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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風雷一曲酬君意

第八章 風雷一曲酬君意

當她以「風辰雪」之名遊走天下之時,她確實已拋卻了宸華公主的身份,做一個平常之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即算是與秋意亭相遇,她亦絲毫不受影響。所以邊城遭犯自有將士去守衛,她一介百姓只需保重自己即可。
他不自覺的抬手探入懷中,指尖碰到錦囊,一剎,心底里微微一笑。然後他看著風辰雪,輕淡而清晰的道:「你難道要置丹城于不顧?」
兩人走後不久,秋意亭夜收拾好了行裝,一時無事,便取出肖畏交與他的白絹在燈下細細翻看,不時詢問肖畏幾句。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淙淙」幾聲琴聲,他自白絹中抬首,便間紅燭已過半,再看看漏壺,戌時已近,當下收起白絹,對床上趴著的肖畏道:「你先歇息一會。」
秋意亭眉峰一跳,移步至園中。
第二日,幾人剛起床,便聽得園門咚咚叩響,淳于深意去應門,叩門的是掌柜,身後是那位五王子尤翼宣,後面又跟著許多的人,人人手中都捧著一張琴,那陣場看得淳于深意呆了呆。
「若你在此尋得好琴,那大概只為證明『風塵有奇人』此話是對的。」秋意亭避開一根橫里穿過來差點便打到他面上的扁擔力持鎮定道。
竹陰里辛涼如水,與外間的嘈雜髒亂不啻是天壤之別。
她並不知道他已知曉她的身份,但這一語確實如一塊重石重重的投擲在她的心頭。
而琴聲依舊錚然,奇縱突兀,蒼鬱險峻,可那刻,他看著薔薇花架前撫琴的她,聞著月夜下陳陳花香,只覺得心神前所未有過的寧靜,任耳邊雷雨呼嘯,他心靜如水。
淳于深意卻將目光轉向秋意亭,亦儀態從容道:「五殿下的盛情在下先替舍妹謝過,但無功不受祿,舍妹實不能受殿下如此厚禮。」說罷目光看一眼淳于深意,讓她說給尤意宣聽。
秋意亭在她身前站定,衣袖隨意一揮一放間,便將那些擦肩而過的人不著痕迹的隔開尺遠。
「哦?」男子一挑眉頭,看著風辰雪,片刻,他轉身回屋,然後抱著一張琴出來,放在桌上。那琴為靈機式,陽為桐陰為梓,木色甚新,紋理條條如絲線,琴弦為潔白的蠶絲。「姑娘剛才亦言'良琴自有知它者撫『,那便看姑娘與這琴有沒有緣。」
「是。」尤翼宣聽得她出聲頓心頭雀躍,又解釋道,「此琴乃是我山尤國中至寶,已傳承數百年。」
許是心境,許是曲終,那激揚的琴聲忽然慢慢地漸趨輕緩,叮叮淙淙,忽又變得嫻靜寧和,彷彿是雨過天晴,便有了日朗風清。
在尤翼宣失落怔然的時候,秋意亭敏銳的目光不動聲色的掃過他。這位山尤五王子看著風辰雪背影的那雙眼睛里有著不可錯認的傾慕與黯淡。他無聲一笑,也轉身入了客棧,穿過後門,便可見前方的風辰雪,目光自后看著她的背影,纖長淡雅,風姿綽約。果然……他內心篤定,不自禁便微微一笑。風辰雪再聰明有才,也不至令得山尤的五殿下對她一見鍾情。
可是……望著那漸漸消逝于竹林的身影,雷祈音臉上浮起輕淡而愉悅的笑容。他至今已斫琴九張,可今日方才所成的琴日後必是流芳百世,乃是其它琴不可比擬的。
身後,男子甚是驚訝的看著那離去的兩人。他雷祈音斫琴多年,來此求琴的哪一個不是帶著千金萬銀,哪一個不是恭敬有加誠惶誠恐,可這樣直接乾脆的女子還是頭一回見到,從頭至尾沒有一句多話,甚至都不曾互通名姓,還真的只是「為琴而來」。
秋意亭聽得此番話不由得看了尤翼宣一眼,正撞上尤意宣看過來的目光,兩人皆是一震,然後各自心底里都生出一種莫名的不舒服的感覺。都覺得對面那人雖風采不凡,但與自己卻難成友。
一個乾癟癟的老頭迎上前來,一咧滿口黃牙,嘰里呱啦一句,奈何兩人都沒聽懂。
那邊秋意亭亦回首掃了淳于深秀一眼,淳于深秀頓把腦袋別向一邊不再說話。
風辰雪有些意外他會如此問她,不由移眸看住他,彼此眼眸澄若明鏡,片刻,她才靜靜開口,道:「慾望,說直接一點就是為了名利權勢,然後便是它們衍生出的其他所有的東西,為了自已能得到或者是得到最多的。最開始,或許只為了爭一口糧,爭一件衣,到而今他們爭奪的便是名聲,是金銀,是權利,是高位,是千里沃土,是稀世珍寶,是傾國美人……甚至有時只是為了爭一點面子,一口氣。人世越來越好,爭奪的渴望的亦越來越多。生生世世,不休不止,無非一個『不知足'。」
