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臉
莉子大吃一驚。畫面上映出了熟悉的中年男子。他正是莉子在神樂坂見過的人，工藝官藤堂。
微笑臉圖案是微笑世界公司的註冊商標。書上提到，如果跟強調親切感的微笑臉圖案反向操作，或許會有效。畫個面無表情的胖子，也就是他們口中的眫男，就是這麼一招。
只有莉子心中百感交集。
莉子衷心希望這最後的王牌能夠奏效。既然出現與真鈔別無二致的偽鈔，就只能求證製造真鈔的人，社會才可望從惡夢中蘇醒……
「是有貼過沒錯……」
「是啊。」
主播繼續說道：「通緝對象是藤堂俊一，四十七歲，一九八五年通過國家公務員一等考試，進入大藏省印刷局，之後當上工藝官。警視廳指出，原本應該先有嫌犯的拘票，再發送給全國警察進行通緝，但目前國家社會面臨重大危機，決定跳過拘票簽發，直接進行通緝。」
「哇……」莉子真心佩服：「畫得好棒，而且細緻又精確。在米粒上作畫的是哥哥嗎？」
「這什麼啊？」楓問道。
瀨戶內陸驚呼：「稀客稀客！凜田你早啊！真是好久不見啦！」
「胖男？」
兩人從混亂的店門口走進后場，穿過成堆已經乏人問津的家電與珠寶飾品，遠離喧囂。
楓往前走去：「跟我來吧。」
「所以是瀨戶內先生委託製作的嗎？」
「所以，你們也沒告訴房東要來東京？」
「沖繩？這……我們繩索是沒有網購服務啦，是什麼樣的人來著？」
警方對人權的重視應該已經面臨極限，才會破例將藤堂的名字公諸天下。這也代表警方與政府已經無計可施了。
楓賊笑道：「又來了你。明明就是想給兄弟倆工作做，才叫他們手繪吧？每張用十元買，材料費還另計不是嗎？」
「哦……」楓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喔。」
新聞一直在說，現在的日本宛如二〇〇二年貨幣危機到達顛峰的阿根廷。這一星期以來從來沒聽過什麼好轉的清息，今天早上不知道又要惡化到什麼程度了。
楓放聲大笑，兄弟倆一頭霧水，面面相。
瀨戶內笑著說：「這可糗了。老實說我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那樣大呢。」
「是繩芯里的膠紙。上面印著日出制網纖維，對吧？」
經濟持續低迷，爸爸勉強守著總店，但真的想不到會爆發這種超級通貨膨脹。同時爸爸也說，現在做生意只是第二順位，楓也完全同意。營運困難的時代已經過去，現在只要儘力助人。爸爸說日用雜貨要賣多少就賣多少。楓也老實照辦。希https://read.99csw.com望能讓更多人回到過往的生活水準。
「謝花兄弟對吧。」莉子說道：「哥哥叫和希，弟弟叫玲。之前住在西表島的船浮村。」
房裡一片沉默。瀨戶內不知如何是好，一語不發。兩兄弟則是怕得不敢抬頭。
楓看著和希說：「你們用我們送去的繩子，從公寓里逃走了吧？！」
「從羽田趕過來？」
「沒錯啊。」
「哦……」瀨戶內轉向書櫃：「這是你離開這裏之後才開始的，當然不知道啦。我看看在哪兒呢……啊，有了。」
莉子默默取出了一張小膠紙。
莉子說：「哥哥平常都用G筆尖對吧。」
和希不好意思地微笑：「這是我唯一的特技啦，沒什麼用就是了……」
然而NHK主播今天說的話卻與以往不同。主播橫眉豎目，滔滔不絕地說：「重申一次，警視廳在今天早上的緊急記者會中，宣布國立印刷局工藝官在偽鈔製造案中涉嫌重大，因此發布全國通緝令。」
看著民眾瘋狂搶購生活必需品，楓實在心痛。
楓看著莉子，她拖著沉重的旅行袋，精疲力竭地扶著貨架。
瀨戶內抓抓頭說：「當初我是想做點傳單的延伸宣傳，試著先不標店名跟連絡方式，只靠印象深刻的圖片來加深民眾記憶。就是這樣羅。」
