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辰雪抬眸看她一眼，然後綻顏一笑，「那是你的事。」

孔昭則一路比較沉默，要麼低頭沉思，要麼抬頭看看姐姐，再不便是環顧四周，似乎在找著什麼，又似乎是在躲著什麼。

秋意亭緩慢穿行於人群中，聽得淳于深秀的話只是淡然一笑。

時光似乎在此刻停頓，卻又似一瞬便從指間溜走千年。

敲了門，過得片刻，門開了，露出孔昭那張俏臉，看到是她，便綻開一臉的笑，其嬌俏明媚堪比院中那樹桃花。「淳于姑娘。」

孔昭也不阻攔，抬手摸了摸鬢角上的桃花，「我正煮桃露茶呢，你來得可真是時候。」

「只不過是會一點防身之技。」風辰雪依舊是一派平淡，「我不喜歡與人動手動腳。」

「錢是不缺，但我和姐姐都不會掙，坐吃山空，當然得一銀絡折了當兩銀鉻花。」孔昭睨了她一眼，「你吃我們家的飯沒收你錢，你難道就以為是從天而降不成。」

「嗯。」孔昭起身準備回房去。

「我姐姐百事不問，我當然要精打細算的過日子。」孔昭提著花燈左看右瞧，顯見是十分滿意。

在這種節會，城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是歡天喜地的出動，便是那些養在深閨里平日極少出門的千金小姐們也趁此機會出來賞燈看人。這些小姐們要出門，自然是打扮得十分的漂亮，一個個如花似玉，艷比花燈。也因為這些美麗的小姐們，這燈會又生出別樣的情味來。那些少年兒郎們將自己拾掇得格外的精神，長袍錦帶，一派倜儻，眼神兒盡往燈亮處看，看燈下那團扇半遮了俏顏的佳人。

「娘？」淳于深秀見之反有些忐忑。

我如今已得自在，只願你能好好的……好好的……

而淳于姑娘則是問了風辰雪許些問題，比如你師從何派？學功夫多少年？最擅長什麼功夫？我們哪天好好比試一回吧……只是問了這麼多，沒一個得到回答就是了。

「任性？也許是吧。」風辰雪也不反駁，「我在我娘墳前發過誓，我活一日，便要儘力只做自己喜歡的事，要讓自己舒舒服服地過一生。」

淳于深秀回神追上他，問過:「怎麼？看上那個女子了？要不要過去搭句話？」

「你看這花燈不是三銀絡就買到了么，這說明我當年足足虧了五銀絡。」孔昭提起久遠的往事便一臉的痛惜，「五銀絡可母我買一升米了，夠我和姐姐吃幾天了。」

「可我不舒服，我動都不敢動一下，」淳于深意很沮喪。

一聽這話，淳于深意便道:「這刻我看著你也移不開目光，也等於我在盯著你。」

只是……自見到風辰雪后，她這手腳似乎就被什麼給綁住了，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風辰雪再道:「二是宸華公主已經死了，我是風辰雪，你是孔昭，你我是燕城人氏，從未到過帝都，更與秋意亭沒有任何關係，即算是有一日我們與秋意亭碰面了，你也不必有心虛之感，更不必害怕，你就只當他是一個陌生人，然後你認識了他，儘管放開心與他說話，便是與他做朋友也行。」

孔昭一邊倒茶一邊道:「我們才出來時因為姐姐這張臉惹了不少麻煩事，後來便作男兒打扮，卻也不大方便，結果姐姐便用眉筆在臉上畫了許多的麻點，總算是不再惹事了，可每天為了畫那些點可要費不少功夫，也是件麻煩事。前年在玉洲時姐姐結識了一位江湖朋友，他送了姐姐一張精緻的皮面具，可算是一勞永逸了。」

那一刻，心神空明如鏡。

孔昭看那處人那麼多，便將手中蓮花燈遞給風辰雪，「姐姐，這給你拿著。」然後一把扯了淳于深意便往人堆里擠去，「我們去猜燈謎。」

但見長街，燈爭妍、人鬥豔，一派歡慶昇平，那光景，當得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秋意亭回過頭，看著面前的花燈，然後笑了，道:「這是條『潛龍』，賢弟可不要浪費了。」

