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沉醉
我歪到榻上：「生什麼氣？要氣早就來封園子了，還會等到今日？」
李妍道：「初次聽聞你的歌舞時，揣摩著你是一個有心攀龍附鳳的人，心思機敏，善於利用形勢，現在才知道你是真在做生意，其他不過都是你做生意的借力而已。入了這行的女子，不管內心是否真喜歡歌舞，最終目的都是希望擺脫自己的身份，你倒是做得怡然自得，你究竟想要什麼？」
公主疑惑地問：「什麼？」
紅姑滿臉又是喜色又是焦慮地飛奔進來，我笑嘲道：「最注重儀容的人今日怎麼如此不顧形象？被你訓過的婢女該偷笑了。」
公主神色放鬆，笑看著他道：「毛手毛腳的，真不知道你像誰。後來呢？」
我道：「有點兒累，每句話都要想好了才能說，可偏偏回話又不能慢，跪得我膝蓋也有點兒疼。」
我將盤子擱在他頭側：「自己吃！我可不是你府中的婢女。」
「此事說來話長，還要從去病和這位金姑娘初次相識講起……」霍去病一面說話，一面在袍袖下探手來握我的手。
紅姑笑道：「真是不讓我失望。我已經琢磨好幾天了，這就吩咐人去，只是錢從何處來？」
心緒搖搖顫顫、酥酥麻麻，一圈圈漾開，又一圈圈悠回，如絲如縷，纏綿不絕。
我微抬了下巴，笑道：「是啊！下次介紹你就說是小九。」
我打斷她的話道：「你從小習練歌舞，也曾是長安城的大家，不覺得李妍的動作細微處別有一種異樣的風情嗎？」
他笑著來拉我的手：「我府中要是有你這樣的，我何苦到你這裏來受氣？」
公主一扭頭，霍去病的臉立即從陽春三月轉為寒冬臘月，冷著臉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狠狠地盯向我的眼睛。
小姑娘們向李妍行完謝禮后，陸續散去，從我們身邊經過時，都是躡著步子安靜地行個禮。
她盤膝坐在地上，只是偶爾開口指點幾句小姑娘們的舞姿，一個隨意的示範，玉手飛旋處媚眼如絲。
他笑著不置可否，遞給我一隻小小的竹哨：「據馴鴿師傅說，這兩隻鴿子是他這幾年來訓練過的鴿子中最優秀的，怕它們太早認主，放食物和水時都從未讓它們看見過。頭一個月只能你喂它們食物和水，等它們認下你后，就可以完全不用籠子了。」
公主點了下頭道：「開始吧！」
我一笑未回答她的話，側頭對紅姑道：「要你做一件正經事情。你收集一下石舫以前放棄的以及最近放棄的歌舞坊的情況，越詳細越好。嗯，還有其他你看著不順眼，有積怨的，都一併收集了拿來。」
我看著他道：「今日不管怎麼說，都多謝你一番好意。我現在問你件事情，如果有人從我這裏進了宮，你會怪我嗎？」
弦弦思念，聲聲情，沙場悲壯處，纏綿兒女情，彼此矛盾又彼此交映，秋香在琴聲的引領下，唱得遠遠超出她平日的水平。
公主一驚就要起身，我忙回道：「這屋子裡點著熏香，公主來前又特意仔細打掃過，任何蟲蟻都絕不會有。」
我笑道：「《花月濃》畢竟講的是當朝公主和大將軍的私事，公主目的已達到，自然也該是維護自己威嚴的時候了。如今禁得恰到好處，看過的人慶幸自己看過，沒有看過的人懊惱自己為何不及早去看，肯定按捺不住好奇心向看過的人打聽，口口相傳，方茹和秋香算是真正在長安城紅起來了。」
他沒有理會，依舊道：「我們，我們……」我隨手拿了個果子塞到他嘴裏，他卻沒有惱，笑著嚼起來。
我詫異地問：「我們？」
我裝作沒看見，側頭看向方茹她們，他的目光卻一直都沒有移開。好不容易挨到方茹唱完，方茹、秋香、李延年三人都跪在下面等候公主發話，他的目光才移開。
兩個女子侍奉公主下車，一身華服的平陽公主立在了我面前，眉梢眼角處已有些許老態，但儀容豐贍華美，氣質雍容優雅。
他笑睨著我道：「你隨我到府中住幾晚不就知道了？」
