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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雲 第四節

第四章 暗雲

第四節

明明身邊的鬼有能力解決問題,毫無能力的新娘卻拒絕鬼的幫助,真是教人意外。本以為桃子會求助的響,以新鮮罕見的眼神打量著身邊的少女。
「來大宅吧?」他沉聲說,「你繼續留在學校也是如坐針氈,不如到本家來,我們會守護你。在本家可以隨便你做什麼。所以——來這邊吧?」
寂靜中,響淡淡開口,旁邊突然響起尖銳的聲音,響看向桃子,確認聲音來自她靠在附近的桌子時,也就沒說什麼。很多時候,她的行動遠比說話快。那近似於小孩子傳達不滿時,特意引起大人注意的手段,對響來說,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的意思,都懂了吧?」
處理完背部,神無繼續觀察其他部位,注意力來到開始乾爽的黑髮。
「夠了,別碰。」
「高槻……保健室老師?」
「響!」
響終於承認桃子是自己正式的同伴,但她只是疑惑又戒備地看著他。她本能地了解,響是不用對敵人齜牙咧嘴,只需要淡淡的——甚至是高高興興地就能傷害到對手的男子。
他的胸口有著過去的傷痕,沒有新的傷痕。想到衣服上的血痕,知道傷痕應該在背後的她,轉向他的背部,屏息靜氣。
神無咬著唇,走出更衣室。先回到寢室打開衣櫃,翻找了一輪,再到其他房間的柜子查看,最後在起居室的柜子深處找到茶色的木箱。確認上頭寫著急救箱,神無雙手握緊盒子,把它拿出來,走到房子中央打開盒蓋。檢查瀰漫著藥物氣味的箱子中有消毒液和棉花球、鑷子、紗布、固定繃帶和醫用繃帶,突然聽到浴室的門開了,她慌忙來到走廊。樺鬼正粗魯地擦拭著濕發往寢室走去。從襯衫上星星點點的血痕來看,可以知道他受傷的部位不止一兩處。儘管他一副若無其事地樣子,但肯定很疼。
「……時機不對,因為他還在回想白天的那件事。」
面對連鬼族都害怕的響,桃子卻能大無畏地抱怨。推開門后心情就非常差的她,臉上浮現明顯的輕蔑表情。對哄女生沒興趣的響即使察覺她心情異樣也懶得說什麼,只是看著窗外。
女人臉上留下傷痕的確不算討喜——尤其繼承鬼族血脈的人對美醜極度拘泥,下意識拒絕丑怪並不鮮見。但是不知所以然的桃子依舊非常不高興,揚起冷笑伸手壓了壓創傷貼。
忠尚以淡然又清晰地聲音說著。沒有問理由,之前渡瀨說過的話,再次從忠尚口中說出。察覺到對方真心誠意的瞬間,豆大的淚珠滾落。
「你們剛才在聊什麼呢?」
她不想給桃子添麻煩。也不想看到她哭泣的樣子。可以的話,她希望桃子能永遠像現在這樣笑著。
先行動的是響。
直率地與那雙充滿怒氣的眼瞳對視,響淡然地微笑,朝桃子靠近一步。
與其這樣,不如保持現狀更好。
「基本上他們反對舉行鬼之里祭典,但事到如今也不至於無動於衷。眼睜睜看著別人受傷,一點都不好玩,須澤副會長就是那樣的人吧?」
桃子瞥了瞥他,注意力轉回窗外雪景上。響饒有興趣地盯著她的側臉。本以為她是焦急,欠缺深思的人,卻發現她有另外一面,實在有趣。
處理大大小小的傷口,神無用繃帶在他上半身纏了一圈,覆蓋住傷口。擔心他的骨頭有沒有受傷,但想到如果傷勢很嚴重,麗二肯定會給他治療的。
庭院中架起了好幾個堆雪人用棚架,中央最高的鐵架在強風吹襲下演奏出刺耳的聲音——那是被稱為「監視塔」的東西。因為中午的事故而進入警戒狀態的學生會和執行部共同建立的看台。
「……誰懷疑你?」
男人似乎意料不到響會如此指責,明顯表現出動搖。
