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會答要看。

「是。」聶重遠垂首，正要轉身離去，七少卻又喚住了他。

「今天那寧朗你可看出了什麼眉目？」

竹簾中綠影浮動，似是有人站起身來走近簾邊，可庭中的人卻依看不清簾里的人，只見朦朦朧朧的一道影兒，分外的引人。

「寧少俠看看就明白了。」聶重遠心平氣和的道。

稍時，那家人取了銀葉來，聶重遠又打發了岳老離去，庭中終復寧靜。

初入江湖的寧朗對一切都還陌生，因此他還不知這樣一雙碧眸乃江湖獨一無二的，他也並不能將這一雙碧眸與那個名動江湖的名字聯繫起來。

「你終於來了。」雲巫閉目偎近他的肩頭，唯願此刻便是永世。

「呵呵……投其所好……」亭中傳來輕快的笑聲，「不管怎樣，你這次做事本少很是滿意，這落日樓便也交給你打理吧。」

中年男子還未反應過來，一個英挺少年已大步跨入，朗聲道:「我找你們主人！」一手持柄約莫一劍長的雪亮銀槍，一手攥著一個畏畏縮縮的老人。

待庭中再無一人時，竹簾輕輕一掀，一道綠影走出，剎時，這簡雅的庭院頓披華美之裳，薔薇榴花艷色愧凋。

「重遠，這事你處理得不錯。」亭中綠影清魅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

「那屬下這便派人去告之一聲。」聶重遠趕忙接道。

聶重遠是個老江湖，豈會看不出這少年人今日之為不過是初生牛犢的仗義之行，心地雖是好的，卻稍嫌莽撞了些，而且還是當著七少的面闖了進來，想著想著，聶重遠也不由起了憂心，若七少惱他辦事不力該怎麼辦？

「岳老……」聶重遠腳下移動，想與那老人照面。

這聲音一出，忙著掏葯的寧朗與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岳老不由都是一頓，只覺得又清又魅入耳酥骨，卻辯不清是男是女。寧朗心神一慌，手下一用力，嘩啦啦懷中所有的東西便全落地上了，可他卻不敢動。

「這不是我的。」寧朗老實的將那七片金葉連著錦囊遞給小丫頭。

幼時，夏夜乘涼，娘親曾一邊搖著竹扇一邊說些故事給他聽，故事里有許許多多藏在深山古林中的妖靈鬼怪，他們往往只要看一眼凡人，便會將人的魂魄勾走，令人或痴或亡。

那雙眼，就是浸在九侖天湖的昆梧碧玉。

虞城街上一個藍衣少年正愁眉苦臉的走著，偶爾目光瞟向一家飯館，咽咽口水然後收回目光繼續慢慢走著。

「什麼實情？」寧朗看看老人又看看聶重遠。

「對不起，我打壞了你家大門，我會賠的，還有……啊，這兩位大哥，對不起，我打了你們，你們可以打回來，那個……你們若受傷了，我這裡有傷葯，是師父給我的，療效很好的，吶，給你們……」寧朗又是鞠躬又的道歉又是掏錢又是掏葯的忙個不停，一張俊臉黑中透紅，讓人瞧著甚是逗笑。

「啊！」滿樓的人皆驚呼起來，有些膽小的閉上了眼。

「沒事了，你去罷。」

可這小丫頭卻不作回答，只道:「婢子任務完成，少俠請便。」說罷轉身走了。

「解開誤會就好。」一旁聶重遠溫和的笑笑，緊接著下一句卻是，「少俠也不必生氣，只是日後不要太過心急著行俠仗義才好。」

「可是……」老人懦怯的想說什麼。

那岳老一張老臉更紅了，瘦骨嶙峋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抖了抖。

黃昏時。

想起那件緊要的事，寧朗微黑的麵皮不由有些發熱，心也略九_九_藏_書略跳快了些。只是……當他風塵僕僕的半激動半惶然的到達蘭家時，那管事卻告訴他，主人出門去了，歸期不定。他一時又是失望又是鬆了一口氣。

