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尾聲

尾聲

陳忠的大刀舉在畢煒頭頂,只消一落,便能讓他身首異處。這個做夢都在想著的場景現在已成現實,陳忠連肋下的傷都不覺得疼了,放聲大笑道:「三姓家奴,你還想活嗎?」
陳忠,你的朋友,你的敵人,現在都已經要死去,這段屬於你的旅程也終於到了終點。只是,五德營還在,不論會變得如何,五德營終究還在。
(第一卷完)
陳忠長吁一口氣,揀了塊石頭坐下,道:「你們將他埋了吧,豎個碑,上寫『戰將畢煒之墓』,不必多寫。」
畢煒竟然不屈!在陳忠心目中,畢煒這等人毫無操守,哪有什麼氣概,可是眼前畢煒的獨目中分明也有著桀驁不馴的勇悍不屈之氣。他怔了怔,喝道:「畢煒,你這般想死?」
見到韓宣捨命也要救自己,畢煒一隻獨眼裡不禁淌下了熱淚。這麼多年來,從帝國軍到共和軍,他向來都不曾有過這等感觸,此時卻覺血脈賁張,嘶吼道:「韓宣,好漢子!」一催坐騎便向陳忠撲了過來。此時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一桿長槍使得出神入化,槍法只怕從未有此之精,陳忠力量雖然比他要大得多,一時間卻也有點手忙腳亂。只是陳忠的戰意也被畢煒如此一來撩得更旺,怒喝一聲,一口大刀上下翻飛,與畢煒半了個旗鼓相當。
戰死的,何嘗只是文士成一人。文士成是五統領中最值得信賴的一個,而尚明封與羅兆玄亦是少年軍官里前途無量的兩個,但他們都已在此戰中陣亡。薛庭軒握住了拳,看了另三個統領,道:「董將軍,羊將軍,穆將軍,你們呢?」
陳忠居然真要放了自己!畢煒更是不知所謂。自己殺了陳忠的愛女,也曾把他逼得走投無路,逃到西原來,沒想到最終落到他手上后居然會放了自己。他慘然一笑道:「陳忠,你道畢煒是貪死怕死之輩不成?」
雖然無功而返,又飽受缺糧之苦,但共和軍的損失其實並不很大。全軍上下聽得終於要班師了,也沒人為不能建功立業而悔恨,反倒士氣高漲起來,打包打得很是積極。
郭凱心中暗暗叫苦。現在要嚴陣以待,談何容易。但命令已下,也唯有動員后軍各部防備。
死去的人都死了,一個時代終於結束。只是,另一個時代也終於開始了。
五德營此番仍是火槍騎沖陣。但共和軍對火槍騎已有防備,將營中的鹿角棘藜遍布營前,再以大盾布陣。雖然士氣不是很高,但火槍騎幾番衝擊還是沖不破。只是共和軍大勢已去,士兵的士氣已不能與當初相提並論,火槍騎發動第四次衝擊時,四部人馬也已趕到。四部的戰力雖不及五德營,但他們都是胡人,口誦「三清在上」或者「老君護佑」,用的又是長彎刀,這般連番衝擊,共和軍終於抵擋不住,正中被突破了。此時堅陣被突破,更不能與當初火槍騎沖陣相比,共和軍已是魂飛魄散,一個接一個地丟盔卸甲而逃。
他騎的是薛庭軒的玉花驄,神駿之極,雖然有火槍騎見陳老將軍孤身沖營,想要跟上,可哪裡跟得上他,距離反倒越拉越開。玉花驄跑發了性,耳畔生風,足不點地,簡直和飛起來一般。沖得一程,便見前面有十來個人正在疾馳,當中有個花白頭髮的將領,定然是畢煒了。陳忠暴喝道:「畢煒,拿命來!」
陳忠將槍一扔,勒住了玉花驄,將大力指著畢煒冷笑道:「畢鬍子,你也有今日!」
共和軍班師的效率很高,五德營出兵的速度也很快。當胡繼棠的中軍剛退過後陣,畢煒也待拔營時,楚都城裡一聲炮響,五德營連同四部九-九-藏-書全軍撲上。
