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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近乎荒唐的遺產 第十四章

第二部 近乎荒唐的遺產

第十四章

「我當然要等。把基爾給我找來。」畫面被抽象圖案取代;一個聲音說:「通話尚未結束,請稍等。本次延誤不會計費。在此期間請放鬆——」舒緩的音樂響起,朱巴爾靠在椅背上,四下看了看。安妮坐在電話的攝像鏡頭之外,正讀著一本書。在哈肖的另一邊,火星來客同樣在鏡頭外,正戴著耳機收看立體電視。
有一個領域,人倒是無與倫比:他能不斷花樣翻新,發明更大更有效的方法去消滅、奴役、折磨,永遠使他成為對他自己而言最難以忍受的大禍害。在這方面,人類所展示出的創造性簡直沒有止境。人是他自己最嚴酷的玩笑。幽默的根基其實就是——
「現在!行動!」
「哈,得了吧!我沒必要回答;我是不任公職的公民,你不是。而且,我所問的問題任何公民都有權要求任何公職人員作出回答。源自奧凱利訴加利福尼亞州一案,1972年。我要求你亮明身份:名字、職業、編號。」
「好的,朱巴爾。」火星來客從游泳池裡出來,像只急切的狗狗一樣小跑過來。哈肖上下打量他一番,覺得他比剛來時起碼長了二十磅……全是肌肉。「邁克,你知道杜克在哪兒嗎?」
「那還用說,老闆!」
朱巴爾開心地笑起來,「現在沒這個必要了。你說漏了嘴——是無意的嗎,還是有意為之?好了,現在我得到了採取行動之前所需要的那一點點情報。當然,這是說如果我必須採取行動的話。我也可以暫時不行動,今天之內……總之,現在的關鍵詞已經不再是『伯奎斯特'了。」
「關於我在那個天殺的嘰嘰呱呱盒子里看到的東西。你說『不過待會兒過來跟我談談'。」
民事訴訟的可能性同樣存在。窩藏火星來客能否被定為窩贓罪?很可能會發展出一批全新的法律條款。儘管醫學和物理學的從業者們還蒙在鼓裡,但邁克已經一腳踢飛了這兩門學問的底線。哈肖回憶起相對論給許多科學家帶來的悲劇。他們無法理解,只好對愛因斯坦大發雷霆,借謾罵和攻擊來逃避。他們的避難所是條死胡同;對於那些無法變通的老派衛道士而言,唯一能做的就是兩腿一蹬,讓年輕的頭腦接管世界。
「帶著緊急按鈕嗎?」
「等等,孩子。你不過是還沒學會罷了……還有,硬學是學不會的;但你會學到的,我保證。只要你跟我們在一起,時間長了,你自然會發覺我們是多麼可笑,那時候你就會哈哈大笑了。」
邁克回答道:「我不知道,朱巴爾。」
「看看周圍。所有這些。還有火星,恆星。一切。你、我、所有人。靈老有沒有告訴過你是誰創造了宇宙?」
「但安妮不是人?」
「很好,上尉,」他怒氣沖沖地說,「現在你可否解釋一下,為什麼你要阻止我與伯奎斯特先生通話?」
「當你說『我們』時,你指的是火星人。邁克,你不是火星人;你是地球人,人。」
「很好,你可以解釋一下,你找秘書長有什麼事。」
「我也有授權,可以用霰彈槍把你的頭髮分開,除非你遵守條例按部就班。我不知道你是誰。我在電話上見過一個塞在襯衫里的傢伙,和你有些相似——但我還是認不出你來。你必須以特定的方式,自己報出你的身份。《世界章程》第二部分1602段。那以後,你才能執行你的逮捕令。其餘那幾隻猿人也一樣,還有那隻為你駕車的猴子。」
「不需要?」
「哎呀!我想我得向他倆提供我的服務,做他們的法律顧問。有趣的案子。如果出了一個婁子——或是幾個,很可能會導致其他問題。」
「來了,老闆。」
「我必須承認我沒有靈悟。」
火星人從沒見過拍手這種人物。靈老們用不著他們,就好像蛇用不著穿鞋一樣。尚未解體的火星人倒是可以用用,但他們沒有;這個觀念與他們的生活方式背道而馳。
「你有什麼資格建議?如果我在試圖行使我的權利時受傷,你的行為就變成了主動攻擊——而且是使用致命武器,假如那些驢子帶的是槍的話,我看挺像。民事和刑事,一個也跑不了。怎麼,夥計,我能剝了你的皮做門墊!」朱巴爾收起一隻瘦巴巴的胳膊,捏緊了拳頭,「滾出我的地盤!」
但最後還有一點(對於朱巴爾來說也是最糟糕的)邁克把弗斯特教的禮拜靈悟為宣布人類的兩個成員即將解體,進入人類「靈老」的行列——這讓他激動得難以自持。他靈悟得對嗎?邁克知道自己的英文並不完美;他「不過是個蛋」,曾經因為無知犯了許多錯誤。但這一次他靈悟得對嗎?他一直期待著同人類的「靈老」見面,他有許多問題需要解答。這是不是一個機遇?或者他必須進一步學習才能做好準備?
