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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兵不厭詐

第十五章 兵不厭詐

胡繼棠卻搖了搖頭道:「這些蠻夷之輩無信無義,萬萬不可相信,因此不能掉以輕心。好在定義可汗的位置在西南,距離尚遠,不足為慮,倒是思然可汗的部族,等我軍攻到了叛軍所在,他便在我軍後方了,萬一這時他捅上一刀,那我們便要腹背受敵。」
畢煒怔了怔,方若水也是一怔,馬上微笑道:「好計。」他本來覺得搶在收割之前出師可能會更好,但太早的話,共和軍自己的補給都成問題,而那時秋糧未熟,五德營索性死了這條心,一意迎敵,反倒不妙。十月收割,八月出師,兩月抵達西原。到時西原秋糧正熟,五德營既要收糧,又要迎敵,便有可乘之機了。事實上,西原一帶多是牧民,唯有五德營屯田耕作,這正是示之以利,讓他們首尾不能兼顧的妙計。他也是宿將,縱然對胡繼棠後來居上有點不忿,但這點小小的不忿卻已被胡繼棠的算度沖淡得烏有了。
這話一出,方若水和畢煒都是面色一變。畢煒雖然猜到了他可能會趁此機會解決思然可汗,卻也沒想到他居然連定義可汗也想吃掉。方若水沉吟了一下,慢慢道:「胡將軍,你考慮到輜重補給的問題嗎?」
胡繼棠仍然高深莫測地微笑著道:「好叫畢將軍得知。緩了這一年,正為此舉。前幾日密報已至,阿史那部與仆固部的牛羊已病死了大半,等如火藥已裝好了引線,只等我們點火了。」
思然可汗突然又道:「突利,司徒先生這麼懷疑,可有證據嗎?」
司徒郁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薛帥早就猜到了苦肉計是瞞不過赫連突利的,此計與其說是苦肉計,不如說是送給赫連突利一個名目,逼得他表態與五德營站在一起?回過頭來想一想,共和軍五萬人遠征,即使仆固部兩不相助,五德營也是必敗無疑。但共和軍派遣了如此龐大一支遠征軍,肯定不會滿足於區區一個楚都城,仆固部肯定也是他們的目標,所以薛庭軒故意將「共和軍派人來西原散布瘟疫」這個消息大肆傳播,這樣便讓西原諸部都只能非此即彼。要麼襄助共和軍,要麼與五德營結盟,而作為西原諸部兩雄之一的仆固部,更是直接逼得他們公然表態。畢竟,即使仆固部保持中立,阿史那部遠水難救近火,五德營也是不可能單獨抵禦共和遠征軍的。
胡繼棠終於笑了起來,「自然,一下子是吃不掉他們。不過,假如他們自己先鬥起來,這五萬和三萬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三萬了。」
他坐在帳中,看著真珠姬正跳著一支新近編好的舞。這個寵姬身材曼妙無比,穿上輕薄的羅裙后更是宛若天人,看著真珠姬一舉手一投足不時露出的雪白嬌嫩的肌膚,加上馬奶酒在肚中翻滾,思然可汗只覺下腹不時湧上熱流,嘿嘿笑道:「寶貝兒,快過來。」
「回赫連台吉,正是。」
司徒郁的話只說了半句倒停住了。司徒郁出生在西原,會說西原各部的土語,因此薛庭軒讓他擔當聯繫各部之責。上個月,思然可汗部中突然有牛羊大片倒斃。對於西原以遊牧為生的各部而言,牛羊不僅僅是財富,也是賴以生存的食物。一旦發生了這種情況,部族生存下去都有問題。以往也曾有過這等情形,而這也是西原各部屢屢發生征戰的起因。五德營雖然不把畜牧放在首位,但軍馬眾多,而且農牧也需要牛隻,因此薛庭軒對軍中獸醫頗為重視,以往也一直沒出什麼大亂子。不過這幾個月來楚都城的牛羊馬匹屢屢染病,那四個依附楚都城的小部落也為此所苦,營中的獸醫忙得不可開交,仍然制止不了畜疫的漫延,這時候如果再把獸醫派到仆固部去,只怕要自顧不暇。
「司徒先生說,這等瘟疫不應突如其來,因此他懷疑是有人蓄意為之。」
畢煒險些要叫出聲來。胡繼棠一定在用反間計,只是他猜不出胡繼棠有什麼辦法能讓思然可汗和定義可汗鬥起來。雖然這兩股勢力向來不和,但雙方都是西原舉足輕重的力量,就算定義可汗不顧一切將思然可汗消滅,結果也一定是由於阿史那部損失慘重,反而讓第三方勢力崛起。這一點定義可汗阿史那拔突肯定想得到的,所以這些年來西原反倒相當平靜。現在胡繼棠說思然可汗與定義可汗會自相殘殺,未免有些不可思議。方若水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胡將軍,不知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先鬥起來?」
難道……
「那就好了,你還擔心什麼?」
方若水還沒說什麼,畢煒已向胡繼棠拱拱手道:「胡將軍,畢煒敗軍之將,實不堪言戰。蒙大統制不棄,畢煒唯胡將軍馬首是瞻,不敢有違。」
「司徒先生。」
思然可汗見赫連突利說得鄭重,詫道:「難道還有什麼內情?」
又喝了一杯馬奶酒,阿佳格格道:「大人,一直聽你說擔心的事,難道中原皇帝真這麼厲害?」
這話一出,赫連突利的眼角卻也抽|動了一下。思然可汗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麼,只知俘虜突然大聲疾呼,在座上道:「突利,這人招認了嗎?」
告辭了仆固部,司徒郁帶著從人回到了楚都城。向薛庭軒稟報了前因後果,薛庭軒也是一震,長嘆道:「赫連突利不除,終是心腹之患啊。」
這次草原上突如其來的大疫,使得各部牲畜損失慘重,有些部落已經開始在搶掠更弱小的部落了。有鑒於此,薛庭軒定下這條苦肉計,說這場疫病是共和軍前來散播,為的就是讓各部為爭奪過冬的食糧而自相殘殺,從而無法與五德營結為一體,他們也正好能藉機遠征。事實上,共和軍的確已經在準備遠征了。雖然共和軍的消息封鎖得很牢,可是要出動空前的五萬人大兵團,完全封鎖消息自是不可能。現在已是七月中,消息在西原一帶隱隱約約也已傳了有半個月了。這個消息,加上瘟疫的流行,正好使得這個說法絲絲入扣。事實上薛庭軒和司徒郁也的確懷疑過這場疫病是共和軍有意散播,只是他們一來想不出到底怎麼個散播法,二來也實在懷疑共和軍是否真有這等神通廣大的本事。而他們既然懷疑過,無疑赫連突利也會有這等想法,所以這條計策就更有奏效的可能。
俞明錄,你的名字將來定會載於史冊!