校舍二樓,只有一個教室亮燈。鬼視力再好也無法判斷是否真的有人,不過看到電燈亮了就認為有人吧。男人感嘆學生如此熱心,放學還留下來,注意力轉向庭院。
沒發現桃子怒火的響嘲諷地笑了笑。
他舒口氣,輕笑。低垂的眼瞳變成黑色,他朝桃子伸出手。
「我去讓萌黃呵斥我一下。」
她眺望著森林,身邊突然傳來問話。無奈地把視線轉回室內,看到選定委員站在門前,因「上頭」喜好而被選出的性格認真嚴肅的男人。
剛洗完澡的神無,凝視放著樺鬼份食物的餐桌。平時這個時間他早就回來了,但現在玄關還是緊閉著。
老是等待別人搭話的神無,最近開始會主動走到桃子身邊。當時桃子還滿面笑容地說「神無真是怕生的貓呢」,她至今還記憶猶新。
「健康。我怕他無聊所以帶了書跟遊戲給他……他一直都想見你。還讓我把鑰匙給他。鑰匙在你身上吧?」
接著出現的水羽邊把水壺放在小爐子上邊問。光晴跟麗二同時舉手。
簡訊到達的聲音和震動讓響滿足地眯起眼,男人卻臉色嚴肅。
——不可能不痛。但是不知道依賴為何物的他,再痛苦和哀痛也只能靠自己,他一直這樣生存著。
淡然丟下這麼一句話。認為熟睡中的樺鬼比較安全的神無,已經習慣了不等他入睡就不上床就寢。
而他理所當然地想到,她是為了擊潰神無。
動作被打斷的桃子九_九_藏_書,無法接受響罕見的動搖,看著他說:「對了,高槻開始行動了。」
麗二歪著頭,喝下那些不知為何連香味都失去的茶。嘴巴里滿是電信的水羽看向窗外,然後問光晴。
「因為我是神無的朋友?」
「……你。」
在沉默中低聲說完,麗二一口氣把苦澀地茶吞下去,然後站起來。
「我沒事。」
三翼貼身保護著神無,三翼應該不會跟選定委員進行交涉那麼能帶走新娘的辦法也是有限。選定委員的力量應該不敵三翼,本來以為他們會要求增援,但他們沒有,可想而知選定委員們都是愛面子的人。考慮到樺鬼和三翼的行動,跟同伴商量后,認為跟「上頭」談判是最好的辦法,但他們並沒有想得那麼深遠。沒有力量沒有智慧,甚至沒有觀察對手再行動的耐性——卻非常在意旁人的目光。
「……不能強行帶走嗎?」
「什麼?……啊,出現在森林的……可疑人物。」
無所眷戀地抽回手,響拿出不斷響鈴的手機,嗤笑。
麗二問,萌黃只是溫柔地笑笑。向其他新娘求愛、變心,還開脫說形式所迫,希望原本的伴侶責備自己。面對如此優柔寡斷、任性的男子,她卻沒有說過一句狠話。如果萌黃責備自己反而更好受的麗二隻能苦笑。
「那就沒有問題了。」
不然,她那自以為是的態度會持續吧。
「我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
「那不代表神無選擇了他,樺鬼是個難以捉摸的人。」
「建立起監視塔之後怎麼辦?」
「我保管著。」
「你可以幫忙了嗎?」
「你真是氣死人了。要我說多少次啊,情報——」
看著被用力推開的門板,響的笑容消失。推開門的是肩膀被雪打濕、氣息紊亂的桃子。
她低下頭,想抿去洶湧而上的哭泣衝動,這時電話鈴聲劃破靜寂。
「現在我已經能夠判斷,他的反應不是一般庇護翼對待鬼頭新娘的反應。」
即使他道歉也難以原諒,但起碼能稍微治療疼痛吧。而若無其事的男子,別說道歉了,甚至還以輕快的表情凝視窗外。
白天,器材崩塌的時候,神無看著樺鬼的身體擋住自己上頭,然後就暈倒了。失去意識的她無法知道到底有多少器材落下來。但她知道樺鬼是那種無論身負多重的傷也不會在人前屈膝的男子。
響看到落在雪地上的陰影,笑了笑。一道人影快步穿越庭院,進入森林。當他說出監視塔被建立的過程時,桃子那張臉精神得不得了。極度討厭她對神無的關懷。儘管言辭上巧妙掩飾,然而一旦生氣起來就完全向著神無。單純又愚蠢的女人——那種勇敢反抗而不知獻媚的愚蠢,叫他印象深刻。