他還挺得意，笑著側頭瞟了我一眼，手九*九*藏*書輕捏了下我的手。我抬頭看向公主，公主正聽到緊張處，盯著霍去病，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她也正在被沙盜長途追擊，生死一線。
王媼慈眉善目地解釋道：「緊著刮出的髮髻才油光水滑，紋絲不亂。」
我無力地說：「可以了吧？你得讓我想想待會兒見了公主說什麼……」正在上下打量我的紅姑一聲驚叫，指著我的耳朵喝道：「摘下來！」
公主驚問道：「怎麼了？」
漢朝服飾講究寬袍大袖，我們垂手跪下時兩人的衣袖重重疊疊在一起，正好方便了他行事。我驚覺時，他已經碰到我的手指，我立即曲中指為刺去點壓他的曲池穴，他笑對著公主說話，手下反應卻很是迅速，避開我中指的一瞬掌壓我掌心，然後立即合攏將我的手收到了他掌中。
紅姑低聲道：「你什麼時候讓她上台？根本不需要任何噱頭，那些反倒拖累了她，就她一人足矣，如果再配上李師傅的琴音，那真是……」
霍去病忙連連給公主作揖：「我的好公主舅母，您這就饒了外甥吧！進宮被皇後娘娘說，怎麼連一向對我好的舅母也開始說我了？以後我可不敢再去舅母家了。」公主搖搖頭，繼續聽歌。
紅姑拽著我站起：「你快點兒起來，我已經命婢女準備了衣服首飾，趕緊裝扮起來。」
我湊到嘴邊吹了一下，尖銳刺耳的鳴叫颳得人耳朵疼，趕忙拿開。
「長裙連理帶，廣袖合歡襦。烏髮藍田玉，雲鬢玳瑁簪。雪臂金花釧，玉腕雙跳脫。秀足珍珠履……」
我坐到他身側：「多謝你送我鴿子，我很喜歡它們，它們有自己的名字嗎？我隨口給它們起了名字。」
公主道：「躲著點兒？你多久沒有來拜見你舅舅了？我怎麼記得就過年時你來拜了個年，日常都專揀你舅舅不在時來，這都快半年了，好歹是一家人，你……」
公主看向我，我忙起身跪到公主面前磕頭：「民女謹遵公主口諭。」
他道：「喂我幾個果子吃。」
我摸了下耳朵，上面戴著一個小小的銀環，立即聽話地拿了下來。紅姑在她的妝奩里翻弄了會兒，取出一副沉甸甸的金絡索。看來還得加一句「耳中雙絡索」。
紅姑道：「這有何不好說，就說公主來，一來替我們宣揚了名聲，二來任他是誰也不敢有異議。」
公主釋然笑道：「是呀！你舅父的那匹戰馬似乎能聽懂你舅父說話，你舅父只要抽得出時間就親自替它刷洗，有時邊洗邊說話，竟然像對老朋友。我看你舅父和它在一起，倒比和人在一起時說的話還多。」
他挑眉問：「有何不可？」
「……可我們又迷路了，沙漠中沒水又不認識路，肯定是九死一生的……哎喲！」他忽地一聲慘叫，公主正聽得入神，被他一聲慘叫嚇得差點兒跳起來，我也被他嚇得手一抖，緊張地看向公主，再不敢用力。
紅姑坐到我對面，替我倒了杯漿：「那好端端地為何不要我們再唱？」
我對方茹她們道：「你們都先回去，放一百個心，以後日子只會比現在好，不會比現在差。禁了《花月濃》，我們難道就不會排練別的歌舞嗎？何況如今方茹、秋香可是公主玉口親贊過『唱得好』，有這一句話，還怕長安城的王孫公子們不來追捧嗎？」眾人聽聞，臉上又都露出幾分喜色，半喜半憂地退出屋子。
他道：「既然送了你鴿子，還能不教會你用它？」說完又拿了一隻竹哨，湊向嘴邊，我忙雙手捂住耳朵，卻不料是很清脆悅耳的聲音。
紅姑道：「現在沒工夫和你計較，平陽公主的家奴剛來過，吩咐我們小心準備，公主一會兒要來。」
小奴回道：「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子拿來的，沒有留名字，只說是給坊主。我們再問，他說坊主看到就明白。」我輕頷了下首，讓他們出去。
霍去病滿不在乎地道：「這沒什麼稀罕，飛禽走獸與人心意互通古就有之。春秋時，七十二賢之一、孔子的弟子公冶長就精通鳥語，後來還做了孔子的女婿。舅父因自小與馬九九藏書為伴，也是極知馬性，驅策如意。還傳聞，西域有能做主人耳目的鷂鷹。」
紅姑親自替我戴好，一面絮絮道：「妝奩是唯一完全屬於女子的東西，我們真正能倚靠的就是它們，美人顏色男子恩，你如今有些什麼？」