薛庭軒眼裡閃過了一絲狡獪,「本帥已有計了。此間更無六耳,而此計也要著落在司徒先生身上。此計得成,當能一舉數得,五德營一飛衝天,指日可期。」
司徒郁點了點頭。畜疫也有很多種,這一次正是針對牛羊,九-九-藏-書馬匹死得不算多。但這也僅僅是不幸中的萬幸罷了,又怎能算得上天助。他道:「薛帥,恕卑職愚鈍,仍然想不通。」
司徒郁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事態已如此危急,就算共和遠征軍不來,明年開春后春耕也是個讓人擔憂的問題,無論怎麼看,他都想不出這種事怎麼可能是上天之助。他道:「薛帥,願聞其詳。」
阿佳格格道:「我們仆固部有的是勇士智者,大人你更是智者中的智者,有你在,這架天平肯定會是仆固部這一頭重。」
「中原人的兵法中,有一條叫『反間計』,裏面又有生間、死間之說。所謂生間,便是這間諜要活著回去彙報情形的,也就是細作一類。最難對付的便是死間,這等間諜已抱必死之念來給敵人下圈套。」
思然可汗道:「中原皇帝派來散播疫病?若真有這事,那可了不得。突利,你快問快問。」
西原的定義可汗與思然可汗這兩股勢力不可等閑視之。上一回畢煒帶了冊封的金印前去,結果金印尚未送到,便先行潰敗,兩顆金印都丟了,因此這一回胡繼棠謀定而動,先讓使者出發。方若水舒了口氣道:「那就好。他們只消按兵不動,便是我軍的臂助。」方若水身經百戰,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五德營在西原已經立足三年多了,這三年裡定義可汗與思然可汗沒有動他們,說明五德營定與這兩位可汗有過約定。方若水最擔心的便是五德營說動了這兩個可汗,萬一他們三方合力,共和軍再想動五德營便難了。聽胡繼棠說定義可汗與思然可汗都已接受冊封,至少就不會在共和軍出兵時背後下刀,這後顧之憂便可解決。
赫連突利搖了搖頭,小聲道:「大汗,此事不是那麼簡單。」
這人太可怕了,不過,自己也有準備。赫連突利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少年時那種好勇鬥狠不自覺地又湧上心頭。阿佳原本見丈夫憂色忡忡,此時卻已展顏,笑道:「大人,你有辦法了吧,我知道你準會有辦法的。來,再喝一杯。」
這一招苦肉計出了閃失,薛庭軒表現得也太過鎮定了些。而且,雖然折了一個俞明錄,但計策的結果卻又與當初所估計的一樣。司徒郁總是隱隱覺得,事情的真相併不是如自己所想的一樣,其實還有更深一層在。
又來煞風景!
雖然近期牲畜大批染病倒斃,但思然可汗心中並沒有太多的憂慮。牲畜暴發瘟疫並不是一件少有的事,幾乎每年或多或少都會有疫病流行。這一次的瘟疫雖大,好在主要在牛羊中流行,馬匹染上的不多,何況族中肉乾積存不少,尚不足以引起恐慌。等天氣轉涼后,畜疫定然會有所好轉,真箇不行,也正好以此為借口征伐一些不服命令的小部族,搶一批糧草回來。至於眼前族中種種事務,自有突利去操心。這個妹夫忠心耿耿,又精明強幹,他也絕對信任。
胡繼棠道:「去思然可汗處的使者已然回返,說思然可汗已將金印接下。去定義可汗處的使者雖未回來,但羽書已至,也應沒有意外。」
司徒郁走進來時,不免有點不安。這條苦肉計瞞過思然可汗不難,但要瞞過赫連突利,他心中實在沒底。思然可汗這個妹夫睿智過人,實非易與之輩。
胡繼棠的嘴角仍然帶著點笑意,「前朝收伏西原,已是兩百年前的事了。不知兩位將軍可曾讀過當時的史料?」
一定要在自己死前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薛庭軒!