主持此事的,正是被一直輕視的仆固部台吉赫連突利。赫連突利趁共和軍前去接應運輸隊,密令仆固次和段勿干失離二將突襲共和軍主營。這等窩裡反著實厲害,而赫連突利也已準備停當,將思然可汗奪回后,便急速離開共和軍轉回本部,擺出一副若共和軍前來討伐便決一死戰的架勢。其實赫連突利很清楚,現在的共和軍已經沒有實力丟下楚都城來對付仆固部了,如果胡繼棠真的不顧一切要對付自己,薛庭軒便會再次開城突襲,向共和軍背後下刀。雖然捲入共和軍中與楚都城開戰,仆固部也有損傷,但由於抽身及時損失並不大。
劉斬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興奮。薛庭軒點點頭道:「正是。」
共和二十二年,帝國自新二十五年一月十七日,共和軍第三上將軍畢煒陣亡。
胡繼棠卻笑了笑道:「繼棠會將此事全責擔負起來的。縱然要受斬首之刑,總也好過使我五萬袍澤做域外鬼。」
共和二十二年,正月十七。共和軍前敵第三次緊急會議。
同日,帝國軍最後的宿將陳忠逝。
陳忠中槍,身後的火槍騎全都驚叫起來,但轉眼畢煒便被擊落馬下,這才放寬了心,心道:鐵刃陳老將軍,天下無敵!
此次遠征,說到底正是被五德營的火槍騎突襲得手,以至於敗到不可收拾,以如此重兵而慘敗。只是畢煒向來好爭功,現在卻主動承擔責任,胡繼棠本來對他有點不滿,此時也不多說,點了點頭道:「也好。」
是啊,死的人太多了。星楚死了,昔年五德營的除自己外其餘四大統領已一個不剩,楚帥也定然已經死了。陳忠一直不相信楚帥已被共和軍殺死,只盼著有朝一日他能回來,但時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認,楚帥定是已經死了。這個一直支撐著他挺到現在的信念剎那間破滅,便覺殺了畢煒也毫無意義。自己刀頭已經染了太多人的鮮血,這些人一樣有父老姊妹,一樣盼著他回來,一如自己一般,這種無盡的殺戮,陳忠只覺已如此厭倦。
一般速度,阿史那部趕到楚都城需要一個月左右,但全速前進的話,二十幾日也能抵達,也就是說這幾天阿史那部隨時會出現。阿史那部在這個時候出兵,擺明了是要趁楚都城和共和軍兩敗俱傷之際來取漁人之利的。營中一片死寂,這個最為不妙的消息最終還是到了,誰也沒有萬全之策。胡繼棠又頓了頓,道:「即刻傳令全軍,準備班師。」
畢煒握著長槍,臉上仍是聲色不動。他見韓宣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道:「韓宣,你快走!」韓宣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掙扎著爬起來,聽得畢煒竟然來救自己,感動得滿眼都是熱淚,叫道:「不,畢將軍你快走!」說罷拔出腰刀便向陳忠撲來。陳忠也沒想到這人居然還敢上前,他的大刀蓄勢待發,韓宣一撲上來,更觸動他一身之力,刀光一閃,立時砍過他的脖頸,韓宣的人頭直飛起來。
陳忠捋了把鬍鬚,笑道:「庭軒,我雖已老了,刀可不老。守城的大有人在,不是還有地雷陣嗎?這一次,把你的馬給我。」
遠征軍輜重被毀的消息雖然沒有公開,但軍中卻大多已經知曉。大統制下令,緊急調撥物資,增援遠征軍。
