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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迫不及待

第一章 迫不及待

薛庭軒仍是淡淡一笑道:「這個便要看閣下合不合作了。趁現在有空,給我講講大統制之事吧,北斗兄。」
說起不擇手段,薛帥你也當仁不讓。司徒郁在肚裏嘀咕了一句,問道:「薛帥,要怎麼對付?」
阿佳格格一怔,也低低道:「薛元帥?將來他會對我們部族不利?」
赫連突利嘆了口氣,低聲道:「克蘭不笨,將來也會有出息,只是,他肯定不會是薛庭軒的對手。」
他話未說話,已打了個寒戰。假如薛庭軒沒那麼大野心,只想在西原立下腳來,願意為阿史那部所用的話,現在恐怕已經對仆固部下手了。阿佳格格見赫連突利說得如此鄭重,低低道:「這人既然這麼壞,為什麼不讓人早點將他暗中哈喇了?」
待會議結束,只有苑可珍與司徒郁兩人留了下來。現在的五德營武將遠多於文臣,這兩人的地位更加重要。待眾人一走,苑可珍已急不可耐地說:「薛帥,阿史那部已讓你去迎親了,你該怎麼應付?」
自新二十五年,也就是共和二十二年的一月二十一日黃昏,阿史那部增援楚都城的援軍三萬抵達楚都城西三十余里,主將是台吉阿史那缽古,副將左賢王阿史那唆羅。
薛庭軒見他聲音舒緩平和,眼裡卻是目光灼灼,心道:終於來了。阿史那缽古這等單刀直入,迫使自己表明態度,卻讓他多少有點不安。好在他謀划已定,並不驚慌,低聲道:「岳丈,思然那賊子定要對付,只是眼下卻有三不可。」
赫連突利搶上前去,道:「大汗,方才突利聽得司徒先生有密事稟報,所以馬上趕過來了,不知是什麼事?」
司徒郁猶豫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才道:「赫連台吉,若僅是如此,他當然不會聽從。但阿史那部的缽古台吉要招我家薛帥為婿,他權衡之下,便會聽了。」
阿史那缽古笑道:「這個賢婿不必擔心,我阿史那部勇士縱然三日不食,一樣可以上馬衝殺。」他聽得薛庭軒第一個理由便是這等明擺著的推諉,心中多了幾分惱怒,卻也放下了心,忖道:就算你說破了天,我也要讓你與仆固部當場反目。五德營一直和仆固部纏夾不清,他對此自是一清二楚。以前尚可容忍,但現在五德營可以說是和仆固部一起擊退共和軍的,再讓他們之間的聯繫深下去,只怕不堪設想,因此阿史那缽古最迫切的便是破壞兩者之間的關係。
思然可汗一定尚未發現,仆固部已面臨了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了。上個月二十日,阿史那部發兵三萬,增援楚都城。中原兵正是因為這個消息決定退兵,但中原兵潰敗之後,那支阿史那部援兵並沒有退回去,而是馬上要薛庭軒前去迎親。阿史那缽古打的主意,無疑是順手牽羊之計。趁著五德營和仆固部都是元氣未復,迫使雙方再度交手,得利的就是阿史那部。這條計策,簡直就是先前中原軍的翻版,只是方向掉了個頭。
薛庭軒見阿史那缽古眼裡閃過一絲怯意,心知他定已明白自己話中深意。阿史那缽古這話,其實是說,假如自己當真敢如此,那麼他就會豁出去滅族之禍,也要將五德營拿下。他道:「岳丈過慮了。以岳丈明鑒,仆固部最可畏者是何人?」
薛庭軒掃視了一下帥府諸將。五德營廉字營統領文士成戰死,新提拔上來的將領名叫李越辰,在新晉將領中亦屬智將。而扶蘭、亦思哈、兀立麻和脫克茲四部首領更是直接側身諸將之中,已算五德營嫡系將領了。薛庭軒微微笑了笑,道:「諸位,請坐。」
薛庭軒冷笑道:「正是。不過,不是慢慢,而是馬上就下手。」
司徒郁站起來向赫連突利行了一禮,小聲道:「大汗,赫連台吉,小人有罪,還祈饒恕。」
