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
即使是莉子，也經常一不小心就聽糊塗了。
「啥？裏面不是有企鵝跟海豹嗎？」
這位胖胖的巡佐從莉子懂事開始就一直派駐在此。現在應該五十好幾了吧？他拿下警帽，一頭白髮已經略顯稀疏了。
這看在沖繩人眼裡很不禮貌。因為沖繩人說「咱們〇〇啦」，意思其實是「我要〇〇啦」，而不是請對方一起做。
畫面映出冰原上有一大群的企鵝，應該是阿德里企鵝。企鵝們用肚子貼在冰原上滑行前進。
「因為奶奶做生意很羅嗦哩。聽說她年輕的時候因為『咱們付錢啦』的意思，而跟內地人大吵一架呢。」
「不用！快開車啦！」
盛昌一臉紅通通地裝糊塗：「嗯？是莉子啊？最近愈來愈像你媽羅。」
「快走吧！」莉子對媽媽說：「要早點回家才行！」
鏡頭往海豹身後放大，冰原盡頭有棟組合屋。看起來像是幾個立方體堆疊而成，不知道是哪裡的設施。可能是南極探測團隊囤積物資的地方。
「啊就謝啦……」瑞慶覽笑容滿面地說。
莉子心頭突然抽了一下，問道：「媽，我真的變了那麼多嗎……？」
照這樣下去，島民就沒有明天。在缺水問題之前，就會隨著國家經濟破產而沉沒。
什麼都不用說了。
「莉子……」媽媽說了，低下頭去。
一切條件都符合了。如果要能印製二十億張偽鈔，當然需要這種程度的規模與自由度。
「你在胡說什麼啦！」
莉子下了車，穿過木槿花盛開的庭院，走上掛著六角螺的長廊。
「有點不一樣啦。媽媽我也沒想到，莉子會變得這樣了不起，所以才嚇一跳啊。從以前的你來看，根本不相信現在會做鑒定家。只是……」
接著鏡頭轉到了空無一物的冰原上，緩慢橫移。然後又切到海豹躺在冰上的畫面。
照屋說了：「瑞慶覽先生說，他親眼看到大堆的鈔票從工廠里運出來。街坊聽到都嚇了一跳，就來派出所報警啦。」
「那就只好搭船直接通知他們羅？」
莉子堅定地看著媽媽。
犯罪聲明嗎？自從那張中文恐嚇信之後，犯罪集團終於第二次發表意見了。
畫面一轉，畫質變得相當鮮明，但沒有聲音。似乎是手持攝影，畫面有點搖晃。
莉子苦笑道：「話說我們家不太講方言呢。」
「喂喂！」盛昌指著優那說：「老子可是在這島上土生土長，我說沒有誰比瑞慶覽兄更可靠啦……他絕對不會胡說，更不會看錯！」
「說是印偽鈔的那群人，送了錄影帶給電視台啦……」
「你在喝什麼啊？」莉子問道。
「剛開始的影像確實是南極，但鏡頭切了好幾次不是嗎？冰原或許是南極旅行團拍下來的畫面，或者是從市面上的影像材料剪接https://read.99csw.com過來。數位檔案複製之後不會劣化，就算另外用數位相機拍影片，也一樣能接上。」
「泡波變好貴，喝不太起，我想說加水稀釋一下，結果有夠難喝的。」
優那嘆了口氣：「只有瑞慶覽先生說有看到嗎？」
「你的意思是……會覺得很寂寞嗎？」
波照間島的一天相當漫長。因為無事可做，感覺時間過得特別慢。
盛昌斟了杯泡波說：「南極在中國嗎？之前恐嚇信不是中文的嗎？」
喝醉的人根本不能講道理。莉子從矮桌上拿起遙控說：「我要看電視喔。」
「好！」盛昌穿了涼鞋衝進庭院。「我去跟漁夫們要點油來，整個島都要出力！莉子，交給我辦，跟著來吧！」
她的疑惑立刻獲得證實。莉子嘟噥道：「這是假的。根本不在南極。」
媽媽的眼神彷彿在說，萬事小心。
像瑞慶覽這樣年紀的島民，幾乎都說方言。
「陸上是不行。」爸爸盛昌說：「因為那裡有明蝦養殖場。不過從附近的海上就看得見。其他還有幾間工廠，不過除了工作人員都禁止進入喔。」
「沒錯。」照屋點點頭。
但優那的態度卻沒有什麼動搖，依然悠哉游哉：「不用急啦。反正新聞就是一直重播而已，其他啥節目也沒有。你要吃紅肉地瓜嗎？」