尤翼宣聞言不由怔住。昨夜他派人尋得的那十二張琴皆未能入得佳人之耳目,心中頗為煩郁,府中有一年老侍臣見此便向他支招,道宮中藏有一張古琴,乃是舉國獨一的珍品,絕非尋常之琴可比。尤翼宣聞言頓喜,立馬入宮,向父王討得了古琴后,連王府都不回便直接來了客棧,只想親自奉上琴以討得佳人歡心,卻不知這琴的背後還有這麼一段歷史,更未曾想到佳人會比自己更加了解,一時臉上便現羞愧與窘迫。
風辰雪卻沒有半分愧意,她只是神色淡淡的道:「無論是山尤攻打皇朝,還是皇朝攻打山尤,我皆不關心,那些無非是上位者或玉座之上的人的慾望作祟,他們引起的爭戰自已從來遠離,從來受苦的都只有平民百姓。我若關心,我也只關心山尤、皇朝的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只可憐他們在這一場戰禍中不知又要流多少血,又有多少無辜的性命要淪喪,又有多少的人家要家破人亡。」
衣袖牽起的那一剎,風辰雪一愣,側目看一眼秋意亭,見他神色平常,便也就隨他了。
用過晚膳后,便各自整理行裝,打算明日一早即啟程。
於是五人一起吃完了燒鵝與牛肉,其間淳于深意簡單的將晚間發生的事說了一下,自然不該說的也沒說。
「是。」尤昆領命去了。
「雛鳥總有離巢凌空之日,花|蕾亦有綻放凋謝之時。」風辰雪驀然輕聲道,「良琴已成,自有知它之人來撫,又何必憂悵。」
而皇朝的第一名將見此卻只是略帶感慨的搖頭一笑,然後乖乖抱起桌上的琴,再向那男子輕輕一點頭,便快步跟上。
https://read•99csw•com知尤意宣並不等淳于深意開口,已以標準的皇朝話道:「風小姐千里覓琴,足見瀟洒。又所謂『寶劍贈英雄',那瑤琴亦該贈知音。本王此舉不過是替這些琴覓得知音人,令它們不至遭庸人糟蹋,還請大公子莫拘世俗之理」
筆簮在皇朝有著特殊的意義,緣自開國帝后————朝唏帝皇朝與純然皇后華純然。
風辰雪聞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後不置可否的模樣,「可以,要聽何曲?」
比起風辰雪、孔玿它們諸多的日常用具要收拾,淳于兄妹只幾件衣裳,三兩下便收拾妥當,而時辰尚早,還不到就寢的時候,於是兄妹倆便又坐不住了,隔那麼一會兒便嘆氣一聲,等秋意亭、風辰雪一看他們,兩人便口口聲聲都是悶啊。結果,秋意亭揮揮手,讓兩人再出去消磨消磨,不過決不能惹是生非。
「呦……」淳于深秀斜著眼睛哼了哼,「想仗勢欺人不成?」
「不是。」秋意亭抬手撩起她面前的青紗,看著她的眼睛微笑著道,「猛虎雄獅是百獸之王,是王者的兇猛,並不是最可怕的。這世間最可怕的野獸是又飢餓又貪婪又陰險的豺狼。」
「我為尋琴而來,琴未尋到前我不會離開。」風辰雪看著淳于兄妹道,對於他們真切的關懷她亦心存感激,「狼雖可怕,但我亦有殺狼之力。」
「風小姐。」眼見風辰雪即要跨門而入,尤翼宣心頭一急頓脫口喚住她。
那一語擲地有聲,讓房中幾人心頭猛震。
風辰雪環目四周一眼,道:「當日的朋友亦說,站在最熱鬧的街上,靜下心去聽,或許就能找到了。」
見風辰雪、秋意亭出來,掌柜問詢兩人去向後熱心指點方向並親自送出門。
天上一輪弦月,談談灑下薄薄的銀輝,園中的水池上破光粼粼,清荷沐著月華亭亭玉立,白色的薔薇花綻滿枝架,夜風裡清香暗淡,無比的優雅。
風辰雪與秋意亭離了酒肆便直接回了客棧,卻不想在門口正碰上了尤意宣一行。
「『飛泉』為前朝風國昕琴名師雷聖音所制,風國『雲池公主』遠嫁山尤之時,雷聖音是陪嫁的侍臣,此琴必是那是隨公主一道到了山尤,到今日算來便已足足有三百六十七年。」風辰雪將那琴的來歷娓娓道來。
於是月夜下,花架前,三人抱壇痛飲,一人悠然撫琴。酒至酣時,叩壇而歌,拔劍而舞。
艷陽高照,萬點金光落在他的嚴重,明朗華燦,彷彿是閃耀著光芒的黑翼石。
秋意亭亦淡淡笑頷首作禮,目光掃了一眼那些琴,心頭疑惑。昨夜之事淳于深意有簡略與他說過,但他卻不知這五王子此舉是何意?更是不知他為何而來?
