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白母鹿
第二十二章
他終於承認這個事實：他越來越害怕失去她。他擔心她早晚都會遇上另一個尼克——她幾年前的英俊卧底警員男友。這是避免不了的，他自忖，如果自己癱瘓的狀況一直沒有改變的話。她想要孩子，想要正常的生活。因此，萊姆情願冒著生命危險，冒著讓狀況更糟的危險，只求能換得一些改善。
「你的身體要保持在準備手術的狀態。」
「都快遲了二十分鐘了。啊，來了。」
一開始，萊姆以為他們已經找到瑪麗·貝斯的屍體，發現那小子已殺害她的事實。緊接著他想到薩克斯，她知道這消息后，對這孩子的信心會完全破滅，情緒一定很糟。
「怎麼了？吉姆？」他問。
托馬斯說：「她才晚了十分鐘，林肯。而且今天我們自己就改了兩次時間。」
「我還是得告訴你，你五天之內都不能喝酒。」
「哦，驕傲——現在變成有幫助的情緒了。」
他又一次想到，自己是多麼愚蠢。
「瑞克·卡爾波和他的同夥到拘留所。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幹什麼，也許不懷好意。但無論如何，最終我手下的警察內森被發現銬在前面的辦公室，而囚室已經空了。」
「我知道，我已經受夠了。」
是吉姆·貝爾警長。他臉上淌著汗珠，大步走進房間。跟在他身後的是他的妹夫，史蒂夫·法爾。兩個人都一臉沮喪。
他本身是科學家，也已是全州最好的神經病理學家。他閱讀了大量文獻，知道最近第四頸椎患者能夠治愈的幾率是多少。然而，他還是決定接受喬莉·韋弗的手術，儘管這個陌生城鎮的陌生醫院窗外的鄉野景象，有可能是他這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後一個自然景觀。
「關加勒特的牢房。」貝爾說，似乎這樣已經把所有的事解釋完畢。
這種情緒在萊姆的心中早已像他的脊椎神經一樣一片死寂，不過他還是說：「謝謝你，托馬https://read.99csw.com斯。對了，醫生究竟死到哪裡去了？我剛辛辛苦苦地為這些人抓到綁架人的精神病，我想他們應該會因此對我好一點吧？」
他想到這次手術成功的可能性，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去。
沒錯，確實有一個理由讓這位鐵石心腸的刑事鑒定家難以接受，也不敢開口大聲說出。為這個理由和能否再次到犯罪現場搜索證物完全沒有關係，和能否自己刷牙或從床上坐起也不相干。沒，沒有，這完全都是因為阿米莉亞·薩克斯。
「什麼？」托馬斯說。
他不理會他。「他們會把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東西灌進我身體，我不認為再往血液里加點酒精是聰明的做法。」
「不管我想或不想，你一向都照自己的意思做。」
譬如說，這次從紐約到北卡羅來納，雖經過計劃，長久的企盼，細心安排，但旅行的困難一點也不讓萊姆在意。真正令受傷的他感到沉重壓力的，是一些對九九藏書健康的人來說完全可以不假思索就能辦到的小事：搔抓太陽穴上的癢處、刷牙、擦嘴、開汽水罐、坐在椅子上觀賞窗外花園裡沐浴在陽光下的雀鳥……
萊姆明白，最令自己憤恨的，就是沒有能力做一些最簡單的事。
「醫生吩咐過了。」萊姆急躁地說。
「林肯，我讀了一堆關於手術程序的資料。」
哦，當然有很好的理由。
這會是他的最後一眼嗎？他懷疑。
但貝爾帶來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消息。「很抱歉這時候來打擾你，林肯。」此時，萊姆已感覺到這個消息和他自己有密切的關聯，而不只是加勒特·漢隆和瑪麗·貝斯·麥康奈爾的消息。「我本來想打電話告訴你的，」警長說，「但我覺得還是該有人來親口告訴你，所以我來了。」
「這些話什麼時候開始對你有意義了？」
在他位於曼哈頓中央公園西邊的自家卧房裡，萊姆只能看見天空和第五大道上的一些大樓。他的窗檯太高，以致無九九藏書法看見下面的中央公園，除非把他的床移到窗檯邊，才能俯瞰下面的綠草和大樹。
他知道這次手術當然不可能讓他就此能夠挽著薩克斯的手臂逛第五大道。他只有個小小的希望——只要能稍微接近正常生活，只要能稍微再接近她就行了。萊姆不禁偷偷幻想，想見到自己的手能放在她手上，輕捏它，感覺她皮膚微微的張力。
「她怎麼來了？」當然，萊姆無法感覺他胸口狂顫的心跳，但卻能感覺到猛然沖奔過下顎和太陽穴的血流，「怎麼了？快說！」
「我不想做。阿米莉亞呢？」
在醫院病床的位置，林肯·萊姆能看見艾維利的大學醫學中心外面的公園。青翠的樹木，一條小徑蜿蜒在濃密油綠的草地上，其中還有一座石頭噴泉。護士告訴他，那是模仿教堂山北卡羅來納大學校園裡最著名的一些噴泉建造的。
現在這裏，也許醫院是專門為脊椎損傷和神經系統病人而建的，窗檯都特別低，即使窗外這些景象是九*九*藏*書如此容易接近，卻也令他憂心自己的問題。
萊姆還是不明白他的話。「你說什麼——」
貝爾以沙啞粗魯的聲音怒道：「內森說，你的阿米莉亞用槍威脅他把他捆起來，劫走了加勒特。劫獄可是重罪。他們逃了，帶著武器，沒有人知道他們跑去哪裡。」
但托馬斯早已習慣萊姆的冷嘲熱諷。他介面說；「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
房門開了。萊姆抬起頭，以為是韋弗醫生來了，進來的人卻不是她。
當然會有危險性。
「我只是想說，如果這次不成功，我們可以再來。明年，後年，五年後，最後一定會成功的。」
托馬斯走進房間，稍頓一下才說：「該做檢查了。」
那麼，為什麼他還要做？
「是阿米莉亞。」
對世人來說微不足道的事，但對於萊姆而言，卻是奇迹。
「哦，是嗎？希望你是用自己休息的時間看的。」
「的確不是，你說得對。你終於肯聽醫生的話了，我為你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