即使如此，楓依然認為爸爸設法幫助他人的方針一點都沒錯。爸爸嚴格吩咐楓，就算是萬圓鈔也絕不拒收。楓也完全照辦。她知道這麼做幾乎就是拿物資做慈善，卻沒有一點猶豫。這是身為社會一分子應有的行為。尤其是國家有難的時候。
「凜田在這裏上班的時候，不是也有上街貼傳單嗎？電線杆啦，火車鐵橋下之類的。」
「好。」楓走近深埋在書架里的十五寸電視機，按下開關。
莉子問瀨戶內：「請問……你請兩兄弟做的工作是？」
莉子苦笑，那不自然的笑容依然健在：「不是那回事啦，我一到羽田就趕過來了。」
此時莉子又感到了這輩子最大的震撼。
楓嘆了口氣，嘟噥道：「爸的同情心又作怪了。」
三人圍著一張小桌子，邊吃早餐邊開會。瀨戶內陸一手拿吐司，另一手拿明細表，直瞪著門口瞧。
「真聰明啊。」瀨戶內又抓起頭來說：「認識就是緣分，我也想給他們一點收入。兄弟倆作畫速度很快，我就請他們盡量畫，然後送到我這兒來。」
「哇……這種時候還敢搭飛機啊？機票很貴吧？」
「謝花兄弟對吧。」楓說道：「他們倆就在店裡呀https://read.99csw.com。」
他的畫有獨特筆觸，很明顯是兩種力士貼紙風格的其中一種。
「是啊。西表島的插畫家啊。」楓微笑道：「你說他們逃了，該不會連房租都沒繳吧？我還以為他們是開玩笑的咧！」
從外表看來，拿素描簿的比較年長，應該是哥哥。謝花和希訝異地說：「你怎麼知道？」
和希困惑地翻開素描簿：「我有在想便宜貨的新商標啦……」
素描簿里有各式各樣的圖樣。有鳥、蝴蝶、幾何圖案，還有立體模型的線框。
「咦？！」和希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素描簿都是鉛筆畫的啊……」
「然後呢，」瀨戶內對著莉子說：「這兩位是……」
莉子問兄弟倆：「你們有打算做什麼工作嗎？」
瀨戶內說：「這就是圖稿。我打算做個招牌，放在門口大做宣傳。胖男令人印象深刻，是謝花兄弟傑出天賦的結晶。雖然看起來有點不舒服，但這就是獨到的品味啊。」
「他們應該是之前搞出力士貼紙事件的畫手……」
店裡的隔間跟莉子當初在此工作時幾乎一模一樣。雜貨堆到了天花板，貨架就像迷宮牆。楓走到盡頭，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嚴格來說，貼傳單違反日本的輕犯罪法，但在中小企業之間，貼傳單是眾人默認的宣傳手法。莉子也曾經陪瀨戶內到警局做過說明。瀨戶內當時說，宣傳活動結束之後立刻會撕得一張不剩，不留痕迹。
正當莉子滿心憂愁的時候，瀨戶內說了：「上午的新聞差不多要開始了。超級通貨膨脹發生之後，電視台就上工得晚，真傷腦筋。楓，開個電視吧。」
「你怎麼會這時候來呢？兵荒馬亂的。先進來再說吧！」
「說這什麼話啊。」瀨戶內苦笑說：「現在別叫我爸，要叫老闆。然後呢，我就請他們畫些印象深刻的圖樣。先在東京都里貼得到處都是，等大家開始討論這張胖臉有何涵義，我再推出有便宜貨店名的傳單跟招牌……可惜天不從人願啊。」
瀨戶內的臉又沉了下來：「沒想到胖男比我估計的更有影響力，被媒體取名力士貼紙大做文章。大家都覺得不舒服，我也不敢拿來當商標了。正想收手跟警察說明的時候，就爆發超級通貨膨脹了。現在誰還想討論胖男啊？」
楓扯開嗓門大喊：「請不要推擠！如果發生意外，就停止銷售活動！請各位幫幫忙！」
兄弟倆與想像中不同，都是纖瘦的草食系男子。長發小臉，皮膚白到不像住過西表島，看起來不像插畫家，反而像樂手九-九-藏-書。兩人雖然長得像，但沒有到看一眼就覺得是雙胞胎的程度。其中一個正在給吐司抹牛油，另一個則拿著素描簿。兩人都停下動作，目瞪口呆地看著門口。
