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賀
「發生超級通貨膨脹，代表現金價值暴跌，物品價值暴漲。您的店裡有大量庫存，卻也有巨額債款。所以通貨膨脹愈嚴重，對您愈有利。如今到處缺乏物資，您只要將庫存用美元賣給廠商，就會賺錢。若再用美元購買暴跌的日圓，就能輕鬆償還龐大的債務，不費吹灰之力。」
兩人都笑了。
莉子看來十分開心，滿臉微笑。笑得天真無邪。瀨戶內這才知道，莉子也有如此笑容。
「……所以說，那位客人一開始就沒中獎羅？」
「可惜，政府的調查委員會……」
瀨戶內注視著莉子說：「既然你已經當上了經營人，答應我一件事。做生意絕對要賺錢。不重視利益的生意，只能說荒唐，違背了商場的最高原則。希望你別忘了這一點。」
瀨戶內不敢直視莉子真誠的雙眼，他怕一對上那眼神，就要慚愧落淚。
「這結果，應該與您的初衷大不相同吧。」
「正是。」
瀨戶內斟酒的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瀨戶內感到心頭一陣涼，只說：「不知道。」
「你誤會大了。摧毀經濟的，不是那幾張送給媒體的同號碼鈔票。而是在社會上流通的二十兆偽鈔。難道我有辦法印出二十億張的偽鈔嗎？」
「應該是……所以你認識的副教授就……」
「你從剛才就一直說力士貼紙，那只是俗稱。正式名稱是胖男才對。」瀨戶內試圖保持笑容。
楓，你還沒回去嗎？瀨戶內問不出口，只是呆站在原地。
「瀨戶內先生賣的從來都不是商品，是一顆真心。楓小姐肯定也明白的。」
莉子面露微笑，但似乎帶著淡淡的憂傷：「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是呀。每個人都這麼想。因為太單純了，根本沒有人懷疑。但其實科學鑒定無法發現流水號遭到塗改。」
「《Friday》刊出報導的當天，各大媒體就收到了信封，裏面各裝有兩張流水號相同的萬圓鈔。當您發現報導證實科學鑒定無法發現凡德瓦爾鍵，就將準備已久的計劃付諸實行。將西表島謝花兄弟所製作的相同流水號鈔票，與恐嚇信一同散播出去。」
他感覺手不太聽使喚，慢慢將酒瓶放回桌上：「塗改過流水號？」
瀨戶內避免與莉子四目相接，但即使移開視線，卻忍不住要用餘光注意她。
「楓……」瀨戶內的聲音顫抖著。
「只要邊改邊用顯微鏡確認就好。只要是能夠在米粒上作畫的人，就有能力辦到。」
瀨戶內問：「你剛說了什麼？」
但，我不希望她步上自己的後塵。
「中獎號碼的剪報，號碼從1被換成4。同樣地，3也可以改寫成8。阿拉伯數字裏面，就這兩個數字可以事後塗改。」
瀨戶內心跳加速，賭了這渺小的機會。動機。只要她看不|穿目的，就不能證明犯罪。
東西掉落的碰撞聲，喚回了瀨戶內的魂。
「想到什麼？」
「您並不是壞人。」莉子靜靜地說：「也一點都不嚇人。瀨戶內先生，您是個值得尊敬的人。您比誰都溫柔、都認真，而且勇於追求理想。」
莉子稍稍低下了頭。
莉子嚴肅地說：「冰室兄完成分析的同時，娛樂周刊《Friday》也刊出了力士貼紙的報導。您記得報導內容嗎？」
「話說回來，」瀨戶內看著莉子，「就算油墨一樣，要是在既有的鈔票上塗改，一分析肯定無所遁形吧？」
02
莉子笑著說：「真正偽造的是那張剪報。頭彩中獎號碼裏面的1，被原子筆改成了4」
她的眼神就像第一次來面談的時候一樣，直視著瀨戶內：「就是店鋪的名字……非得叫Queen不可嗎？」
莉子也微笑著說：「瀨戶內先生，這是您為我鋪的路。您勸我要做無本生意，才不會重蹈覆轍。」