秋意亭心中一動,看著她,許多的思緒紛涌而出,剎那間欲言又止,沉默良久,他最後只是微微一笑,道:「此琴音沉若蒼龍低吟,不如就名'沉音『如何?」
「已收拾好了嗎?」他移步至園中,隨口問一句。
「你……你乃皇朝人,怎可說出這種話!」
風辰雪目光細細掃過古琴一遍,然後輕輕頷首,「該有三百多年了。」
秋意亭的目光卻自始至終落在風辰雪身上。他就站在她的身旁,不過一尺之距,陽光從竹葉間穿透落在她身上,那樣的明亮,於是她的的眉眼神色是如此的清晰。她沉醉之時微微偏首,發似墨泉從右肩流泄,露出一截雪玉似的頸脖,與那張干黃的面容形成鮮明對比。易容術?!他心頭巨跳,目光明亮而鋒利,彷彿要穿過那張麵皮。只是當風辰雪停手抬頭之時,他已一派平靜。
「尤昆。」尤意宣一抬手制止他。
風辰雪聞言搖頭,「若這般容易尋得,那五殿下昨夜便已全部買來了。」
等掌柜的也走了,淳于兄妹同時嗤道:「一大早就來這麼一場,這五殿下還真是吃飽了沒事幹。」
「難道不是?」她反問他。
「那邊……」秋意亭看一眼然後側首問風辰雪,「你可知世間最可怕的野獸是什麼嗎?」
兩人起身。
「就如你所說,人總有私心,人總要分出大小強弱,人總是要分敵與我,人總是為各種慾望而爭奪,人世間總有欺壓與被欺壓……那麼,我選擇做一個最強者。是為布衣我可護我所重視的,可以是名利,可以是財富,可以是家園,可以是親友;作為君王,可護廣袤國土,可護萬千臣民,也可護私心之下的權勢地位富貴榮華,在最強最大最寬廣的羽翼之下,才可護得最多的你所想擁有的!」他微微一頓,然後再輕輕開口,「最重要的是,最強的才不會被欺壓被掠奪被凌|辱!」
「好。」秋意亭頷首
他這一語令淳于兄妹都移眸看向他,神色間帶著驚訝與不解。
午膳后,在園中憋了大半日子的淳于兄妹實在憋不住了,眼見無事,便一左一右拖著秋意亭他們出去逛去了,言道最後半天了,總得看看這山尤國都,否則不就白來了。風辰雪則在房中擺弄新得的琴,孔玿陪著她,不時過去照應一下獨自在秋意亭房中休息的肖畏,如此便一下個下午過去了。到黃昏時,秋意亭三人才歸來。
於是淳于深秀、秋意亭釋然,只有淳于深意猜得風辰雪此舉大概是怕店外碰著不死心的尤翼宣等人而曝露她面容不一的真相。
「這位五殿下來給我們『二小姐'送琴來了。」淳于深意轉身答道。
誰知房中並無動靜,園中的孔昭卻移步至第一張琴前,目光掃一眼眾人,示意安靜。園中眾人一時皆屏息靜氣,靜謐非常,然後她伸手,指尖在琴弦上一挑,「淙」的一聲琴發出輕響。她略停片刻,等琴音止了便走向第二張琴,又是指尖一挑琴發出「淙」的輕響,然後靜待片刻,繼續走向第三張琴……如此直到將十二張琴一一試過,房中的風辰雪未有任何反應。於是她轉身對尤翼宣道:「五殿下,你的琴我姐姐都不中意。」
「飛泉?」風辰雪聞言不由將目光移向了尤翼宣手中的古琴。那張琴為連珠式,木色暗沉而光滑,琴身上有著流水型斷紋,一望便知是年代久遠之古物。
老頭見了桌上的字,然後抬頭打量兩人一番,片刻,才一抬手領著兩人入內去。
風辰雪九-九-藏-書撩起青紗,與秋意亭對視一眼,然後兩人抬步往竹林深處走去。
那一晚秋意亭與風辰雪的一番話亦刻進了淳于兄妹的腦中,而日後他們的所作所為即是證明。
……千千萬萬年皆如此。「說到此,他目光定定看住風辰雪」可這就是這個人世的規則,千千萬萬年都無從改過,而我們既屬人世。便要在此規則內生存。「風辰雪挑起眉頭,靜待他下文。
秋意亭想想有道理,看著她,又想起晨間之事,問道:「那五殿下何以有此舉?」
「人總是喜歡分出強與弱,分出富與貧,分出高與低,分出大與小……然後便是欺壓、爭奪與仇恨,反反覆復各自輪轉。」風辰雪垂眸,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杯中茶葉在水面浮浮沉沉,「千千萬萬年過去,人從來沒有變過。我不喜歡那些,我亦無能改變這一切,但我至少可以主宰我自已,只做我自已想做的、喜歡的。所以,我現在只想尋一張好琴,其他的我不在意。」
秋意亭手指向前方,「那裡便有許多的豺狼。」
「好琴!」她不由脫口贊道。
房中立時變得靜悄悄的,秋意亭與淳于兄妹都驚訝至極的看著風辰雪。
