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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紅印象

粉紅印象

「聽你的口音,你是美國人吧?」真梨走近拜諾恩,逗趣地說:「不如你帶我走吧?」她的視線投落在几上,忽然發現一件東西。她馬上俯身把它拿起起來。
拜諾恩別過臉,她方才回復清醒。「噢……我明白了,在『地獄LIVE』,是你把我催眠的……」她又有點害怕起來。
房裡的燈光很暗。深沉的粉紅色。她看看四周。同樣是粉紅色的床單,心形的枕頭,床頭的几上整齊放著盒裝紙巾和保險套……
拜諾恩沉默著。對這個國家的情況他所知不多,真梨說的話他也不能完全理解。
他回到浴室,撿起地上的尼泊爾彎刀,用布巾抹拭刀刃上的水漬。
她全身的倒影出現在天花板的大鏡子上。
「討厭得要死。」真梨毫不在乎地說。「在地下鐵里,在擠得可怕的街上,每一眼看見的都是商品廣告,笑得虛假的偶像或名人,不是叫你買這個就是叫你用那個,彷彿你不購物,就不配在這個國家裡生存;電視里那些社會評論員之類,常常批評我們年輕人,比如缺乏公德心啦、崇拜名牌啦之類,可是說到道德,大人們集體去貧國買|春,或者跟女學生『援|助|交|際』又如何?至於名牌,那不是大人們自己製造出來的賺錢工具嗎?」
「我還想留在那兒……永遠留在那兒……我……」
「不要害怕。」拜諾恩看穿了她所想。「馬上就read.99csw•com洗好了。我送你回家。」他頓了一頓,又說:「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我不希望把你牽涉進我的『世界』。」
繭的歌聲……
「他名叫波波夫。」拜諾恩從浴室出來,從地上一角拖出一個很大的黑色皮革行李箱,從裏面掏出一件白襯衫穿上。「你的英語說得很好。在日本很難得啊。我來了三天,感覺好像突然變成了聾子和啞巴。」
然後沒有了。
火花。
真梨睜開眼睛時,首先看見的是自己。
「The day the world went away……」
她還是沒有完全清醒,無法判斷自己何以身處這種地方。
「這麼久以前的事情……現在應該也忘了大半吧?」
黑貓靈動的眼睛在瞧著她。她笑了,想伸手撫摸它,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軟弱乏力。
「你是什麼人?……」
——是什麼令這個少女如此不信任「大人」?
赤著上身的拜諾恩背對著她,站在洗臉盆前,用清水清潔著皮大衣。盆里的水染成了淡紅色。
最初成為獵人,就是為了尋求是否有方法排除自己身體里的吸血鬼因子,變回一個正常人。然後回到慧娜身邊……
她開始清醒了一點。記憶漸漸回來了。
「你沒有向我說謊。」真梨認真地說。「有很多事情你都不願意向我解釋。可是你也沒有胡亂編一read.99csw.com堆謊話來打發我。我很感謝你。」
「不用急。我不是說過嗎?我今晚不回家。」她坐在沙發上。那隻黑貓也輕輕踱了過來。她把它擁在懷抱里,它順服地坐在她的腿上。
「對不起。」聲音來自浴室門裡。「那時候我必需馬上離開。把你留在那兒太危險了……」浴室同時傳來水龍頭開啟的聲音。「我找到你書包里的學生手冊,想看看你家在哪兒。可是我看不懂日文。只有帶你回來。」
可是有時候拜諾恩會懷疑:這條狩獵之路走得越久,自己是不是距離「正常」越來越遠呢?……
「方便什麼?……」
真梨的臉上溢滿了不信任。「可是為什麼帶我來愛情旅館?是要我履行那個『承諾』嗎?……」
「你到過這麼多的地方嗎?真羡慕。」她翻到身份資料的一頁。「……尼古拉斯·拜諾恩……終於知道你的名字了。」
房門關上后,拜諾恩坐在沙發上。房間里回復一片靜寂。他感到有點淡淡的失落。
真梨再看看拜諾恩,蒼白的身軀比她想象中瘦削,很慣於孤獨的樣子。
「還是得多謝你帶我進場——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
真梨寬心了——假如拜諾恩真是罪犯,絕不會讓她拿回電話。