「這個呢……」照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來慚愧，我連絡不上石垣的八重山警局。你知道電話從昨天開始就不通了，無線電也沒作用啊。」
「還有就是更振作，更成熟羅。我覺得當初從島上出發的莉子，再也不會回來羅。」
而且最重要的是，竹富島上並沒有員警駐守。或許正是逃過警方搜查的絕佳地點。
NHK的男主播說道：「NHK與各民營電視台都收到了這片DVD，並沒有附上任何訊息，只有影像顯示犯罪集團囤積了大量偽鈔。請看以下的DVD影像。」
瑞慶覽一聽，看著莉子說：「租了……就不能用咧……」
「什麼怎麼知道，全島都知道啦。」
莉子調低了電視音量，對爸爸說：「根據《南極條約》的規定，南極大陸並不屬於任何國家。不過……」
盛昌喝著泡波說：「看了剛好消暑唷。」
「那棟組合屋不就在南極嗎？前面還有海豹。」
而塑膠袋底下的鈔票堆，最上面的兩組流水號就跟這兩張一模一樣，RB627549E與HW207822C。
就在莉子東想西想的時候，聽到了喇叭聲。
「畫面上有攝影師吐出的白煙對吧？當呼吸中的水蒸氣附著上空氣中的塵埃，就會變成水滴，看起來白白的。但是南極的空氣非常乾淨，所以人吐氣不會有白煙啦。」
盛昌起身read.99csw.com說道：「既然這樣，早去早好！趁太陽還沒下山，我叫朝英開船來！」
「新聞？」
莉子則是因為不同原因而感到困擾。「管區伯伯。我的確看過偽鈔，但也看不出真假啊。」
「是喔。」盛昌說著打了個酒嗝，又倒來一杯泡波：「莉子真聰明，聰明到簡直不像我生的。看來，得找媽媽問個清楚羅。」
主播繼續說道：「警視廳宣稱，發送這片DVD的極有可能正是偽鈔印製集團。而且對方表示現在仍擁有大量偽鈔，更令人懷疑集團想進一步破壞日本經濟，因此警方決定持續搜索。但政府朝野對日漸增加的偽鈔數量仍未提出具體解決方案，至於是否應將以假亂真之偽鈔認定為正式貨幣，閣員之間意見紛歧，亂象持續惡化……」
每天早上都有村莊的村長在港口聚集，跟漁師吵說魚賣太貴。島上唯一的警官每天都收到山羊被偷之類的報案，在島上東奔西跑，所以派出所總是沒人。
莉子才想說現在難得看到汽車上路，媽媽凜田優那就從駕駛座旁的窗戶探出頭來。
回頭一看，有輛小卡車正停在緩緩的斜坡上。
盛昌探出身子來問：「喔！瑞慶覽兄，來的好……來杯泡波吧？」
「你可真頑固啊。我是不知道東京怎麼個規矩，但要是想嫁人，你這脾氣最好……」
「……你懂得可真多啊，而且也真的更會講話了。」
「哎喲，不用啦……只是聽說嫌犯可能在沖繩，才想問問看罷了。」
照屋巡佐立刻進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倆冷靜點。我也是覺得瑞慶覽先生的話不容忽略，才來找莉子啊。」
「噓！」莉子作勢要爸爸安靜，緊盯電視不放。
「怎麼樣？」
「……什麼意思？要進工廠搜索，警局不是會派出大批人馬跟鑒識人員嗎？」
莉子佇立在北濱上，看著一望無際的藍海。
盛昌皺起眉頭移開視線，嘀咕說道：「啊我就忍不住咩……你說，做爸爸的不就是喜歡拿女兒吹噓嗎……」
「莉子啊。」盛昌注視著她說：「竹富島的明蝦養殖場，在南邊的沿岸有冷凍廠喔。從海上也看得到呢。」
優那瞪了盛昌一眼：「莉子的爸！」
脫下涼鞋，走進客廳，發現爸爸凜田盛昌正坐在琉球楊楊米上，板著臉在喝一杯東西。「這真難喝。」
「好好好。」優那換了檔：「城市人做什麼都急急忙忙的呢。」
「莉子！」優那揮著手說：「原來你在這裏啊！害我開車繞了整座島一圈呢！」
影像就在這裏結束，接著轉回NHK的男主播。「如各位所見，影像長度約一分鐘，地點是一間小屋，可能位於南極大陸。小屋中保存了大量的日本萬圓鈔。畫面顯示兩張鈔票都有相同
九*九*藏*書流水號的其他鈔票。應該是要聲明塑膠袋中全都是偽鈔。」莉子起身，來到走廊上。