她的話語中帶有尖銳的刺。響的視線從沒進入教室等待回應的桃子身上移開,對選定委員仰起安穩的微笑說「很抱歉,就是這樣了。」
「算了。」
的確因為桃子提供的詳細情報,行動才能進展得更順利,但他不喜歡桃子三分顏色上大紅的表現。連接受「上頭」委託的選定委員也不放在眼裡的響,即使兩人有著合作關係,他也能輕易地毀掉她的性命,她最好有所自覺。
神無嚇得顫抖了一下,腿因不安顫抖著,趕緊拿起話筒。一道包含笑意的聲音發出簡短的問句「怎麼了?」。
瞬間,心臟劇烈跳動。
神無慌忙走出廚房,拿著毛巾走向更衣室,確認他還在洗澡,悄然推開玻璃門。想要放下毛巾就馬上退出去,卻赫然發現衣籃中熟悉的白色襯衫上有著點點的鮮紅痕迹。
「哎呀,放學后你都沒回來過,怎麼回事呢?」
「只是讓她們閉嘴,太造作了吧。」
同一時刻,職員宿舍別棟一樓。
「那種情報不說也罷。」
因此,沒想過他會這樣邀請自己。
「……你理解自己的立場嗎?」
水羽嘶嘶地啜飲著茶水,坐在旁邊的光晴則倒出熱茶,盯著沉默不語的麗二。結束工作后一直唉聲嘆氣、臉容猶豫的保健醫生,即使吃飯時也心不在焉。光晴再粗心大意也開始擔心了。他正想開口跟麗二說話,手腕突然被拉住,他看向隔壁。
「共有。鬼之里無論內外,鬼頭的敵人都出奇的多。即便是垃圾,聚集起來也能成為戰鬥力。經過中午那一段,很多鬼會主動報名成為我們的同伴。桃子,接下來的事情會很有趣。」
到底為了什麼,麗二沉思地盯著交握的雙手。
「啊?」
「按照你的要求,我們把器材推下去了。」
她不是想知道自己獲救的理由。當時他剛好在附近,所以才會拉她一把,理由僅此而已吧。當時即使救錯了桃子,這男人也會揚起淡淡的微笑吧。想到這裏怒不可抑的桃子甚至忘記了眼前男子的真實身份。
即使問他有沒有受傷,他也不會回答吧。她想了想,怯懦地伸出手,從樺鬼背後觸摸他的黑髮。瞬間,他全身僵硬。儘管很想知道他臉上有著怎樣的表情,但神無還是想先確認他頭部有沒有受傷。安心之後,視線巡迴到褲子。鋼材落在他的全身,腳部應該也有受傷。
「……到時候就交給你處置,如果只是丟小石頭就算了。」
撥開https://read.99csw.com一臉驚訝的桃子的手,響嘆息。
但是她無法容忍自己被歸類成死物。儘可能地從她身上收集所需情報然後加以利用,到沒價值時一腳踹開,如此屈辱叫桃子決然無法忍受。
「堀川響跟樺鬼對立一事眾所周知,很可能趁機會做點小動作……但是他越來越大胆了,可以遇見他接下來的舉動更加激烈,越來越麻煩了。」
「跟你無關。」
響懷有什麼目的接觸桃子呢,每次想到這裏,她的心就變得沉重。
當初認為她是有用方便的棋子才放過她,但現在她老在身邊汪汪叫,討人厭得不得了。響想當她失去利用價值就丟掉,也可以省卻處理的手續時,眺望雪景的桃子突然說。
而實際上,計劃已經實行了。
「真是可惡的男人。」
明知如此,桃子本來不含有任何期望。
眼淚停止的同時,走向廚房。樺鬼一個人吃著冷掉的食物,看到神無時有點吃驚似的睜大眼睛,很快又繼續吃東西。心情一片安靜的神無坐在他對面的位置上,覺得注意力被什麼吸引住似的,凝視著他。終於吃晚飯的他站起來。儘管白天的事情帶來了些許變化,卻不足以變化成言語,吃飯時兩人依舊保持淡然沉默的模樣。
「你意想不到的有趣呢。」
「他喜歡女人是出了名的。靠近他后就能直接套取情報了。」
「你不是答應幫我們嗎?」
男人察覺響隱藏的怒氣,一臉憎惡、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響低喃,肩膀因笑意顫抖。