「七少，你終於來了！」

還，並不單單如此。

綿綿的幽幽的帶著無限情思，音還未落盡，一道碧色身影便從朱欄上輕輕一躍，有如飛燕失翼直墜而下。

聶重遠看岳老似乎沒有說的意思，當下只得道:「岳老因沉迷美色又好賭博，早已將岳家萬貫家財敗個精光，不但如此，他還以落日樓為抵押，欠下雨霖樓與泰豐賭坊九萬銀葉的巨債，區區落日樓實遠不夠還債的。」說罷他看寧朗眉峰聳動，也知他心裏在想什麼，繼續道:「少俠或不信聶某一面之詞，或又覺得是聶某設計為之，所以少俠不妨去城中打聽打聽看，這城中可有不少岳老昔日親友，皆因岳老噬賭好色而離之，再不你問問岳老也行。」

「還……還是算了罷……」老人看一眼一臉平靜的聶重遠低下頭道。

佔地數畝的寬闊庭園裡，無雕欄玉砌，幾道迴廊蜿蜒如帶，數處樓閣亭立於花樹間，疏朗舒曠。籬架上的薔薇簇簇擁擁遠望如粉雲，一樹榴花如火當庭怒放，庭中心卻是一方圓數丈的池塘，池面數葉青荷幾枝蓮苞，小小的亭子獨立水中央，竹簾四面環繞，習習涼風輕舞。

留下寧朗獃獃站在門口舉著手中金葉，半晌后他忽想起了聶府里隱於竹簾中的那個人，記得聶重遠便喚他「七少」。

那是——寧朗第一次見到蘭殘音，在滿天滿地滿江的綺麗霞光中，彷彿不在人間。

一個動聽如天仙妙音的聲音便在這時響起:「七少……」

雲巫聞言抬首，輕輕道:「碧簫夜夜，唯待君來。」

寧朗看看捧至眼前的木盒，有些狐疑的看看聶重遠。

「你……」寧朗轉頭看向身後老人，卻見他頭垂得低低的，身子鞠著，甚是可憐，心頭一熱，回頭瞪著聶重遠，「這些便是真的定也是你捏造的，岳大叔經營著那麼興旺的一座落日樓，怎會欠你這麼多錢！」

入目的是寬敝的大廳，金玉滿堂的奢華，一道淺黃身影靜立廳中，微微仰首，只是背影，玉樹臨風已不足形容。

「我……我……」寧朗聞言頓時滿臉通紅，這次不是氣的而是羞的。

「雲巫，雲巫，本少來看你了。」

「嗯。」七少似同意他的說法，「看到他手中的那桿槍了嗎？」

「我……我這不是就想找人訴訴苦么，誰知……誰知你卻當了真，還硬要拉著我來聶府。」岳老一聽寧朗的指控辯白道，「我……我又沒要你來……」那最後一句到底心虛著聲音極小。

「說……說甚麼……」岳老微微退後一步嚅嚅的道。

聶重遠看他那樣，臉上不由浮起萬分惋惜之情，道:「雨霖樓的雲巫姑娘艷色傾城人人慕之，但其千金一夜整個玉州人都知曉的，沒那個家底的人是不敢去找她的，可岳老卻是夜夜棲宿雲巫閨房，便是百萬家財也有個掏空的時候。而『泰豐賭坊』雖是聶某家業，但岳老流連不去之時聶某還曾多次勸說，可岳老不但不聽，反是越賭越大，以至賭債高築，落日樓則因岳老的不事經營頻臨關門之危。聶某無法，只好買下落日樓，斷了岳老念想，省得他再沉迷，又替他還了雨霖樓的債務，另給了兩百銀葉，他節省些用，買間小屋，做點小生意，自可安度余年，九*九*藏*書誰知他一日便花光了，還……唉！」聶重遠說完重重一聲嘆息，痛惜又無奈的看著岳老。