司徒郁搖了搖頭道:「大汗,三足方能立穩。一旦只剩兩足,便搖搖欲墜了。」
阿史那缽古見薛庭軒再三行禮,心中更是忐忑,臉上卻也一樣的不動聲色,扶起他道:「賢婿,不必多禮了。眼下共和叛軍已退,不知賢婿該如何對付思然那賊子?」
金帳里,思然可汗和台吉赫連突利正在議事,聽得這個消息,他們同時走了出來,叫道:「真的?」
辭別了思然可汗,赫連突利回到自己帳中,心中仍在想著這件事。雖然自己向思然可汗說五德營羽翼已成,其實這話有點危言聳聽。儘管早預料到中原軍不會輕易取勝,但五德營這場出乎意料的全勝改變了西原的實力格局,他們幾乎一夜之間就成為西原足以與阿史那部與仆固部鼎足抗衡的第三個強者。仆固部距五德營近,距阿史那部遠,阿史那部肯定有立刻對付仆固部之心,但這樣一來只會讓五德營和仆固部兩敗俱傷,薛庭軒這人非同小可,不可能看不出這種借刀殺人的手段,是不會同意的。所以,眼前不用擔心。何況,五德營也不是吃素的,阿史那部想把他們當成刀槍來使,最終吃苦頭的定然是自己。所以仆固部與五德營保持一種不即不離的距離,地位超然,未嘗不是件好事。接下來,應該安排薛庭軒的死期了,只是更難的是要避免讓沒有薛庭軒的五德營落入阿史那部的掌握。
釋祖啊,借我天眼吧。
雖然思然可汗仍是不太明白為什麼司徒郁要說仆固部為阿史那部所破后五德營便不能立足,赫連突利卻是一清二楚。的確,有僕固部牽制阿史那部,五德營才能在雙方勢力之間謀求一個位置。一旦仆固部崩潰,西原只剩阿史那部獨大,五德營對阿史那部也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了。他又道:「薛帥探聽出來,他們要怎麼下手嗎?」
西原兩大部落,最大的部落是阿史那部,與仆固部乃是世仇。這一戰中,阿史那部完全站在五德營一邊,最後還派了軍隊助戰。以前仆固部雖然實力比不上阿史那部,但由於相距遙遠,加上雙方互有顧忌,因此維持著平衡。但現在這平衡已被打破,一旦阿史那部與五德營聯手,仆固部的末日也就到了。思然可汗皺起了眉,喃喃道:「他們會向我們動手?不錯,他們與阿史那部可要親近得多啊。」
這話一出,赫連突利的嘴角終於抽了一下。仆固部有五明王、六長老,五明王為部族信奉的景教祭司,六長老則是六姓的耆老。阿史那部不像仆固部這樣有六姓,全族都姓阿史那,定義可汗以下則有左右賢王,相當於仆固部的長老。台吉阿史那缽古,右賢王阿史那拉爾德,左賢王阿史那唆羅,這三人是阿史那部地位最高的三大重臣。阿史那缽古大權獨攬,左右賢王在部中也各自掌握一萬余的兵權,此番阿史那部赴援楚都城,兩個主將之一正是左賢王阿史那唆羅。阿史那唆羅被中原軍收買,這件事便是赫連突利也未能查出來,沒想到薛庭軒竟把這事都告訴了自己。他看著司徒郁慢慢道:「那阿史那唆羅就算被中原皇帝收買,但現在仍肯聽從命令嗎?」
如果阿史那唆羅真的是被胡繼棠收買之人,那麼他奉命來刺殺思然可汗便完全說得通了。九_九_藏_書先前若不是仆固部在最關鍵時刻從共和軍中分裂出去,共和軍仍然可以從仆固部得到給養,也不會如此輕易就敗北。胡繼棠不是等閑之輩,吃了這般大一個虧,定然恨仆固部入骨,讓阿史那唆羅謀划著刺殺思然可汗,讓仆固部大亂,確有可能。但共和軍新曆大敗,阿史那唆羅就算曾經受胡繼棠收買,現在還能聽從吩咐嗎?司徒郁解釋說那是由於阿史那缽古要招薛庭軒為婿,引起阿史那唆羅猜疑。這的確有可能,然而事實到底是不是這樣,赫連突利仍然不能貿然決定。
司徒郁道:「稟大汗和赫連台吉得知,薛帥得到密報,說共和叛軍對大汗有不軌之心。」
司徒郁道:「可那些人畢竟是死了……」