他用手指轉動著冰塊，說道：「就算可行，塗改也得非常小心吧。只要稍微失誤分毫，顯微鏡一看就穿幫了。」
莉子無視瀨戶內的糾正，依然稱呼力士貼紙。
淡琥珀色的酒水表面，映出了瀨戶內的臉孔。是個衰老、憔悴、一無所有的老漢。
01
「瀨戶內先生，您應該早就料到媒體會報導力士貼紙了吧？雖然這舉動只違反輕犯罪法，但有人大量張貼這種不明不白的貼紙，警方也不得不介入。只要調hｔｔpｓ://reａd.9９cｓw•coｍ查就知道貼紙有兩種筆觸，並推斷其中一種是原創，另一種是模仿。為了找出主謀，就會進行科學鑒定，分析兩者的時間差。這就是您的實驗，測試科學鑒定能否看穿油墨的凡德瓦爾鍵。」
「就住附近的大樓。」瀨戶內回答：「你不知道嗎？」
莉子說道：「您的經營方針充滿慈善精神，不以賺錢為目的。因此銀行拒絕融資，您的負債想必如雪球般愈滾愈大。當我辭去工作的時候，公司已經負債纍纍，但便宜貨經營方針不改，卻繼續營運了三年，理論上根本不可能。銀行不提供融資，負債想必已經高達數十億，甚至更多。這樣的公司隨時都會倒閉，商品與店鋪將一文不值，被人奪走，您與楓小姐只會剩下天文數字的負債。您無法接受這殘酷的未來，而思考擺脫債務的方法。得到的答案，就是引發超級通貨膨脹來抵銷帳款。」
「纖維覆膜？但他們倆……」
「嗯……」瀨戶內呢喃道：「我知道你說的話總是清楚明白，但這句話，我不太能理解呢。是不是醉啦？」
真是急死人，現在哪有這種閒情逸緻？瀨戶內對莉子說：「要是我女兒想不開……」
聽她說話真的是種享受。雖然只是描述近況，聽來卻忍不住捧腹大笑，令人忘卻世上的陰霾。瀨戶內陸打從心底感謝這一刻。
憤怒令人失去冷靜。我剛開始根本沒這麼想……這等於是不打自招了。
一陣沉重、漫長的靜默。瀨戶內已經無法正視莉子。雖在眼前，卻沒能看清楚。只是朦朧地，空洞地望著。
房裡一片寂靜。
「根據冰室兄的解釋，就連同一張貼紙都分不出線條的描繪順序。也就是說不知道最先畫的是眼睛、鼻子或嘴巴。用顯微鏡進行斜光照射檢查、UV照射檢查，可以分辨出微米單位的筆壓與筆跡差異，但所有力士貼紙的墨水狀態都一樣。如果分析結果為真，就代表所有力士貼紙都在同時完成，分秒不差。」
「說的沒錯。聽說國立印刷局的工藝官在製版時，精確度高達〇·〇一公釐，可說是分毫不差。但只要地球上有人能辦到這件事，就一定有其他人也辦得到。更何況目的並非模仿鈔票圖樣，只是稍微塗改流水號而已。確實，過程要注意筆壓筆跡，但失敗了只要重新來過就好。一千萬日圓的鈔票中，有好幾組號碼可以嘗試。就算全都試完了，只要存進銀行再領出一千萬的新鈔就好。因為舊鈔上的一點小塗鴉，並不會引人注目。其實只要成功一次，剩下的錢全都可以換新，又拿到新的連號。」
尤其凜田莉子這位畢業生，真的是獨一無二。不僅外表迷人，內涵也充滿魅力。知識更是豐富到令人刮目相看。
酒杯里的冰塊悉數融盡，美味的加冰白蘭地，成了稀釋的廉價酒。
「什麼事？」
「聽起來具有趣。」瀨戶內斟了杯酒。「可惜這有點天方夜譚。」
「原來如此，不過無論多麼小心，練習過多少次，一般人應該也辦不到吧。就算只是小小的塗改，要改到跟印刷一樣程度，太困難了。」
瀨戶內坐在皮椅上，手拿白蘭地酒瓶，斟在玻璃杯中：「紙錢工廠用的那些紙，看起來真的很像萬圓鈔用紙嗎？」
「如果從銀行提領一千萬日圓的新鈔，全都會是連號。假設第一張的最後四碼是0001，接著就是0002，0003，0004……然後一直到0999，1000。」
瀨戶內啜了口白蘭地，酒精的熱辣從喉頭直達胸口。