方茹和秋香還未唱完，門就被人拉開，公主的僕役道：「霍少爺求見公主。」話音未落，霍去病已經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公主笑道：「你還是這急脾氣，被你舅舅看見又該說你了。」
我跪在門前直到公主馬車行遠，人才站起。霍去病轉身看向我，我沒有理他，自顧往回走，他追了上來。我進了先前接待公主的屋子，坐在公主坐過的位置上默默出神。他陪我靜靜坐了會兒，忽地身子一倒，仰躺在榻上：「什麼感覺？」
他淡淡笑起來，又躺回榻上：「姨母在陛下眼中已是開敗的花，各地早就在選宮女，朝中的有心人也在四處物色絕色，不是你，也會有他人。正因為如此，公主也一直在留心，陛下駕臨公主府時，公主都召年輕貌美的女子進獻歌舞陪酒侍奉，也有被陛下帶回宮中的，奈何總是差那麼一點兒，兩三次侍寢后就丟在了腦後。『生女無怒，生男無喜，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一首樂府歌謠，唱得有幾分顏色的都想做衛子夫，可有幾個人有衛子夫當年的花般姿容和水般溫婉？」
他笑起來：「那你是小玉了。」
我道：「你是不是在府中專會與婢女調情？」
「你這傢伙這麼淘氣，就叫小淘，你這麼謙讓，就叫小謙，我叫小玉。」它倆「咕咕」地叫著，也不知道聽懂我的話沒有，可惜我只懂狼嘯，卻不懂鴿咕。
「看著像個鳥籠子，什麼人送這東西？」紅姑一面說著，一面起身去解黑布。
平陽公主看著已經站起的方茹和秋香道：「就揀你們最拿手的唱吧！」方茹和秋香忙行禮應是。
我忙行禮起身喚侍女進來。
紅姑點頭道：「不錯！我還看過她的幾個零碎舞步，她似乎將西域一帶的舞姿融合進了自己的舞蹈中，溫柔含蓄處又帶著隱隱的熱烈奔放。特別是她的眼神，我曾看過西域舞娘跳舞，眼睛熱情挑逗，勾人魂魄，於我們而言卻太輕浮，真正的舞伎不屑為之。但李妍做到了媚而不浮，眼神星星點點，欲藏還露，讓人心馳神往處，她卻仍舊高潔不染。」
我看著檯面上攤開的一堆首飾，叫道：「需要用假髮髻嗎？再加上這些金金銀銀玉玉的，我還走得動路嗎？」
公主笑著點了下頭，揮手讓方茹她們退下。她細細看著我，點頭贊道：「好一個花容月貌，偏偏還有一副比干心腸，也算有勇有謀……」
我道：「沒有你想得那麼複雜。我是個來去無牽挂的人，也沒有什麼權力富貴心，除非權力富貴能讓我快樂，否則金山銀山也許都抵不過大漠中的一輪圓月。我行事時心思千奇百怪，手段無所不用，但所要很簡單，我只想要自己的心快樂，要自己關心的人也快樂。如果長安城不好玩，也許哪天我疲倦時就又跑回西域了。」
我點點頭，人果然不能事事思慮周詳。
我起身走到籠子前，蹲下看著它們。羽毛潔白如雪，眼睛如一對小小的紅寶石，一隻正蜷著一腳在打瞌睡，另一隻看我看它，歪著腦袋也盯著我看。我心裏透出几絲喜悅，嚷著命婢女拿穀子進來。
霍去病哼了聲：「陛下許可了的，誰敢說我？」
「唱得很好，琴也彈得好，不過本宮不希望這出歌舞再演。」方茹、秋香聞言，臉上血色立即褪去。
方茹、秋香見到公主很是拘謹，公主賜她們坐時，她們猶豫著看向我，我微點了下頭，她們才跪坐下。李延年卻是不卑不亢，恭敬行禮，坦然坐下。公主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我立即道：「這是操琴的樂師，姓李名延年。」
他也笑著反問道：「你覺得我是嗎？」
他似笑非笑地問：「你真當我是好色之徒？」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我沉默了一瞬，輕搖搖頭。
公主仍舊是滿面驚色，想起身https://read.99csw.com的樣子。我無奈下，求饒地看了霍去病一眼，輕輕捏了下他的手。