胡繼棠這時端起了面前的杯子,淡淡道:「畢將軍,方將軍,此番遠征,繼棠忝為主將,實是有愧。然任務已下,我等唯有精誠團結,方能眾志成城,以克全功。兩位將軍皆是百戰宿將,還請兩位將軍恕我僭越。」
赫連突利走到那個被綁著的人跟前,緩緩踱了一圈,和聲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赫連突利暗暗嘆息。妻子並沒有理會他話中的言外之意。眼下五德營自顧不暇,自然不會與仆固部有衝突,然而隨著五德營壯大,將來遲早會有一戰。五德營這個年輕的大帥實在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赫連突利第一次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機感。第一次與薛庭軒見面,他就已覺察到了那個年輕人對自己的殺機。一旦五德營立穩腳跟,薛庭軒首先要對付的,肯定會是自己。這一次薛庭軒這條計策迫使仆固部公開立場,可怕的是自己雖然已洞察了薛庭軒用心,卻又毫無辦法,只能順著他的心思辦,否則自己必然會背上出賣本族利益給中原皇帝之名,赫連突利幾乎可以清楚看到薛庭軒的後續手段。更可怕的是,從那司徒郁的表現來看,他分明也並不知道這條計策真正的含意。薛庭軒年紀輕輕,竟然如此狠辣,如此不擇手段,赫連突利甚至覺得自己有可能選錯了立場,說不定投靠共和軍,靠共和軍庇護更好一些。只是一著錯、著著錯,現在五德營和阿史那部也已經有了聯繫,也是被逼得只能向前,不能後退。
他正想勸告,卻聽畢煒贊道:「好計!好計!胡將軍,真不愧是你啊。」
薛庭軒卻只是淡淡一笑道:「司徒先生,你怕了?」
薛元帥還當真知趣。思然可汗提了提精神,笑道:「他倒是個曉事的。」
赫連突利點了點頭,「正是。中原一心希望我們不去幫五德營,而五德營卻一心想要挑撥我們與中原為敵。所以依常理看來,中原實不必行這等計策,有七八成是五德營派來的死間。他們不以牛羊肉為主食,而獸醫手段也高明,此計一來可以削弱我們各部力量,二來又能收買人心,三來還能挑撥各部對中原的敵意。」
胡繼棠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兩位將軍深明大義,繼棠感激莫名。出師在即,請兩位將軍整頓本部兵馬,隨時準備。」
薛庭軒答應得如此痛快,司徒郁倒有些驚異。他道:「可是,薛帥,我們人手夠嗎?」
而是五德營的苦肉計徹底失敗。
赫連突利道:「遵命。」
方若水怔了怔,一時想不通這兩者有什麼關係,畢煒的眼中卻是一亮,低低道:「胡將軍,難道這一步棋已經下了?」
司徒郁只覺遍體生寒,彷彿是自己要受那撒斯爾者酷刑,心頭仍在不住地打轉,忖道:這俞明錄不要一時膽壯,到時卻軟下來。他知道那撒斯爾者雖是酷刑,但人總是會有一時之性,如果仗著一時衝動,也能拼了一死。可赫連突利現在說要行刑,真正行刑卻是在明日,這一夜時間卻是最為難熬的。而這一夜間,赫九九藏書連突利一定仍會軟硬兼施,俞明錄能不能挺過這一夜,他實在心中沒底。
方若水皺起了眉:「五萬兵,就算再精銳,能夠同時對付西原各部嗎?」
赫連突利道:「但萬一這真是中原派來的呢?我們若與五德營鬧翻,便正中他們下懷。中原發兵攻入西原,若真箇消滅了五德營,那下一步十有八九便指向我們了。」
「這是天助我也。」
薛庭軒點了點頭道:「正是。不過赫連突利這人絕不會不防,因此只能選一個他萬萬想不到的時機方能得手。此事須從長計議,等一會兒你來我房中商討。」
突然間,他的心頭卻是一沉,有個聲音隱隱地在心底悄聲說著:不對,不對。
司徒郁暗中鬆了口氣。雖然與設想的稍有不同,但赫連突利會親自審問這一點,他們仍是料到了。事實上,也只有這一點根本不必去料。
赫連突利的眉頭卻仍是緊緊皺著,「司徒先生說,此事是中原派人來做的。」
方若水暗自嘆了口氣。胡繼棠這樣說,自是不希望自己和畢煒二人離心。可他是主將,縱然謙讓,最大的功勞仍然會是他的。不過胡繼棠說軍權貴一,各部要精誠團結也是對的,五德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現在是強弩之末,仍然極不好惹。畢煒就是因為輕敵吃了這般大一個苦頭,無論如何,現在這一戰是勢在必得,不能犯畢煒的錯誤,就算自己心中不滿,也只能把苦水硬咽落肚了。他道:「胡將軍,方若水不敢多言,唯有以我軍人的名義起誓,一切聽從胡將軍安排。」他話音剛落,畢煒馬上道:「方若水之言深得我心,畢煒亦是如此。」
司徒郁嘆了口氣,「十分嚴重,牛羊倒斃極多,已近三成。」
他心裏想著,也只能如此想著。
赫連突利的聲間越發和緩,這俞明錄也是有一句答一句,言談間並不露出破綻。司徒郁在一邊聽了幾句,心中不由大為佩服,心想薛庭軒臨危受命,能帶領五德營打下現今這一片天地,的確名下無虛,至少這一點知人善任之能便是一般人所沒有的了。五德營中丁壯有兩千余,總人口在萬人上下,薛庭軒能挑出這餘明錄來擔負起這件重任,自然此人非同等閑。
反間計!