「朱巴爾,我沒靈悟……『問題'在哪兒?我很抱歉。」
邁克很耐心,也很困惑,「朱巴爾我的兄弟,我試過了……但我沒靈悟這怎麼可能是對的。在我們那裡,靈老說的總是對的。你們——」
這個傀儡突然失去了臉上的笑容,朱巴爾愉快地看到自己終於刺中了對方的痛處。於是他乘勝追擊:「怎麼?別只坐著!拿你的內線給基爾打個電話,告訴他你一直讓朱巴爾·哈肖等著。」
那人說:「朱巴爾·哈肖?」
好吧,他能預見到,邁克將要引起的反應肯定比巴斯德和愛因斯坦加起來還要大。這倒是提醒了他——「拉里!拉里在哪兒?」
年輕人說:「請稍等。我這就去查查看。」
朱巴爾氣沖沖地說:「你不是基爾·伯奎斯特。」
朱巴爾呻|吟起來。他知道邁克能引用字典上的定義。還有,這孩子問的問題從來不是故意惹你心煩;他總是為了得到信息——而且期待朱巴爾能給他答案。「我是人,你是人,拉里是人。」
作為一個虔誠的不可知論者,朱巴爾對所有宗教一視同仁。在他看來,從卡哈拉里沙漠中布希曼人的泛靈論到最最理性主義的信仰,各種宗教之間並沒有高下之分。但從感情上講,他對某些宗教的厭惡超過其他,而新啟示教會一直讓他恨得牙痒痒。弗斯特教徒們毫不掩飾地宣稱自己能跟天堂直接聯線,從而獨佔真知;他們傲慢得極不寬容,他們的美式足球對抗還有他們的義賣大會——這一切都讓他鬱悶。假如大家非得上教堂不可,他們怎麼就不能稍微體面些,去參加天主教、基督教科學派或者貴格會之類的?
「唔,三十秒。如果他們降落,穿上你的公證大氅,然後把拇指再放回按鈕上,等著——如果我叫你過來,馬上放飛氣球。我絕不會亂喊『狼來了』,除非——」他手搭涼棚向上望去,「其中一輛要降落了……看上去有點像條子拉貨的傢伙。哦,該死,我還以為他們會談判呢。」
朱巴爾決心退出哲學學會,還是去織布的好!什麼是「靈悟」?這個詞他已經用了一個星期——直到現在也沒靈悟。但什麼是「人」?——只沒有羽毛的兩足動物?上帝的形象?或者是那個所謂「適者生存」的循環定義所產生的偶然結果?必須受死亡和稅收雙重摺磨的生物?火星人似乎已經戰勝了死亡,他們好像也沒有人類所謂的錢、財產和政府之類,他們又怎麼可能有稅收呢?
根據萊繆爾·格列佛在《格列佛遊記》里的記述,有一個名為勒普泰的小島,在那裡,大人物無論聽話還是說話,都必須通九*九*藏*書過「克里門諾勒」——翻譯過來,大致就是「拍手」的意思,指某種肩負特殊任務的僕人。這種人只有一個任務,就是拿著一個用干氣囊做成的拍子,每當他認為主人應該聽話、說話時,就用氣囊輕拍主人的耳朵或者嘴巴。如果沒有這個干氣囊,那裡的大人物們就無法交流。
「我也一樣。」
第一輛車盤旋著降落在游泳池旁的花園裡;第二輛開始在低空繞圈子。看大小,這些車子像是運送部隊的,車身上還有代表聯邦的地球標誌。
「對你能有多大好處?這兒沒別人。」
攝像機切回牧羊人身上,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靜,繼續用輕快的語氣說道:「歡送會在午夜開始,準時鎖門——所以記得提前到達,大家齊心協力,把它變成我們的羊群前所未見的、最快樂的狂歡;因為我們都為亞特和多蒂感到驕傲。葬禮將在日出后三十分鐘舉行,那以後,需要在清晨上班的人可以馬上用早餐。」牧羊人突然板起面孔,攝像機鏡頭也拉近了,直到他的臉充滿整個電視,「上次歡送會之後,教堂的司事在一間快樂屋裡找到了一個空啤酒瓶——屬於一個由罪人蒸餾的品牌。那件事巳經了結了;犯罪的兄弟懺悔了自己的罪行,還做了七倍的補贖,甚至拒絕了使用現金支付時所享有的折扣——我敢肯定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但請想一想,我的孩子們:冒失去永恆的快樂的風險,在一件世俗的商品上省下幾個小錢,這值得嗎?永遠別忘了在商品上尋找那個幸福、神聖的許可印。迪格比大主教的臉在許可印上對你們微笑。別讓哪個罪人塞給你什麼『一樣好'的貨色。我們的贊助商支持我們,他們也理應獲得我們的支持。亞特兄弟,很抱歉在如此快樂的時刻提起這樣一個問題——」
他祖父曾告訴他,細菌理論出現時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醫生們一直到死都把巴斯德稱作騙子、傻瓜,還有其他更糟糕的字眼,卻壓根兒不肯去檢驗那些證據,因為他們的「常識」告訴他們,那是不可能的。
「我親愛的上尉,拜託!這可是沒加密的線路。對了,你知道,或者說應該知道,我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剛才就是詐了你一傢伙。」
「只管上來。」朱巴爾發現火星來客還站在自己跟前,像一尊人像雕塑一般安靜。雕塑?嗯……朱巴爾在記憶中搜索著。米開朗基羅的「大衛」!沒錯,就連那稚嫩的手和腳,恬靜而肉感的臉龐,還有那頭亂蓬蓬的長發都很相似。「沒別的事了,邁克。」
「你沒學過成語嗎?天哪,現在的學校都在教什麼呀!回去玩你的撲克吧,我不需要你了。」朱巴爾掛斷電話,設置成十分鐘之內拒絕接聽,喚了聲「都過來吧,孩子們。」接著回到游泳池旁,在他消磨時間的老位置上坐下。他提醒安妮隨時準備穿上公證官的大氅,要邁克留在附近,隨叫隨到,給米麗安下達了關於電話的指示,然後便逍遙起來。