孔昭往她看去，只見她神色淡定，眼眸靜若清湖，於是乎，蹦跳著的心慢慢落回原處。「嗯。」伸手接過燈，目光悄悄一轉，看了看淳于深意，不過淳于深意並未注意到她的失態，一雙眼睛亮亮的盯住風辰雪。

三人的身影很快便淹沒於人流之中，而與她們方向相反的街上，淳于深秀與秋意亭亦是悠哉游哉的賞燈閑話。

是……

猛地一個爽朗的聲音傳入耳中，她心頭一震，提著的蓮花燈晃了晃，不由自主的循聲望去，便見一個年輕英秀的男子提著一盞「龍潛九淵『的金色花燈興高采烈的向另一名男子走去。

「哈哈……潛龍！」淳于深秀大笑一聲，轉身，「走，前面還有更好的，我們去看看。」

亥時過半，長街上漸漸燈熄人消。

風辰雪聽了，伸手拈了一小片吃了，然後頷首，「鬆脆可口，比上回的要清淡。

終於，淳于深意狠著心收回目光，努力正容道:「你能不能再戴上你那面具？」

「恩。」淳于深意九_九_藏_書點頭，「三月十七日，還有兩天。」說到這她忽然想起，道:「難道說你們來丹城就專門為了看這靈燈會嗎？」

風辰雪點頭，「丹城離久羅山不遠，我還想去久羅山看看。」

「意亭兄，這條龍可給我贏著了。」淳于深秀將手中花燈在他面前晃了晃。

此刻他在何處？

那攤前的花燈都比較的小巧，但做得十分的精緻，掛在攤前的一盞白蓮花燈更是似是活的一般。

一路走過，雖花燈依舊華燦明麗，但三人的心思卻已全不在此。

孔昭與淳于深意見她走了，自然是抬步跟上。

「呃？」孔昭一聽這話不由頓在原地，「這麼快就離開？我們才來這裏幾天呢，平常到了一處姐姐不都至少要住上十天半月的樣子嗎？」

「昨日買了張琴回來，這刻姐姐正在調弦呢。」孔昭關了門，「我去看看茶好了沒，你自己進去找她吧。」

「這種紙一銀絡可買半丈，老闆可以做好多盞呢，絕對不會虧的。」顯然孔昭更會算。

風辰雪微微沉吟了一下，才道:「既然秋意亭在此，又認得淳于姑娘，那說不定有一日我們真會相見。前塵已過，此刻相識不是什麼好事，雖以前未見過，但萬一給識破了身份，那時只會徒增各自的煩惱。所以早點離開，便也各自清凈。」

「『那是你的事不關我事』這樣任性的話我淳于深意說才對。」淳于深意撫著額頭嘆著氣道。

「嘗嘗看。」孔昭將茶水推至兩人面前。

「那我們去買那盞蓮花燈。」孔昭一手扯了一個，將她們拉到一個攤位前。

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這一笑又讓淳于深意呆了呆，等返了神，她不由叫道:「『那是你的事』，你這樣的人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

那一日，淳于深意又在那小院里呆了大半天，吃完了晚飯才離去，對孔昭的手藝讚不絕口，只說比凝香居的大師傅還要好。

「恩。」淳于深意順著琴聲進了東廂房，推們便見一道纖雅的背影，素衣如雪，發似墨綢，聽得推們聲那人回過頭來，於是淳于深意呆住了。

孔昭忍著笑走了。

到了巷子前，隔著院牆便見一樹桃花伸出頭來，粉白嬌嫩，春風裡簌簌的抖著芳華。

風辰雪一笑，指間劃下，便琴聲淙淙，如流水傾瀉，瀉了一室的清爽，瀉了滿院的春光。

秋意亭聽得喚聲轉頭，轉頭的瞬間，他與一雙眼睛對視，清寒明亮，遙遙如天邊的星子，不過一剎，卻通體沁涼，他迅疾回頭，可極目處，只見人流如水，華燈千盞，並末有那一雙孤漠如雪的眼睛。