「是啊……」
「對不起！」開口的是弟弟玲。「我們有一整年沒繳了，又碰到通貨膨脹，以為房租也會漲價，房東太太又說不給錢別想出門，所以……」
……不，莉子在心中否認。他的名字早就在警方掌握之中，是唯一能夠製作完美偽鈔的男人，同時也在案發之後失去蹤影，形跡可疑。是目前僅有的關鍵人物……
全新的力士貼紙。箱子里滿是胖臉。
楓開口道：「我也有幫忙喔。我們每天趁員工上班之前貼的，一天的進度最少十張。」
正當楓這麼想，突然從人群中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啊。」瀨戶內說著，從紙箱里抽出一張捲成圓筒狀的紙張，張開來是A4大小。
這兩人看來年紀跟莉子差不多，應該不到二十五。莉子以為他們的長相應該更宅一點，但事實完全出乎意料。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或許是潛意識把力士貼紙的臉，跟作者聯想在一起了。
和希支支吾吾地說：「我們晚上也在工作，水電費太貴了，對不起……」
一切都是白費工夫，我根本無力改變混沌的世界。
「我把錢都用光了，才能搭飛機去，回程是所有島民幫我湊美元打理的。我說無論如何都要回東京，大家都願意幫忙。」
「……楓小姐，你知道他們在畫力士貼紙嗎？」
「在東京都里到處貼的人，就是瀨戶內先生嗎？」
「可是……」莉子問道：「為什麼要用手繪呢？這很辛苦吧？」
所以才會有兩種筆觸啊。想必其中一個愛用圓筆尖，另一個愛用G筆尖。難怪科學鑒定分不出手繪的時間有何差別。這並不分模仿與原創，雙方都是原創，合作的產物。
謝花兄弟大吃一驚，哥哥和希憂心地說：「可是房租或許漲了很多啊……」
「變更金額等於違約吧。想辦法讓房東接受就是了。交給我去談。往後你們得好好打拚，才能在東京生活。不過在這環境下，要靠畫圖吃飽飯實在有困難啊……」
牙膏八十日圓，洗衣粉一盒九十。現在根本沒有其他店家敢維持這種合理價位。而對便宜貨本身來說，賣這種價錢也等於自殺。
「請進。」裏面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令人懷念。那是瀨戶內陸老闆的聲音。
莉子一臉詫異：「進度……？」
房裡所有人都盯著電視機，瀨戶內往前湊了上去說：「通緝？終於找到九-九-藏-書犯罪集團了嗎？」
「你可真忙啊。但為什麼會來這裏呢？」
「這公司好久以前就倒閉了吧？我還在這裏工作的時候，瀨戶內老闆把日出制網纖維的庫存全都買下來了……」
楓開了門，書柜上堆的目錄比以前更多，感覺又更窄了些。裏面有三個男人。
瀨戶內陸站起身來，指著莉子對兄弟倆說：「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凜田莉子，正在經營萬能鑒定士Queen的鋪子。」
「是呀。我當初在找插畫家，他們就從網站上應徽。兩人出身沖繩系滿市，沒有跟爸媽住，自己住在西表島。我看他們部落格上老是寫著生活的苦處，就想給他們一份工作。」
莉子錯愕地說：「這是宣傳活動？」
莉子二十歲的時候自立門戶，開了萬能鑒定士Q的鋪子。如今重逢已隔三年。但她臉上絲毫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迹，甚至有返老還童的感覺，宛如她剛來這家店裡的模樣。
老闆大概是想到了微笑臉的成功案例吧。莉子十九歲的時候有在書上看過。當時她身無分文，有看過的書肯定來自這個辦公室。
兄弟倆的素描確實功力過人，但還不到能夠完全重現萬圓鈔的程度。島民的傳聞，最後依然只是無聊的謠言。而偽鈔案的真相也依然無從得知。