這天早上,他需要跟這個行星的首席執行官通話。他知道,拍手系統讓這樣的聯絡幾乎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哈肖鄙視拍手系統,儘管按他的地位,他自己原本也該有一個。但事實上,只要剛好得閑,他總是親自接電話,因為每個電話都可能讓他有機會對陌生人大放厥詞,責罵對方竟敢無緣無故地侵犯自己的私人空間——這個「緣故」自然全憑哈肖定義。他知道,秘書長的官邸可沒有這樣的好事,秘書長先生絕不會親自接電話。不過,哈肖在智勝人類習俗方面有多年的心得,用過早飯,他高高興興地開始處理這個問題。
假如上帝存在(對此朱巴爾保持中立)並且希望被人崇拜(朱巴爾認為這一假設成立的可能性不大,但由於他自己的無知,所以他依然承認其可能性),那麼,一個強大到可以塑造星系的上帝,他會接受弗斯特教徒奉獻的那種群魔亂舞、荒謬絕倫的狂歡,並以此作為對自己的「崇拜」嗎?可能性似乎微乎其微。
「之後杜克我沒有看見,朱巴爾。我自豪地燒了麵包。」
朱巴爾的耐心彷彿正在經受最痛苦的考驗,「我希望跟他通話。你瞧,我的好夥計,你擔任公職嗎?」
「人是會哈哈大笑的動物。」朱巴爾回答道。
「呃?我沒靈悟你的回答。」
「朱巴爾……我想我靈悟了,我的同胞——『火星人』——也是人。不管樣子。樣子不是人。人是靈悟。對嗎我說得?」
「好吧,邁克。不過別著急。安妮!你都聽見了?」
「好的,朱巴爾。」
不是謀殺——只要這孩子把它用於自衛,或是替他人作正當防衛,例如吉爾。賓夕法尼亞州關於巫術的法律或許適用……但起訴狀該怎麼遣詞造句?說不定會很有趣。
「等他把車挪開之後——不過你們還是得賠償損失。讓我們來看看你的證件……把它們給公證官看,大聲清晰地表明你的名字、等級、組織和工資編碼。」
「唔……安妮也是人,一個女性的人。一個女人。」
「——但我們必須永遠牢記——」哈肖關掉了揚聲器。「邁克,你不需要看這個。」
「它的確是個天殺的嘰嘰呱呱盒子。但你必須叫它立體影像接收器。」
「接著說。」
鏡頭轉過來,顯示集會的人群,並集中到了李溫克兄弟和李溫克姊妹身上。眾人瘋狂鼓掌,高喊「哈利路亞」!李溫克兄弟不停地跟周圍的人握手,架勢活像個拳擊手;他的妻子紅著臉站在他身旁,一面擦眼睛一面微笑。
邁克得意地指著朱巴爾,「你是上帝!」
朱巴爾試著向他解釋,所有的人類宗教都自稱同「靈老」有這樣那樣的聯繫,然而它們的答案卻各不相同。
「嗯?」
「我不會建議你這麼做。」
邁克有些遲疑,「我試著說。但詞語……詞語不……對。不是『放』。不是『創造』。是當下。現在的世界,過去的世界,將來的世界,都是當下。
「安靜,安妮。事情已經夠難辦的了。邁克,你回答得沒錯;我有兩隻手。你的答案是真理。假設你說我有七隻手呢?」
那人猶豫了一下,「是的。你必須——」
「哈肖醫生,我是警務人員,我要求你合作。你為什麼——」
「嬰兒是人嗎?我看過圖片,在天殺的嘰嘰——在立體影像機里也有。嬰兒的形象和安妮不同……安妮的形象和你不同……你的形象也和我不同。對了,嬰兒是個巢仔人吧?」
邁克想了想,「那我就不是人。」
特勤部上尉沒有理睬這話,只回答道:「醫生,我就直說好了。在你解釋你的意圖之前,你哪兒也去不了。如果你再打電話,你的電話同樣會轉到這間辦公室。打一百遍,打一個月,結果都一樣。直到你合作為止。」
「哦,」朱巴爾見風使舵,「我還以為他打算午飯之後再走呢。」朱巴爾突然感到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倒不是說杜克於他有什麼要緊——當然不是!多年以來,他一直儘力避免讓任何人在他心裏佔據一席之地。但如果真有什麼意外,還是會讓他有些煩惱。一點點,至少。
「不,朱巴爾。」
哈肖長嘆一聲,類似的梯子他已經爬過好多遍了。跟史密斯的任何對話都會翻出某些無法用邏輯解釋的人類行為,想解釋它們完全是無休無止地浪費時間。「我自己也不靈悟,邁克,「他承認道,「不過吉爾希望你這麼叫它。」
「我沒有。」朱巴爾悶悶不樂地回答道,「我在引用,呃,我們的一位『靈老』說過的話。」他決定另起爐灶;用上帝作為造物主的神性做開場白不大合read.99csw.com適,邁克領會不了造物的概念。哼,他朱巴爾自己能不能領會這一點也還難說呢。很早以前他就同自己約定,在偶數的日子里假定宇宙已由造物主安排妥當,奇數的日子里則設想宇宙既非由誰創造,卻又持之永恆(有點像腦袋咬尾巴的蛇一樣夾不清)。哪個假說都能迴避另一種假說的自相矛盾之處,同時又顯得荒謬無比。每個閏年,他多出了一天,可以完全沉浸於唯我論的放縱。就這樣,他把這個無法回答的問題擱置下來,三十多年來再也沒去想它。
「這就是調查。」
「呸,先生!我是個律師。公民只在特定情況下才有義務與警方合作,例如追捕犯人的現場;即便這樣,仍然可以要求警官證明自己的身份。這是『追捕行動當中'嗎,先生?你是不是馬上就要從這個該死的電話里跳到我這邊來?其次,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下,公民也有義務在警方調査過程中予以配合——」
「『往昔如何今亦如何,沒有盡頭的世界——'」
但是,從火星人的角度看,人類和其他動物該如何區分呢?一個掌握了遙控懸浮術(天曉得還有些別的什麼)的種族會為工程學嘆服嗎?如果會,那麼阿斯旺水壩和一千英里的珊瑚礁哪一個會拔得頭籌?人的自我意識?不過是自大而已,誰能證明鯨魚精|子或者紅杉不是超越人類極限的哲學家和詩人?