赫連突利喃喃道:「是啊,我也覺得奇怪,中原做這等事做什麼?」與中原結仇的乃是五德營,中原共和國想對付的也是五德營。可是五德營以農耕立國,牲畜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很重要。就算他們沒有牲畜,無非是農耕時吃力點,並不足以威脅到五德營的生存。赫連突利精明睿智,這一點早就想通了。共和國有沒有這個本事暫且不提,如果這是他們為了消滅五德營所布下的一環,那這條計也太笨了。
「是啊,這一場畜疫十分厲害,只怕要席捲整個西原。」
阿佳微微一笑道:「那你擔心什麼,有大人在,仆固部就不會有事,這麼多年都過來了。」
思然可汗雖然不是什麼足智多謀之人,但此時也已明白過來。他道:「你說,這是個死間?」
薛庭軒仍然看著面前。這兩頭牛正是去年從仆固部中借來的一百頭牛中的兩頭。五德營來到西原,馬匹還有不少,但牛卻一直十分缺乏。雖然馬也能耕田,但真正用於農耕時牛畢竟得力得多。薛庭軒本來打算以從思然可汗那裡借來的這一百頭牛做種牛,只是僅僅過了一年,繁衍的小牛還沒多少,偏生遇上了這等事。
「格格」在西原一帶,即是公主之意。阿佳格格是思然可汗御妹,雖然相貌平平,但性子卻與思然可汗全然不同,十分柔順,與突利伉儷甚協。聽得丈夫長嘆,阿佳格格給他斟了杯酒道:「大人,你嘆息什麼呢?」
聽得赫連突利用平靜的口吻說出這等酷刑,司徒郁只覺背後發麻,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那俞明錄,卻見他臉色煞白。司徒郁暗叫不好,赫連突利詞鋒了得,如果任由他說下去,俞明錄說不定真被他嚇慘了。好在薛帥對此也早已有備,他躬身一禮道:「此人罪大當誅,只是,赫連台吉,若是被共和叛軍知道我等如此處死他們派來的內間,只怕……」
以往五德營有什麼計謀,都會召開軍機會商議。這是五德營的慣例,上一次畢煒突襲,儘管薛庭軒早已有了周密安排,還是讓苑可珍以自己的名義將這計謀提出來大家商討。聽得薛庭軒說不再商討,司徒郁不禁有些吃驚,遲疑地道:「那要不要和苑先生商量一下?」
司徒郁見薛庭軒默然不語,只道他不曾聽見,又小聲道:「薛帥,若是不派的話,只怕會得罪思然可汗。」
他話未說完,思然可汗已向赫連突利怒喝道:「突利,你為何要帶這等人過來?」
司徒郁又看了俞明錄一眼,這樣想著。可是,他也知道,更有可能的是在史冊上根本不提俞明錄這三個字,而是……
畢煒這時也算明白過來了,點了點頭道:「果然是好計。」將城池團團圍住,待城中糧盡而降,那也是常用的戰法,但勞師遠征卻不能如此,唯有速戰速決。事實上前年他出發亦是此時,不過想要讓五德營絕糧,恐怕遠道而來的共和軍先要糧草斷絕,何況那一次連楚都城都沒見到遠征軍便已潰敗,所以他也根本沒打算用圍城的戰術。先前想的是趁楚都城收取秋糧前兵臨城下,但胡繼棠考慮得顯然要更遠一些,因此在秋收前出兵,需要動用的是往年存糧,而上次一敗,離楚都城相對最近的西靖城輜重喪失殆盡,糧秣問題對共和軍來說更為迫切,所以胡繼棠最統採取的這個策略應該是最為穩妥,也最為合適的。
「司徒大人有點傷風了?」
阿史那部的阿史那缽古自然也非等閑之輩,但在司徒郁看來,阿史那缽古實在遠不是赫連突利的對手。如果兩人易地而處,只怕仆固部早就被滅了。換句話說,思然可汗碌碌無為,仆固部卻能屹立不倒,實在全是有賴赫連突利在。這個人現在還是同盟,但五德營與仆固部的衝突遲早都會到來,除掉他是宜早不宜遲。
不是聽到風聲,而是胡繼棠準備一舉解決思然可汗。畢煒在一邊想著。雖然對於胡繼棠八月出師的目的他理解得慢了一拍,但這句話他卻比方若水更能聽出背後的深意。思然可汗比定義可汗要弱,從兵法上來看固然應該結弱抗強,對思然可汗以籠絡為主,但思然可汗的仆固部位置在西原東北部,共和國勢力想要如昔年的帝國一般突入西原,思然可汗便成了最初的阻礙。而胡繼九_九_藏_書棠這人,因為有過征倭的先例,對這些異族向來抱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想法,所以他不會信任那些西原異族的,多半在想著趁機解決掉思然可汗。
思然可汗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冷笑道:「有個活人還不好辦嗎?給他嘗嘗上天梯,馬上就會說出來的。」
除非……
思然可汗掃了一眼,突然喝道:「大胆!」