「可是……」莉子難以置信地嘟噥道：「犯罪者有辦法潛入那種地方嗎？在那裡工作的，不都是老實的師傅們嗎？」
但現在空無一人。雪白的沙灘上除了莉子，連其他人的腳印都沒有。
「這……應該是吧。東京人都很用功念書，跟他們聊久了，講話也就硬邦邦了。」
「現在美元比酒還珍貴，少喝點吧？」
我不想讓更多人傷心。只要能儘力，就毫不猶豫。
優那語帶責備地說：「莉子的爸，你還……」
莉子心想，島上的情況就有如這海灘。
莉子真的不想讓媽媽擔心，但更不能放著偽鈔案不管。
照屋點點頭：「瑞慶覽先生說，捕魚的時候不小心闖進竹富島南邊，結果看到印鈔票的工廠。」
莉子倒抽一口氣。
影像又再次重播，冰原上的小屋，結冰的室內，成袋的鈔票。
莉子抱住了熱淚盈眶的媽媽：「就說我沒事啦。天黑之前就回來了。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幫上多少忙，但會努力給管區伯伯建議。我在東京也有認識警察喔！」
繞一圍車程也不過三十分鐘吧。莉子問道：「奶奶打電話來了嗎？」
莉子笑著對媽媽說：「媽，別擔心。我自己一個人住了五年，沒問題啦。」
波照間島只有六百位居民，早就學會如何不用錢過日子的能耐。但現在就連這些島民們都覺得窮困，城市裡肯定更加凄慘。東京現在究竟怎麼了？那些關門的店家能重新開張嗎？
優那不高興地說：「等等，媽媽我可不贊成。怎麼可以帶莉子去危險的地方呢？」
「你沒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吧？追究偽鈔，感覺好像挺嚇人的……」
表面上以其他名目租借工場，私底下製造偽鈔。這不是不可能。如果不僱用島民，由偽鈔集團成員偽裝員工，就可以保住內部機密。要是連工廠都偽裝成一般印刷場，無論進原料或運出偽鈔，都不會太過醒目。
「哦……」莉子笑著對媽媽說：「我身為一個小鑒定家，經常有顧客問我鈔票的真偽，也很合理呀。所以我才總是想有沒有什麼辨別方法。」
沒錯，工業用地可以出租。原則上租借的廠商可以自由使用。
此時院子里傳來媽媽的聲音：「唉呀……這不是管區大人嗎？有什麼事啊？」
工藝官藤堂肯定待過沖繩。從這裏很有可能解開所有謎團。
「是喔，如果這樣就還好。媽媽看你問奶奶一些怪事，還挺擔心的。如果要找兇手什麼，就交給警察吧。媽媽會跟管區講啦。」
莉子的媽媽優那淡淡地說：「南邊……不是禁止進入嗎？」
「喂，這太果斷了吧？就算不是剛才那間組合屋，也九*九*藏*書可能是其他在南極的建築物啊。」
「所以要先去竹富島的工廠，再去石垣的警局？」
盛昌無言以對，默不作聲。
來到島上已經五天，奶奶還沒從石垣捎來消息。如果工藝官藤堂有委託過八重山貨運，一定會留下資訊。但等待的日子實在難熬。
莉子拔腿就跑，一口氣衝上緩坡，打開小卡車副駕駛座的車門，立刻坐了進去。
「開玩笑咩……不過莉子啊，你真的出頭天哩。老爸我好高興啊……」
兩個人開始爽快地喝起酒來，此時照屋巡佐清了清喉嚨。催著說正事。
小卡車開進村裡，停在熟悉的紅瓦平房前。
「還沒，一直連絡不上。不過電視好像要放什麼新聞喔。」
北濱海灘在八重山群島中是數一數二地漂亮。因為這裏沒什麼珊瑚。這一帶的海水無比清澈湛藍，但如果哪裡有珊瑚，海水看起來就暗暗的。北濱是一片沙質淺灘，一面的淺藍，實在迷人。但如果被這景色吸引而下水浮潛，就會因為海中空無一物而大失所望。
鏡頭又切換到室內來了。昏暗的房間里結了薄薄一層冰，屋頂上還結了冰柱。鏡頭下面出現一股白煙，應該是攝影師吐的氣。鏡頭橫移，然後放大地板上的一堆東西。
莉子回頭對盛昌說：「安靜啦！」
「話是這麼說，但現在又沒渡輪，警局也沒辦法申請船隻。而且就算要通知局裡，也得先由我親眼見證過，否則很可能被打回票啊。現在警察也是缺人缺得凶，手忙腳亂呢。」