「我都說了,你不能控制懲罰程度就別出手。」
倒是樺鬼先回過神。
另一方面,站在尋找到樂趣的男人旁邊的桃子,心頭從中午開始就充滿怒氣,最大的理由不外于棚架被毀一事。她懷疑事故是響設置的,但後來認為不可能。然而面對桃子的質問,響的笑容中包含肯定因素。中午時因為神無到訪沒來得及問清楚,獲悉響在教室,她就過來想問問,結果卻發現除了他還有別人在,那人還趁她怒吼的瞬間逃走了。
「白天?」
走出客廳前,另外兩個人同時發問,麗二沒理會,直接走進走廊。離開公用廚房,來到位於走廊左手邊的私人房間門前。麗二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地盯著門把手。
「機器落下的瞬間,三翼臉色都變了。真是好玩。現在證明了朝霧神無受到鬼頭的守護,沒有人能唱反調了吧……可以的話,我倒希望那傢伙能更加積極點。」
「學生會?他們要幫忙?」
緊握著麻痹的手掌,桃子睨視響,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眯起眼睛打量拳頭緊握得指節泛白的桃子。
顯露出笑意的眼瞳中沒有絲毫的溫暖,甚至湧現了凍結般的鮮艷金黃色,他毫不隱藏怒氣,冷笑道:「竟敢掌摑我,好膽量。」
「請在意這些。」
「蠢材嗎?」
但是——
「你不覺得奇怪嗎?」
白天時,答案終於明確了。那是神無自問后導出的答案。原本他們是為了守護神無才給予烙印,不可能對鬼頭的新娘抱有任何私人感情——道理上明白了,但本能卻完全違背理智,不斷地對神無寄予思慕。
麗二說出了心聲,萌黃揚起爽朗的笑容回應。
水羽垂下眼瞼注視茶杯,苦澀地低喃。光晴皺眉看著這個年輕的鬼,把身體深深埋進沙發中。
「恩……對,沒問題。但她是我的棋子。」
麗二苦笑,接受迎接似的踏入玄關。
「覺得辛苦就給打電話——我會馬上派人去接你。」
「別碰。」
「可以嗎?」
男人生硬地對沉默的響訴說。
「很難決定。只有執行部和學生會很難把握全部狀況……他們好像也察覺到什麼,給了很多建議。」
「討厭麻煩,但該出手時就出手。外表是嬌柔的美人,但內在卻英氣十足的大小姐。監視塔的人選交給他們決定應該沒問題。」
「哎呀,還有學生留下來嗎。」
「嗯,樺鬼本人好像毫無自覺……不過說起來,也蠻有樺鬼風格的。」
「你打算怎樣?」
那時候樺鬼救了神無,響救了桃子才不至於釀成慘劇。如果當時趕不及——響一時衝動放開手的話,後果將會多嚴重?即使他沒有要加害桃子的意思,可是能因為個人興趣絞殺別人的響身上含有太多危險因素了。再加上他身為鬼族的力量,隨時能讓人喪命。她聽到桃子說出拒絕響的話,哪怕絕情,她也希望兩人就此分手。
「為什麼?江島四季子你都讓我處置掉她嗎?」
桃子哭泣的樣子,也許比預期中更能取悅他。
「那樣的情報你應該早就跟我說啊。」
「那是我的做法。厭惡的話就另請高明。」
「不是。」
「我中午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桃子也在。」
怒氣張揚的桃子不示弱地直直凝視響。室內明明氣候溫暖,卻因為兩人的對峙讓所有空氣凝固。
跑過去的神無,握住吃驚的樺鬼的手腕,往起居室走去。她在起居室中央鋪好坐墊,示意他坐下。然後扭開消毒液的蓋子,以鑷子夾著棉花,浸潤在消毒液中,表情嚴肅地站在他面前。
如果神無在保健室說的話屬實,他可以肯定桃子已經完全歸於響麾下了。
「化九-九-藏-書膿的話會留下傷痕吧。」
但是所有事情都超出所料。
「睡了。」
奇妙的沉默蔓延全室。
但同時,他很清楚破壞自己喜歡東西時的快樂。那種因被信賴、接納的人徹底背叛的絕望模樣,強烈地刺|激他的施虐心。