而秋意亭勸說風辰雪回到丹城自是有他的深意,只是多年後,秋意亭重返舊地,薔薇花架前他想起今日的決定,不禁悵然。
老頭嘰里呱啦一句,然後指指竹林里,便轉身回去了。
秋意亭自然不知風辰雪此刻心裏所想,但是他知道,她身上流著皇氏的血,她的沉默便是已說明她不可能無動於衷,所以他再次微笑道:「我與你做個交易如何?」
那男子聽著,目光先注視琴弦與指尖,而後移至風辰雪,然後幾不可察的頷首微笑。
說完她垂首,挑著琴弦的手一頓,靜了片刻,再十指揮下,剎時弦動如雨、聲若風雷。
竹門嘎吱一聲拉開,一名年約四旬出頭形貌清奇的男子走了出來。
風辰雪眉尖微微動了一下,然後道:「丹城自有深意兄妹去報信。」
兩人離開客棧,走出半條街時,風辰雪側首問秋意亭:「你說要陪我尋琴,那你可知琴在何方?」
兩人一到此,頓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你知道國都最熱鬧的是哪裡嗎?」風辰雪問他。
片刻,風辰雪道:「往東南」
「嗯。」肖畏點點頭,閉目養神。
風辰雪目光移向前方,看得片刻,抬手放下青紗,淡淡道:「我們去吧。」
穿過人群與街道,兩刻鐘后,兩人便站在了國都最為熱鬧的安慶街。
風辰雪聞言心頭猛然一跳,有些驚異地看著秋意亭。
掌柜的躬送王府眾隨侍攜琴離去后,才迴轉身一臉堆笑地對園中人道:「幾位貴客稍等,小的馬上命人送早膳來。」
風辰雪回首,面容平淡,指尖輕輕挑著琴弦,似乎還沒思量好要彈什麼曲。「孔玿嫌我坐在房中礙著她收拾東西。」
尤昆會意,衝著淳于深意抱拳道:「我家五殿下給風二小姐送琴來,還請姑娘通傳。」話是對淳于深意說,可聲音高高揚起,顯然是要屋中的「風二小姐」也能聽到。
風辰雪移步至竹椅坐下,秋意亭見之便也無言地在一旁坐下,兩人一時都未說什麼,只是聽著竹屋裡單調的琴音。前者聽著,越聽眼睛越亮,一貫淡漠的眸子里射出喜悅之色,後者聽不出什麼道理,只是靜靜的陪著。
風辰雪自怔然中回神,抬眸看他。
秋意亭聞言一笑,兩人繼續前行,半刻到了竹林深處,便見一棟竹屋矗立眼前,竹屋左旁一口古井,右旁卻是竹桌竹椅,十分的古雅清凈,那淙淙琴音便是自竹屋裡傳出。
「明日我陪你找一張好琴,後日你與深秀他們一道回丹城。」他笑得篤定而瀟洒。
看到秋意亭疑惑的目光,風辰雪淡淡說了一句:「外邊日頭太大了。」
一旁淳于深意見她沉默,趕忙附合道:「辰雪,你不就是要找一張琴么,明日就讓秋大哥陪你去找,找著了後日便和我們一塊回去。」
聽得她的答覆,淳于兄妹頓時欣然展眉,秋意亭亦微微一笑。
「你!」尤昆手往腰間的刀鞘上以按,頗有一怒拔刀之勢。
秋意亭見此,移歩走至車前,微側身,正擋住了淳于兄妹的視線,輕輕淡淡的又蘊含著三份溫柔道:「一路保重,我們丹城再會。」言罷手微抬,風辰雪只覺鬢間一動,抬首時,秋意亭已躍上駿馬,馬鞭一揚,頓縱馬飛去,不曾回頭。
才入巷口,撲面而來的便是腥臭酸臭腐臭等等異味,沿街牆角三五成群地倚著些形貌猥瑣的男子,見陌生的衣著光鮮的一男一女走來,頓紛紛起身,眼中射出貪婪,如同惡狼看著鮮美肥厚的肉塊。有的人無聲迅疾的往兩人身邊靠近,有的喝叱著向兩人伸出手,眨眼間便已有四五人圍了上來,只不過靠近的在離身一尺之距便被什麼擋住了,伸手的還未碰著兩人衣角便手指一陣麻痛,眼前仿有一陣風拂過,再來時,那兩人已走遠。
她回身合上門,然後轉身看向秋意亭,微微搖頭,走到園中,對尤意宣道:「我姐姐說既然五殿下如此盛情,便請琴入院一品。」
只是……不知它將以何名而傳世?
風辰雪感受到秋意亭的目光,移眸往他看去,眼眸相對,亦有一瞬間的怔然,但隨即她斂眸垂首,神色淡漠如初。
「你們……幹什麼?」
此話一出,不只淳于兄妹震驚,便是秋意亭也是一震。
那一眼望得有些久,那臉上的笑容淺淡而眷戀,於是一旁怔看著的淳于兄妹猛然間明白了一點什麼,看看秋意亭,再看看車上的風辰雪,兄妹倆不由得暗自點頭。君為英雄,卿是佳人。
「可是……」淳于深意還要再說。
予民,她是公主,安享了榮華,那些源於百姓的辛勞,她卻從未還報于百姓一分。
此舉不單尤翼宣愕然,便是他身後一干侍從亦是瞠目怔然。他們的殿下如此紆尊降貴,這女子不但沒有受寵若驚滿懷感激,竟然還這般冷漠的拒絕?