過一陣子，那人總算穿出了人牆。
就算知道工藝官藤堂在沖繩，但卻沒那樣容易找到線索。現在更體會到這是大海撈針。
看來楓並不覺得力士貼紙是什麼世紀謎團，也不是最高機密。究竟事實是什麼呢？
「可是呢，」楓對莉子說：「爸爸可憐兄弟倆丟了工作，發郵件告訴他們，繳不出房租可以來東京。所以兄弟倆從上星期開始就住在這大樓的五樓。那裡原本是庫存樓層，最近有了空間，他們就在那裡打地鋪。反正店裡多的是賣不掉的棉被呀。很傻眼吧？」
仔細一看，有個人把大旅行袋高舉在人群頭上。應該是太大包而礙事吧。似乎有人正往這裏擠過來。
瀨戶內笑了出來：「本來也想用影印的，不過每張各有不同，比較容易引發討論啊。」
「那不是力士，是胖男啦。只是街頭巷尾都叫力士罷了。」
瀨戶內搬出了一個紙箱，打開蓋子，裏面堆滿了熟悉的東西。
瀨戶內清了清喉嚨：「但是不繳房租就逃走，我難以接受喔。房東住哪？我來想想辦法吧。」
門前人潮洶湧，擠滿了已無車輛通行的大馬路。最近洗衣服成了一種奢侈活動，所以不少人都穿著臟衣服。
莉子聽見了楓的聲音，抬起頭來。
她一臉疲憊，跑到楓https://read.99csw.com的身邊說：「啊啊……楓小姐，好久不見了。」
「就……」莉子的聲音抖個不停：「……就在店裡？謝花兄弟倆？」
Queen……老闆還是堅持這稱呼啊？莉子看著楓，只見她都要爆笑出來了。
莉子難以置信地跟上楓。楓既不覺得羞愧，也沒有刻意隱瞞。
楓一見那女子立刻驚呼：「凜田？！」
瀨戶內揚起嘴角：「她可是萬能鑒定士Queen，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喔。」
「這幾年來，應該只有便宜貨在賣日出制網纖維的繩索，是不是？」
什麼啊？原來是他們倆喔。楓覺得無聊透頂。
莉子露出憂鬱的神情：「從沖繩逃走的兩個人，就有這條繩索。你知道曾經賣給誰嗎？」
「現在開始用通貨膨脹之前的價格販賣牙膏、洗衣粉、肥皂、洗髮精！每人限購一件！請多包涵！」
店面銷售狀況開始好轉，應該可以交給其他員工，進后場去了。
瀨戶內板起了臉說：「和希，你說房租有欠繳，該不會……」
紙上畫著特大號的力士貼紙圖案。還有標示便宜貨店名、住址電話，以及「高買低賣」的廣告詞。
「啊…………難怪會寄電子郵件來要繩子。原來是要逃亡用的。這兩個人員傷腦筋。」
他與三年前一模一樣，滄桑的表情，淡然的眼神，身穿工作服，並且打著領帶。
想必又要報導大規模的經濟崩潰吧。
那年輕女孩身穿花呢外套、單寧褲、長靴，好不容易將旅行袋放下，鬆了一口氣。頭髮已經被擠得亂七八糟。
「不好意思！」是一個女孩的吶喊聲。「麻煩借過一下！不是，我沒有要買東西！只想進去店裡而已！抱歉借過！」
楓接過膠紙，相當輕薄，似乎纏過麻花，皺巴巴的。
兄弟倆瞠目結舌，面面相。
「啊，是！早安！」莉子不知所措地打了招呼。
「我回老家一趟啦。」
人群開始湧入店門，而便宜貨的店員不到十人，每個人都拚命維持秩序。
楓開玩笑地說：「你這次帶旅行袋來賣呀？」
她差點失了神，甚至覺得一切都是在做夢。
東京天空萬里無雲。上午十點半，開門做生意。瀨戶內楓站在便宜貨總店門口，拿著擴音器對群眾大吼。
雖然重逢令人開心，但跟老闆同桌的這兩人，令她好生在意。
「我當然有看過……應該說，之前在社會上不是還差點鬧出事情嗎？」
「他們就是用這條繩索逃走的。」
瀨戶內和楓一樣，毫不猶豫地對莉子說：「怎麼，你沒看過這張臉嗎？」
「不告而別最糟糕了。你們倆畫胖男應該足夠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