上一次全軍出動,結果楚都城險些被詐開,薛庭軒至今回憶起來猶有餘悸,因此早就定下了計策,等全軍出動后,留守之人立刻在城外遍布地雷,出征軍隊到時寧可繞遠路回來,也要守住城池不失。他見陳忠躍躍欲試,要換自己的坐騎,心知這一https://read.99csw.com次是陳忠斬殺畢煒這個殺女大仇的最後機會,便不再堅持,沉聲道:「好,即刻準備。等叛軍拔營至半時,出發!」
那人正是畢煒。護著畢煒的是衝鋒弓隊的第一隊,聽得陳忠吼聲,第一隊隊長韓宣渾身一凜,心道:怎麼來得這麼快?回頭一看,卻見只有一個敵軍孤身上前,他定了定神,心道:只有一個,怕他何來?向一邊的陸明夷喝道:「陸明夷,護住畢將軍,我去擋住!」撥馬便來迎敵。
等軍中諸將到齊,胡繼棠掃視了一眼。人人都是一臉凝重,不知從胡繼棠嘴裏會說出什麼話來。胡繼棠卻一直不開口,等營中靜下來,才道:「諸位,方才有個最為不妙的消息。」
董長壽、羊叔奮和穆杭三人同時向前一步,齊聲道:「戰!」
共和軍這番異動,薛庭軒也已發現了。共和軍當機立斷,立刻班師,卻也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計劃中,還希望能利用阿史那部的兵力對共和軍展開最後一次打擊,這樣一來讓阿史那部不能太過得利,二來也可以藉機收降共和軍敗兵。可是共和軍提前班師,楚都城縱然得勝,也是慘勝,根本得不到什麼好處。
畢煒見陳忠仍是不理,心中亦是茫然。他拔出了刀喝道:「陳忠,你不是要我首級嗎?好,我給你!」
他頓了頓,沒有馬上說下去,但每個人都知道,這個最為不妙的消息定然是阿史那部出兵。阿史那部與五德營結成攻守同盟,而仆固部並沒有,所以在最初的計劃中,是讓仆固部去抵住阿史那部。可是這個看似完美的計劃卻不知在哪裡出了漏洞,現在阿史那部真箇出兵了,仆固部卻已不能利用。
方若水仍是不肯罷休,道:「胡將軍,若是違背了大統制的命令,只怕事後要受處置啊。」
那士兵向東南邊一指道:「畢將軍和衝鋒弓隊往那邊去了!」他是步兵,遠不及騎兵速度快,方才衝鋒弓隊護著畢煒退下時還曾從他身邊而過。陳忠聞聽,將這士兵往地上一扔,便拍馬直向東西而去。
現在陳忠只消退下,一排火槍擊出,畢煒哪裡還有性命在?但陳忠卻喝道:「不要幫手,他的首級是我的!」畢煒槍法雖精,但陳忠的力量著實太大,畢煒也不敢與他的大刀正面相碰,最初的慌亂過後,現在陳忠一刀緊似一刀,已慢慢扳回局面。只是畢煒也不知哪來這般大的力量,在陳忠的刀影中騰挪輾轉,仍是不落敗相。
一個火槍騎道:「回陳老將軍,他真箇死了。」
不知為什麼,陳忠心裏一陣煩亂。他與共和軍征戰這麼多年,總是你死我活,但回過來想想,共和軍中卻也頗有豪情萬丈的英雄,像首帥丁亨利,便極讓陳忠心折,而與畢煒一同降於共和軍的三帥鄧滄瀾,當年也與楚帥交情不淺。如果都不是什麼小人,為什麼總要殺個你死我活?一時間他只覺茫然,竟覺得自己這幾十年來不離鞍馬,竟有種毫無意義之感。
畢煒笑道:「人固有一死,又有何懼。陳忠,你今日殺了我,來日必也有人殺你!」
雖然這個行動人人都有所準備,但胡繼棠真箇說出口來時,還是讓人有點愕然,其中最為驚愕的要數方若水和畢煒兩人。等營中諸將散去,方若水和畢煒卻不約而同留了下來。屏退旁人,方若水按捺不住,搶道:「胡將軍,大統制他……」
畢煒已無生念,閉上了眼只待受死,半晌卻不見大刀壓下,他抬起眼,卻見頭頂的刀不知何時收了回去。他一怔,耳邊卻聽陳忠喝道:「三姓家奴,你滾吧九*九*藏*書!我要你下半生日日記住,你險為我刀下亡魂!」