這裡有朗月明星，這裡有華燈歡笑，可他呢？

「我也沒去看過，具體怎樣也不知道。」淳于深意聳聳肩，「不過靈燈會我從小看到大，到時候我陪你們一塊去看。」

一曲畢，風辰雪輕輕嘆息，「這琴到底是不如它。」

後來，許是出於感恩，丹城的百姓便在三月十七日舉行其獨有的燈會，並定名為「靈燈會」。只不過，二百多年過去，丹城的靈燈會年年都舉行，風光一年勝似一年，但久羅山上卻再也不曾飄浮過靈燈，久羅族依舊是神秘莫測的一族。

「喔。」淳于深意忙端起杯，學著風辰雪的樣先聞了聞，然後淺淺啜一口。

入了院子里便聽「淙！淙！」兩三聲單調的琴聲。

淳于深意把兩人送回了小院才回家去，並自顧定下明天來找風辰雪切磋武藝之約。

風辰雪起身走至窗前推開窗門，看著院子里爛漫的桃花，道:「我娘為了我的今日舍了她的性命，我若不讓自己舒服，又怎對得起她。」

孔昭一聽頓露出笑容，轉頭看向淳于深意。

「那是因為你娘以前目光短淺，不曾見識到原來天下間還有秋將軍這樣的人。」淳于夫人一瞪眼睛一插腰道。

說完她自提了籃子走了，留下淳于深秀在院子中立了半晌。

秋意亭轉身離去時，風辰雪側首，遙望那道身影漸行漸遠，驀然另一個身影浮現，帶著一身的清苦藥香瞬間便躍上心頭。

孔昭一貫聽她的話，當下接過茶水喝下，茶水早冷了，沁涼的流入胸肺，於是一腦子的慌張焦灼也慢慢的冷卻了下來。

孔昭也不管她，抬步入房，在桌上放下茶盤，「姐姐，茶好了。」

「久羅山啊。」淳于深意一聽這話倒有些意外，「山的深處住著久羅族的人，傳說是得上天寵愛的有靈力的一族，極其神秘，而且一點也不喜歡外人進山。據老人們說，曾經有許多的人都想入山裡去，但從來沒有人真的進到了，都是轉來轉去的便轉回來了。」

風辰雪回首，已收拾起心情，平靜地往她手中的燈看去。

「戴著那東西不舒服。」風辰雪也有她的理由。

淳于夫人四旬出頭，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皮膚白皙紅潤，眼神明亮，整個人透著一股爽朗勁兒，面貌雖不算頂漂亮，但瞅著就是舒服。此https://read.99csw.com刻，她提著一籃子菜回來，見長子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於是菜籃子一甩，便當頭砸向了淳于深秀。「娘，你這一砸搞不好就要了你兒子的命了。」淳于深秀趕緊接住。

那話擺明了是拒絕，但淳于深意豈會死心，剛才風辰雪揮袖托燈的動作雖是簡單，但出招出聲，迅疾無痕，足可見是一流高手的境界。「就切磋一下，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功夫。」

「那當然。」孔昭抬了抬下巴，「以前，我們才出來時不知外間物價，可花了不少冤枉錢的。當年我買的第一盞花燈花了八銀絡，我現今目想起都是心痛呢。」

每年裡，茌某些節日，百姓們會舉行燈會，比如正月的上元燈會，七月的七巧燈會，八月的中秋燈會等，而在三月十七日舉行燈會的卻只有丹城，也只有丹城的燈會叫「靈燈會」。而靈燈會的由來卻要從二百多年前說起。

「喔。」淳于深意點頭。

「可不是我么。」淳于深意將撿在手中的一朵桃花插在孔昭鬢角，「來來來，嬌花襯美人。」

意遙……

呃？淳于深秀一愣，然後瞭然一笑。

「我去包餃子去，你們喝茶。」

走了好一段路淳于深意才回神。「我本以為我娘是這世上最精明的女子了，今日見了你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話果然是有道理的。」