聶重遠卻一擺手大度的道:「少俠也是心腸太好所致，聶某不怪。」

「是，謹遵七少吩咐。」聶重遠躬身領命，吩咐家人去取兩百銀葉來，然後又對寧朗道，「寧少俠若不嫌棄，請讓聶某稍盡地主之誼如何？」

「七少，你終於來看雲巫了。」那容色傾城的美人仰首痴痴望著眼前的人，沉醉在那一雙水光灧瀲的眸中。

七少綻開一抹笑容，柔魅的道:「本少來看你了。」

寧朗邊走邊煩惱著。

他的話剛落下，庭外卻隱隱傳來一些嘈雜的人聲，緊接著還響起兵刃之聲，中年男子聽得不由有些微惻，惴惴的看著池心亭子。

正思量著，池心亭子卻傳來一聲輕喚:「重遠。」

「七少！是七少啊！」

今日午時，他剛入得虞城，在淺碧山上時曾聽師兄們提過落日樓的大名，所以打算去品嘗一下那名傳天下的斷鴻酒，可在落日樓前卻見一老人烈日下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詞神情萎頓悲痛，不由起了惻隱之心，上前探詢。老人一見他近前便一把拉住他哭訴起來，從家業被奪的辛酸說到流落街頭的困頓再說到眾叛親離的凄苦，他初入江湖滿腔正義，一聽之下不由火冒三丈，當下拉了老人來聶府要為他討回公道。到了聶府門前，那兩守門的卻不讓進，只說主人正在休息萬萬不可打擾，他見那門人斜眼瞧人的橫樣，怒火不由更旺了三分，當下出手教訓了那兩狗奴才，闖進門來，誰知……卻是這麼一個真相。

「好。」雲巫引他上樓。

「啊！」這一次響起的是滿堂艷嘆之聲，「七少！七少！我也要！」滿樓的佳人皆恨不得自己便是那被七少攬住的人。

「不敢。」聶重遠趕忙道，「多虧了七少指點'投其所好『，否則重遠還是一籌莫展。」

「七少，終於再見到七少了！」

「寧少俠，寧少俠！」

「寧少俠，這是七少叫我交給你的。」一個模樣秀麗的小丫頭將一個錦布包遞給他。

聶重遠猶疑了片刻，然後道:「這次事情能如此順利，雲巫可謂功不可莫。」

七少右手一伸，一柄白玉扇如月搖開，慢聲道:「『蕭凝碧、人如玉，漫道人間、不換天上月。』，雲巫便為本少吹一曲吧。」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聶重遠，添為此處家主，不在閣下這般闖入是為何？」

竹簾深處有一抹朦朧的綠影。

而很多年後的他，卻只能恍然一笑以答。

「七少可還有其他吩咐？」池邊中年男子微微抬頭問道。

「七少有何吩咐？」聶重遠馬上轉身面向亭子，神態恭敬。

若是重來，他可還願再看？

「倒真想不到這岳老頭大半截身子都埋進土裡了，卻還對美色如此痴迷。」亭中七少話中依帶笑意，又有些冷誚，「世人就是逃不出『財色』這兩樣。」說罷亭中綠影晃動，那人似又躺下了。

「好久沒聽雲巫吹簫了，真有些想念呢。」七少輕扶雲巫柔聲撫慰。

「哦？」七少懶洋洋的應一聲，然後隨口問道，「雲巫她最近好嗎？」

「不……不了。」寧朗此刻羞愧得恨不能有一個地洞鑽進去，哪還敢留下作客，「抱……抱歉，我，我先走了，以後有事，你們可找我，我一定幫忙。」留下這句話，也不管地上落的那一堆東西，他趕忙轉身離去，回頭卻九-九-藏-書看到那岳老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池心亭子，不由心頭生厭，招呼也不打一聲便大步離去。