思然可汗嘆道:「突利,聽你說起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有什麼主意,直說吧,聽你的自是沒錯。」思然可汗對赫連突利言聽計從,他自己沒什麼主意,卻也知道突利定有好辦法。
赫連突利道:「七刑者,第一叫『撒斯爾者』,譯成中原言語便是『皮毛』之意。這是對犯下不赦之罪的人所下的刑罰,是以三日時間將活人身上所有的皮肉都割成一條條細絲,卻又不取罪犯性命,因此那罪犯是活活痛死的。此人犯下彌天大罪,只能以撒斯爾者來處罰。」
畢煒正在讚不絕口,胡繼棠卻只是淡淡一笑道:「豈敢,我怎想設下如此深遠恢宏的計謀,這是大統制一手擬定。」
既然是大統制定下的,那麼定然不會有人知道了。
「薛帥,思然可汗要我們加派牛醫……」
也許是薛庭軒出乎意料的鎮定樂觀,司徒郁只覺心境也好了許多。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大帥足智多謀,也許他真的能想出一條萬全之策。他道:「那我們召集眾將,一同商議吧。」
思然可汗怔了怔,詫道:「不會吧,中原做這等事做什麼?」
雖然下了這個決心,赫連突利又不禁有些沮喪。他知道,自己有一點是萬萬不及薛庭軒的,就是不可能如他那樣不擇手段。第一次,他有種面臨敗北的預感。
赫連突利哈哈一笑道:「中原皇帝如此不仁不義,懼他何用?與其優柔寡斷,不如大張旗鼓,以示我等精誠團結之心。自然,若薛元帥覺得與中原尚有轉寰餘地,那就不妨將這內間帶回去自行處置便是。」
這句話一出口,方若水終於恍然大悟,心頭亦是一陣陰寒。原來大統制晚了一年才進攻,不僅僅是為了做好準備,還因為花了一年在西原散播疫毒。他根本沒想到大統制會出這等陰毒的計策,牛羊是西原遊牧部落的根本,這種計策有效是有效,但帶來的後果卻是會讓西原各族死傷大半。
赫連突利這時誠惶誠恐地上前,行了一禮道:「大汗,是薛元帥說,此人乃中原皇帝派來散播疫病的,被他們當場捉住,所以我讓他們帶來給大汗審問。」
突然之間,司徒郁只覺心頭一陣苦澀。這個年輕的大帥固然讓人佩服,但「敬」字卻是談不上了。他想起了少年時代聽到的五德營傳聞,當時說起五德營,人人都交口稱讚,說那是支仁義之師。只是,薛庭軒這樣做法,與五德營標榜的五德中第一位之「仁」也已背道而馳,現在的五德營,還是當年的五德營嗎?
胡繼棠臉上也仍然帶著點笑意,道:「兩位將軍高明,在下亦是此意。若是搶在秋糧收割之前出師,叛軍絕了此念,便一意迎敵。他們在西原經營已近四年,定然有不少餘糧儲備,因此這一年糧草失收不足以讓他們面臨絕糧之苦。但明明已可收割,卻要迎戰我軍,他們便無從面面俱到了。而他們未及收割之糧又可為我軍所用,因此實是一舉二得。」
一百頭牛對仆固部來說自是杯水車薪,派不上大用,但對於五德營來說卻是性命攸關。司徒郁沒有說什麼,卻也知道薛庭軒說得沒錯。如果不是五德營與仆固部剛結成秘盟的話,思然可汗只怕已經發兵過來搶了。薛庭軒接道:「司徒先生,請回復思然可汗,我即刻加派人手,務必讓仆固部渡過難關。」
司徒郁連忙上前,也行了一禮道:「大汗,小人叩見。」
思然可汗說的都是西原話,而赫連突利說的卻是極流利的中原話了。他說得和顏悅色,幾乎不像是審訊,那個被綁的死間卻聲色不動,低低道:「小人名叫俞明錄。」
思然可汗的臉也沉了下來。他雖然不把這場畜疫太放在心上,但赫連突利這話還是讓他警覺起來。他道:「是什麼人?是阿史那嗎?」
赫連突利突然關切地問道。聽到這種聲音,司徒郁幾乎要驚叫起來。他最怕的就是赫連突利的關心,此人一旦用心,當真能明察秋毫之末。不過他轉念一想,這樣也好,赫連突利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勢必會在那人身上減少注意。他伸手抵住下巴,又咳了兩聲道:「還好,昨天吃了碗薑湯,今天好不少了。」
薛庭軒突然微笑道:「司徒先生,你只怕是有計了?」
看來是條秘計。司徒郁的眼裡開始閃亮。薛帥將此計只告訴自己一人知道,看來是相信自己的能力。他也低低道:「卑職遵命,請薛帥明示。」
赫連突利的臉上仍然凝重之極,「我本來也在懷疑。但派在阿史那部的細作前來報信,說阿史那部今年亦遭受了一場畜疫,牛羊損失甚重,應該就不是他們乾的。」
薛庭軒淡淡一笑道:「只怕,假如我不派,他就會要我立刻還那一百頭牛。」
