早逝。而這檀朱雪……還是她的未婚夫婿,那她這般……是因悲傷所致?這麼一想,心中憐憫更甚,婉言勸慰道:「檀將軍本事國之棟樑,奈何天妒英才令人憾恨,只是你切莫太過悲傷而損了自己身子,否則檀將軍地下有知豈能安心。」
風挽華抬眸看著他,眼眸若水,如訴千言,太子心頭微澀,側首避開了她的目光。
風挽華抱著瓷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王爺,你會為朱雪伸冤嗎?」
「殿下……」
「沒有用的。」宜誠王看著她的背影,心頭冷寂如灰,「父皇僅有三個兒子,他那般寵愛三弟,他是絕對不會殺自己的新生兒子!」
「嗯。」檀朱雪接過,「你也下去歇息吧,我看完這幾頁便睡了。」
風鴻騫一驚,霍然起身,看著客人,心裏想著剛才他可是生受了這人一禮的,該不會折壽或被砍頭吧?皇帝啊……怎麼跑來了!
風鴻騫點頭,「雖然說是說皇后聞得朝中諸位臣子家的小姐皆多才多藝,欲趁此機會一見。但真正的意思,想來是要在這些大臣的女兒中挑選三位皇子妃。」
風挽華聞言睨了巧善一眼,不語,可眉梢眼角卻是溢出幾分喜意。
離開風州前,風鴻騫對檀朱雪道:「我能教你的,其實這幾年已差不多都教給你了,余者皆看你的領會,葉先生雖只教你武藝,但他之文才亦是傑出,你以後有他教導我也放心。我今離去,這府中你可任意而居,府中之藏書,盡可自取。你之才華成就,他日必在我之上,只望你莫負你自己。」
風挽華本也想回房去,但想著既然來了客人,若在前園碰上了反不妥,不如依舊待在這後花園里的好,父親愛惜牡丹,這園裡是覺不會領客人來看的。
因是瘟疫死去,所以不能運回帝都,只有將檀朱雪就地埋了。另一邊急報至帝都,皇帝聞報后甚是惋惜,追封檀朱雪為「震國大將軍」,另急詔安豫王速速回帝都。
最後一次撫摸瓷罐,然後灑下泥土。
風鴻騫聞言一笑,道家中喜事將近。
「夜了,你們都睡去吧。」
半響,見太子依舊沉默,風挽華起身離去。
「挽華謹遵娘娘懿旨。」風挽華斂衽一禮,起身時微微側身,避過御座之旁的三道目光。
風鴻騫生於風州,自小便有「神童」之稱,而後少年成名才華橫溢,十五歲時辭親遠遊,北越雪山,南窮蒼梧,西過大漠,東涉溟海,踏遍煙霞覽遍河山,其才其人亦隨其足跡遠揚天下,舉國提才,必數其名。而他這一次遠遊卻是整整遊了十五年,至他三十歲時,一人一騎風塵歸來。
「是。」風挽華答。
「姑娘自行入內即是,蘇大夫在裏面。」
「好。」皇后微笑點頭。
接著又有幾家小姐上前獻藝,有的鼓瑟,有的吹笛,有的清歌,有的作詩,還有的舞劍……果然都是才藝出眾個擅風情。皇帝、皇后看得驚喜連連,暗贊太乙府出得主意好,如此即可讓皇兒們一睹各家千金其容,又可觀其才華,選的皇妃必然令他們中意。
風挽華卻只是無言看著他,一臉凄惻滿目悲傷,令人見之亦心聲哀痛。
因為,這毒來自宮中,來自帝家!
女子聽了,卻道:「我這病已有多年,看過許多的名醫都不曾治好,聽聞蘇大夫有神醫之稱,是以專程來請蘇大夫看病的。」
「老爺怎麼啦?」自與丈夫成親以來,其向來性情闊朗,從未曾見過他煩憂,今日這等神情實屬罕見,風夫人亦不由微有擔憂。
風鴻騫平生有三好,一是書,二是酒,三是牡丹。因此,風家最多的是書,最稀罕的是美酒佳釀,最漂亮的自然是花園裡滿園的牡丹,各色品種,應有盡有。
大夫搖搖頭不理他,走到安豫王面前,「王爺,檀將軍染了瘟疫已然過逝,這東西是會傳染的,所以……」
慶雲七年三月,秋意亭參加了「羽郎會」奪得魁首,被皇帝封為「雲騎郎」。並賜婚「宸華郡主」。
原來……原來竟然是我害了你嗎?
檀朱雪可將《玉言兵書》倒背如流,風挽華便可將《凰王詩詞》默寫一字不差。
許久之後,輕輕的敲門聲打破這一片沉靜。「王爺,風小姐的葯煎好了。」門外侍女輕聲道。
客人說是久仰風先生之名特來拜訪的,而風鴻騫向來是友交天下客,這客人風貌不凡,幾名隨從亦是氣宇軒昂,自是盛情款待。而客人亦是十分隨性,風鴻騫領他池畔看魚便池畔看魚,領他小軒飲茶閑談便飲茶閑談,領他酒閣品酒便品酒,領他府中游賞便游賞……半日下來,彼此相談甚歡賓主盡興。到書房時,檀朱雪與風挽華皆在,一個在紙上畫陣圖,一個在潑墨寫意。客人入內,細看兩人畫卷與陣圖,讚歎連連。
當李家千金獻歌一曲退下后,皇帝目光掃過殿中怡然飲酒的風鴻騫,問道:「風卿家,怎不見令千金呢?」此次雖是借皇后壽誕一睹眾家小姐之才色,但事關皇兒姻緣,他與皇后早就有細細考量過各家小姐,耳聞風家小姐才貌罕世,他與皇后早就留了心,可眼見大臣們的女兒差不多都獻藝祝壽了,卻獨獨不見太傅風鴻騫的女兒。
風鴻騫夫婦聞言卻無歡喜反是一片驚異,女兒對朱雪的情意他們是深知的,今日她怎麼這麼輕易就同意了婚事?
「朱雪……朱雪……若是你泉下有知,你便化作鬼魂出來見我一見。」她喃喃著。
教他兵法時,他說「蘭明王當年能成不敗之王自是因為熟知兵法。」
元愷三十五年三月,安豫王娶太傅風鴻騫之女風挽華為妃。
而一路下來,彼此都是暗中較著勁兒。
朱雪……你是不是很冷?我很冷,這個冬天太長了,到了現在都這麼冷,徹心徹骨的冷!
風鴻騫聽了沒有多話,只是吩咐夫人為他準備行裝。
太子一怔,回首。床上的人烏髮如墨膚光勝雪,衣鬢微亂姿容楚楚,眉眼含情帶憂,凝眸相看如有千言萬語,不由得心頭一盪,再不能移動半分。
她緊緊抱著瓷罐失魂落魄的走著,垂著頭目光直看著懷中的瓷罐,長發自臉頰兩旁垂落,扮演了容顏,街上的人都在忙著看貨問價做買賣,倒沒有引起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