風辰雪提了蓮花燈，看著孔昭的背影搖了搖頭，因街上人來人往的不時撞到，她便退到了街邊的僻靜處。目光看著街上的人流，燈光下皆是一張張喜笑顏開的臉。

孔昭又端出一樣形若桃花的茶點，「這是『桃蕊酥』，姐姐我知道不喜歡太膩，所以格外做清淡了一點，你嘗嘗如何。」

那是一盞形若樹根的琉璃燈。琉璃本是精貴之物，可這樹根盤繞屈曲，顯得格外的粗拙樸實，反是別有風味，燭火從里透出，半透明的琉璃璀璨奪目。

孔昭聞言，想了想，確實如此，於是點點頭。

風辰雪見她不再一臉的慌亂，這才開口道:「你不必多想，只要記住兩點就行了。一是即算淳于姑娘所說的秋意亭就是駙馬，但他從未見過我們，所以他根本不識得我們，我倆就是站到他面前去，他也不知道我們是誰。」

一路走過，兩旁的樹上皆掛上了花燈，明燦絢麗若樹上開出朵朵花來。放眼長街，門前屋下，樓角檐頂，一盞盞，一排排，人神精怪飛鳥走獸花木蟲草等等形狀無不應有盡有，皆做得栩栩如生巧奪天工。

「喔。」淳于深意木木的應一聲，轉回頭看向那個白衣女子，這一看便又看呆了。

「嗯。」風辰雪點點頭，「逛了一夜，都累了，去休息吧。」

淳于深意聽得聲音獃獃轉頭，看到孔昭似乎醒轉過來，可神色間還是有些怔然。

寶馬雕車香滿路，風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是翠竹之下玉簫獨吹？是留白樓里苦藥相飲？

淳于夫人提著籃子往裡走，走路幾步又回頭，道:「這秋意亭……昨日你們比武時娘也隔著門瞅見了，他武藝出自淺碧山，那是一流的上乘武功，比娘教你們的那是研討高明多了。他在家這段日子不妨多與之相處，無論他日是要入朝堂還是要入江湖，能得他指點一二，你們必受益無窮。」

「你再彈一曲給我聽吧。」淳于深意又道，「我是不知道琴好不好，不過剛才你彈的琴曲可是極好聽的。」

風辰雪卻沒有回答，微垂首，只看到半張完美的側面，過得片刻后，她忽然問道:「丹城的靈燈會快到了吧？」

「姑娘，這其實就是一種任性。」淳于深意一臉正氣道，雖然她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當然，我們丹城的花燈可是天下第一。」淳于深意頗是自豪，說著目光瞟向一旁一直靜默著的風辰雪，見她唇角一直掛著微笑，顯見是心情愉悅，不由得放下心來，她先前還生怕她看不上這燈會呢。

這一日，淳于深意早早來到小院，和風辰雪、孔昭一起用過晚膳，又各自收可拾一下。孔昭與淳于深意是將自己收拾得更好看，而風辰雪則是戴上面具掩了那張傾國之容。

「這麼漂亮的燈你得來不易，摔碎了多可惜，拿穩了。」風辰雪將燈遞迴給孔昭。

「噗嗤！」孔昭看著她那副模樣不由笑了，只道她是見到陌生人所以驚愣，解釋道:「這是我姐姐，你那日見到她時，她臉上戴了面具，我先前忘了跟你說了，難怪你認她不出。」

淳于深意頓時被這句話給噎住了，那嘴邊上的桃蕊酥，小口咬下去不是，大口吞下去也不是。僵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的桃蕊酥，悄悄抬眼往對面的風辰雪看去，卻見她也正瞅著自己，也不知怎的，臉上頓時熱了起來。

房中於是只余兩人，風辰雪從容品茶，淳于深意呆坐著看她。

風辰雪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才道:「只是想說就說了。」

「真是漂亮啊！」孔昭這一路已不知感九九藏書嘆多少回來，「丹城的花燈果然是名不虛傳啊，比我們上回在雲州看到的還要好看！」

「唉，人比人啦，就是氣死人！」春雨夫人看著兒子搖著頭，「那秋將軍與你年紀差不多，卻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秋意亭笑了笑，起身，一抬頭，那一剎那。他心間浮起一句詞: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夜幕降臨時，三人出門。