不,他沒法咽下這麼一個「正巧」理論,儘管它在那些自稱科學家的人中間十分流行。隨機偶合併非對宇宙的充分解釋——隨機偶合不足以解釋隨機偶合;罐子不能裝下自己。
「我也可以不解釋。你是秘書長的心腹助理嗎?你能參与他的秘密嗎?」
「唔?什麼事,安妮?」
「那你怎麼不直說?把我的電話轉給哪個和伯奎斯特平級的人。我是指直接為秘書長工作的人,基爾那種人。我不打算讓哪個下級奴隸來塘塞我,那些人連替自己擦鼻涕的權力都沒有!要是基爾不在,那看在老天份上,給我接個等級相當的人!」
「杜克一大早吃了點東西,然後急急忙忙進城去了。我以為你知道。」
「我會叫它『立體影像接收器'的。為什麼,朱巴爾?我不靈悟。」
看上去邁克在極力思考。「全都說得對?朱巴爾,我沒靈悟。」
鈴聲救了朱巴爾;朵卡絲端來了三明治和咖啡。朱巴爾默默地吃起來。正好,史密斯的教養告訴他,用餐是冥想的時刻。朱巴爾有意拖延,讓自己有機會好好琢磨琢磨——同時詛咒自己竟讓邁克看了電視。唉,這孩子必須弄明白宗教是怎麼回事。既然他要在這個亂七八糟的星球上度過一生,這就沒法避免。但是,該死,要是能等到邁克適應了荒唐的人類行為模式之後該多好……還有,第一次竟然就碰上了弗斯特教徒!
「兩隻手。」邁克修正道,「我看見兩隻手。」
「你聽見了,」邁克悲傷地說,「我不能做對,所以我不是人。」
「我『必須'個鬼!我是個公民,你的工資里也有我交的稅。我只想打一個簡簡單單的電話,卻花了整整一個早上。你們把我從一頭沒腦子的笨牛轉到另外一頭,每一頭都在公家的飼料槽里吃得肥頭大耳。現在又是你。告訴我你的名字、職務,還有工資號。讓我跟伯奎斯特先生談話。」
哈肖知道,假如他宣布火星來客跟自己在一起,對方一定會有所行動,但他並不認為結果會讓他滿意。他算計過,提到史密斯只會斷送任何一絲接通道格拉斯的希望,同時引發對方下屬的反應——而這並非他所願。事關本·卡克斯頓的性命,哈肖不能冒這個險。一個下屬很可能因為缺乏必要的許可權或者野心過剩而讓他們—敗塗地。
「蹦上來,把它交給安妮。安妮,讓它和你的外套待一塊兒。」
「我的好上尉,既然你追蹤了電話來源,肯定應該知道我的電話裝有接聽最高安全級別回呼設備。」
這批官員形成的大網造就了一批非官方人員,他們藉助社交場合,或是走後門,或是不為人知的電話號碼,繞過官方拍手的阻隔,直接去拍那些大人物。這些人被冠以「高爾夫夥伴」、「廚房內閣」、「說客」、「元老級政客」、「百分之五提成者」以及諸如此類的名字。這些人也有了網路,最後變得幾乎和大人物本人一樣遙不可及,於是產生了次級非官方拍手,負責繞開一級非官方拍手的拍手。假如一個大人物有著頭等重要的地位,那麼他周圍非官方拍手的陣勢必定十分可觀,足以與一位僅僅是非常重要的大人物身邊的官方方陣旗鼓相當。
海因里希有些猶豫。「快!」朱巴爾吼道,「還有,告訴那些從車裡出來的鄉巴佬把腳抬起來!那個長兔牙的白痴正站在一朵伊麗莎白·M·休伊特上!那可是得過獎的!」
「既然秘密到這種程度,你就不該用電話聯絡。」
安妮放下無線電中繼器,迅速換上自己的職業裝束,然後再次拿起中繼器,拇指放回到按鈕上。第一輛車剛落地,車門便打開了。朱巴爾像只好鬥的哈巴狗似的朝它沖了過去。車裡出來一個人,朱巴爾咆哮道:「把那輛該死的破車從我的玫瑰花叢上挪開!」
到「勝利者號」從火星返回時,無論政府在名義上是何種形式,自由通達統治者的原則實際上已經壽終正寢。要知道一個人究竟有多重要,只消看看有多少層拍手把他與平頭百姓隔開就行了。這些拍手被稱作執行助理、私人秘書、私人秘書的秘書、新聞秘書、接待員、約會秘書,等等等等。所有這些官員其實都是拍手,因為每一個都對外界的聲音有專斷的否決權。
「你已經告訴我了,『上帝創造了世界』。」
「錄卷帶子。我得好好下一番功夫,不能讓這事兒就這麼過去。我必須——」他朝天上瞟了一眼,「哦,上帝啊!所有人,各就各位!安妮!把緊急按鈕設成『死人』級別,看在上帝份上拇指別離開它;他們或許不是朝這兒來的。」他又抬頭望了望,兩輛空中汽車正從南方飛來,「恐怕他們的目的地正是這兒。邁克!躲到游泳池裡!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去最深的地方,留在那兒,別動——我派吉爾來找你之前別出來。」
「問題不在這兒。」
「什麼是『真理'?」邁克問。
邁克同意朱巴爾的看法。學識的規模確有不同,從巢仔也能靈悟的小學識到只有靈老才能充分靈悟的偉大學識。接下來,朱巴爾想在大小學識之間劃一條線,好把那些「偉大的學識」比做「宗教問題」。但他的這一嘗試並未成功。對邁克而言,有些宗教問題根本不成其為問題(例如「創造論」),其他一些在他看來又只是些「小」問題,其答案哪怕對巢仔也顯而易見(例如死後的生命)。朱巴爾放棄了,開始談起人類宗教的多樣性。他解釋說,人類有上百種不同的方法來教授「偉大的學識」,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答案,而且個個都宣稱自己的答案是真理。
「兩者都有。他逃跑了——然後她綁架了他。」
「你他媽到底什麼意思?」
「不。這一個和那一個嫌犯的從犯……以及其他事件的重要證人。就算沒有逮捕令,我自己也會以妨礙執行公務的罪名把你抓起來。」
「哦,我燒得非常非常小心。」
朱巴爾抬起一隻手,啪一聲拍在臉上,「哦,耶穌基督——我都幹了些什麼啊?聽著,邁克,放鬆些!你沒理解我的意思。對不起。非常抱歉!忘了我的話,咱們另找一天,從頭再來。不過——」