「恩……沒事。外表、氣質跟普通人不同。我只是想不到你會來幫我。……你那時候沒有笑吧?」
她知道那不是開玩笑。
神無準備萬全后,樺鬼才察覺到她的意圖,想要站起來。但看到神無堅決的表情后又坐下來,投降似的解開睡衣的扭扣。
不知道該給予什麼反應。
「解釋一下什麼叫玉碎!」
那是為了滿足自己欲求而不惜出賣自己朋友的嬌小女人叫人意外的反應。
「我沒事的,謝謝您關心。」
但當發現她額頭上粘著一塊正方形的創傷貼后,注意力回籠說:「很痛吧。」
「樺鬼救了神無的事。」
「那種女人——有什麼所謂。她該不會是你的新娘吧?」
「什麼啊?」
拚命讓因憤怒而顫抖的聲音平靜下來,桃子看向響,他臉露驚訝。
「啊……你還在拘泥這個嗎?我不那樣做,就會顯得可疑了吧?」
「為什麼?」
「他颯爽地救下神無,有帥氣地把她抱到保健室?」
「一開始就輸了嗎?」
神無為了止住眼淚,把臉埋在毛巾中。他一些細微的行動也足夠她開心很久了。他散發出一種關心她的氣息,讓她感動滿滿。
應該被忌諱的女生卻被如此珍惜,她委實無法接受。神無應該遭遇跟自己一樣的對待,這樣她才能毫無芥蒂面對神無,跟她交往下去。
桃子尖聲大叫,響把注意力從雪景拉回到桃子身上。
用毛巾吸干連綿不斷的淚水,心底深處那盞燈再次燃起,儘管微弱卻發出亮光,讓思緒混亂的她的心柔和下來。
「……走錯一步就會釀成悲劇了。神無受傷的話,鬼之里祭典就被迫終止,整個計劃都要擱淺了吧?你沒想到這一點?」
「什麼?」
中午,堆雪人用棚架崩塌的瞬間,麗二看到響那挑釁的笑容,深信事情不是出於偶然。根據神無的證言,推倒器材的似乎是選定委員。儘管他們的活動有分歧,但會傷害新娘——而且還是擁有鬼頭烙印的新娘,實在是難以想像的行為。他們顧慮到新娘的立場,應該儘可能避開他人耳目,儘管採取文件的辦法帶走新娘才是。
「……我完全成了玉碎。」
結果她,悶悶地在原地坐了一個小時才進寢室。
「我們班上那些迷上你的蠢女人。」
「……很少有人敢這樣說我。」
水羽「嗯」了一聲,拿起饅頭細細品味。吞下一小口,覺得味道還不錯。
緊握著話筒,深呼吸壓抑著顫抖的聲音,她終於開口回答。一旦離開這裏,跟她走得最近的桃子會受到更大的傷害吧。想到響把這些都計算在內的行動,神無無法接受忠尚的好意。
神無抬起頭,視線被白布覆蓋。伸手一抓才知道是浴巾,拿毛巾覆蓋神無頭部的樺鬼已經走進廚房了。
「什麼意思!?」
「這種事你現在才發現嗎?」萌黃說。
「陷入拉鋸狀態的話,就趁鬼之里祭典時攻擊,那時候防守空隙比多。認真準備,行動也就方便多了。」
安心的瞬間,心底的線斷裂了,有什麼湧上心頭。
獃獃站立的神無想起今天發生的事,咬住了下唇。
衣服摩擦的聲音讓神無更加緊張,一動不敢動。
希望他不會對桃子做出過分的事。總是善待她的少女——無論到哪裡都理所當然被孤立,跟如此處境的神無說話的只有桃子,對神無來說,唯一能成為朋友的人。
但還有什麼隱藏在背後吧。
只要有需要,能邊微笑邊下手的男子,已經無法沉默等待了。擁有獨立情報網的他,對響身邊的人進行調查,其中包括了神無信賴的唯一朋友——土佐塚桃子。
忠尚簡短地回答。
看著跟往常一樣的萌黃,麗二什麼都說不出口。
「放了中午那群白痴女人吧。」
「你的共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到底怎麼做才能讓朋友免於受傷,遠離危險呢,神無六神無主地思考著。但心頭被滿滿的不安充斥著,根本想不到什麼。