「我那天看你戴了一天，也沒見你說不舒服。」淳于深意不信。

風辰雪抬步走至琴案前，指間一挑琴弦，便隨手彈了一曲，然後淳于深意不知不覺中便沉醉在琴曲之中，不知不覺的喝完了茶，不知不覺中吃完了桃蕊酥。

秋意亭忙轉身扶起他，又幫他拾起地上的花燈。

淳于深意本想自己出面來買下花燈，誰知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孔昭已和老闆熟門熟道的討價還價起來。從花燈的形狀，到花燈的做工，從花瓣的大小，到花蕊的顏色，她都給挑出一兩樣毛病來，說到最後，那老闆幾乎真要以為自己的東西太過粗陋不堪，再不賣掉會要無人問津了。結果孔昭姑娘將十五銀絡的花燈以三銀絡買下，那老闆還千恩萬謝的恭謝三人離開。

一瞬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酸澀難當，正是:

只是花燈再漂亮，人群再多，燈會再歡樂熱鬧，也有結束的時候。

琴案前，風辰雪調好了弦，起身，看到淳于深意的模樣，不由莞爾，「你這站了都一刻鐘了，腳難道不累么？」說著她走至桌前坐下。

而後幾天，淳于兄妹多是在家與秋意亭切磋武藝，或者是一壇酒三人輪流喝，趁著酒意無所不談，幾天下來，兄妹倆已是一口一個「秋大哥、意亭兄」的喚。

淳于深意見此雖然是十分的好奇，但也沒有追問。眼前這個人，總給她一種稟然不可犯的感覺。

淳于深意忍了一下，還是沒忍住，「你們看起來不像缺錢的樣子，至於這麼吝嗇么。」雖不如她們到底出身何等人家，可只看她們的穿戴用具，哪一樣不是精緻的，便是孔昭姑娘頭上那支不起眼的圓頭簪子上鑲的可是罕見的碧涯海里撈的雪珠，平常百姓家一輩子的積蓄也買不起一顆！

前方立著一排高高的木架，架子上一層層掛滿了花燈，映得那處格外的明亮。

天幕上已明月如玉星輝閃耀，長街上人流如潮歡聲笑語，放目而去，但見華燈璀璨炫麗如虹，是如此的熱鬧歡慶，可那一刻，她覺得無比的孤冷。

「那我下回再少放一點蜂蜜。」孔昭道，見淳于深意還沒有喝，不由道:「淳于姑娘你也嘗嘗。」

「那前邊便有一個。」淳于深意指著左前方圍著的一堆人的地方道。

風辰雪卻是一臉平靜的將孔昭拉到一旁的椅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遞給她，「先喝口水定定神。」

「那你以前的琴呢？幹麼不帶出來？」淳于深意不解。

於是淳于深意又學著風辰雪伸出指尖拈了一小片，一入口，頓桃香沁肺，「好吃，沒法形容。」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拿，只是目光一望見對面的風辰雪，那五根手指頓縮回了三根，只以兩指拈了一小片。

街上人潮太多，兩人緩慢行走，約行了丈來遠，前邊便衝過來一群小孩子，一個個手中提著一盞花燈，歡歡快快的從人流中穿過，其中一個撞到了秋意亭的腰，腳下一個趔趄摔倒了。

孔昭又問淳于深意:「你要留在這裏吃午飯嗎？」

「喔。」孔昭了解，她的主心骨就是姐姐，旁人一貫不在乎的，自然是姐姐去哪她便跟著。「只是明天淳于姑娘還要來呢。」

「哈哈，這叫有口福。」淳于深意跨步入內。

只不過等他在書房找到秋意亭時，卻見他正凝神看著書桌上的什麼東西，一旁他爹也在，正指著書桌上的東西比比劃划的，於是他趕忙退了出來，就怕他爹揪住了他又嘮叨起來。於是出門去，尋思著是去賭坊里賭一把，還是去看看殷染姑娘？哪知前院里卻正碰上了他娘。