「我知道了。」拜諾恩扣好了衣扣。他走到床頭的幾前,從一堆雜物中拿起銅鑄的十字架項鏈掛在頸上。「是為了read•99csw•com更能理解繭所寫的……『詩歌』吧?」
她撥通了「Poisoned Minds」——東京都地區最大的繭歌迷會——的「i-mode」網頁,把那照片上傳過去。
站在高處的弔橋上。
「當然了……可是最近我又努力學起英語來。」
「我不能告訴你。」拜諾恩撫摸|胸前的十字架。「我已經說過:我不想把你帶進我的『世界』。」
「這是最初的原因。」真梨終於從手機里挑選了其中一幀照片。雖然有點模糊,但裏面繭那搖晃的身姿像在跳舞。很美的構圖。
「我沒有猜錯。」她揚揚手上屬於拜諾恩的美國護照。「好厚啊。」她翻著護照,發現裏面打滿了不同國家的出入境蓋章,又夾著各種簽證。
真梨看看房間四周。她的書包好端端放在沙發上。她走過去打開來。行動電話就在裏面。
那個古怪的外國男人。突然消失。
真梨失笑。「帶著寵物來住愛情酒店的男人,我倒是第一次遇見。」
真梨這才發現,浴室的地板上還排列著一柄柄明晃晃的利刃:刻著鬼臉、柄末連著鐵鏈的鉤鐮刀;十字架形的銀色匕首;形狀像斧頭的尼泊爾彎刀;一具硬皮革縫製的手套,read.99csw.com五個指頭各伸出尖長的刀刃,活像一隻獸爪;還有二十多柄細小的火焰形飛刀……
——不會是碰上變態的殺人鬼吧?……
「怎麼會這樣?」想到這裏,真梨整個人從床上坐起來。難得在現場看「地獄LIVE」,卻只聽了一首歌……
演唱會。繭。
就像一個太短促的美夢。她想哭。
真梨爬出了床,走到浴室門前往裡面探看。
偶爾抬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
——至少,我仍然是個人類……
「?」
——大概我已經太久沒有跟別人正常地對話了……
她把手機收回書包內。「可是自從上了英語學校后,許多童年的事情又記起來了。在美國的時候。」她用手掌托著下巴,穿著泡泡長襪的腿來回搖晃,神往地說著:「我記得,美國的一切都很大。有很多空間。四處走也沒有人會理會你。呼吸的空氣也格外自由……我在想:假如我學好英語,將來也許可以再回到那兒去。離開這個狗屎的國家。」
「對不起。我也討厭這樣做。」拜諾恩抱歉地說。「只是剛才有危險……」
「好吧。」真梨笑著回身挽起書包來。「既然不用跟你睡,我這就回家了。」她走到沙發前,撫摸一下波波夫的頭頸。
「全都是大人們的謊話。一切虛假得令人窒息……要不是有繭,也許我真的已經死了……」
凌晨二時十五分 新宿區 歌舞伎町 「粉紅印象」旅館read•99csw•com
拜諾恩把一張一萬日圓鈔票塞進真梨的手掌。「坐計程車的錢。」
真梨打開房門,突然又回頭說:「多謝你。」
真梨猶疑了一會兒,才把鈔票收起來。「好吧。就當作一次『援|助|交|際』的收費。」真梨說「援|助|交|際」時用了日語,拜諾恩聽不懂。
真梨漫不經意地把玩著手機,瀏覽剛才拍的照片。「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我在六歲以前都是住在舊金山。」
「我的學校里,有三個同學的爸爸因為被大企業裁員而跳軌自殺。校長和老師們卻禁止我們在學校里談論。他們的腦袋裡就只有升學率,一味地叫我們努力用功,考上好的大學才有前途……可是那三個爸爸本來就是明星大學的畢業生嘛。那是怎麼一回事?還有學校里許多的欺負事件,老師們全都知道,但是怕影響校譽就統統裝作沒有看見……」
「你討厭這裏?」
深陷的眼圈。蒼白的臉頰。亂生的鬍渣。
床很柔軟。左邊肩側有一團很溫暖的東西。她側過臉看,是一隻蜷伏的黑貓。
拜諾恩的臉微側過來。「不。我本來就住在這裏。在這裏出入只要付錢就可以,不會看見任何人,比較方便。」
「你最好忘了它。」真梨眼睛看不清護照何時回到了拜諾恩的手上,他是魔術師嗎?她望著他的眼睛,棕色的眼瞳十分深沉,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像是被漸漸吸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