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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談判

第十章 談判

全運會每四年舉辦一次,2005年的全運會在江蘇舉行。於是,2003年底、2004年初那段時間我們隊的小孩們就老往我們學校跑,一個勁兒地勸我復出參加全運會。
我說:「真的。」
2001年全運會一共有八個人蔘賽,四男四女。等打完全運會後,只有一男一女還在隊裏面,其他人都下隊了。因為我們都被傷透了心。如果不是這樣,沒有運動員願意在花樣年華放下自己苦練的專業早早退役。我們拼著一身傷病,是為了堂堂正正去為集體爭這份榮譽。但很多時候,我們真的沒法再忍了。和教練實在是相處不來,領導又只聽一面之詞。俗話說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可是領導怎麼就這麼不在乎運動員的感受呢?
那次見面是在武漢,省隊的辦公室里。房間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見到她的時候反而覺得沒有什麼距離感,她很瘦,非常高,目測有一米七八左右,沒有官架子,說話做事風風火火,很可親。
我跟我媽說:「媽,你說我回去打球怎麼樣?」
我有點吃驚,以前也沒少和領導談話,印象中,領導一般會打打官腔,很少有人會站在運動員的立場,設身處地為我們著想。這是第一次有領導這麼跟我談話,也是第一次有人開誠布公地告訴我read.99csw.com,打球是可以為「自己打」的。她說:「如果你要回來,我可以給你機會。」
孫主任說,那就「見一次,談一次吧」。
我在心裏一直偷偷地感激她,但每次遇見她,都不好意思把這份感激說出口。我和她的交流機會也不多,在國家隊時如果出了什麼事情,我是不能直接向她彙報的。包括現在我「單飛」了,一有什麼事,也都是先與國家隊領隊聯繫,領隊再跟她彙報,否則就變成了越級彙報,說起來影響挺不好的。
小孩吐了吐舌頭跑了,下次換個來,還是這些話。
現在想起來,當年孫主任看似目的性不是很強的談話,卻把我和網球一度中斷的聯繫重新建立起來,而且更加堅定了我前進的方向。
任你千條計,我有老主意。當時我就想:領導來就領導來,反正跟我沒關係,我就讀我的書。
我說,你們當時一味抬高教練,不為運動員著想,現在為什麼還要回來找運動員呢?你們這種做法太不合適了。為什麼我們會下隊,你們想過這個原因沒有?
但是與孫主任的一番談話,和我之前想象得非常不同。她先問我最近在幹嗎,我說在學校讀書。她又問我以後想幹嗎,就這麼聊了一會兒家常。聊著聊著,她單刀直入九*九*藏*書地切入了主題:「我聽很多人說,原來有個叫李娜的,突然間退役了,所以想來看看。很多人都說你有天分,打球是你實現自己的手段,你為什麼不為自己打呢?」
我沒好氣地問她們:「你們沒病吧?」
但另一方面,我也感覺到了新領導的誠意。我是個心直口快的急性子女生,很容易被人打動。別人欺負我,我不會忍著,但人家幫助我,我也會記著。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我從小打網球,進隊以後基本都是湖北省培養的,就算為了回報這個恩情吧,我決定再幫湖北隊打一次全運會。
我們就真的見了一次。
體育界有許多內情,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運動員與教練、領隊之間的糾葛,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2001年全運會之前,我們隊基本上是教練說了算,運動員基本上沒什麼話語權。某些領導認為能出成績80%以上靠的是教練,而看不到這其中也有運動員的個人努力,所以一直對隊員採取高壓政策,把教練抬得很高。在我進入職業球員生涯后發現,在西方,教練和運動員更多的是服務的關係,而不是單純的主導地位,所以在西方,運動員的個人努力會更體現價值。