淳于夫人接過了籃子，低著頭，捋了一把籃子里的菜，然後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多謝大哥哥。」小孩子給了他一個笑臉，便提著花燈追著他的夥伴去了。

手被孔昭緊緊的抓住，風辰雪低眸看了一眼，然後抬頭，看著孔昭，道:「你慌什麼？」

「恩？」風辰雪微微一愣。

「明日她來了我會跟她說。」風辰雪道。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話盈盈暗香去。

「嗯，那我們明日整理行裝。」孔昭回房休息去，只是走到門邊時，她忽然回頭，衝著風辰雪調皮的眨了眨眼睛，「姐姐，你都不好奇駙馬長什麼樣么？」說完了她也不等風辰雪回答，快步帶上門溜了。

她隔著人群，隔著燈火，遠遠地看著那個人，那個曾與她命運相系了十數年的人，那個本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淳于深意一驚，脫口問道:「你娘她……」

聽到風辰雪的讚美九*九*藏*書，孔昭心裏歡快，正想向淳于深意也炫耀一下，轉頭卻見她一直扭著脖子往後邊望著，不由問道:「你在看什麼呢？」

「嗯。」秋意亭應遣，回頭又望了望，然後離開。

風辰雪卻將目光轉向了長街，「那邊街上的花燈我們還沒看過，走吧。」說罷提步前去。

淳于深意一聽這話不由得又噎了。「八銀絡讓你至今心痛？」她看著孔昭鄧張嬌嬌俏俏的臉，暗想人果然不可貌相。只看她這模樣，誰不當她是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哪裡知她骨子裡竟是這麼精明愛財。

「小一點的一般五到二十銀絡，大的特別精貴的也有五到十銀葉的。」淳于深意答道。

待淳于深意離去后，風辰雪與孔昭才推門進院。進屋后，孔昭是再也忍不住了，將手中的琉璃燈往桌上一放，便拉著風辰雪的手一臉慌急的道:「姐姐，淳于姑娘說的秋意亭，是不是就是駙馬啊？」

淳于深意被那一眼睨得面上涼涼的，不由小聲嘀咕道:「我看你這樣，那不如去猜燈謎，那樣不花錢也能得花燈。」

「恩？不如誰？」淳于深意迴轉神問道。

此刻，他們不過是路人。

許久后，淳于深秀終是沒有出門，而是去了書房。

「可這樣子對著你，我會神智不清。」淳于深意道。

「明日我們準備離開這裏。」風辰雪忽然又加了一句。

也在那一晚，回到久羅山的久羅王率領全族的人燃靈燈，以告慰那些屈死的族人，讓亡魂得到安息。

「你連這紙什麼價也知道？」淳于深意乍舌。

「你姐姐在彈琴么？」淳于深意不由問道。

孔昭看著卻道;「你今日怎麼這麼斯文？」

「好香甜！」淳于深意深深吸氣，「我從沒喝過這麼好喝的茶。」

而淳于深意的臉更紅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怎麼變得這麼不象自己了。

這一下，孔昭更是驚奇起來，「淳于姑娘，你與那日可是判若兩人啊！」說著，她眼珠子在淳于深意與姐姐之間轉了轉，「難道是因為……」她捂著嘴咯咯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淳于夫人抬頭看了一眼兒子，那目光不同以往，沉默了片刻，他才正顏道:「這二十年你們兄妹倆是活得快活，只是是否后二十年還要這樣活著？而今你們兄妹倆已大了，為娘前二十年不管束你們，自然此刻也不會來管束，只是往後要如何個活法，你們自己去好好想想。」