他吹完一曲后，柔聲向我講述哨子的音色和各個命令，邊講邊示範，示意我學著他吹。
我低頭默想了會兒：「明白了，不過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讓公主出面比較好。」
霍去病依舊握著我的手不放：「覺得好像被一隻心腸歹毒的蝎子咬了一口。」
我口中喃喃自語著。我也許的確是小家子氣，已經被珠光寶氣熏得頭暈目眩，紅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懷疑她是否把自己的全副家當都放在我身上了。
紅姑問：「誰送的？」她等了半晌，見我抿著唇只是笑，搖搖頭，「你就傻樂吧！回頭趕緊想想以後唱什麼。」話說完，人出門而去。
他笑起來：「那你還打扮成這個樣子？幸虧我聽說公主來，忙趕了過來，否則真是罵死你都挽不回。」
眼波輕觸處，若有情，似無意。
我笑道：「如果有更好的呢？」
他笑著向我拱了拱手：「我就算在外吧！衛大將軍眼中，我就是一個紈絝膏粱子，飛揚跋扈，奢靡浪費，衛大將軍恨不得能不認我最好。」
我應道：「石伯，是玉兒，您還沒歇著嗎？」
我道：「一個又霸道又淘氣叫小淘，一個很溫和謙虛叫小謙。」
沉醉，沉醉，只因醉極的喜悅，所以心不管不顧地沉下去。
紅姑皺了下眉頭，我道：「捨不得小錢，掙不到大錢。公主的威勢我們自然要藉助，但不能如此藉助，有些仗勢欺人了，傳到公主耳中不是好事。」
等他一切講完，公主看著我問道：「你說她編排這個歌舞是為了引你注意？」
我「哦」了一聲，無所謂地說：「怎麼準備，要我們都到門口跪著迎接嗎？口中三呼『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喜道：「你教我吹嗎？ 」
紅姑滿面疑惑，卻沒有再多問，只急匆匆地離去。
紅姑問道：「你的意思是，公主並未生氣？」
方茹與秋香合唱一幕送別的戲，方茹這幕戲本就唱得入木三分，再加上李延年的琴聲，立在公主下首的兩個女子眼眶都有些發紅。公主的神色也微微有些發怔。
我納悶地問：「給我的？」
音色單調，但一首曲子吹得滴溜溜、活潑潑，像村童嬉戲，另有一番簡單動人。
我道：「不好，你找個妥當的託詞把他們打發走，這次的錢全部退給他們，然後再答應他們下次來園子，一應費用全免。」
霍去病笑著說：「啊！看仔細了，是不小心被帶鉤颳了下。」
我把籠子放到案上，拿著穀粒喂它們。那隻打瞌睡的鴿子一見有吃的，也不睡覺了，撲棱著從另一隻嘴邊搶走了穀粒，另一隻卻不生氣，只是看著它吃，我忙又在手指上放了些穀粒。
我笑著反問道：「你是嗎？」
窗外暖風輕送，竹影婆娑，窗內一教一學，亦笑亦嗔。
園內閑雜人等都已經迴避，我立在門口，安靜地等著這個一手促成衛氏家族崛起、陳皇后被廢的女子。
我撤了力氣，手放軟儘力縮向他掌中，他說話的聲音微微停頓了一下，側頭微帶納悶地看了我一眼。
他笑起來：「和你們這些心思多的人說話真累，我一句話你偏偏給我想出個額外的意思。我才懶得費那心力。進獻美人討好陛下，這事我做不來。不過就是喜歡說『我們』兩字，我們，我們，不是你我，而是我們，我們……」
秋香先唱，是一幕將軍在西域征戰時，月下獨自徘徊，思念公主的戲。秋香的文戲的確比她的武戲好很多，但更出彩的是李延年的琴聲。
李妍向我欠了下身子，坐在了我們對面：「可請到許可金牌？」
「坊主，有人送東西來。」外面婢女恭聲稟道。
我笑吟吟地說：「該汗顏的是我，長安城的歌舞坊只怕還看不在你眼中。」
李妍凝視著我道：「你似乎是一個沒有束縛的人，像天上的鷹，你應該飛翔的地方是西域，長安城也許並不適合你。」
公主輕嘆一聲，對我道：「本宮歌舞看過，故事也聽完，喚她們進來服九-九-藏-書侍著回府。」