那一天,極為引人矚目的一男一女,衣衫潔凈氣度從容,防如閑庭漫步般穿過了那條最為髒亂的小巷。
風辰雪看著他問道:「先生的琴做好了?」
尤翼宣幾步邁上台階,將手https://read.99csw•com中的琴奉到風辰雪面前,柔聲道:「此琴名'飛泉『,小王特自宮人取來,請小姐一品。」
她的這一番話又令得三人一驚。上位者或玉座之上的人的慾望作祟?這樣的話,予他們來說,聞所未聞。而她……竟敢說這等大逆不道之話!
風辰雪點頭,直接問道:「我為先生的琴而來,不知先生的琴可否割愛?」
風辰雪一怔,想不到他不動聲色間便以辨清四面雜聲,當下她凝神靜聽。
「多謝先生。」風辰雪輕輕一語,然後轉身,目光睨過秋意亭,再掃掃桌上的琴,便抬步而去。
「這是本王昨夜尋遍國都覓得的好琴,特意送來給風小姐過目。」尤翼宣彬彬有禮道,「還煩請姑娘通傳一聲。」他昨夜離去后,所有人回報皆未有搜到賊人,一時只得作罷,命尤昆去交待官衙發布公文搜索賊人,並嚴把城關,以防賊人逃走。而後回到了王府,腦子裡卻儘是風辰雪的身影,於是連夜命人找遍全國都里所有賣樂器的鋪子,只要是好琴便全都買來,足足尋了十二張琴,一大早便親自送來客棧,只盼能有一張入的了佳人耳目。
「大胆!」尤昆一聽他這等無禮的話立時一聲喝叱,「五殿下前豈容你如此放肆!」
而風辰雪怔怔的看著秋意亭,看著他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看著他傲然而立的姿態,忽然間想知道玉座之上的帝王到底是何等人,可以讓他屈膝臣服。但那刻,她只是從容淡笑,道:「你之立意,換另一種不功利的眼光來看,便可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那是你的所思所想,你不若我,我亦不若你,又豈能言行一致。你建你的千古功業,我自有我的平庸一生。」
房中一時靜默如淵,淳于兄妹獃獃地看著她不知如何反應。
拈著筆簮怔然半晌,最後幽幽嘆息一聲。
「小姐!」尤翼宣急急喚一聲,卻未能喚住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素影從容穿過客棧大堂,一時間猶疑著要不要追過去,還未決定,那道素影便已隱入門后,頓滿懷失落。
風辰雪目光一掃,見柜上有一壺酒,於是走過去,以指尖醮酒在桌上寫下一個「琴」字,然後看著老頭。
「辰雪,這壇給你。」淳于深意要將手中的一壇分給風辰雪。
秋意亭負手身後,只看著風辰雪。
「為我而彈當知彈何曲。」秋意亭站在她身前負手一笑。
風辰雪起身,走至男子面前,自袖中取出一朵玉蓮花。那花朵只有拇指大,花莖纖細,通體為一塊白玉雕成,偏生花瓣的瓣尖上盈盈一圈青煙色,花莖亦是暈著淺淡的綠,玉質晶瑩剔透,顯見是上好之物,但花形細小,亦不會很貴重。
風辰雪一路凝神細聽那「淙!淙!淙!」的琴音,察覺琴音在漸漸變化,初時還夾有的混沌慢慢褪去,越發的清越,卻又不失沉厚,似蒼龍騰空,龍吟悠長而沉雅。
風辰雪抬首,「老虎?獅子?」
有的不信邪,合身撲過去,卻彷彿撞在一堵無形的牆上,鼻臉一陣劇痛便仰面摔倒在地。
秋意亭抬袖一拂,一股勁風將破撲上來的公雞給掃開丈遠。
淳于兄弟一聽如聞大赦,頓迫不及待的出門去了。
「風引雷。」秋意亭輕輕念一聲,然後淡然一笑,「此曲氣勢雄偉確實合乎我意,只是……」他話音一頓,抬首望向天際,弦月淡雅,繁星卻如細碎明亮的雨珠落滿了整個天幕。「我這一生到最後又能否若你琴曲之尾聲?」
風辰雪卻搖頭打斷他的話,看向她的眸子里蘊著淺淺的謝意,「我意已決,明日你們自行回去便是。」
尤翼宣的見院中幾人只是驚疑的看著,於是側首示意身旁的尤昆。
風辰雪靜坐了半晌后,抬手撫上秋意亭捧住的左鬢,指尖觸及一點冰涼的東西,取下一看,卻是一支金筆簮,頓時呆住。
台階上,風辰雪與秋意亭停步,回首。
風辰雪看一眼他,然後移步桌前,取下頭上的青帽擱在一旁,在竹椅上坐下,伸手指尖撫上琴弦,輕輕一挑,便琴音輕瀉。
秋意亭自知是問不出什麼,是以也不再追問,轉而道:「那你可知如何尋琴?」