孔昭聞言心頭一跳，手中的琉璃燈便脫手了，眼看著便要摔在地上了，風辰雪手一動，廣袖一展，便將燈平托在袖上，再一收，那燈便在她手中了。

「恩。」風辰雪點頭。

「恩。」風辰雪道。

出來時，天幕上還只是掛著疏淡的幾顆星子，伴著一輪淺淡的圓月，顯得有些清冷。但地上卻是燈火通明如同白晝，街上人來人往喧嘩熱鬧。

「你果然身懷武功！我們哪天來比劃下。」

「娘，你今天怎麼也跟爹一樣了？你平日看你兒子、女兒不是覺著挺好的么。」淳于深秀不以為然。

是在白曇山上？是在威遠侯府？

「姐姐，你看我的這盞燈！」孔昭擠出人群提著盞燈一臉歡笑地走回來。

「娘，各人有各人的命。」淳于深秀把菜籃子往他娘懷中一塞，「那秋意亭雖然比你兒子風光，可活得定沒你兒子這樣快活。」

淳于深意聽得她說話，才算真正確定，神魂歸了位，抬步走至桌前，喃喃道:「原來你長成這樣，難怪你要戴面具。」

孔昭聞言笑了，「我還留了些桃瓣，姐姐，中午給你包餃子吃好么？」

傳說在那一日，天上沒有星月，漆黑一片，久羅山頂飄浮靈燈千余盞，熠熠如同繁星一般環繞著久羅山，就像是久羅山閃耀著靈光，輝照天地，令山下丹城的百姓看著驚嘆不已。

淳于深秀見她不理便也罷了，轉而去找秋意亭。他們兄妹縱橫丹城沒有敵手，難得有一個武功高強的人當然要好好討教。至於這大名鼎鼎的靖晏將軍為什麼孤身來了丹城，為什麼住在他們家，他無意深詢。他只要知道這秋意亭甚合他的脾性，他們可以喝酒吃肉談天比武做朋友就行了。

「意亭兄，你在看什麼？」淳于深秀見他怔怔看著某處不動不由也順著他目光看去，待看到梨花樹下的女于不由也是一呆。

「很別緻。」風辰雪淡淡道。

「怎麼樣？」孔昭眼巴巴的看著她。

「哦？」風辰雪轉頭看她。

風辰雪怔怔看著那人，耳邊人聲遠去，眼前花燈搖曳，那個人立於萬千燈影之下，負手而笑，眼神明亮更勝華燈。一瞬間，記憶里浮現一個銀衣少年的影子，緩緩渡過十數年的悠長歲月，一點—點與眼前的人重合。

等到孔昭端著一壺茶過來時，便見淳于深意還呆楞在門口，不由道:「你怎麼站在門口？進去呀。」

秋意亭腳下一頓，側首看了淳于深秀一眼。「飄然不似凡塵……嗯，這話不錯。既然她不屬這紅塵，你我便遠遠看reａd•99ｃｓw•cｏｍ一眼即可。」他抬首仰望天際，悠然道:「我們看這明月有如玉盤，可等哪一天我們如果真飛上天去了，說不定這月亮比土盤子還不如。」

「我以前有一張琴極好，這些年我每到一地必買張當地的好琴，只是總不如原來那張琴。」風辰雪撫著琴弦道。

房裡，風辰雪卻想起了剛才燈會裡見到的那個人。容貌氣度卓爾不群，果然是天之驕子，母親當年沒有說錯，陛下確實是為她挑選一位好駙馬。只是……她與他，空有良緣，終是無緣。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

「不戴。」風辰雪也沒有奇怪她為什麼這樣說，只是答得挺乾脆的。

當年皇朝初立，朝晞帝以丹書詔告天下，復「久羅」族號，允久羅人重返久羅山。

許久后，秋意亭輕輕念一聲，「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音落時，他回首轉身，繼續前行。

風辰雪目光隨在長街，眼中雖有花燈，但眼神空濛，似乎落在更遙遠的地方。

「陌生人……」孔昭呢喃一聲，抬頭看著風辰雪，那張臉平靜從容，看不出一點焦慮、慌懼，更沒有絲毫對舊日的不舍。她不由得整個人也放鬆下來，仔細想想，覺得很有道理。這幾年她們已走了許多地方，亦見過許多的人，但從來沒有人識得過，現在即算是駙馬站到面前來，他也不會認識她們的，畢竟他從未見到過她們，那她又怕個什麼呢。她本就不是一個多心多慮的人，這麼一想，便完全放心了，抬起頭，衝著風辰雪綻開笑容，「姐姐你放心，我知道了。」