「NHK報導了偽鈔新聞之後三天，政府才進行調查。這三天發生了什麼事？每戶人家都搶著釋出萬圓鈔。報導在星期五刊出，接著周休二日銀行不營業，無法換錢。所以每個人都透過購買行為，將錢換成物品。因此昂貴物品賣得特別好。這造成老年人的自家存款一口氣流入市面，貨幣流通量當然異常增加。財務大臣發現流通量一次增加二十兆日圓，就宣布還會繼續增加，那也是理所當然。因為根據二〇〇八年日本銀行調查結果，全日本的自家存款約有三十兆日圓。所以這個調查方法，產生了準備貨幣多出三十兆日圓的錯覺。」
「……說到最近的客人，有人找我鑒定中獎的彩券呢。不過客人上門的時候，我剛好不在就是了。」
「是的。這股力量在分子間形成鍵結，稱為凡德瓦https://read.99csw.com爾鍵。纖維覆膜所產生的凡德瓦爾鍵非常強大，假設先印完一色，過幾天再套上同色油墨，兩層薄膜也不會分離，反而分子會完全結合。油墨固定之後，即使經過長時間也不會褪色，可常保印刷當時的分子構造。所以鈔票就是靠這個原理來防止褪色。」
「〇·二%啊。這點資訊應該沒辦法印偽鈔吧。」
「話說，」瀨戶內看著莉子，「鋪子經營得如何？現在這樣的環境，想必不輕鬆吧。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
「一點也不。謝花兄弟在畫力士貼紙之前，在紙張上噴洒二氧化矽水溶液，製造了纖維覆膜。所以原本應該分成數層的墨水，卻產生凡德瓦爾鍵，結合為一層。」
「因為有人指導他們。西表島的公寓房間里，有白色結晶與瓶裝液體。那應該是二氧化矽水溶液吧。代表那房間里隨時都可以執行鈔票上的纖維覆膜技術。」
那微笑依然有些困惑，有些生硬。但瀨戶內明白，這正是莉子最親切的笑容。
「……你真這麼希望？會很苦的。」
但莉子已不再微笑。
「凡德瓦爾力，這我也聽過，大學課堂上有教。電中性的原子與分子，靠這種力量互相結合對吧。」
再次，與莉子面對面。四周靜得想要仔細聆聽些什麼。
「那是哪裡？」
「可以。在鈔票製程中，流水號是最後印上去的。當所有圖案印刷完成，貼上雷射貼紙之後，才印上流水號與其他符號。因此流水號的油墨層位在所有油墨之上，只要塗上相同成分的相同油墨，分子之間就會產生凡德瓦爾鍵而結合。」
瀨戶內笑了起來：「她是我的大弟子啊。要是不像我一樣羅嗦就更好了。」
但那也只有短短几秒。雖然莉子看來依舊忿忿不平，但聲音卻平靜沉穩：「請看桌上的電話機，外線的燈亮起來了。楓小姐想必是發現手機跟手提包一起掉了，所以才用店裡的分機打電話。目前東京都內能撥通的電話，只有兩支。您看情況，應該明白她是打給誰了。」
莉子回頭看著瀨戶內：「你們住在哪裡呢？」
「為了攝影，把幾千萬放進冷凍卡車？聽起來真奢侈，我也想當這種凱子呢。」
「可以的啦。」瀨戶內說：「你先回去吧，爸爸來鎖門就好。」
「可是在我眼中看來就像萬圓鈔的顏色，真不配當鑒定士啊。」
「你是有天賦的人啊。」瀨戶內嘆了口氣說：「可惜我沒有，所以只好找商品來賣。」
「也就是說，會有很多隻有百位數的1或4不同，或者只有十位數的3或8不同，其他都相同的流水號羅。」
突然沉默了下來。瀨戶內用夾子夾起冰塊，放入酒杯中。
「正是如此。」
瀨戶內感到一陣虛脫，嘆了口氣，深深靠在椅背上。
「這麼說有點不禮貌，但我不覺得他們有這樣的知識啊。」
「稻草色……那就是有點黃的中間色羅？」