畢煒怔了怔。他雖然不算是不學無術的人,但並不愛好讀書,就算讀也不會讀關於西原的書。方若水在一邊道:「當時西原諸胡皆臣服於一個名為泰如氏的大部。泰如氏有數十萬之眾,極為強盛,而且兵勢極強,屢屢東犯帝國之境。然而有一年發生了一場大瘟疫,牧畜死傷大半,開春時又禍不單行,下了一場暴雪,以至於幼畜也死了許多。泰如氏要所屬各部加倍上貢牛羊,於是帝國立即出兵,收買了兩大部落反水,一舉將泰如氏驅出西原。此戰過後,西原納入帝國版圖。」
雖然赫連突利說要讓俞明錄嚎叫三日而死,但事實上那撒斯爾者酷刑只持續了兩日,第二日晚間俞明錄便已喪生。此時他身上的皮肉盡已成絲,血水淌了一地,司徒郁看得五內俱焚,而仆固部眾卻是群情激昂,紛紛叫罵,這個說中原皇帝太不講信義,那個說此仇不報,非仆固部好漢,總之個個都表示與中原皇帝勢不兩立。從這一點上來看,薛帥的策略已全盤實現,可是薛帥的計劃卻只成功了一半,讓司徒郁卻是心中鬱郁。
赫連突利的聲音打斷了司徒郁的思緒。他抬起頭,只見赫連突利正站在金帳前向自己招呼,一張臉也喜怒不形於色。司徒郁搶上前去行了個禮道:「赫連台吉。」
赫連突利道:「正是。」他轉身對司徒郁淡淡一笑道,「https://read.99csw.com司徒先生,此君既然狂妄如此,倒也不好拂此君美意。來人,將這內間押下去,明日請司徒先生觀禮,讓他嚎叫三日,好讓這些宵小之輩膽寒。」
方若水又是一怔,道:「胡將軍,你聽到什麼風聲了嗎?」
難道真的灰溜溜帶著俞明錄走人嗎?司徒郁心中直如車輪翻轉,正待開口,卻聽得俞明錄大笑道:「赫連台吉,你不必恫嚇我。我奉共和國之命前來辦理此事,原本就將生死置之度外,縱然殺了我,我的名字終將留在史冊之上!」
定義可汗擁兵五萬,思然可汗的兵力則在三萬以上。想一舉解決掉這兩人,此番共和國遠征只怕要出動十萬以上大軍不可。雖然共和國的總兵力有近二十萬,但實在不可能會動用一半去做如此漫長的遠征,事實上以共和國當今國力,出動五萬人已是極限了。胡繼棠淡淡道:「自然,我們所能動用的兵力,應該也就是五萬。」
赫連突利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低聲道:「仆固部眼下危難重重,想想也實在可怖。在我有生之年恐怕尚無大礙,但將來……」
聽得思然可汗的呼斥,司徒郁心頭不由暗笑。因為薛帥便是這樣說的,赫連突利必定會讓思然可汗怒喝一聲來先聲奪人,然後再說出理由云云。這一切他事先與薛庭軒全都套過,現在這思然可汗居然和他們設想的一模一樣,他實在有點忍不住想笑,但臉上仍是裝著誠惶誠恐的樣子道:「大汗,不知……」
赫連突利上前一步,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小聲道:「大汗,此事既然難以判明,不妨來個將計就計,就算是死間,我也要讓他露出破綻。」
「我家大汗要親自審訊,請司徒先生入內。」
赫連突利笑了笑。妻子對自己有著絕對的信心,他對自己同樣也有。他為了仆固部殫精竭慮,死而後已,薛庭軒固然厲害,但只消有自己在,薛庭軒不敢向仆固部下手的。可問題在於自己比薛庭軒大了足足二十來歲,再過二十年,自己精力衰頹,而此人卻正值壯年,兼之到了那時五德營定然羽翼已成,事態就不會和現在一樣了。自己的兒子還小,固然不是庸碌之人,但將來要成為薛庭軒的對手,多半也不能指望。
薛庭軒搖了搖頭道:「這次不必了。」
司徒郁苦笑了笑。現在他都快要急瘋了,可薛庭軒卻依然如同沒事一般。他道:「薛帥,你有辦法了?」
赫連突利行了一禮道:「大汗,五德營已加派牛醫前來。」
真珠姬拋了個媚眼,正待縱體入懷,帳外的護衛忽地高聲道:「大汗,突利大人求見。」
走進了金帳,赫連突利已上前,向著高坐的思然可汗行了一禮道:「大汗,五德營已將人犯帶到。」
到現在為止,一切都與薛帥估計的一模一樣。不過,接下來的,也將是此計成敗的關鍵。司徒郁扭過頭道:「帶進去。」他心中終究有些激動,聲音也略有顫抖,他馬上藉著幾聲咳嗽掩飾過去。
胡繼棠道:「方將軍果然淵博。那兩個部落正是阿史那氏與仆固氏。西原不像北狄,部族甚多,諸胡大多以遊牧為生,所以一旦發生瘟疫,各部就會你爭我搶,這也是以往西原邊患不像北狄一般嚴重的原因。五德營叛軍在西原屯兵耕種,以推廣農耕來招攬幾個小部落,但大多數部族仍是以遊牧為主。假如再有大規模的瘟疫發生,阿史那氏與仆固氏自顧不暇,就算與叛軍有過密約,也只能任由我們擺布了。」