紅姑理都不理我，吩咐園子里專管梳頭的王媼拿出全副身手替我梳頭。王媼拿著篦子蘸了榆樹刨花水先替我順頭髮，一束束綳得緊緊的，疼痛處，我的眼睛眉毛皺成一團。
我道：「別說了。」
霍去病隨意行了個禮，笑著坐到公主下首：「他說他的，我做我的，實在煩不過，躲著點兒也就行了。」
我試探著抽手，霍去病未再刁難，只是輕捏了下就鬆開。我向公主磕頭謝恩，他也俯身磕了個頭，起身坐回公主身側。公主看著他道：「你去年說是去山裡狩獵，原來卻是跑了一趟西域，這事若被你舅舅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是我第一次命李延年為客獻曲，而且特地用了獨奏，因為以他的琴藝，整個落玉坊沒人可以與之合奏。
他也翻身坐起：「我也該回去了。」
不知名的花香瀰漫在屋中，欲說還休的喜悅縈繞在兩人眉梢唇邊。
公主驚訝地笑道：「你也會有錯處？你們去看看今日的日頭是否要從東邊落了。」兩名侍女行禮應是，低頭退出了屋子。
九爺道：「都只有編號，起的什麼名字？」
他猛然坐起，衝著我冷笑道：「我多慮？公主把你獻給陛下時，你就是十個比干心腸也沒有回頭地。」
我道：「更沒有幾個人有衛大將軍這樣的弟弟和你這樣的外甥。」
我笑看著她問：「你去過西域嗎？似乎很喜歡的樣子。」
臨走時，她又對王媼道：「仔細梳，我去去就回。」
我道：「加上落玉坊，我只打算買四家，我們手頭已經有買兩家的錢，其餘的我自有辦法。」
紅姑笑道：「好！都聽你的。」
李妍笑看著我，點了點頭道：「不急不躁，穩紮穩打，你說我是你的知音，我倒是有些愧不敢當，只要你願意，這長安城的歌舞坊遲早是你的天下。」
我被紅姑強行拖著向外急速行去，只能扭著頭對李妍道：「你回去請李師傅也準備一下。」李妍眼睛一亮。
九爺笑道：「這是特製的竹哨，不同的聲音代表不同的命令，鴿子從小接受過聲音訓練，能按照你的吩咐行事。」
用過晚飯後，我急匆匆地趕往石府。看看大門，看看圍牆，正猶豫著走哪個更好，主意還未定，門已經開了一道縫，石伯探頭問：「是玉兒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有些納悶地問：「公冶長當年因為精通鳥語曾被視作妖孽投進大牢，孔子為示公冶長絕非妖孽，才特意把女兒嫁給他。你既然擔心我會被看做妖孽，怎麼還把大漠中的事情告訴公主？」
我磕了個頭，起身領路，恭敬地道：「專門辟了靜室，歌舞伎都在恭候公主。」
我笑吟吟地睨著他問：「不和我去見美人？」
紅姑笑道：「不是給你的，婢女能送到這裏來？你這人聰明時百般心機，糊塗時也傻得可笑。」揚聲吩咐：「拿進來。」
他道：「正是。」說完也側頭看著我，眼睛卻第一次寒光逼人，冷厲的脅迫，握著我手的力道猛然加重，真正疼痛難忍。我腦子裡念頭幾轉，忙也應道：「民女膽大妄為，求公主責罰。」他眼光變柔，手上的力量散去，看向公主道：「這所有事情都是因去病而起，還求公主饒了去病這一次。」
他斂去笑意，凝視著我道：「我要成就功名，何須倚仗這些手段？非不懂，乃不屑。你若覺得好玩就去玩，只是小心別把自己繞進去。」說完一轉身，袍袖飛揚間，人已經出了屋子。
我道：「這套歌舞比較長，平日我們也是分幾日唱完，不知道公主的意思是從頭看，還是指定一幕呢？」
紅姑怒道：「你還有心情笑？歌舞不能再演，又得罪了公主，以後如何是好？」
公主的車停在門前，立即有兩個十七八歲的侍女下車，我躬身行禮。她們看到我的裝扮，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立即又流露了滿意之色，向我微露了笑意。看來紅姑的做法也對，人的衣冠人的禮。
紅姑、方茹、秋香等都在我屋中坐著，個個垮著臉，滿面沮喪。看到我進來，全站起來沉默無聲地看九九藏書著我。我笑起來：「你們這是做什麼？放心吧！明天太陽照舊升起。」