「至於這點呢……」莉子把手提包放在辦公桌上，伸手進去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本A5大小的書來。書名是《鈔票製程》。
「從頭到尾，都沒有所謂的二十兆偽鈔。」
遠方響起警車的警笛聲。我的旅程也該結束了。瀨戶內正舉杯到嘴邊。
「五年啊……那這計劃還挺粗糙的不是？或許凡德瓦爾鍵是難以分辨的化學現象，剛開始進行科學鑒定沒有人會注意，但我不覺得可以永遠這樣騙下去。想必沒多久就會有人發現真相。而也遲早會有人發現南極影像的內外景不連戲。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搞這麼大規模的惡作劇？你想想紙錢工廠的事情吧。眼前這個汪洋里的救生圈，或許只是海市蜃樓呢。」
鈔票也是一樣。當偽鈔的障眼法失效，鎖定流水號的修改痕迹做檢查，想必不出幾天就會發現真相。事實會證明，一切都如莉子所說。
莉子笑著說：「現在說來有點馬後炮，但真的完全不像啊。紙錢是用易燃的稻草為原料，當然是稻草色羅。」
未來已經註定。只要警察調查眫男……俗稱的力士貼紙，立刻就會發現纖維覆膜。
楓對莉子說：「凜田，慢慢聊啊。」
瀨戶內突然頓住，時間彷彿停了下來。
莉子問道：「我想起這本書該還了，所以順便帶來。」
「凜田。」瀨戶內的聲音細小，宛如自言自語。「這裡有我和謝花兄弟，等於是罪犯的大本營。你應該很擔心吧。」
「您九*九*藏*書只是把匿名恐嚇信與稍微塗改過的鈔票，放在各大媒體公司的大廳而已。如果不成功，頂多隻會被當成惡劣的玩笑，不可能會搜到您這裏來。而便宜貨公司模仿力士貼紙所製作的招牌與海報，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公開。那只是您說服楓小姐與員工貼力士貼紙的理由罷了。」
瀨戶內凝視著酒杯，冰塊久久不融，酒依然濃烈。
莉子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待客用辦公椅上，她不喝酒，只喝烏龍茶，但心情好得就像微醺一樣。
「不。」莉子低聲說：「我想您早就讓兩兄弟逃走了。這棟大樓里，只剩您和楓小姐而已。」
瀨戶內起身跑向門口，轉動門把推開門，突然定住不動。
「你是說我連女兒也騙？我的確教過你，可以把感性與想像力結合在一起，但沒教你妄想吧。難道日本經濟大亂的元兇就是我嗎？」
「最後三碼？」
他舉起酒杯，飲下稀薄的加水白蘭地，淡到幾乎不覺滋味。但，當下沒有比這更為香醇的好酒。這杯酒正適合為賀宴畫下旬點。沒錯，今晚要舉杯祝賀。敬才華洋溢的莉子一帆風順。敬萬能鑒定士Q展翅高飛。
「當然。」莉子微笑點頭說道：「這本書上也有寫，紙張印刷前的塗布技術是外國專利，不僅過程完整公開，甚至一般人在家都辦得到。將含有微量二氧化矽的水溶液噴在紙張上，然後整張紙以暖風吹乾。只要這樣就能做出一層強韌薄膜，稱為纖維覆膜。」
「在公司不是要叫老闆嗎？」
但凜田莉子的聰穎果然無懈可擊，莉子再次筆直望向瀨戶內。
「除了地方警局的鑒識人員之外，中央的科警研、科搜研不也都調查過了嗎？他們也都沒發現塗改的痕迹。而且還調查過油墨，油墨的成分是機密對吧？」
冷靜的觀察、思考，與判斷。現在的她一應俱全，很可惜，我並沒有。或許我曾經有，但現在都沒了。
「是啊……我從沒問過老闆家裡的私事，感覺不太禮貌。」
「楓小姐人很好啊。教了我很多。」
「不，科學鑒定結果證明是真的。我原本也以為跟萬圓鈔一樣，是幾可亂真的假貨，但仔細一看，問題其實出在別的地方。」