莉子詫異地問：「真的嗎？」
影像解析度相當高，連流水號都一清二楚。兩張的流水號分別是RB627549E，HW207822C。
「組合屋確實在南極，但那是三澤住宅推出的南極用木造組合屋，使用了特殊的木板黏著工程。所以它的構造不容易結冰，也不易腐壞。三澤住宅幫忙搭建了不少觀測建築，這就是其中之一。犯罪集團不可能偷偷訂一間蓋在南極吧？」
莉子起身向前，在出家門之前回頭望了媽媽一眼。
瑞慶覽一邊喝著泡波，一邊嘀咕道：「偶有看到，竹富島的錢工廠喔……」
話雖如此，爸媽說話依然有濃濃的八重山方言口音。要不是在這島上土生土長，莉子應該也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吧。
那是裝有鈔票的塑膠袋。橫豎各五疊的鈔票堆，每疊大約有一千萬。塑膠袋上結了霜，但鈔票表面卻清晰可見。如假包換的日本銀行券，萬圓大鈔。
「鏡頭裡放大的建築物，跟下一個鏡頭的室內景完全沒有關係。只是犯罪集團剪輯影像，想讓大家以為在南極。室九*九*藏*書內景絕對不是南極，而是另一個很冷的地方。」
島上方言的「北」，念起來是「西」。所以外人聽來是「西濱」，實際上卻在島的北邊。以往春天的北濱，總是擠滿了觀光客。
優那嘆了口氣：「內地人做壞事總是喜歡逃到沖繩來。是不是因為國外太遠，沖繩剛剛好啊？可惜就算他們要裝沖繩人，一說話也就穿幫了。外地人一聽『咱們吃啦』，就會自己吃起來呢。」
爸爸又倒了杯茶：「這不是廢話？肯定全都是偽鈔啊。」
照屋似乎早想到媽媽會有這反應，絲毫不受影響。「嫂子別擔心，我又沒搜索票，本來就不能進工廠，只是要跟瑞慶覽先生一樣遠遠觀察而已。絕對不會讓莉子碰上麻煩。不過偽鈔案真的太嚴重了，儘早解決才是好事啊。」
她打開電源，轉了頻道。現在電視上只有三個數位無線台可以看，每台都是新聞快報。最近幾乎看不到新聞之外的節目，連民間電視台也不播廣告。
鏡頭又更放大了鈔票堆，然後另外兩張紙鈔從右下角入鏡。看來是攝影師拿著兩張鈔票，然後放在塑膠袋上。
莉子擺出笑容，點點頭。接著轉過身，邁向未可知的冒險旅程。
「嗯？為啥這樣問？」
「哦……」優那冷淡地回應：「所以跟某人剛好相反羅？」
「爸也說我變了啊。」
照屋巡佐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莉子啊，可以借點時間嗎？有人想找你談談呢。」
「哦……原來是奶奶的影響啊。」
「可是……」媽媽欲書又止。
「這個呢，」優那開著小卡車，噗哧一笑說：「腦袋變聰明啦。我們都嚇一大跳呢。還有，開始會講些人家聽不懂的東西羅……」
冷凍廠……
此時出現另一個身穿襯衫與長褲的瘦削老人。莉子也認識他。這人應該年過八十，但幹了好些年的漁夫，腰桿筆直，容光煥發。不過手腳似乎不甚靈活，搖搖晃晃地走進庭院，坐在走廊上，看得出喝了不少酒。
回到島上之後，這件事只有對父母提過而已啊？莉子嘟噥道：「你怎麼知道這些？」
照屋認真地說：「我還是希望你可以來一趟啦。光我自己去，就算偽鈔擺在眼前也認不出來啊。」
「絕對不是！」
莉子問道：「找我是為了……？」
「瑞慶覽先生，請繼續剛剛的話題。」
沒了觀光客，島上充滿閒情逸緻，但經營民宿旅館的人家就毫無收入。由於渡輪罷駛，島嶼處於孤立狀態。沒有船運，汽油就成了奢侈品。以往每天還可以在路上看到好多小卡車，現在幾乎銷聲匿跡。
「還賺不到幾個錢，哪有出頭天啊。」
「莉子你不是在東京開鑒定鋪子嗎？現在應該有機會好好瞧瞧流水號跟真鈔一樣的偽鈔啦。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