那聲音再次響起，輕輕的在人心頭一撩，寧朗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

「不必。」亭中綠影微動，似擺了擺手，「本少要去時自會去，你忙你的去罷。」

「是。」聶重遠這次是真真正正的退下了。

這也是寧朗第一次踏入江湖，這年他十九歲。

聶重遠眉頭一皺，看一眼那老人，老人被聶重遠眼一掃，瘦巴巴的身子一縮，瑟瑟的躲至寧朗身後。寧朗一眼看得分明，當下那怒氣又盛了幾分。俠之所在，便該是扶弱懲惡！

那一剎那，寧朗只聽到「咚！」的一聲重響，很久后，他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心跳聲。

「既是誤會，便好生款待寧少俠。這位岳老年紀已大，你再送他兩百銀葉以資度日。」簾中綠影淡淡吩咐道。

七少玉扇微擺，遮唇一笑，眸光輕輕一轉，便回身上樓去了。

城西一條不算很熱鬧也不算很偏僻的街上，有著一處不算很富貴但也絕不貧寒的宅院。黃銅裹著朱漆大門，門前雖沒有立什麼石獅子石老虎的以增威勢，卻有兩個彪悍的家丁守著。

七少一根手指輕輕一搖，叫嚷聲頓消。

五月，玉州虞城。

「為什麼？」寧朗回身，看一眼神情畏縮的老人，明白了，「大叔，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今日定為你討回公道！」

「原來是他。」寧朗緩緩轉身，抱著布包，不明不白的道，「原來他是男的。」

「是。」中年男子趕忙應聲離去，可才走至庭門前，砰的一聲門忽被粗暴的推開，然後再砰砰兩響，兩道人影直飛進來，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

「是。」聶重遠應道。心中卻有些疑惑，這蘭州寧家雖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但七少向來不是怕事之人，何以待此刻毫無威協的寧朗卻是不同？

聶重遠沉吟了一會，道:「應是哪派才出江湖的少年弟子，觀他神態身形，武功底子十分紮實，他日江湖修鍊久了必是一方人物，只是此刻卻只是一莽懵牛犢，還不足為慮。」

亭中靜了半晌，才淡淡一句:「你暫下去罷。」聲音極低，無端的卻勾得人心頭一動。

「……雲州那邊的消息便是這些。」池邊一面白微須的中年男子正對著池心小亭稟報著，「而虞城的事，已按您的吩咐辦妥。」

似曾相識的聲音清清的魔魅的傳入耳中，寧朗不由自主的循著聲音望去，前方十步遠有一樓，樓匾上「雨霖樓」三個朱粉大字。

寧朗開了木盒，盒中是一疊紙張，有舊有新，他拿起一張張的看，先是有些懵懂，然後漸漸明白，那臉上的神色便變了。

聽說九侖山頂天湖的水是世間最清最凈的水，那是從九天落融的冰雪所化。

自四歲上淺碧山習藝，整整十五載，至今年三月才下山，雖每年爹娘都有上山探望他，可畢竟十多年沒回家了，這些年日夜牽念的不就是那屋后的那參天的樹，那藏寶洞里那木雕的劍，原想著從今後呆在爹娘身邊好好孝敬他們，以享天倫之樂，可回家才不過住了一月時間，娘親便派他往雲州蘭家辦一件緊要事情。

正在這時，那剛才離去的家人匆匆跑回來了，手中捧著一個木盒。聶重遠開了鎖，然後指指寧朗，示意家人送給他看。

輕舟劃過眼前，江邊的人情不自禁的對著舟頭那道淺綠身影微笑起來。其實彼此離得很遠，身形模糊面貌https://read.99csw.com更是看不清，可江邊的人就是覺得對方也回了他一個微笑。那一刻，他滿心歡喜起來，一路的疲倦頓掃而光，目光追著那道身影，追著箭逝的舟影，直到天昏地暗。