生氣的桃子眯眼打量響。她原本就不是乖巧的女生,最近整個人更加混亂。因此總讓貌似性格焦躁的響生氣不已,由紀斗他們卻對此給予好評。自覺沒趣的他特意以溫柔的口吻宣告:「別想太多了,你跟我不是對等的。」
儘管桃子對傷口很是樂觀,但傷口卻落在她身上最矚目的地方。以此勾起神無的愧疚感的確很有效,但無論任何理由,普通女人都不會希望臉上留下傷痕吧。
「辛苦了。」
看來她的視野非常狹窄。為她的真性情和內心想法嚇到,他覺得為此生氣的自己很愚蠢,響一聲不哼看向窗外。如果桃子擅自接近樺鬼,自己過去一直構築的舞台很可能崩塌。
「……怎樣的人?」
「我知道了。」
奇妙的沉默再次降臨。緊盯著地板某一點的神無覺得四周太安靜了,疑惑地抬起頭。
「你也看到了吧,我按照一般步驟泡的!不是很美味嗎?」
器材掉落不是偶然的事。九九藏書
迎接響凝視的桃子臉上沒有恐懼,只有怒氣。
任誰都被嚇得臉色蒼白、倉皇出逃的殺氣往桃子撲去——響皺眉。
她是繼承鬼族扭曲遺傳因子的新娘,同時也不過是脆弱的人類。這個過去自己不知為何保護的女人,現在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殺了她。處置也很迅速,只要大量出血她就輕易喪命了。
聽到話筒那頭傳來屏息的聲音,忠尚瞬間沉默。
怒火不斷膨脹,灼燒著她的胃,使之隱隱作痛。
桃子跟響只是目的相同的共犯。正如她貪圖方便利用他,他也在利用她。無須擔心對方的心情,桃子是這樣想的,但響卻完全沒有同伴意識吧。
盯著選定委員,桃子坦率地喊道。被自己的鬼捨棄,甚至因自己意志趕走了庇護翼、跟家人關係惡劣的桃子,完完全全地沒有後盾。但是她那大無畏的態度始終不變。
收拾好碗筷,並將其洗乾淨,放到乾燥機中,按下按鈕。儘管稱不上規律十足的生活,但樺鬼的就寢時間一向很早,連帶的,她睡覺的時間也提早了。看看時鐘,已經到了他上床睡覺的時候了。眼睛有點酸澀,睡意冒出來。但必須等樺鬼睡著了她才能去睡覺。想著不知如何是好時,她聽到浴室傳來水聲,想起自己忘記為樺鬼準備新毛巾。今天樺鬼回來晚了,順序都打亂了。
那是非常殘酷的微笑。
沒有在現場目擊事發經過的光晴似乎比其他兩人輕鬆,雙手包裹著茶杯,慢慢轉動。
她不想重複東躲西藏的生活。
麗二沒有對同伴說出自己所獲得的一切情報,是因為時候還沒到。伴隨著低沉的響聲,起居室的門被推開,光晴走進來。他從冰箱拿出個盒子,將盒子中的食物另外放在小碟子上,遞到麗二眼前。
「怎麼可能無關。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情報是共有的。你以為我們為什麼聯手。」
「……你不生氣嗎?」
他理所當然的回答讓桃子瞬間閉嘴,悄然看向走廊。
「爸——爸爸。」
萌黃爽脆地反問,語氣中隱含著安慰的情緒。麗二深深地舒一口氣,看著萌黃。
「呃,呵斥?」
「我覺得一輩子在你面前都抬不起頭。」
「要交易等一會兒吧。」
「如果她們用刀呢?」
「麻煩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
「為什麼不能對等?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接近木藤前輩。」
——即使目的不同也會有聯手的時候。
「……呃!」
「蠢材,我們按照你指示待機,襲擊鬼頭新娘。」
響為此驚訝地嘆息。
「你怎麼泡出來的,把高級茶葉跟麥茶一起泡?」
——的確出其不意在走廊大吼的自己很失禮,桃子不為自己的過失開脫。雖然明白響在意神無的存在,但始終也只是感覺,沒有實際證據。本應該盡量不讓人發覺自己的心情,但桃子卻不顧場合地說出抱怨,實在失態。不過為了分散他人的注意力,竟然捏住同伴的脖子,實在太過分了。當時響的指尖的確扼住了桃子的喉管。