(「什麼是真理?」一個羅馬審判官也這樣問過,然後此人便洗手不管了。朱巴爾真希望自己也能這麼做。)「當你正確地回答一個問題時,你的答案就是真理,邁克。我有幾隻手?」九-九-藏-書
「我可不知道他們是什麼警務人員。他們沒準兒是在哪家服裝店租了幾套不合身的小丑衣服。法律條文,先生!你們闖進我的城堡。你說你們是警務人員,還宣稱這次入侵有合法的逮捕令。除非你們能證明我錯了,我會一直說你們是非法闖人……這讓我可以行使主權,動用武力驅逐你們——就在大約三秒鐘之後。」
對方用單調刻板的語氣回答道:「你是朱巴爾·哈肖醫生。你來電的地點是——」
「呢,難道你從沒想過?太陽從哪兒來?是誰把星星放在天上的?誰發動了這一切?所有東西,每一樣東西,整個世界,宇宙……誰創造了它,我們才得以在這兒談話?」朱巴爾頓了頓,對自己的說辭驚訝不已。他原本準備採取慣用的不可知論,結果卻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採取了過去律師培訓中傳授給他的方法:一個正直的律師,哪怕他並不贊同自己的委託人,也要極力為他申辯。現在的他就在努力支持他本人並不贊同、但卻為大多數人類所接受的宗教信仰。他發現自己竟然無可奈何地當上了族人正統教義的辯護律師,而對手——他也說不清對手是誰,也許是一切非人類的智能生命的觀點吧,「你的靈老們是如何回答這些問題的?」
拖延是沒用的,再來一杯咖啡也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容易些。「邁克,誰創造了世界?」
「朱巴爾——」
「問題就在這兒。身為警備人員,你應該很清楚。我會解釋的,解釋給一個我知道有權接觸敏感材料、享有道格拉斯先生信任的人聽,而且只能點到為止,讓他明白必須讓我跟秘書長通話。你確定找不到伯奎斯特先生嗎?」
「我會等。」史密斯平靜地同意了這個安排。
聲音證實了朱巴爾的憂慮:史密斯在聽弗斯特教派的禮拜。
「你知道我是誰。我有一張逮捕令,授權我——」
海因里希冷冷地一笑,「你會發現這麼做不太容易,你自己也得在裡頭縛著。」
她點點頭。拉里回答道:「就來,老闆。這就開始倒計時嗎?」
「不,不!」哈肖道,「我告訴你的是,宗教談到了很多東西,它們中的大多數都說『上帝造了世界』,我還告訴你說我沒有充分靈悟。『上帝』只不過是它們用的一個詞而已。」
然而火星來客卻不肯善罷甘休,「朱巴爾我的兄弟,你剛才問我:『誰造了世界?』當時我沒有詞語表達為什麼我靈悟這不是一個問題。我一直在想詞語。」
「把你的許可狀出示給我和我的公證官。」
與此相反,地球人卻永不止息地奔波忙碌,但這並非由於對時間有數學方面的需要,而是人類兩性格局導致的狂亂的緊迫感在名叫地球的行星上,拍手系統慢慢發展著。在過去某個時候,地球上的任何一位統治者都會把朝廷設在公開的地方,讓最卑微的臣民也能毫無阻隔地直面君王。直到國王們近乎絕跡時,這種習俗的遺風仍然保留了許久,比如英國人就可以公開陳情鳴冤(儘管沒人這麼做)。直至二十世紀過去大半時,掌管城市的大佬們中間還能找出幾個比較機靈的,讓自己的大門對任何一個鐵路工人和流浪漢敞開。這個原則的遺體保留在美國憲法第一和第九修正案里。當然,它們後來被世界聯邦的條例取代了。
把一個人送到跟其他一切東西成九十度夾角的地方,這難道違反了哪條法律不成?
「抱歉?」
「你是上帝,」邁克莊重地重複道,「凡靈悟者,是上帝。安妮是上帝。我是上帝。快樂的青草是上帝。吉爾總美麗地靈悟。吉爾是上帝。所有的塑造、製作、創造加在一起——」他用火星語嘰哩咕嚕地說了些什麼,然後微笑起來。
「你靈悟了。」邁克堅定地重複道,「我解釋。我沒有詞。你靈悟。安妮靈悟。我靈悟。我腳下的青草在美麗的歡樂中靈悟。但我需要那個詞。那個詞就是『上帝』。」
「我和吉爾下樓的時候看見杜克上樓去了,在今早該做早飯的時候。」邁克驕傲地加上一句,「我幫忙做了早飯。」
「這麼實施起來不是有些困難嗎?逃跑和綁架的難度都挺大的呀。他又是以什麼罪名被監禁的呢?逮捕令上似乎沒有說明?」
「我不會哈哈大笑。我聽過大笑聲,它讓我害怕,後來我靈悟到它並不害人。我試著學習——」 邁克把頭向後一揚,發出刺耳的咯咯聲。
可被人這樣軟綿綿地打發,實在考驗他的耐心。最後他終於咆哮道:「年輕人,要是你沒這個權力,就讓我跟有權力的人講話!給我接伯奎斯特先生。」
「是嗎?」
「調査什麼,先生?想要求我配合,你必須首先亮明身份,讓我對你的真誠感到滿意;說明你的目的,而且——如果我提出要求——背誦相關條例,證明那個『合理的需要'真實存在。你一樣也沒做。我希望同伯奎斯特先生通話。」
邁克一臉迷惑,「那不是個天殺的嘰嘰呱呱盒子?我聽錯了你的話?」
邁克快樂地微笑起來,「你靈悟了!」
「慢著,醫生。我們照你說的做就是。」海因里希已經漲紅了臉,但聲音仍然控制得很好。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證明,朱巴爾只瞟了一眼就遞還給他,讓他給安妮看。於是,他陳述了自己的全名,說自己是個上尉,隸屬聯邦特勤部,並背誦了自己的工資編碼。海因里希一臉寒霜地下達命令,其他隊員和司機也一個個走完了這套冗長的過場。
但就算這樣,他狂躁地提醒自己,還有兩個問題沒有解決:他的喜好和他的尊嚴。假如弗斯特教徒獨佔了真理,假如天堂的大門只對他們敞開,那麼他,朱巴爾·哈肖,一位紳士,寧願拒絕新啟示教而成為「罪人」,並且接受許諾給「罪人」的永無止境的痛苦。他的眼神不夠好,看不見上帝的臉龐……但也不算太壞,足以看出誰配得上跟自己平起平坐——而那些弗斯特教徒全不夠格!