「怎麼能算了！」寧朗不同意，「他們奪了你的家業，還把你一個孤伶老人趕到大街上，這等惡行怎可算了？！大叔，你別怕了他們，有我在，絕不讓他們欺負你的！」

「喔，這是七少贈你的，你收著罷。」小丫頭笑著將金葉推回。

那一眼，許是距離太遠，又許是回首時間太短，寧朗沒有看清那人的面貌，卻被那一雙眼眸晃了心神。

蒙蒙蒼天暮色中，江邊的人回過神，看著空蕩蕩的江面，隱隱生出悔意，後悔剛才沒有出聲和舟上的人打個招呼，後悔沒和舟上的人相識，若是和那人結識了多好啊，那樣就是他入江湖以來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了。

「大叔，你……你怎麼可以騙我？」寧朗虎目睜得圓圓的看著岳老。

傍晚，西天的落日輕盈的灑下一層緋紅的薄紗，將天將地將江河將山嶽草木皆籠在一片明輝艷光中，飄移的雲彩在江面投下婀娜的影，徐徐江風拂過，與水草、葦影和著暮歌搖曳起舞，波光粼粼中滲出那壯麗嫵媚。

「你想幹什麼？！」寧朗卻是大喝一聲上前擋在老人身前。

岳老被他一吼不由縮了縮脖子，後退幾步，生怕這一掌就劈了聶府大門的少俠會一掌拍向自己，「你……你這麼大聲幹麼？」

「銀槍？難道……他是寧家的人？」聶重遠驚道。

寧朗一聽完再看看岳老那模樣，頓時明白了，不由驚怒交加。

「寧少俠可數清了，沒少東西罷？」那小丫頭一雙眼睛落在他臉上，看得甚是仔細，似對他很是好奇。

「不錯，他應該就是蘭州寧家的人。」七少道，只是那清魅的聲音中隱帶一絲莫名的趣意，「你們以後見著了他記得要以禮相待，還有……做事避忌著點。」

樓梯前，七少忽回首，目光遙遙落向門口。

那雙水波漾漾的碧眸擁有一個獨立的靈魂，而且……還是一個妖的靈魂。

聶重遠嘆口氣，似有些無奈，對著那垂頭躲著的老人道:「岳老，難道你都沒有將實情告訴這位寧少俠嗎？」

怎麼辦？怎麼辦？沒了錢，便沒有飯吃，也沒有住的地方，更不用說以後的闖蕩江湖了。可是就算是想回家也難啊，而這裏又沒有相識的人可以借，怎麼辦啊？

「啊？給我的？」寧朗驚奇的接過，打開一看，當即愣住，這不是自己掉在聶府的東西么，錢袋藥瓶一樣不缺，另外還多了一個小小錦囊，打開錦囊，裏面裝著幾片金葉，一數，不多不少正好七片，那葉尖上細細的還似刻著什麼印記。

「七少……七少……」

「他……他……」岳老那瘦巴巴的老臉紅了，卻是怎麼也說不完整一句話。

「多謝七少。」聶重遠一喜，趕忙躬身道謝。

江邊，有人匆匆趕路，偶一抬首間不由被這瑰麗的晚霞江景所惑，停下腳步，目光迎著那片白帆。漸漸近了，舟頭一道淺綠身影矗立於這緋芒霞光中，分外鮮明卻無違和感，這滿天滿地滿江的艷色仿就是為他而生的，有如蒙蒙紅霧中凌雲挺立的蒼翠玉竹，綺艷華麗中更添一份清絕，如畫的暮色瞬間鮮活靈秀，江邊的人只覺又重返了人間。