男子打量兩人一眼,然後微微一笑,以一口標準的皇朝話道:「我斫琴多年,反不曾如姑娘這般懂它,見笑了。」
兩人當下往東南方向望去,那一片卻是賭坊與灑肆,只遠遠看著便能感覺一種骯髒混亂。
「這麼多琴……要送給我家小姐?」淳于深意瞪目結舌地指著尤翼宣身後那些琴,粗粗一看,至少不下十張。
可是秋意亭的這一語,便如一柄利刃劃開了「風辰雪」這件外衣,露出裏面的皮肉骨血,那是她至死也無法否認的事實,她是宸華,是皇氏的子孫,是開國之君皇朝的後代。
風辰雪靜靜的與秋意亭那雙明亮而華燦的眼眸對視,不退不躲亦不畏。片刻,她亦以一種平靜的近乎漠然的語氣道:「景城也好,丹城也好,它們的存亡是你靖晏將軍的責任,亦憂關淳於家的生死,但與我無關。」
園外傳來輕而快的腳步聲,接著園門推開,淳于兄妹各抱兩壇酒歸來。
風辰雪正要答話,可聽風辯音察覺左前方有異物迅速接近,她趕忙往秋意亭身後一躲,然後一隻大公雞嘎嘎嘎的從天而降,正落在她原來站著的地方。
男子看看那朵玉蓮花,再看看風辰雪,然後欣然一笑,道:「此琴剛成你便至,足可見你與它有緣。你懂琴理知琴音,是為琴之知己。它入你手,我豈有不願。」說罷伸手自風辰雪掌中取過蓮花。
「對啊,同來自然要同歸。」淳于深秀也點頭。
初時音低韻沉,仿若是風雨欲來之壓抑,片刻猛地一轉,琴音錚錚,氣勢磅礴,便似頃刻間天色大變,陰雲密布,狂風大作,轉眼間便已陳雨如注,雷聲隆隆,風聲蕭蕭,只聽得人耳鳴心跳,膽顫魂驚,如置迅雷烈風之中。
風辰雪一震,看著他,默然半響,才輕聲道:「你這樣的人自能把握住收梢。」
風辰雪默然,靜靜看著秋意亭,良久后,她才開口:「這便是你要完成天下一統的霸業的緣由?」
秋意亭卻是若有所思的看一眼孔昭回房的背影,https://read.99csw•com然後問淳于深意:「這五殿下為何送琴來?」
等到尤翼宣得掌柜的報訊急速趕到至時,已不見人蹤,追到城門,卻連一點塵煙亦望不到。立於城樓上,悵望良久,他才吩咐身旁的尤昆:「命尤逾領三人悄悄去追,沿途不要驚動其他人。」
那一夜,琴聲輕揚,歌聲清揚,劍光勝雪,花搖香涌,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淳于深秀眼中頓現憤怒與鄙夷。
對於這樣的提示,秋意亭也是一怔。
一位農人跑上前來一把抓住公雞嘰里呱啦一句抱著公雞回去了。
而藏於陰暗中的惡狼們卻只能遠觀,無法近前。
「你們正事都談完了嗎?」一直靜默繡花的孔昭忽然開口,「我的薔薇已綉好了,姐姐,一共四朵,左右各兩朵,正好成雙成對。」她將手中帕子遞給風辰雪,然後起身將淳于深秀帶回來的酒菜取了過來,「都餓了吧,這些正好可以填肚子。」
「西南、東北、東南三處有樂聲,你聽聽我們該往哪處。」秋意亭忽然側首對她道。
沉默了片刻,還是淳于深意先開口了,「辰雪,你說不和我們一道回去?難道你與孔昭還要留在這裏?這讓我們如何放心?」
「這裏?」秋意亭目光掃一眼酒肆。
此是一處鬧市,魚龍混雜,各式人都有。貨郎挑著貨擔叫賣,小販擺著小攤吆喝,小鋪里現揉現擀現做賣包子麵條熱氣騰騰,牆角邊有三三兩兩捧著茶碗蹲地上談天,那邊廂有拉弦賣唱,這邊廂有吞劍噴火的雜耍,近旁有人堆著一隊瓷盆青碗說是古董,遠處農家趕著雞鴨牛羊來賣……到處是人,四面八方儘是各種嘈雜的聲音。
與她無關?
風辰雪長長的眉頭跳起,「其實你說這麼多,無非就是要我去丹城。」
聞言,尤翼宣頓面現窘迫,只覺得自己方才不過褻瀆之舉,當下嘆息一聲,對著房中風辰雪道:「如此打擾小姐了,本王定會再尋得好琴,到時再請小姐一品。」言罷靜靜地等待風辰雪的答覆,奈何房中再無動靜,片刻,他才無奈又留戀的看一眼廂房,然後領著眾隨侍離去。
萬籟俱寞之時,秋意亭攜肖畏悄悄飛出客棧。
終於,竹屋裡琴音止了,然後便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似乎是輕鬆愉悅,又似乎是憂傷不舍。
「辰雪,你……」淳于深意很不是滋味,她心中的風辰雪怎能是如此冷漠之人!她怎能說出這樣無情的話!