「會。別擔心,不要強求。真的,孩子,一旦靈悟了我們,就連火星人也會放聲大笑的。」
火星來客一臉困惑,突然微笑起來,「我會請弗斯特教徒去問問你們的靈老,然後我們就會知道了,我的兄弟。這件事我該怎麼做?」
「我會的。我還有另一張逮捕令,與第一個相仿,授權我逮捕吉爾·博德曼。」
「我的天啊!」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身為職業莽漢、業餘破壞分子、心甘情願的寄生蟲,朱巴爾·哈肖醫生對「急急忙忙」幾乎具有一種火星人的態度。他明白自己只有一點點時間可活,對靈魂不死又沒有火星人或者堪薩斯人的信念,於是決定把每一個黃金般可貴的時刻都當作永恆―沒有恐懼、沒有希望,只有奢侈享樂。為了這個目的,他需要一個比第歐根尼的木桶稍大、比忽必烈的宮殿稍小的安身之處。他所擁有的是個簡單的小地方,幾英畝土地,用電網圍起來免得受人打擾,一幢有大約十四間卧室的房子,裡頭有跑前跑后的秘書和其他現代化的便利設施。當然,要維持他樸素的小巢、養活那些惹是生非的僱員,這一切都需要銀子。為此哈肖付出了最少的努力,並設法從中獲取最大的回報。說到底,當富人總比當窮人容易些。哈肖希望在懶散的奢華中度日,只干那些讓哈肖開心的事。九-九-藏-書
「那是你最後一次看見杜克?」
「把你的嬰兒車弄到我的花床外頭去,否則我就要提起民權訴訟,讓你們跟退休金說再見!」
好吧,對付軟弱只有一個法子。「邁克!到這兒來。」
「我會嗎?」
「相當確定。」
「對,我想你不能。但如果你那麼做了,你就沒有說對;你的答案就不是真理了。但是,邁克——仔細聽著——每個宗教都宣稱自己是真理,宣稱自己的話是正確的。但它們的答案又如此不同,就好像兩隻手和七隻手的區別。弗斯特教徒這樣說,佛教徒那樣說,穆斯林又是另一種說法。許多答案,各不相同。
「當然。你說睡覺也得帶著。我帶了。」
倒不是說朱巴爾關心他們的安危什麼的——好的弗斯特教徒就是死的弗斯特教徒。
但他還是不禁有些懷疑,自己還能等多久?他的「炸彈」行將瓦解,況且他也答應過吉爾為本·卡克斯頓採取行動。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杜克走了。
「好的,朱巴爾。」邁克跑了幾步,然後膝蓋伸直,腳尖繃著,雙腳併攏在一起,以這種姿勢跳進水裡,消失了。
「就為這個讓我等了這麼久?太蠢了。我的地址在任何圖書館、郵局或是電話中心都能找到。至於我的身份,每個人都知道。每個識字的人。你識字嗎?」
「真不愧是個訟棍,哈肖。」
「你找基爾伯特·伯奎斯特有何貴幹?」
邁克迷惑不解地說:「沒有,朱巴爾。」
但這樣解釋起來恐怕會很困難。
「我有一張逮捕基爾伯特·伯奎斯特的許可狀,上述許可狀的授權範圍是這塊地產及其建築。」
「等等,邁克。」
「我可以拿上我的外套,去池邊坐著。老闆,你想要延遲『死人』設置嗎?」
即便沒有成功,與特勤人員的相互恭維本身也是一種獎賞,讓哈肖渾身暖乎乎的。哈肖堅信,有些腳丫子生來就是供人踩的,這樣才能改良人種、促進公眾福利,把官員源遠流長的傲慢打壓到最低限度;他一眼便看出,海因里希正長著這麼一雙腳。
海因里希轉過頭,「你們——小心那些花。帕斯金,你正踩著—朵。羅傑斯!把車升起來,開到花園外面去。」他轉向哈肖,「滿意了?」
「正是。」
「唔……是的,嬰兒是人。」
「我會的,朱巴爾。吉爾的希望。」
現在,形勢逼迫他急急忙忙採取行動,為此他悲苦惆悵,而且永遠不會承認自己其實很享受這件事。
「我怎麼會知道?他逃了,就這麼簡單。他是個逃犯。」
但他還是看得出邁克為什麼會被誤導。弗斯特教徒在選定的時間「上天堂」,聽上去的確與自主「解體」很像。朱巴爾毫不懷疑,火星人的確是自主解體。可對於弗斯特教徒的這種做法,朱巴爾懷疑更準確的措辭或許是「謀殺」。當然,這一點從未得到證實,也極少有人做這樣的暗示。弗斯特是第一個按時「上天堂」的,死在他預言的那一刻;從那以後,這就成了他們擁有特殊恩寵的標誌……已經好多年了,沒有哪個驗屍官莽撞到膽敢調査這些死亡事件。
朱巴爾決定先解釋最廣義的宗教,待會兒再來對付神和神性的概念。
好了,這下就放心了;這孩子根本不會撒謊。不,等等!朱巴爾猛地想到,邁克就像台計算機,問什麼說什麼……而在盒子消失以後,邁克似乎並不知道那個該死的盒子哪去了。「邁克,你最後一次看見他是什麼時候?」
「好的,朱巴爾。」
朱巴爾捂住耳朵,「停下!」