「……怎麼辦呢?」
「帶走一個新娘也要等那麼久嗎!選定已經開始了。我們不能再呆在這裏。」
他是如何看待她的沉默呢?樺鬼輕吐口氣,走向寢室。也許是看錯了吧,他剛才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那是他的期望嗎——
「真的嗎?」
聽到開門聲猛然抬頭,模糊的視線中映入樺鬼的身影。她慌忙擦掉淚珠的瞬間,樺鬼經過她的身邊,消失在寢室中。
幾分鐘后,他煮出了一壺異樣苦澀的茶。因為萌黃的興趣,宿舍這裏放著很多上好的茶葉,麗二懷疑水羽的泡茶步驟是不是出錯了。
「如果她選擇了我一定會比任何人都幸福,但是問題癥結不在於此。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了,為什麼我就不行呢……我想了無數次,始終找不到答案。」
「我笑了吧。國一的情況如何。」
「什麼時候實行?不快點把新娘帶走,我們會被懲罰。『上頭』的命令是絕對的。」
同時刻,職員宿舍——四樓。
在這之前,神無都沒有察覺樺鬼被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雖然知道為了治療他已經半裸,但當時她專心治療傷口,也就沒多羞赧了。如今她終於把握了狀況,他拿著睡衣站起來。
神無伸手觸摸樺鬼的肩膀。目之所及之處都散布著淤青,擦傷,深深的切傷——他會遲回來是為了避開所有人的耳目,隱瞞傷勢吧。越是顫抖著雙手去治療滲血的傷口,越是難以直視疼痛的傷口,神無不由得別開視線。
叫囂。可以說所有人都臣服於自己腳下,他的囂張也是無可厚非的。四季子消失后,本以為能徹底遺忘的過去——就這樣被他不客氣地拉出來,稍微得到清水滋潤的心,瞬間乾枯。
「認為鬼頭礙手礙腳的傢伙們。對女人毫無節操的他,竟然不喜歡自己的新娘。而且還在婚禮上那樣對待自己的新娘——誰都懷疑烙印是真是假。當然即使說新娘不夠美麗也難以取信眾人。這也告知我,幫忙是有價值的。剛好選定委員出現在眼前,我就利用了。」
「條件適合的話,但很遺憾,我們的目的不同。」
「你不用那麼做。還有其他方法的。」
「器材是落在神無身九*九*藏*書上。」
「留下傷疤比較好吧。我是因為神無才受傷的,留下傷疤就能讓她不斷責備自己……」
胃痛更加劇烈。
看到桃子用力按傷口,響迅速伸手阻止。
「怎麼個說法……」
隔著衣服撫摸持續震動的手機,聽到回想在走廊中的聲音,表情突變。跟他想對的男子失聲。看見他展露出充滿脅迫感的笑容,選定委員精悍的臉龐上滲入絲絲怯懦。
「……水羽你很支持樺鬼呢。」
「我承認你,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不管緊繃凝結的氣氛,桃子爽脆地說。
「你們搞錯了推器材的時間了吧。」
然後,她揚起手。
尖銳爽脆的聲音穿透耳膜,桃子手掌閃過一陣麻痹。
一個年紀不小的男人蜷縮著身子啜飲茶水,嘆息著凝視雪景。
「你們都沒睡?我要泡茶,誰喝?」
「恩。」
「麗,眉頭的皺紋都要夾死蚊子了。思考的時候需要糖分!」
他不再像以前那麼抗拒自己,但也不等於完全接受了她——目前,兩人的關係非常微妙。
「沒時間了。」
不太習慣別人的善待,聽到忠尚真誠地宣告,淚水再次湧出。回應了一句「是」,神無掛斷電話,跌坐在地板上雙手覆臉。儘管她不能輕易求救,但還是有人擔心自己。只是這樣,她就必須繼續努力。沒事的,她默默地告訴自己,覺得頭部被什麼覆蓋著,然後有什麼敲敲她的頭,似乎在安慰她。