就這樣雞同鴨講,僵持了好久,直到孫主九九藏書任來找我,這件事情才有了轉機。
之前有了那麼多不愉快的事情,我好不容易痛下決心離開那個是非圈、傷心地,又豈能因為他們的幾番說辭就回去。
對我來說,選擇退役是一個艱難的決定,因為要離開我熟悉的圈子,離開我傾注了太多感情的網球,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復出是一個更加艱難的決定,因為我要面臨未知的未來和走回頭路的雙重壓力。
我離隊的時候,和我們隊的某些人鬧了一些不愉快。隊里的小隊員偷偷告訴我,當時的教練放話說:「走就走吧!兩年之內,我再培養出來更多優秀的球員!」好吧,既然你們這麼厲害,就去培養好了。當時我想,自己已經離開這個圈子了,也沒必要再過多地糾結這些事了。
我媽嚇了一跳:「啊?真的假的,別開玩笑了。」因為媽媽知道當時我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退役的。為了治療我的內分泌失調,媽媽到處找中醫給我看病,最後我喝了快兩年的中藥,才把身體調理過來。
在復出這條路上,孫主任發揮的作用很關鍵。我覺得她的談話很貼心。可能因為她是新來的領導,和我素未謀面,也沒有任何的恩怨情仇。也可能是因為她是運動員出身,而且是最優秀的運動員,所以她比較了解運動員是什麼樣的想法。https://read.99csw.com她給我留下的感覺是一個敢想敢幹、不太在意別人怎麼說的人,她真心實意地想要為網球做點事情。
媽媽沉默了一下,說:「那我什麼都不要求你,要累了呢就再回來。」
從我這邊,覺得自己的生活被影響了。本來很安逸悠閑的生活,突然一幫人每天圍著你不停遊說。
我們隊的人說:「她在讀書。」
隊友說:「我們真的需要你。」
我們隊的人頻頻來找我,都不見效。最後,教練來過,領導也來過。他們的意思只有一個,就是希望我能歸隊,回去打全運會。
孫主任,就是孫晉芳,原來老女排的隊長,曾經體壇的風雲人物,新上任的國家體育總局網球運動管理中心主任。孫主任在上任網管中心主任之前大約已經暗地裡把狀況摸清楚了,她問湖北隊的教練:「我聽說有一個叫李娜的,現在怎麼不見了?」
我歸隊以後,就很少有機會和孫主任面對面交流了。最多是這兩年回北京去中心辦事時看她在不在,在的話就打招呼,問問她近況如何。孫主任知道我膝蓋不好,她的膝蓋也不好,就會問一些關於膝蓋的問題。後來在武漢的時候,我們還聊過一次,談了談我的想法。我在法網領獎回來后,中央電視台辦了一個慶功宴「李娜之夜」,孫主任去了,但也沒https://read.99csw•com有細聊,因為其間不斷有媒體採訪。
而且,我不想中斷自己的學業,我也不想混張文憑了事,如果回去打球,我的學業怎麼辦?
孫主任是2003年找我談的話,我是2004年1月份回到省隊的。因為4月份要參加比賽,過完年後,我就歸隊進行訓練。
孫主任的話雖然對我有所觸動,但還是沒有完全動搖我上大學深造的決心。我有些猶豫,並沒有立刻做出回應,還是回到學校繼續學習。這次見面像是一段小插曲,慢慢地被淡忘了。但我們隊里的老隊友登門的次數更加頻繁了,以前一個星期去兩次,之後變成一個星期去三次,到後來就天天都去。
左思右想,主意難定。我去找姜山商量,他說:「我不會去阻止你或者怎麼樣,你自己要想好,不管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
在這期間,我也有過種種顧慮,反覆掂量了好幾個月——復出對我是一件大事。退役的時候,我在全國排名第一,再出去打,打得好沒關係,一旦打得不好,別人會怎麼評論我?
對孫晉芳主任來說,這次會見多少有點微服私訪的感覺。當時她剛從體彩部門調到網球管理中心。我很小就聽過她的故事——女排隊長、中國女排五連冠的功臣,那時全國都在宣揚「女排精神」,郎平、孫晉芳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