朱巴爾了解到了以下情況:一,邁克不知道弗斯特教的節目是宗教性的;二,邁克記得自己讀過有關宗教的東西,但沒能理解,所以把它們儲存起來,準備今後冥想;三,邁克的「宗教」概念一塌糊塗,儘管他能引用九種字典上的定義;四,邁克在火星語言中找不到任何與人類宗教教義相當的字眼;五,朱巴爾對杜克形容為火星「宗教儀式」的習俗其實並非宗教性的;它們對於邁克而言,就像雜貨市場對朱巴爾一樣,是再實在不過的事;六,人類的「宗教」、「哲學」和「科學」概念在火星語中無法區分——因此,既然邁克以火星語思考,他也就不可能分辨它們。所有這些東西都是從「靈老」那裡得來的「知識」。所謂「懷疑」,他從未聽說過,「研究」也一樣(火星語里沒有對應詞);靈老們無所不知,絕無謬誤,任何問題的答案都盡在他們掌握之中,無論是明天的天氣還是宇宙目的論。邁克看過一次天氣預報,卻以為那是人類「靈老」為尚未解體、仍處於實體狀態的人傳來的消息。他對大英百科全書的作者也有類似的推想。
那張臉木愣愣地回答道:「我們這兒沒有伯奎斯特先生。」
「對,朱巴爾,「邁克附和道,」就是這個詞,『上帝』。」他加上一句,「你靈悟了。」
邁克開始回憶那個嘰嘰呱呱盒子里的每一個字和每個動作,連廣告也不例外。他幾乎已經讀完了大英百科全書,自然看過關於「宗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猶太教」、「儒教」、「佛教」,以及與此相關的文章,卻什麼也沒靈悟到。
然而這孩子是對的;形象與「人」的定義毫無關係,形象並不重要,它不過是裝酒的瓶子。你甚至可以把人從他的瓶子里取出來,就好像那個被俄國人「拯救」的可憐蟲,他的大腦被裹在玻璃里,接上無數電線,活像個電話中轉站。老天爺,好個恐怖的玩笑!不知那個倒霉鬼是不是能欣賞其中的幽默。
弗斯特教徒沒準兒是對的。
「在這兒,老闆。」他身後的揚聲器回答道,「下頭的工作間。」
「唔——」唉,這孩子早晚會知道這些東西,「好吧,繼續看吧。不過待會兒過來跟我談談。」
朱巴爾問:「有什麼心事嗎,孩子?」
朱巴爾的目光穿過游泳池,停留在邁克身上,發現他正努力嘗試照搬朵卡絲的跳水動作。哈肖暗自承認,自己今早是故意沒有問起杜克。事實上,他不願意跟熊打聽阿吉哪兒去了。熊沒準兒會回答的
「伯奎斯特先生無法接聽。」
「好的,朱巴爾。」但邁克仍舊等待著。
是臨時有事,還是溜之大吉(或者大凶)?朱巴爾不知道。杜克昨天出來吃了晚餐,早餐時便沒再現身。這種事在哈肖的家裡稀鬆平常,其他人似乎都沒怎麼在意。
幾分鐘之後,朱巴爾滿心厭惡地向邁克保證,自己會安排他會見某個弗斯特大嘴巴。而且,儘管他好說歹說,邁克仍然以為弗斯特教徒與人類的「靈老」有聯繫。邁克的困難在於他不知道謊言是什麼東西。「謊言」和「虛假」的定義都儲存在他腦子裡,卻毫無靈悟的跡象。一個人也許會「說錯」,但那隻可能是個意外。於是,邁克根本沒想過弗斯特教派撒謊的可能性,他https://read.99csw.com們說什麼,邁克就信什麼。
「他們都是警務人員,聽我的命令行事。」
哈肖正準備加上些忠告,好抵消邁克那種對什麼事都按字面理解的傾向,可電話的「等待」音樂變弱、消失,屏幕上出現了畫面。是個四十歲左右、被朱巴爾歸為「條子「一類的男人。
「我不管他在哪兒。找他來!要是你不認識基爾·伯奎斯特,問問你的老闆。基爾伯特·伯奎斯特先生,道格拉斯先生的私人秘書。要是你在秘書長官邸附近做事,你肯定見過伯奎斯特先生。三十五歲,六英尺,一百八十磅,沙色頭髮,有點謝頂,笑口常開,一口好牙。要是你不敢打擾他,把這事兒推給你的老闆做好了。別啃手指甲,動起來!」
「抱歉?」
「那就只好找別人了——一個和他等級相當的人。」
「哦。」哈肖想起了弗斯特教的節目,不禁牙疼似的縮了一下,「沒錯,但別管那東西叫『天殺的嘰嘰呱呱盒子'。那是個立體影像接收器。」
「哦,得了吧,上尉!自從你表明身份、舉止開始合法之後,我可是再合作不過了。而且會繼續合作下去。當然,我還是要起訴你——外加你的直接上司和政府,罪名是那之前的非法行為……對於你們任何人以後可能的所作所為,我也不會放棄任何權利或者追索權。呣……好長的抓人單子,我算明白你幹嗎要帶上另一輛車了。不過——天哪!——奇怪了。這個,唔,博德曼女士?——我看見她的罪名是綁架了一個叫史密斯的傢伙,可這張逮捕令里史密斯又似乎被指控為在逃犯。我弄糊塗了。」
「哦,我相信時間不會太長。」朱巴爾提高聲音,轉頭面向房子,「我想,如果霍蘭法官在聽的話,可以馬上執行人身保護程序了——為我們所有人。還有,如果聯合新聞正好有輛通訊車在附近,還得趕緊弄清楚我們會被關在哪兒。」
但朱巴爾還是以不帶一絲感情|色彩的誠實承認:弗斯特教徒或許真的擁有真理,完完全全的真理,絕無虛假的真理。宇宙至多也就是個傻裡傻氣的地方,但在所有對它的解釋中,可能性最小的就是根本不作任何解釋的隨機偶合說,即認為某種抽象的東西「正巧」是原子,而原子又「正巧」排列組合在了一起,組合方式「正巧」看上去彷彿存在著內在規律,某些排列組合又「正巧」擁有自我意識,其中兩個「正巧」是火星來客和一個禿頂的老皮囊,裡頭裝的正是朱巴爾。