公主看看他又看看我，輕抿著嘴角笑起來：「好了，都起來吧！本宮本就沒打算怪罪金玉，也管不過來你們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你自個兒瞎忙活一通，本宮倒樂得聽個故事，只是第一次聽聞有人竟然能驅策狼群。」
她柔聲道：「起來吧！今日本宮是專來看歌舞的。」
我低垂著頭跪著，一動不動，慢慢但用力地把我的指甲掐向他手心，拜紅姑所賜，我有三個指頭是纖纖玉指長。他眉頭皺了下，我嘴角含著絲笑，倒看你忍得了多久。
李妍嫣然笑道：「倒是想去，可是沒有。只是從小聽爹爹講過很多關於西域的故事。」
我道：「你多慮了。」
我揮手打開他，肅容道：「如今正好沒人，屋子也還寬敞，我們是否要比畫一下？」
紅姑一面聽，一面琢磨，點頭道：「即使沒有《花月濃》，人們依舊會來看方茹和秋香。除了李妍這樣的女子，長安城各個歌舞坊中的頭牌姑娘誰又真就比誰好到哪裡？不過是春風秋月，各擅勝場，其餘就看各自手段，如今是再沒有人能壓過方茹和秋香的風頭了。」
我卻覺得她面目猙獰，吸著冷氣道：「快點兒吧！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這哪裡是梳頭，簡直堪列為酷刑。」
一個梳頭的王媼和三個婢女，花了一頓飯的時間才替我梳好髮髻，又服侍我穿紅姑拿出的衣服。
他長嘆口氣，又躺了回去：「你這人慣會殺風景。」
他一本正經地道：「沙漠中毒蛇、毒螞蟻、毒蜂什麼的不少，又很喜咬人，不過只要你一叫，他們就不敢咬了。」公主一臉茫然，莫名其妙地點點頭，他又繼續講他的沙漠歷險記。我心裏哀嘆一聲，算了，形勢比人強豈能不低頭？由他去吧！他也鬆了力道，只是輕輕地握著我。
霍去病繼續講著，我一肚子火，欲再下手，可指甲剛用力，他立即叫道：「毒蛇！」我一嚇趕忙縮回。
我哼了一聲，未再搭腔。
一個小奴隨在婢女身後進來，手中拎著一個黑布罩著的籠子，向我和紅姑行完禮后，把籠子輕放在地上。
紅姑道：「我去請客人們都回去，順便命人打掃屋子，換過紗帳，點好熏香。」說著就要出去。我忙示意王媼停一下：「你打算如何和客人說？」
「好漂亮的一對小鴿子。」紅姑驚嘆，「不過漂亮是漂亮，送這東西有什麼用？要是一對赤金打的倒不錯。」
石伯讓我進去：「九爺吩咐的，給你留門。」我忙道謝。石伯一面關門一面道：「趕緊去吧！」我行了一禮后，快步跑著去竹館。
我只知道點頭，她還要仔細看我，我忙小步跑著逃出了她的魔掌。心靜下來后，忽覺得如此盛裝有些不妥當，轉念一想，算了，都折騰了這麼久，公主應該要到了，沒時間容我再折騰一次。
霍去病起身走了幾步，挨著我並排跪在公主面前，打斷了公主的話：「去病要給公主請罪了。」說著請罪，臉上神色卻仍是毫不在乎。
我仔細看著手中的竹哨，做得很精巧，外面雕刻了一對比翼飛翔的鴿子，底端有一個小小的孔，可以繫繩子，方便攜帶。
竹簾半挑著，我沖勢不減，一個旋身，未觸碰竹簾，人已經輕盈地落進屋子。九爺笑贊道：「好身手。」我心裏很是懊惱，怎麼如此心急大意？臉上卻只能淡淡一笑。
我問道：「誰送來的？」
我站起道：「懶得理你，我忙自己的事情去。」
起得有些晚了，到落玉坊時日頭已掛得老高。紅姑正在看李妍教小姑娘們跳舞，瞟了我一眼道：「你再不出現，我都要去報官了。」我沒有答理她，靜靜地坐下，仔細看著李妍的一舞一動。
他一愣：「誰？這園子里還有未露面的姑娘？你究竟想幹什麼？」
他道：「把你的那個美人叫來瞅瞅，是否值得我們費工夫。」
「如果當年只有我一人，此事我是絕不會再提，可隨我一同去的人都目睹了你驅策狼群，陛下也早知道此事，瞞不瞞公主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