瀨戶內並沒看電話機，莉子也移開視線，望著他的臉龐。
楓臉上的表情，連瀨戶內都從未見過。眼眶泛紅，驚恐莫名，而瀨戶內知道，她看的正是自己。
「冰室兄鑒定過力士貼紙，他說力士貼紙由兩位畫家所描繪，但以高速液態色譜分析法進行科學鑒定，卻得到相同的數值。墨水成分與時間劣化程度，完全相同。這方法可以用數小時單位，檢驗出貼紙描繪的時期。因此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
「謝花兄弟或許無法仿製鈔票，但只是塗改流水號的話，每十次應該有一次，能達到天衣無縫的境界。」
「還書？這是我的書嗎？」
「不。」莉子說道：「塗改流水號的就是那兩兄弟。寫恐嚇信的應該也是他們。兩人住在西表島，所以紙張帶有濕氣。」
結局真是出乎意料。我布了五年的局，卻也由我親手摧毀。因為讓莉子學習成長的，正是我本人。
「啊，對喔。抱歉啊。」瀨戶內一說，房裡又是一陣笑聲。
「說下去吧。」瀨戶內說道。
「好記性。你能照我教的學習法身體力行，我很欣慰喔。」
「……但是光這麼做，可以做出兩張流水號相同的鈔票嗎？」
莉子看著瀨戶內，瞳孔微微變了色。
「嗯。冰室兄是個老實人，對彩券做了一大堆鑒定，卻根本沒查過剪報。」
這是瀨戶內第一次看見莉子如此不聽話的態度。
莉子的臉上仍有笑容，但一雙大眼睛卻凝視著瀨戶內。
糟糕！剛才的話她都……
「為什麼？」
接著他忍不住失笑答道：「叫Q就可以啦。你不一直都是這麼叫的嗎？」
此時莉子開了口：「我有一件事情想拜託您。」
「那不是因為兄弟倆一起作畫的關係嗎？」
「針對全國六大都市各年齡層人口，調查零售商在銀行的現金存款，以及一般用戶的總存款額，推算出目前全國人民所流通的貨幣量。這是政府的緊急調查方法。結果發現準備貨幣多了二十兆日圓，加速民眾恐慌。但其實這才是個大誤會。」
「我想到，或許萬圓鈔也是相同的道理。或許一開始根本沒有什麼偽鈔，只有塗改過流水號的真鈔而已。」
兩人又笑了起來，但不如方才那樣熱絡hｔtｐｓ://rｅａd.９９ｃｓw•ｃoｍ。看來拿女兒開玩笑不太好，莉子看來似乎有些尷尬。
楓離開辦公室，關上了門。
「可以的。」莉子雙眼炯炯有神：「只要看看途往各大媒體的『偽鈔』流水號就會發現，每張的最後三碼都有4或8。」
「肥皂牙膏之類的小東西，原本就沒什麼價值。但家電、傢具、辦公用品、服裝等可以整批賣給廠商的貨物，您的存貨卻沒有降價，不是嗎？因為您早知道無論用多高的金額向窮苦人家收購任何物品，包括我在內，最後碰上超級通貨膨脹，物品都會比鈔票更有價值，所以……」
「知道了應該會大受打擊吧。」瀨戶內說完就笑了。
瀨戶內勃然大怒：「我剛開始根本沒這麼想！一直都是單純為了大家好，才用高價收購助人渡過難關！你不也是受惠者之一嗎？說這話簡直是恩將仇報！」
「我不能再讓瀨戶內先生費心了。開店資金也是你幫忙的呀。」
「但要改流水號就很夠了。」莉子靜靜說道：「因為使用黑色的這〇·二%，就是流水號的部分。」
「這說法可真聳動啊。」瀨戶內忍不住笑出聲來。「你敢用鑒定士的身分保證嗎？」
「是啊。如果4變成—就中頭彩了，好可惜的號碼啊。提供剪報的人聽說是客人的弟弟，可能是發現這有趣的號碼，才會修改中獎號碼來惡作劇吧。」
「別的地方？」
「鑒定眼光跟看錯不一樣吧。當月亮接近地平線，你是不是會覺得看起來比較大？」
莉子往門口看去，聲音是從店裡傳來的。
「是的。只要塗改這些數字，就可以製造出多組兩張號碼相同的鈔票。」
「……即使如此，鈔票印刷工程也應該套用了五花八門的油墨才是。只加上黑色可以順利結合嗎？」