「吉爾!」朱巴爾大喊一聲,「跳進池子再出來。你也是,拉里。如果有人看見了邁克,我要讓他們搞不清有多少人在用游泳池。朵卡絲!快上來,孩子,再跳進去。安妮——不,你得拿著緊急按鈕。」
朱巴爾絲毫沒有覺得不快。他沒指望一下子就能找到秘書長。秘書長周圍是一圏圍牆,而他偵察到了一個突破口。他希望同海因里希上尉的這個回合能帶來一個更高層的電話。
「讓那個蠢豬把那輛爛貨升起來,退後!退到花園外頭,停在草地上!安妮!」
「現在,告訴我你都看見聽見些了什麼,還有你靈悟到了些什麼。」
「還有,在等待期間,別懷疑自己是人。你是人。人生自女人,生而麻煩……總有一天你會充分靈悟它,並且大笑出聲——人是會嘲笑自己的動物。至於你的火星朋友嘛,我不知道;但我靈悟他們也可能是『人』。」
「是的,朱巴爾。」哈肖以為會談可以到此結束,不禁鬆了口氣。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到如此尷尬了,上一回已經是十分遙遠的過去了。有一天,父親向他解釋了小鳥、花朵和蜜蜂的事——只可惜太遲了。
朱巴爾暗想,一定得把這個傷風敗俗的嘰嘰呱呱盒子送回地下室去。「在看什麼,孩子?」他伸手打開了揚聲器。
「請檢査逮捕令。」海因里希上尉謹慎、耐心地說。
「還有一張是赫克托·C·約翰遜……一張給瓦倫丁·邁克爾·史密斯……還有一張是你,朱巴爾·哈肖。」
「你一直想與秘書長通話。」
「我敢打賭你燒了。要是你不當心點兒的話,你會給哪個女人當個好丈夫的。」
電視上,牧羊人正在朗讀教會的通知:「——晚餐之前,『聖靈在行動』,青年隊將向大家公開表演,所以別忘了早些來,看小夥子們大幹一場!咱們的教練霍恩思比兄弟要我跟隊上的孩子們說一聲,只帶頭盔、手套和球棒就夠了,咱們這回可不是去跟罪人干仗。不過,小天使還是會拿著急救箱隨時待命,以防誰熱情過了頭。」牧羊人頓了頓,展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現在是一則激動人心的消息,我的孩子們!蘭姆則天使給我們的兄弟亞瑟·李溫克和他的妻子多蘿茜送來了消息。你們的祈禱被批准了,你們將在星期四一早破曉時分升人天國!站起來,亞特!站起來,多蒂!向大家鞠個躬!」
(「謝謝,朱巴爾。」——「閉嘴,安妮。)
「誹謗,我親愛的先生。我記下了。」
「沒關係,牧羊人!儘管繼續!」
「你就是奉命逮捕英國國王我也不管;把那堆垃圾從我的花上挪開!然後,老天在上,我要指控你——」朱巴爾瞅了眼對方,似乎剛剛才看見這麼個人,「哦,原來是你,」他輕蔑地說,「你生來就是個傻子嗎,海因里希?或者還需要後天的學習才能這麼蠢?那頭穿制服的蠢驢是什麼時候學的飛行?」
「我?又是偷稅漏稅?」
如果一個火星人需要幾分鐘或者幾年時間來沉思,他儘管去做就是了;如果他的朋友想跟他談談,這位朋友就等著。永恆盡在手中,沒理由急急忙忙。火星語里壓根兒沒有「急急忙忙」這個觀念。速度、速率、同時性、加速度,以及其他種種永恆時間的抽象化理論,在火星的數學里自有一席之地,但與火星人的情感並無關係。
剩下的還有什麼?「最低假設」也並不更值得青睞;奧卡姆的剃刀沒法切開首要的問題:聖靈的本質是什麼?(聖靈就聖靈吧,別在這個詞上糾纏不休了,你這個老混蛋。它是個盎格魯-撒克遜單詞,簡短、單純,不是什麼被禁的髒話。至於它所代表的東西,反正你不明白,就用它當個標籤也挺好。)在所有假設中,我們有理由更靑睞其中的一個嗎?當你一無所知的時候,答案無疑是:不!朱巴爾承認,儘管自己已經年紀一大把,但歲月並沒能讓他理解宇宙的基本問題。
邁克有些困惑,「我沒靈悟到我能那麼說。」
那人下巴上的肌肉在抽搐,但他還是回答了:「我是聯邦特勤部的海因里希上尉。你打電話到秘書長府邸卻轉到了我這裏,這足以證明我的身份。不過——」他掏出一個錢夾,彈開,送到攝像鏡頭前。哈肖瞅了眼他的身份證。
「『人』是什麼?」
「我沒聽明白,你說什麼來著?」
「朱巴爾·哈肖,我有一張逮捕令,奉命逮捕——」
安妮從書本上抬起眼睛,「六個星期,我就能把他變成一個公證官。」
結束之後,朱巴爾立刻和和氣氣地說:「好了,上尉,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他的名字帶他緩緩通過了好幾層拍手。他算是個小有名氣的VIP,所以電話從沒被掛斷過。他被一個秘書轉到另一個秘書,最後到了一個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手裡。無論哈肖說什麼,對方似乎都願意永無止境地聽下去,但就是不肯替他接通尊敬的道格拉斯先生。
「吉爾·博德曼。罪名是綁架。」
「想到了嗎?」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