隔著數丈距離，前方的街邊處一株梨花樹，雪似的梨花綻滿了枝頭，枝上掛著兩盞花燈，許是燭火已將燃盡之故，燈光已顯暗淡，卻更襯得梨花靚艷寒香。而在那雪樹瓊花下立著一名青衣女子，手中提一盞白蓮花燈，淡淡的燈光淺淺籠了她一身，令她看起來朦朧而遙遠。她靜靜的站在那，目光渺遠地落在長街，如立雲端，淡看這十丈軟紅，匆匆過客。

淳于深秀聽得母親這麼一段話不由得一怔。

也在那一年，沉寂數百年的久羅山迎回了它的故人，久羅族之王久微帶領著族人重返故里，那一日便是三月十七日。

「我剛才好像看到我哥跟秋意亭一塊兒，想來他們也來看燈會了。」淳于深意回頭道。

風辰雪啜一口茶，然後才道:「那是因為如果不戴的話，被人盯著會更不舒服。」

自那以後，丹城的百姓也想做出久羅族那樣的可以飄浮於半空的燈，只可惜嘗試的人雖有許多，但沒有人的燈可以飄起來，不過這樣一來，倒是做出了許多樣式獨特的花燈，燈會裡點亮一看，漂亮精緻，有過往的客人看了無不驚艷，於是一傳十，十傳百，丹城的花燈便出了名，許多的人都來這兒買燈，許多的人都特意來這兒看燈會，到最後，花燈便成了丹城的名產，丹城裡許多百姓亦因賣花燈而賺了大錢。

「真的？在哪有？」孔昭聞言果然張望。

那人身著一身銀白鑲藍邊的衣裳，負手身後，從容又帶點閑散地立於花燈下，華光流動灼灼炫目，倒好似是他照亮了那一排花燈，而不是花燈照亮了他。

孔昭聞言臉上更顯緊張。「姐姐，你一點也不著急？如果他是駙馬，要是他認出了我們，知道姐姐並沒有死，那到時……王府，威遠侯府，還有陛下……天啦，要是姐姐沒死的事給聲揚了出去，那可沒得收場了！」

淳于深秀繼續道:「剛才那女子隔得遠看不清面貌，只是那提燈獨立的風姿，飄然不似凡塵，意亭兄，你的眼光不錯。」

第二日。淳于深意並沒有去找風辰雪，便是淳于深秀從旁提了句她也沒有理會，因為她的心裏在跟自己彆扭著呢。她淳于深意什麼人物，怎麼會怕一個才第一次見面的人。

三月十七日，丹城靈燈會。

風辰雪伸手端起茶杯，淳于深意瞅見那手指比白瓷杯還要白凈細膩，暖玉似的。她先聞一聞，然後淺啜一口，過得片刻，才道:「還不錯，有極淡的桃花香，只是稍微的甜膩了一點。」

風辰雪回首看她一眼，淡淡一笑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今日我與孔昭過得極開心。」顯然是不欲多言。

「只不過你是不是也太會精打細算了。」淳于深意看著她手中精緻的花燈道，「這盞花燈那老闆卻算不虧，那也絕對沒掙到錢，若每個客人都如你，那老闆還要過活嗎？」

秋意亭在此，那他呢？

「恩？」這回輪到淳于深意發愣。「只做自己喜歡的事」這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

「恩。」淳于深意連忙點頭，桃花瓣包的餃子她可沒吃過，怎麼也要嘗嘗才是。

到了第五天，淳于深意還是忍不住去了那個小院，當然是一個人去的。

「意亭兄，你看我贏了這個！」

「你盯著，我沒不舒服。」風辰雪吹了吹水面上的一片桃瓣。

「淳于姑娘，這兒的花燈一般什麼價錢？」孔昭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