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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事四

記事四

第一:我真的收到了一張去 112號講演廳的通知單,就像她那天說的,雖說可能性只是一千萬分之一千五百,也就是等於二萬分之三(一千五百是講演廳的數目,一千萬是號碼的數目)。第二……不過還是依次敘述為好。
像往常一樣,大家又排成四人一列,整整齊齊地從玻璃講演廳寬大的門裡走出來。我身旁閃過一個熟悉的雙曲線身影。我彬彬有禮地向他行禮致意。
【④拉丁文,意為「原文如此」(置放于括弧內,表示前面的宇或敘述,縱然不妥,但仍照原文引用)。】
不知怎麼回事,他的模樣我記得好清楚:我看見一個小小的唾沫星子冒出在他嘴唇上,破了。這個唾沫星子一下子使我清醒了過來。我——又是原來的我。
她迎我送過來粉紅的小嘴和一張粉紅的票子。我扯下票根,而我的嘴卻沒法從她那粉紅的嘴唇上扯開去,直到最後一分鐘——22點15分。
一陣鬨笑)。你們覺得可笑。但是難道你們不覺得那個時代的歐洲人更可笑嗎? 歐洲人和野蠻人一樣也要求『雨』,但這裏的雨是特殊的雨,是代數意義的雨。可是他只會可憐巴巴地站在晴雨計前,一籌莫展。野蠻人至少比他還多些勇氣、幹勁和邏輯性(雖說https://read.99csw.com是野蠻邏輯)。因為他做出了判斷,知道結果與原因是有聯繫的。
我坐在講演廳里,可是有一陣子我已聽而不聞(我再次重申:我一切如實記錄,沒有任何隱瞞),儘管講演員講得生動有趣,滔滔不絕。突然我覺得自己沒有必要來這裏(為什麼「沒有必要」,既然給了我通知單,我能不來嗎?)我覺得講的都是廢話,空洞無聊。我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轉回到錄音講演員身上,這時他已開始講主要問題——談論我們的音樂和它的數學結構(數學家是因,音樂是果),開始介紹不久前發明的音樂創作機。
我和大家一樣,聽到的只是敲打琴鍵的不成體統的、匆促雜亂的丁丁當當的聲音。我笑了。我又變得很輕鬆,很單純。那位天才的錄音講演員把野蠻時代描繪得太生動了——不必再多費口舌了。
她坐下開始演奏。音樂是野性的,瘋狂的,光怪陸離,就像他們當時的生活,沒有一絲理智的機械性。我周圍的人都笑了,當然他們笑得有道理,只有少數人例外……可是為什麼我也……
坐在我右邊的一個號碼,斜睨了我一眼,嘻嘻冷笑了一聲。
「……只需簡單地搖動手把,你們任何read.99csw.com人都可以在一小時內生產出三部奏鳴曲。可是你們祖先作曲時卻非常艱難。為了進行創作,他們要使自己的『靈感』激發起來,就像犯了莫名其妙的羊角風。現在請你們來聽一段他們所創作的音樂吧,這是非常可笑的音樂,作曲家是二十世紀的斯克里亞賓。(這時台上的帷幕拉開了,台上放著他們一架最古老的樂器)這個黑色大箱,他們稱之為大三角鋼琴,或稱皇室樂器。這件樂器也說明了,他們整個音樂水平有多……」
後來,我給她看我的《記事錄》,還和她談了會兒話。好像談得挺不錯,什麼正方形和立方體之美呀,什麼直線之美呀。她聽著聽著,臉上泛起迷人的玫瑰色的紅暈——突然她的藍眼睛里掉下一滴眼淚,接著又一滴,又一滴。正好就掉在我打開的稿頁(第7頁)上。藍墨水化開了——沒辦法,我得重抄一遍。
他把水銀弄出來,也就使他在那通向偉大的征程上,邁出了第一步……」
提要:有晴雨計的野蠻人。羊角風。假如。
【①這是一架播音機器人。】
「親愛的Д,只要您願意,我希望……」
【③畢達哥拉斯的短褲,是學生對畢達哥拉斯定理(勾股定理)的謔稱,因為把定理劃出來很像一條read.99csw.com短褲。】