離開這裏就等於捨棄現在的全部生活吧。這樣就再也見不到樺鬼了。
「精神醒腦的嶄新口味茶水……」
使勁抓住話筒,眼角一熱,她不由得俯下頭。哽咽從緊咬的唇瓣溢出來,神無慌忙伸手捂住嘴巴。
意料之外的回答,響唇邊浮現微笑。本來高興地互相討論戰績的少女完全被響的容貌迷住,心底的敵意完全消散。儘管還剩下些須煙霧,但也不敢做出過分的舉動,來惹怒響。雖然不知道桃子計量到什麼程度,但就目前狀況來看,那決定是正確的。
神無直直地俯視神無。臉頰突然變得炙熱,神無甚至忘了別開臉,只是看著他。
「白痴女人?」
「恩,三翼之一的高槻麗二。他在調查你。」
桃子一踏進教室就尖銳地詢問,響聳聳肩。敵人當前,放棄尋求協助而且依舊我行我素的樣子,實在有趣。在那種狀況下,桃子依舊對國一的存在保密,實在教響意外。
「江島跟那些小人物不是同一個範疇。如果連那種小人物都處理掉,班上就一個人都沒有了。只要讓她們乖乖閉嘴就夠了,要知道一旦下手就不會留有餘地了。」
也許是無法忍受響的沉默吧,男人先發制人。響的確這樣拜託過他們。他讓選定委員們在樺鬼跟神無一起時,儘可能只襲擊神無,引發事故。如果樺鬼做出預期中的反應,響就實行原定「計劃」。
在本家,肯定比在學校過得輕鬆吧。但是——
「嗯,我覺得只要神無幸福就好。而且能守護神無的本來只有樺鬼。」
「響!」
神無摸了摸襯衣上已經變成暗紅色的血痕,慌忙收回手。
一隻可有可無的棋子即使損壞了也沒什麼可惜,然而現在看來,她也許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他喜歡桃子對他無所畏懼的強悍。心底衍生些須良心,讓他想要珍惜桃子,而且不是為了應付神無才有的客套話。
因此,怒火始終縈繞心頭不散。乾澀的喉嚨依舊殘留著違和感,更因響那若無其事的神態激起熾熱的怒火。
「怎麼了?」
「哈哈。」
害怕自己一開口就說出傷人的話,麗二實在找不到適當的詞語。萌黃詫異地仰望沉默地麗二,表情很快變得柔和,揚起一抹諒解的微笑。
響淡然地說,男人也疑惑地閉嘴不語。本來期待選定委員能為自己所用,現在卻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既然這樣,還是利用桃子勝算比較大,也比較便利。響盯著窗外,看到桃子在微弱虛幻的路燈燈光下跑回來,定睛而視不禁嘆息。儘管對於穿過雪地去照顧國一的命令很不滿,但還是乖乖照顧著國一。
「我追打責備你又能怎麼樣呢?」
響以前所未有的輕快語調說。似乎得到了預期中的結果讓他心情舒暢。給國一送食物途中遇到被稱為「選定委員」,是為了取代樺鬼被送到神無身邊的人,以上的情報是從被關在地下的國一口中得來的。桃子不滿地給國一交代現狀,意想不到國一認真又條例地給她說清楚情況。在這一方面,國一遠比響可靠。桃子知道神無被優待至此,為了催促響採取行動,就更加積極慫恿神無接近樺鬼。
深呼吸一口氣,神無對著空氣鞠躬。
意想不到的人的電話。
放射性地伸出手,沒發現他的差異,徑自脫下他的褲子。身體再次僵硬的他看著神無執著地解開褲子的樣子,也就不再堅持,不情不願地配合她的動作。腿部的傷沒有背部那麼嚴重,神無仔細包紮過後,把工具收回急救箱中,滿意地點頭,在樺鬼面前坐下來。
「那也在校內引起了不少傳聞……真的嗎?」
「別管他吧。」
邊聊天邊品味饅頭,喝口茶,水羽舔舔指尖,最後把茶杯中剩下的水分一口乾盡,唇邊溢出了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