劉斬在一邊接道:「是啊,薛帥,要報文兄之仇,正在此日!」
此時火槍騎已經追了過來。待他們追到近前,只見陳老將軍和一個獨眼共和老將正在單挑,邊上居然空無一人,全都不禁愕然,有個火槍騎提起火槍叫道:「陳老將軍,請退下了!」
大統制的命令,是全軍繼續迎戰,等候援軍,方若水和畢煒作為軍中首將,事先已經知道大統制這條命令。胡繼棠打斷了方若水的話,嘆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正在沉思,親兵來報,說陳老將軍率五德營四統領前來稟報。他站起身迎了上去,還不等說話,劉斬已搶先一步,叫道:「薛帥,叛軍要逃了!」
火槍騎面面相覷,卻見陳忠面露微笑,看著西邊的楚都城,一動不動地坐著。
郭凱卻沒有畢煒這般聲色不動,他把這個消息稟報給畢煒,臉色都已白了,道:「畢將軍,我們怎麼辦?」
火槍騎沒想到陳忠居然要安葬畢煒,卻也不敢違背。有人正待去挖坑,陳忠忽然道:「將我也埋在此處吧,基碑一樣寫『戰將陳忠之墓』。」
一個時代結束了,另一個時代拉開了序幕。
這話當初五德營勇字營統領曹聞道死前也說過。天爐關一役,逃回來的士兵說起曹聞道拚死衝鋒,最終自盡之事,聲淚俱下,陳忠亦聽得老淚縱橫,沒想到這個大仇敵居然也說了老戰友說過的最後一句話。他不由回過頭去看了看,卻見畢煒已站得筆直,一刀砍向自己脖頸。畢煒的佩刀名謂鎮岳,是昔年軍聖那庭天所用,鋒銳之極,這一刀下去,鮮血崩流,立時氣絕,只是屍身仍是兀立不倒。陳忠沒想到畢煒真會自盡,險些便要搶過去,但最後還是立馬不動。那些火槍騎卻已過去了,其中一個從畢煒手上取下鎮岳刀,高聲道:「陳老將軍,他真箇死了!真箇死了!」
這幾個月來,他們一直在不眠不休地守城,從未出城戰過。眼見勝利在望,讓共和軍全身而退,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人人都想著,縱然身死,也要在死前殺幾個共和軍報仇。薛庭軒見諸將全都戰意旺盛,終於露出了微笑,「我軍現在可用之兵,連同四部在內,大約還有四千。既然三軍士氣高昂,機不可失,」他看向城外的共和軍,喝道:「戰!」
那共和軍正在逃命,突然被人提到了半空,嚇得慘叫一聲,還想用槍打來,待見捉住自己的竟是陳忠,嚇得手一軟,長槍已落地,叫道:「陳老將軍,饒命啊!」
在他心中,只消畢煒求饒,這一刀便砍下去,讓這個大仇人死也死得窩囊不堪。但畢煒在地上抬起頭,冷笑道:「陳忠,我是打不過你,你殺吧。」
劉斬見他仍是聲色不動,急道:「薛帥,這是趁勝追擊的良機啊。若此時不出擊,我們就等若讓他們白白打了一頓。」
此時韓宣已經和陳忠對上了。陳忠馬快如飛,一見有人擋路,而後面畢煒竟然也迎了過來,更是怒火勃發,也不動刀,喝道:「去!」身子一側,讓過了韓宣長槍,左手從一把抓住了韓宣的槍頭。韓宣膂力不小,握槍極緊,卻沒想到陳忠的力量如此之大,竟然被陳忠從馬上直拖下來,重重摔在地上,嚇得眼睛都閉住了,只道自己已經沒命,卻聽畢煒喝道:「陳忠,放了他!」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到了共和二十一年十一月七日。遠征軍對楚都城已強攻數十次,一直未能拔城,而此時傳來了一個最不好的消息,從中原出來的物資運送隊道到楚都城一直https://read•99csw•com埋伏在外的奇兵突襲。