風辰雪眸光掃過兩人,然後落回秋意亭身上,微微頷首,「好。」
兩人回到園裡,淳于兄妹正百般無聊奈的圍著肖畏,讓他說說趣事解悶,孔玿也坐在一旁,一見兩人回來,四人皆是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
前面是一家酒肆,狹小而陰暗,但酒客卻不少,三三倆倆一桌划拳拼酒不亦悅乎。
「有琴聲。」風辰雪抬布入內。
「好!」淳于深秀撫掌贊道,「以琴佐酒,我們也當一會文人雅士。」
「對呀,我都忘了。」此舉頓然得到淳于深意的響應。
風辰雪卻無動於衷無絲毫眷戀。
「哦?」秋意亭應一聲。
尤翼宣聞言頓然歡喜,忙吩咐眾隨侍將琴捧入園中。而機靈的掌柜又趕忙領人抬來了許多張几案,不過一刻鐘,十二張名琴已井然有序的擺放在園中。
秋意亭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若說從前他是為她的才智與武功而心動,那麼此刻,他是為這個人而傾心。即算她說的並非他所想的,可那是獨屬於她的,他為此而歡喜。
第二日,幾人結賬啟程。
予國,這是她皇家的江山,帝都玉座之上的人是她的親人,與她血脈相連。
「呃?」尤翼宣一愣。
而此刻,秋意亭將一支金筆簮留在了她的鬢間……
「怎麼回事?」秋意亭問道。
「這……」原本滿懷期待的尤翼宣顯然是未曾想到有如此結果,看看那些琴,他府中的樂師們親自試彈過,都曰琴音出色足可當傳世名琴,而此刻……他轉首看向廂房,猶是不死心,「這些琴皆乃難得一見之品,風小姐不如親自過目一下?」
風辰雪眉尖微蹙,他為何一定要她去丹城?
而秋意亭一行離開國都,行了半日後,在一處岔道停住,而肖畏已在此等候。
她說不與他們一道了?
男子一笑:「姑娘不是已聽出來了么。」
早膳后,秋意亭將肖畏安置妥當,又囑咐淳于兄妹、孔昭一些事,便與風辰雪一起出門。出門時,風辰雪頭上戴了頂青色圓帽,寬寬的帽沿下垂下半尺長的青紗,將一張臉朦朦朧朧的掩在輕紗之下。
她話音雖輕淡,可其意甚堅,淳于兄妹不由都止聲,目光轉向了秋意亭,希望他能勸說風辰雪。他們實不放心她們兩個女子留在山尤。
而民間為表達對帝后的敬慕之情,便有匠人打造出了筆形的發簪,一時國中婦女趨之若鶩,天長日久下來,這筆簮又不再單純的知識飾物,而蘊含有別樣的意思。若一名男子贈一支筆簮給一名女子,便是有求偶之意,而如今男、女方家結親之時,男方贈與女方的彩禮之中必不可少的一樣便是以對筆簮,所以閨閣少女必不戴筆簮,戴者必是已訂親,或是成婚的。
「哦。」他微微一笑,又道:「這張琴得來我亦出了一份力,不如你便為我彈奏一曲已作答謝如何?」
「既已如此……」明燈之下,秋意亭負手而立,他聲音如深山晨鐘,低沉有力,「那莫若做這個規則內的最強者!」
秋意亭朗然一笑,「好。」伸手接住淳于深秀拋過的酒罈。
「喂,我家公子說了不要,怎麼您們還想強迫人家收下不成?天下也沒這個道理。」淳于深秀聽了卻是沒好氣道。對於這山尤國的五王子他可沒什麼尊敬畏懼之情,有的也只有對山尤人的憎恨。
擺放好琴后,尤翼宣看了孔昭一眼,然後目光望向合上的廂門,想著風小姐該出來了吧。
風辰雪一怔。
尤翼宣見他走來,儀容俊郎氣度不凡,心理猜測他定是「風大公子」,於是向他微微頷首。
見到她,掌柜的彎腰行禮,「姑娘早,煩請姑娘告知你家小姐,五殿下為小姐送琴來了。」
風辰雪自知他並不信,但她並不在乎他信不信,他問了,她就只那麼一答。
秋意亭搖頭,「此去山尤與采蜚必是謀划已https://read•99csw•com久,旨在攻奪月州,其必以十數萬大軍攻城,以丹城的兵力不足以抵擋。」他看著風辰雪的眼睛,以平靜而又理所當然的語氣問她,「難道你能無動於衷地坐在這山尤國都里聽山尤捷報說攻陷了丹城?」
淳于深意一聽這話心頭一跳,暗想這事還是讓風辰雪自已去圓的好,於是道:「我也不知道,等會秋大哥你自己問問辰雪吧。」
風辰雪早料到他定會有此一問的,是以淡淡答道:「我又非他,豈知他行事之由。世人中總有些脾性怪異行事莫名的人,許這五殿下便是如此。」
彷彿這一曲耗費了許多氣力,風辰雪閉眸,片刻后她才太首睜眸,看著他靜靜答道:「《風引雷》。」
對於門前的尤翼宣等人,風辰雪視而未見,不緊不慢的從容走過,步上台階往客棧里走去,秋意亭亦只是目光掃了一眼,腳下未曾停步。
風辰雪一震。
秋意亭一震,垂首看著她,然後他閉上眼,靜靜聆聽琴曲,靜靜感受琴中之意。
「對。」秋意亭欣然頜首。
尤翼宣矗立城樓,許久后他才輕輕的語意堅定地吩咐身旁侍臣,「替本王寫道奏本,本王要親自領軍出征!」便是此次追不到,那我追到皇朝去,那裡總能找到你。
沉默了一會兒,他問她:「你覺得山尤與皇朝之戰,無非是雙方都想爭奪對方的國土?所以你厭惡這樣的事?」