思然可汗鬆了口氣道:「那便好。司徒先生懷疑是誰?」損失了些牲畜固然讓思然可汗心疼,但他更擔心的是這件事是阿史那部在搗鬼。在西原,牲畜便是一個部落的命脈。假如誰有讓另外的部落染上畜疫而自己卻能倖免的本事,便等如扼住了旁人的喉嚨。聽赫連突利說阿史那部沒這個本事,他不由鬆了口氣。
方若水道:「胡將軍,最終準備幾時出師?」
司徒郁睜大了眼,「定義可汗那邊也有人來?」
赫連突利道:「中原人口眾多,比整個西原的人還要多出好幾倍。如果正面相抗,傾西原之力也未必能敵。好在他們要來,須經長途跋涉,而我們以逸待勞,所以總還不是太可怕。」
「這次畜疫,主要針對牛羊,對騾馬影響並不大,對不對?」
司徒郁點頭道:「是啊。此人遲早都會是個大敵。」
只是這個時候對思然可汗下手,未必早了點,恐怕會逼得他與五德營聯手。如果是以前,畢煒定然要反駁了,但現在他身為戴罪立功的敗軍之將,實在不好,也不願開口。
赫連突利向思然可汗行了一禮道:「回大汗,此人已經供認不諱,我說要將他撒斯爾者,他說不怕。」
赫連突利走了進來。思然可汗也不站起,只是指了指一邊道:「突利,坐吧。有什麼事?」
他心中沮喪之極,但臉上仍是不動聲色,又躬身一禮道:「大汗,赫連台吉,那恕小人先行告退。」
「八月一日。」
思然可汗雖然有些不悅,但突利要見,他是向來不會不當一回事的,畢竟他是個執掌仆固部的可汗,不是個只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的淫逸之徒。他正色道:「請他進來。」順手在真珠姬豐臀上捏了一把,小聲道:「進去吧,等一回再來過。」
就在司徒郁感到恐懼的一刻,仆固部中,正與妻子阿佳格格對酌的赫連突利發出了一聲長嘆。
赫連突利抬起頭,沉聲道:「還有一件事。」
方若水想了想,又道:「西原一帶的那兩個可汗已聯繫過了嗎?」
他不敢回頭去看身後那個被五花大綁著的人。畢竟,那也是五德營的一員,可是他必須擔當起這苦肉計的一環。聽著那人的腳步聲一如平常,並不如何散亂,司徒郁不禁有幾分佩服。兩千余的五德營眾,他當然不可能個個認識,但薛帥卻彷彿人人都識得,甚至能夠說出每個人的大概性情和專長!單隻這一點,這個一手一殘的年輕大帥便名下無虛了吧。也只能薛帥,能在兩千餘五德營眾中找到這樣一個合適的人。忠誠,堅忍,聰明,缺一不可。
所謂兵法,並不僅僅是兩軍交戰而已,還應該考慮到長遠。他還記得當年學兵法時便聽老師說過,兵者不祥,因此不可傷害民眾,否則縱然得計於一時,卻因為民心喪盡,終會自食其果,因此戰略與戰術之間有時水火不容。現在這條絕後計固然極為高明,但如果走漏了風聲,那麼除非將西原人等斬盡殺絕,否則西原之人知道後會同仇敵愾,與中原勢不兩立了。胡繼九_九_藏_書棠是僅僅從戰術出發,但從戰略角度來看,此計後患無窮。
赫連突利與那俞明錄說了一陣,突然轉身道:「司徒先生可知我仆固部有七刑?」
司徒郁只覺一顆心如石頭般沉了下去。他已聽得朱先生髮來密報,說共和軍正在準備大舉攻來,此番只怕會動員數萬之眾。眼看大兵壓境,卻屋漏偏逢連宵雨,後院起火,發生了這般一場大瘟疫。他的嘴唇都在顫動,小聲道:「薛……薛帥,怎麼辦?」
胡繼棠道:「繼棠豈敢如此無禮。然軍令貴一,只能委屈兩位將軍。此戰功成,首功歸兩位上將軍,繼棠唯有聊附驥尾而已。」
赫連突利又嘆息一聲道:「我真正擔心的,是五德營這支力量。原本西原有僕固部與阿史那部兩支力量相持,現在卻多出一支來。好比一架天平,本來是平的,當一頭加上了一塊重物,自然不能再平了。」
薛庭軒忽然道:「思然那邊畜疫情形如何?」
苑可珍是薛庭軒身邊的第一參謀,還要承擔工具製造之職,可以說是薛庭軒的左膀右臂,在五德營的實權其實還在陳忠之上。但薛庭軒卻仍是輕聲道:「此計不傳六耳,不能讓旁人知道,你一個人知曉便已足夠了。」
胡繼棠看了他們一眼,先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這才道:「不是什麼風聲。兵法有雲,勞師遠征者,必於國力有損。所以既然出兵,就應該一舉解決諸般後患。思然可汗與定義可汗這兩人在西原盤踞已久,趁這機會將他們一舉拿下,方是上上之策。」
看著薛庭軒的背景,司徒郁不禁有種五體投地的敬佩之感。這個年輕的大帥,最早是以勇將的面目出現,但損傷了一隻手后,反倒越來越表現出足智多謀來。看來天不絕五德營,總給這支曾經的天下第一強兵一個機會。
赫連突利道:「大汗,司徒先生正是已擒獲了一個姦細,說是要我們審問。」