陳忠喝道:「畢煒到底在何處?你說了便不殺!」
這話原是當初源氏慕府的源太吉所說。源太吉攻句羅,初期極為順利,破句羅王都,但胡繼棠領兵增援后,倭兵被打亂部署,源太吉眼見要全軍覆沒,頹然道:「勿使我十萬兵做海外鬼。」當初胡繼棠聽說了源太吉因為自己說過此話,胸中豪氣萬丈,卻沒想到自己也要說出相似的話來,當真是百感交集。
接下來的共和軍只有獨力猛攻楚都城。只是這個小小的城池真如在草原上生了根,城牆破了,便在箭矢與刀槍中搶修,兵力不足,便是婦孺老幼亦持刃登城,幾乎楚都城裡每一個人都成了軍人。戰火連綿不絕,若無盡日。
第一次,是流沙分兵。當時共和軍上下躊躇滿志,只覺此次出征當能立下不朽功業;第二次是五德營火槍騎突襲,破壞共和軍輜重稂秣,胡繼棠召開緊急會議穩定軍心,一方面從仆固部再次抽取補給以解燃眉之急,再則向中原請求增援。到了這第三次緊急會議,人人都知道,僅僅幾個月前還不可一世的遠征軍已到了山窮水盡之地,要商議退兵了。
最終,畢煒仍是死在自己手上。陳忠只覺眼裡又有淚水湧出。難道自己會為這個大仇敵流淚嗎?他不想承認,卻也在心中暗暗承認了。對畢煒懷恨一生,可這個仇人的死卻不失英雄氣概,為什麼天下事竟會如此糾結?陳忠實在不明白,只覺自己渾身亦是無力,在馬上一晃,忽地直摔下來。火槍騎見陳老將軍居然摔下馬來,一聲驚呼,連忙圍了上來,見他肋下血染戰袍,更是嚇得手足無措,連忙要給他包紮。只是這般一來,陳忠卻也回過神來,見士兵要給自己包紮,他揮手示意不必,道:「畢煒真箇死了?」
聽他這般說,方若水也已無言以對。如果阿史那部生力軍抵達,共和軍的兵力優勢也不存在了,加上因為缺糧,兵心渙散,萬一仆固部懷恨在心,遮斷糧道,只怕遠征軍當真要匹馬無歸。他也是名將,深通兵法,豈會不知絕糧不再戰之理。沉默了片刻,方若水道:「班師的具體步驟如何?」
遠征軍失去了大炮和飛艇,只剩下強攻一途。但楚都城雖小,卻也守得如鐵桶一般,一直巍然不動。而大統制的回信依然是保持攻擊。
終於來了。畢煒聽得這個消息,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雖然早就準備,但以現在的士氣,不到一萬的后軍想抵住五德營實在不易。只是再不易,也要試試,在畢煒心中,這是他作為一個軍人的最後一戰。
要來的,終究要來。畢煒心知陳忠對自己勢在必得,定會死追不放。他已追上來了,部下也肯定馬上就會跟來。現在五德營氣勢極盛,不可嚮邇,就算衝鋒弓隊保護自己一時,最後定會同歸於盡。他領兵多年,對士兵也頗為愛護,這支衝鋒弓隊更是親兵中的親兵,何況陸明夷還救過自己一命,實在不忍這個少年軍官畢命於此。斥退了陸明夷,他帶馬迴轉,心中只是想著:活到今日,也已夠了,只可惜再見不到此道。
陳忠理也不理他,帶轉了馬便要回去。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心中只是想著:死的終是死了,活不轉來,死的人太多了。
兵敗如山倒。薛庭軒趕到時,已是遍地死屍。四部胡人殺得手滑,哪裡還停得了,見人就砍,管你降不降。薛庭軒暗暗叫苦,先前收降敗兵的舉措相當有效,此次他也希望能再收一批降兵,進一步擴大五德營勢力。但見四部這等殺法,簡直不留一個活口,只怕連一個降read.99csw.com兵都招不到,這次出擊豈不是仍然勞而無功,僅是出出氣而已?連忙命人豎旗招降,傳令給四部人馬,要他們不可殺戮降兵。