「呦,您們都還沒睡呀,正好。」淳于深意把酒罈往秋意亭那邊一拋,「秋大哥,明天我們便要分別,我與哥哥特意買了幾壇好酒回來,今日我們大醉而眠,他日我們丹城再同醉。」
「這我是知道。」秋意亭點頭,昨日早找肖畏問清了的,他辨認一下方向,然後道:「跟我來。」說著將她衣袖一拉。牽著她往左行去。
予這國,予這民,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純然皇后乃是前朝華國公主,姿容絕世被譽為東朝第一美人,傾慕者不計其數。而她當年便是以一支金筆在諸多求親的王侯俊傑中親點皇國世子皇朝為駙馬,從而成就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話。
「昨夜我問肖畏,說國度里有一條春熹街,那裡都是專賣古玩玉器與琴箏樂器的鋪予。」秋意亭道,顯然他是想帶風辰雪去那邊轉轉。
秋意亭看她一眼,倒也沒有追問,正好小二送來洗漱水、早膳,於是各自回房梳洗了,然後一起用早膳。
他呆了片刻,才強自一笑,道:「小王羞愧,竟不知此琴來歷,倒是小姐笑話了。小姐如此博識,識琴知琴,乃琴之知音。那麼此琴入小姐之手,方不至明珠暗藏光輝盡掩。」說著他雙手微抬,將琴又奉近風辰雪幾分,實是誠意十足。
風辰雪接過,隨手放在地上,「我酒量不佳,你們喝罷,我給你們彈琴。」
聽得這話,風辰雪不由得又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清眸中微微漾起一絲淺淡的笑意。「此話有理。」
當最後一縷音終了,秋意亭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問:「此為何曲?」
臨別前,秋意亭悄悄跟淳于深秀耳語一句,淳于深秀聽后便一臉呆鄂,而秋意亭卻只是輕輕一笑,然後目光望向倚坐車窗邊的風辰雪,含笑不語。
這一回,尤翼宣倒沒似晨間一般張揚地領著一大群人捧著十數張琴來,輕車簡從的未有驚動任何人,到了客棧他布下馬車,然後車裡有侍從將一張琴捧出,他親自接過。一轉身,便見秋意亭攜著一張琴與一女子歸來,那女子雖戴著紗帽掩了面容,但那身影他只一眼便認出是風辰雪,於是乎,便呆立在原地。
「對。」秋意亭頷首而笑,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凜然與淡定,「既作君子不得百年之安,莫若霸主得千年之尊!」
那並不是什麼琴曲,而只是「淙淙」清音,如鳳吟森森,入流水叮噹,如此簡單,卻又如此自然的貼合此刻的環境與心情,令聞者悠悠放鬆,仿獨身置於莽莽天地,碧空青野,清風白雲,飛花流鶯,曠遠自在。
「恩?」
他們說話時,秋意亭目光無意中掃了一眼孔昭,卻發現她完全沒有在意他們的談話,反是一心在綉她的帕子,那雪白的絹布上已綻開了三朵嬌艷的薔薇花。他目光自那薔薇花上移到風辰雪的身上,聽她淡漠而帶著無可違逆的語氣說道:「我意已決。」
秋意亭沒有反駁,而是再問:「那你認為人千千萬萬年因何而起爭端?」
秋意亭對於她的話亦頷首一笑,道:「人心不能如白紙,會一無所求。所以註定了人為慾望而生,可能為名利,可能為情愛,可能為權勢,可能為國土,可能為其它的許許多多的東西……
外面的聲響驚動了淳于深秀與秋意亭,兩人都披衣出門,看著這情景,亦是驚訝不已。
秋意亭替他放下床帳,然後輕輕啟門,便見園中薔薇架前,風辰雪撫琴而坐。
「你們還是與我們一道吧,就放你們兩個女子在這狼窩裡,我們怎麼可能放心。」淳于深秀立刻接道。她自那夜聽聞了山尤屠殺老幼姦淫|婦人的慘痛歷史后,以至現在看到所有的山尤男人都恨不得去狠揍一頓。
「你一生如何我當不能決定,但是……」秋意亭亦微笑的看著她,平靜的卻一語雙關的道:「作為皇朝的子孫,景城也好,丹城也好,它們的存亡你責無旁貸!」
轉過酒肆後門,穿過一條光線陰暗的通道,便是一個雜亂的小院,再穿過去小院便是一扇門,推開門走出,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嘈雜髒亂甩在了門后。
突然「嘎吱」一聲,廂房的門打開了,走出一個嬌小玲瓏的俏姑娘,正是孔玿。
風辰雪眉尖一動,然後抬眸淡淡一笑,點頭。
前面是一片竹林,蒼翠挺拔,鳳尾森森,四月的驕陽自天空灑落,從竹葉間穿過,在青石地上落下細碎的斑影。清風徐徐,鼻尖拂過竹葉清淡的氣息,「淙!淙!淙!」不成曲調的琴音緩慢而清晰傳來。
風辰雪搖搖頭,神色淡然道:「你們大可放心,我自然護得了我與孔昭。」
也就在這一刻,秋意亭猛然睜眼,目光定定看著風辰雪,眼睛中射出熠熠華光,萬頃月光星輝亦不及他一雙眼睛明亮。
房中靜了片刻,才響起風辰雪清若冰珠的嗓音,「不過俗物,豈稱良琴。」
「你說琴乃君子之音倒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