在司徒郁的設想中,思然可汗該是斥責他們偽造證據,想要嫁禍給共和軍,卻沒想過他會這樣說。但薛庭軒事先也設想過思然可汗不是這樣反應,所以司徒郁並不慌亂。既然現在思然可汗並不是斥責自己,那他便閉上了嘴,靜觀其變。
「想要全保住當然不可能。不過,我們的牲畜較少,就算死絕了,也不過一兩百頭。」他頓了頓,又道,「何況,阿史那部也剛派了人來。他們聽說我們的牛醫有獨得之秘,也請我們前去幫忙。」
薛庭軒正看著眼前那兩頭剛倒下的牛,一匹馬已如飛而至,馬上的正是司徒郁。
赫連突利與司徒郁對談,為了讓思然可汗聽得懂,用的都是西原話,但這一句卻是用中原話說的。司徒郁心中一震,忖道:果然不出薛帥所料。薛庭軒說過,赫連突利可能會在審訊時出言恫嚇,他這話的真正用意其實是要讓俞明錄聽到吧?司徒郁心頭竊笑,但臉上也仍是聲色不動,道:「在下不知。」
思然可汗咂了咂嘴笑道:「他不怕撒斯爾者?這倒有趣,我活到現在,看到的算他是第二個。明天便要行刑嗎?」
司徒郁道:「計策倒是有一條。不能明著下手,便是暗中著力。選派本領出眾的刺客,取下赫連突利的首級,應該還是可行的。」
赫連突利不除,思然可汗難敵。此時他的心頭又浮上了這句第一次見到赫連突利時想到的話了。但無論如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總得在赫連突利面前耍這個花槍。他對自己倒是頗有自信,相信突利看不出自己的破綻,可是那個人呢?
赫連突利的臉上仍是一副無喜無憂的表情,緩緩道:「司徒先生,此人便是貴軍捉到的姦細嗎?」
思然可汗道:「若是五德營的死間,那便哈喇了,讓他們有苦說不出。」
「什麼?」
一聽是大統制定下的計,畢煒更是讚嘆不已。方若水張了張嘴,卻終於沒有說。他知道,如果是胡繼棠的主意,自己還能提醒他一句,不能因為眼前利益而喪失西原民心,這樣會造成難以估算的後患。可聽得那是大統制定下的,他也終於絕望地閉上了嘴。
司徒郁的心登時沉了下去。薛庭軒說,赫連突利這人頗識大體,不會頭腦發熱的,也知道這般明著與共和軍撕破臉並不是上策,因此他最後仍會將俞明錄交給五德營處置。但他的反應卻與薛庭軒所料大相徑庭,言辭間的深意,隱隱更有看破這條苦肉計的意思,他不禁後悔莫及,心想:糟了,我壞了薛帥的大事!縱然薛庭軒料事如神,自己也有見風使舵的本事,可最終還是低估了赫連突利的本事。這人察顏觀色之能竟然也是神乎其技,現在前功盡棄,而赫連突利也一定會惱怒於五德營在他跟前耍花槍,只怕秘盟剛結成,馬上就要破裂了,司徒郁心中,當真連想死的念頭都有了。
想到這兒,司徒郁更是遍體陰寒。如果自己想得沒錯,那麼此事徹頭徹尾都是薛庭軒暗中謀划的了。事先他說此事不傳六耳,只有薛庭軒、俞明錄和自己三人知道,可事實上只有薛庭軒一人知曉而已。如果這是真的,薛帥從一開始就已經打算葬送俞明錄這人了,所以聽得俞明錄被赫連突利用酷刑折磨死時也並不如何意外。也許,當赫連突利不殺俞明錄,薛庭軒才會覺得意外吧。
方若水的眼角飛快地瞟了一眼畢煒。畢鬍子這人最不能容人,當初連鄧滄瀾拜帥,他卻只是上將軍,背後也隱隱嘀咕了幾句,不過現在他倒是毫無不滿之色,說得還如此客氣,方若水心中雖然不願,也只得拱拱手道:「胡將軍,請不必過慮,方若水亦聽從胡將軍分派,絕無二話。」
方若水看了看坐在上首的胡繼棠,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難受。胡繼棠,原名胡仲繼。在前朝覆滅前夕,他還僅僅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只是在策反東平一仗中立下奇功,這才成為領兵軍人。現在在五上將中也名列最末,結果這一次他卻成了主將,自己和畢煒這兩個排在他之前的上將軍成了他的副將。可是這個安排是大統制親自頒布的,方若水對任何人都可以不服,對大統制卻不敢有絲毫違背。不過,畢煒新敗,這回成為副將也算是戴罪立功,可自己難道也陪著他承擔上次戰敗之責嗎?何況對於此次遠征,他心中並不看好。畢煒遠征失敗,那是前年的事了。固然這一敗仗使得共和軍頗傷元氣,但為了徹底解決這個心腹之患,應該趁熱打鐵,馬上發動第二波攻勢才是。他不明白大統製為什麼決定要晚一年,而且這一次要出動一支如此龐大的遠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