陳忠與四統領齊來,他的意思不言而喻。陳忠道:「庭軒,叛軍終於頂不住了。他們固然勢頭依舊不小,但敗軍之將,何足言勇,若不追擊,恐怕再沒這個機會。」
按正常程序,前部的方若水當變為後隊,負責斷後。但共和軍一班師,被圍至今的五德營定然會出兵追擊。在眼下這等軍心,想要反戈一擊已不可能,斷後的只怕會被五德營殺個片甲不留。胡繼棠正待說將由中軍斷後,一邊的畢煒忽然道:「胡將軍,此次班師,陣形不可亂了,由前軍先退,中軍繼之,我部斷後方為上策。」他見胡繼棠還有什麼話要說,又搶道:「此番遠征失利,推其本源,實是我部未能守住輜重,被賊軍得逞。畢煒自知有罪,唯以此稍贖萬一。」
畢煒橫了他一眼,摘下頭盔一扔道:「胡將軍正在退兵,若是我們此時拔營,衝動陣腳,那真是不可收拾了。傳令下去,全軍嚴陣以待!」
劉斬的戰意極盛,這幾個月來艱苦卓絕的守城戰乎根本沒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薛庭軒掃視了他們一眼,向陳忠道:「義父,您的意思如何?」
陳忠的吼聲畢煒也已聽到。他對陳忠的懼意,實比旁人更甚,正待讓韓宣回來,卻見韓宣已撥馬轉回,心中一熱,一把勒住了戰馬。陸明夷本待回馬迎敵,被韓宣一喝,便又要向前,哪知畢煒勒馬,他也勒住戰馬,叫道:「畢將軍……」話未說完,畢煒喝道:「他們要的是我,你們快走!」見陸明夷還在猶豫,又怒喝道:「再不走,我便斬了你!」
胡繼棠等了片刻,像是鼓足勇氣,才道:「西原阿史那部定義可汗已於二十日前出兵,增援叛軍,兵力三萬。」
聽得薛帥終於同意了追擊,陳忠和四統領全都面露喜色。薛庭軒忽道:「義父,此戰請您不必出馬了。全軍出動,必要鞏固後防,義父您就在城中主持。」
陳忠在陣中一馬當先。他勇武過人,卻也不願多殺,何況共和軍見到這白須老將全都嚇得魂不附體,沒人敢在這時候擋他,陳忠的戰馬左衝右突,直入無人之境。只是跑了一圈,居然仍然不見畢煒蹤影,他心中怒火越盛。正在這時,見有個共和軍敗兵扛著槍在前拚命逃跑,他一打馬追上去,彎腰提起了他,喝道:「畢煒在哪裡?」
陳忠久戰不下,已有點浮躁,眼前畢煒一槍當胸刺來,一撥戰馬,便要閃開,左手便去抓畢煒的槍頭。這是他方才一招擊敗韓宣的絕技,只是玉花驄卻不是他騎慣的戰馬,方才擒住韓宣實有幾分僥倖,畢煒出槍又較韓宣更快,這一槍竟然未能閃開,擦著他肋下透甲而入。陳忠只覺肋下一陣劇痛,但左手瞬即抓住了畢煒槍桿,奮力一拖。這等力量畢煒也擋不住,被他一把拖下馬來,坐騎嘶吼著跑了開去。
那是薛庭軒一直埋伏在四部之中的五德營廉字營文士成部。由於先前的大炮和飛艇都被火槍騎炸毀,共和軍一直無法使用這兩項最有效的進攻手段,一直在等著本國的補給。雖然運輸隊有重兵把守,胡繼棠也來接應,只是他們沒料到薛庭軒把這支力量一直隱藏到現在。雖然文士成一部的突襲也逋到了重創,四部和廉字營近三千人損兵一千有餘,文士成自己也已戰死,但共和軍的補充物資還是損失大半,最終運到的已不足一半。同時,一直在共和軍中與共和軍共同行動的仆固部因為待遇不均,對不知盡頭的戰事有了不滿,發生了嘩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