講演廳。這是個巨大的半圓形建築,是用又厚又沉的玻璃砌建的,太陽光照得滿屋都是。四周圍坐著一圈圈尊貴的圓球似的光腦袋。我不無激動地向四周看了看。我大概是想看看,在這一片藍制服的海洋里,會不會有О的粉紅色的月牙兒嘴。咦,我看到有一副潔白而鋒利的牙齒,倒像……哦不,不對。今天晚上21點О要來我這裏。希望在這裏遇到她,這才完全合乎情理。
她身著古代稀奇古怪的服裝。黑色的長裙緊裹著身子,使她的裸|露的雙肩和前胸襯托得分外白皙。隨著呼吸,她胸前那道暖融融的、埋在……之間的乳|溝也隨之起伏……還有那一口白得耀眼、幾乎懷有惡意的牙齒……
鈴響了。我們起立,唱《大一統王國國歌》。接著,在講演台上出現了一位錄音講演員①,他全身披著擴音機的金光,滿嘴幽默俏皮地說道:「尊敬的號碼們! 不久前,考古學家們發掘出了一本二十世紀的書。那位幽默作家在書中談到了野蠻人和晴雨計。野蠻人發現,每當晴雨計停在「雨」宇上的時候,確實就會下雨。野蠻人正想求雨,他就把晴雨計中的水銀弄出來些,使晴雨計正好停在「雨」上(屏幕上映出一個帶著羽毛夾飾的野九*九*藏*書蠻人,正在摳水銀。
【②馬克洛連(1689-1746)蘇格蘭數學家,著有數學分析、曲線理論和力學等方面著作。】
再過一小時可愛的О就該到了。我覺得很激動,是一種愉快而有益身心的激動。回到家,我趕緊跑到辦事處,把一張粉紅色的票子交給值班人員。她給我一張下窗帘的證明。我們只有在性活動日,才有權放下窗帘。平時,生活在四壁透明的、彷彿是空氣織成的玻璃房裡,我們一切活動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誰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我們彼此也沒有什麼可以隱瞞。此外,這樣也可以減輕護衛局人員光榮而又繁重的勞動。否則,少不了會惹出麻煩。可能,正是古代人那奇怪的、不透亮的住房形成了他們可憐的、狹隘的個人心理。「我的(sic!)④房子是我的堡壘。」真虧他們想得出!
迄今為止,我對生活中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大概我之所以常愛用「明白」這兩個宇,不是沒有原因的)。可是今天……我卻糊塗了。
後來,為了進行對比,最後演奏了當代音樂。當我欣賞我們當代音樂時,真感到美不勝收。廳里迴響起了水晶般清亮的無窮無盡的半音音階,它們時而集中,時而散落;流涌著泰勒·馬克洛連②公式的綜合和音;振蕩read.99csw.com著畢達哥拉斯的短褲③全音二次方的低沉渾厚的轉調;低回著滯緩振蕩的憂鬱的旋律;還可聽到隨著休止的弗朗和費譜線條而變換的(行星光譜分析)的鮮明節奏……多麼偉大的音樂! 它的規律堅如磐石! 而古代人的恣肆任意、自由不羈的音樂,除了狂野的妄想,別無其他,他們的音樂多麼渺小可憐……
下面錄音講演員的講話內容,我又沒記住,很可能因為……
22點,我放下窗帘,正巧在這個時候,О微喘著進屋來了。
「希望什麼?」希望什麼呀?又是她想要個孩子的老話題。也許要說什麼別的新問題,要說那個女人?雖說好像……不可能,這也未免太荒唐了。
她臉上漾起一個微笑,就像一根尖刺,扎進胸膛,刺在心上。
我——我怎麼啦?嗯……羊角風……精神病——疼痛……我被蜇了一下,感到一陣輕微的、甜絲絲的疼痛,但願蜇得深些,厲害些。現在,慢慢地升起了太陽。但這不是我們的太陽,不是那個透過玻璃牆磚的光線均勻的藍晶晶的太陽。這個太陽是野性的太陽,它轉動著,燃燒著,要把身上的一切都甩下來砸成粉碎。
得了,我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因為這時候 I-330走到了「鋼琴」大黑箱跟前。大概,她的突然出現,使我簡直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