「說的是。這本書里也提到了有趣的事情，跟財務省官員說的一樣。目前萬圓鈔的油墨成分中，只公開了黑色一種。而且只佔整張鈔票的〇·二%。」
拿著酒杯的手開始抖了起來，半晌發不出聲音。
莉子搖搖頭：「我追求的理想與您一樣。收入只要吃飽喝足就夠，助人才是第一優先。」
靠上嘴邊的酒杯，自然地停了下來。
瀨戶內笑著舉起酒杯，擋在兩人的視線之間。
「凜田……我真是太失望了。我為了你的將來著想，希望你走出一條光明的道路，並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但你卻反咬我是個罪犯。你仔細想想，像我這樣的小商人，怎麼能搞出這樣驚天動地的犯罪？」
「或許是吧……但我真的糊塗了。一開始，救助眾生是我的人生目標。我希望拯救那些為錢所苦的人們，讓大家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理想與現實終究有落差。當我發現的時候，自己早成了無可救藥的人。只能說，我的理念還是敗給了金錢。」
「是呀。我自己一個人住在中野的時候，您借我很多書，這就是其中一本。本來打算看完的時候就還給您……但現在還有好幾十本在我的書櫃里。莫不好意思。」
「我孑然一身，支出只有店面租金而已呀。」
「你真乖，要叫楓多學著點了。」
最後，瀨戶內總算擠出了一句話：「你是說……我引起了這場偽鈔大亂？」
酒喝起來更苦澀了些。瀨戶內說：「你是說，和希與玲搞了這場惡作劇？他們企圖利用凡德瓦爾鍵，騙過鑒定士的眼睛？」
瀨戶內已經進退維谷，但還是奮力反駁：「之前犯罪集團送給媒體的DVD，不是拍到南極有大量偽鈔嗎？」
懷抱希望的旅程，不知不覺走進了死胡同，痛苦掙扎，最後貪求自我的救贖，知法犯法。這就是我的人生。為了擺脫絕望，不顧天下眾生會因而遭逢不幸，依然不擇手段。
他舉起了酒杯，冰塊早已融解。
「請先坐下。」
瀨戶內啞口無言，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莉子展現出憤怒的情緒。
「……你忘了嗎？通貨膨脹發生后，我還是把生活必需品便宜賣給民眾啊。」
幸好，我相信她的未來。幸好，我將所有粗淺的知識都贈予了她。
對一個經營者來說，最高興的事情莫過於手底下的員工成功自立門戶。
瀨戶內聽見自己的怒吼，在靜謐之中回蕩。眼前的莉子，只用沉默回應。
我慢慢地繞過辦公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腳步蹣跚，跌坐在皮椅的扶手之間。
「別說了！請坐下！」莉子大聲怒斥。
「那就怪了，中獎彩券是假的嗎？」
「纖維覆膜會在紙張表面
九*九*藏*書形成毛細管，使油墨滲入紙張中而難以脫落。而且紙張與油墨層之間會產生凡德瓦爾力，能夠讓油墨印得更服貼。」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間。
女兒的背影消失在打烊后的黑暗中，她的手提包掉在地上，東西散落一地。
而繼承人，就是你。瀨戶內衷心希望，自己的理想也能傳承到她手上。
最近有很多員工自行創業，雖然沒有打出大片江山，卻還是會回老東家看看。打烊之後，在辦公室與畢業的後進把酒書歡，是瀨戶內陸最大的樂趣之一。
或許因為那雙大眼睛，讓人覺得她的眼神特別有能量。她總是散發一股引人側目的氣勢。並非因為天生麗質，而是她會持續影響身邊所有人。瀨戶內總覺得，必須有改變幾分人生路的心理準備，才能坦然面對她。