那人看著池邊寧朗落下的那堆東西，一縷淺笑浮起，「寧朗么……多好玩的人，只是，日後這江湖九九藏書呆久了，還能如此嗎？」輕笑聲裊裊隱去，令人生出無限嚮往。

滿堂的鶯聲燕語，滿樓的紅袖招舞，可那人只是微仰著頭，目光輕輕一溜，頓時滿堂靜悄，然後便是聲聲嘆息。

廳堂里或彈唱或說笑的無論男的女的皆移首看去，那面上頓作驚異痴迷，而樓上的門砰砰砰的一間間急急開啟，紅紅綠綠藍藍紫紫的窈窕身影紛紛而出，發未梳的、衣半袒的、鞋未穿的以及身後的叫嚷聲……這些全然不顧了。

出了蘭家，他想既已出來了也就不急著回家去，反正爹娘身體很好不用擔心，他就在這江湖上闖蕩闖蕩吧。娘親總說男兒應干一番事業，昔日師兄們說起江湖也總是眉飛色舞，所以他便去這江湖看看罷。

一時滿堂艷羡與妒忌。

若那一次他們相識了，他們或是另一番景象。

這一看，便看入了一段風流綺色，看出了一則驚世傳奇。

這少年正是寧朗，他慌慌張張的從聶府衝出，卻忘了撿落在院中的東西，以至現在身無分文。午飯時，聽信了岳老一面之詞，他一怒之下要去聶府討回公道，根本忘了吃，而此刻，正是晚飯時分，街上行人匆匆往家趕去，一家家酒樓飯館皆傳出濃濃的飯菜香，令他肚中空城計鬧得更歡，可實在沒臉回聶府去要回銀葉。

「是么。」七少淡淡一句，不喜不怒，只是半晌后又道了一句倒是令聶重遠喜出望外，「來這虞城也沒什麼有趣的事，本少便去看看她罷。」

聽說昆梧蒼淚淵的寒玉是世間最綠最純的玉，那是斂於九淵之底靈氣所化。

聶重遠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道:「這些都是這位岳老的債據以及他將落日樓轉給在下以抵債務的轉讓書，白紙黑字，少俠請看清楚。」

而這邊，老人扯扯寧朗的袖子，輕輕道:「寧少俠，我們……還是回去罷。」

很多年後，他總是如此想著。

「雲巫，雲巫，本少來看你了。」

猛然聽得叫喚聲，寧朗一驚，如夢初醒，才發覺屏息許久，此刻胸腔一陣悶痛。

「你就是這裏的主人？我是寧朗，我找的就是你！」少年有著和他名字一樣的容貌與聲音，也有著他這個年紀所有的黑白分明的正義。「落日樓是這位大叔家傳的祖業，可你為何要強奪了？還把老人家趕出家門，令他流落街頭！你……你……虧你堂堂男子漢，怎麼可以欺負老人！」寧朗眉目錚錚的看著聶重遠，英挺的臉因為生氣漲得紅紅的。

「雲巫。」那一聲輕喚仿是情郎於半夜發出的夢囈，不經意的卻是最真情的，何人能不動心。那修長的淺黃身影就這麼輕飄飄的飛起來，半空中，手一伸便攬住了那碧衣佳人纖腰，衣袂飛揚間，有如飛仙下凡般瀟洒落地。

聶重遠站住，看看寧朗，然後抬手招來一個家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家人點點頭轉身離去。

一片白帆輕輕破開那襲輕紗，輕盈的仿似游弋于天地間的一片白羽，又迅疾如一道白箭飛過江面。

「雲姑娘身體很好，只是甚為思念七少。」聶重遠硬著頭皮道。心想:雲巫啊，你幫我一場，此刻我便也冒險助你一回，成與不成便全看七少心中重不重你了。

「七少？」寧朗疑惑道，自己似乎並不認識這麼一個人啊。

「可你也不該說假話蒙我！」寧朗大聲道。

當很多年後，他驀然回首，想起此刻的心情，便只得幽幽一聲嘆息。

寧朗聽得他這一番話，不由問向岳老:「大叔，他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