「那段影片，是為了讓貨幣量爆增的說法更有力，所準備的材料。但影片里只有最上面兩張鈔票的流水號相同，其他鈔票根本沒有驗過，毫無意義。這做法實在不聰明，而且拍攝的地點也不是南極。」
「楓！」瀨戶內正要跑上走道，然而莉子仍坐在椅子上，開口說了。
「別客氣了。雖然我這裏手頭也緊，但人就是要互相幫忙啊。」
「會啊，大得嚇人。」
冰塊的寒氣透過酒杯染上了指尖，隨之全身都涼了起來。
「哦，彩券啊……」
「嗯……那可真妙了。」
幸好我騙了日本幾星期。各方廠商手續已經安排妥當，庫存拋售也做好準備。只要再幾天，債款就能全數清償。我成功逃離了地獄。
「就在這裏。我第一次來這家店裡，等待瀨戶內先生面談的時候，一樓後方的車庫停了一輛冷凍卡車。當時員工從車斗里拿下一支燈傘，還大罵：『喂！哪個白痴把這東西放進冷凍車的啦！』沒錯，燈傘不可能放進冷凍卡車，除非您在裏面打燈攝影。拍攝結束之後，您收走了鈔票，燈傘卻忘在裏面。想必是因為面談太忙了吧。」
「所以不僅政府誤會，連所有國民都誤會啦？凜田，你讓腦袋冷靜點。世人皆醉我獨醒，只是空談啊。」
「哦……纖維覆膜是吧。」
「客人說年終大樂透中了頭彩，請我認識的副教授進行科學鑒定。不過……剪報上的號碼明明說是中了頭彩，銀行卻不理不睬。」
眼前的人正是楓。她穿著平時回家都會披上的小外套，正用恐懼的眼神看著瀨戶內。
楓一個轉身，嗚咽著快步逃開。
「報導內容是這樣的。警視廳科學搜查研究所，對都內不斷增加的『力士貼紙』進行科學鑒定。結果發現所有貼紙皆為手繪，而且出自兩人之手。但無法確定貼紙的描繪順序，也無法確認哪種先出現。科搜研認為科學鑒定無法找出結果，過程應有異常，將進一步詳細檢查。」
「我原本沒想過會成功。」瀨戶內不自覺地小聲說道：「我以為，媒體與社會幾乎不可能當真。只想說，盡人事聽天命。沒想到事情真的成功，我也只好順著做下去了。」
「我也是，我們倆都很好騙呢。」
「啊……說得也是。」瀨戶內忍不住笑了。他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因為你做的生意沒有庫存啊。」
瀨戶內感到心頭湧起一股暖流。竟有人如此寬宏大量，讓我在這心境下重拾祥和。實在難以想像她只是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女子啊。
莉子的表情和緩起來：「您有著莫大的財富，就是知識呀。」
門打了開來，瀨戶內的女兒楓走進辦公室，在桌上放了個裝有冰塊的玻璃罐，微笑說道：「挺開心的嘛。但不要喝太多喔，明天還要早起呢。」
莉子看來毫無動搖。「雖然您當時做生意的利潤沒有起色，但還是有跟銀行貸款吧。靠貸款要堆出鈔票山，綽綽有餘。而製作相同流水號所需的一千萬，應該也是貸款吧。我在五年前看到那輛冷凍卡車，所以這局，布了五年之久。」
但瀨戶內從沒想過對自己會造成影響。這真是超乎想像的化學變化。莉子改變了他眼前所有的光景。才以為踏出了烏雲，隨即又陷入黑霧之中。
「嗯。」莉子回道：「楓小姐晚安。」
「哎呀，小事一樁。」瀨戶內笑著揮揮手：「我不是說了？忘記四成就要複習。書原本就是給人反覆閱讀用的。」
「……大逆不道的父親，大失所望的女兒。是吧。」
日本經濟想必沒多久就會恢復昔日榮景。因為準備貨幣量從來沒有變過，惡夢遲早會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