赫連突利腦海中已勾勒出行動的各個步驟了。薛庭軒和阿史那缽古這兩人都不是等閑之輩,可是對於狼旗軍這支早在薛庭軒來到西原之前就已存在的勢力,他們誰也不會起疑的。事成之後,再放出風聲,說狼旗軍其實是阿昌部的一個分支。阿昌部當初的族長哈拉虎曾被稱為「西原第一勇者」,性情暴躁無謀,結果中了五德營的圈套,舉族被滅,而最終屠滅他們的正是仆固部。這樣,仆固部就可以解脫嫌疑了。
此時的阿史那缽古坐在行軍帳中,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十七日那天,共和軍遠征軍徹底崩潰,全軍潰逃,聽到這個消息時,阿史那缽古不禁愕然。他沒料到共和軍居然先前撤退,而薛庭軒也居然獨自突擊了,心中不禁有種被薛庭軒和共和軍一同擺了一道的惱怒。
苑可珍和司徒郁又是一怔,心想到底是什麼事這麼急迫?他們看著薛庭軒,薛庭軒也看著他們,半晌,才小聲道:「除掉赫連突利。」
司徒郁猶豫了一下,道:「薛帥,我想,是不是向阿史那部提出,楚都城城小地狹,不堪養兵……」
司徒郁嘆了口氣道:「赫連台吉,三足方能立穩,否則我五德營又怎能立足?」
這話一出,阿史那缽古只覺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冰水,心底一陣冰涼,忖道:這小子……這小子在威脅我?雖然自己將部中五分之三的戰士帶了出來,但仆固部若要遠襲阿史那部本陣,非傾巢而出不可。他們敢這樣做的話,自己就先行抄了他後路,讓仆固部片甲不留。可是這樣的話就必須有楚都城的配合,假如五德營反而攔阻阿史那部,仆固部不再有後顧之憂,阿史那部只怕真會徹底崩潰。他越想越怕,看了一眼薛庭軒,見薛庭軒臉上誠惶誠恐、眼裡卻隱隱有著一股殺氣。他暗道:糟了,我還是小看了他!他沒有小看過薛庭軒,不然也不會把女兒真箇許配給他來拉攏了,可是到最後他還是發現自己將薛庭軒看得太簡單了。這年輕人有一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勁,為了達成目的,他一定會不擇手段,所謂的翁婿之親,只怕在他眼裡一文不值。他笑了一聲,只覺笑聲已不自覺地有點發乾,沉聲道:「賢婿,只是仆固部當真如此,那你的五德營只怕要先受其殃。」
薛庭軒帶著金槍班從城頭走過時,看到他的人不論男女老幼全都歡呼起來。雖然陳老將軍在這一戰中去世,但薛元帥的戰功使得人們有了比陳忠在世時更強百倍的信心。每個人都覺得,只消有薛庭軒在,楚都城就能屹立不倒。
司徒郁的聲音打斷了安多的思緒。安多連忙扭過頭道:「司徒先生,有什麼事嗎?」心中卻忖道:我也不要得意忘形,被他看破了。
赫連突利心中已如驚濤駭浪,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司徒郁說的這個秘密並非不可思議,聽起來極有道理。五德營雖然新勝,收伏了不少降兵后實力大漲,但仍然尚不足與仆固部和阿史那部爭鋒,而仆固部在先前一戰中也受到不小損失,對阿史那部來說,現在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對付仆固部的良機。他頓了頓,又道:「那薛帥為何將這件秘事告訴我們?」
現在的薛庭軒多半也已準備前往阿史那部了。去阿史那部,一般要一個多月,薛庭軒前去迎親,總要攜帶禮物,可就算再慢,一個月也該到。走到半途時,狼旗軍將發動一次讓薛庭軒就此畢命的偷襲,然後,仆固部就竭力支持楚都城,讓楚都城成為抵禦阿史那部的堅實屏障。到了那時,西原就基本上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星楚,你的在天之靈仍在保佑著我。他默默地說著。
薛庭軒見他提起陳忠,不禁也有些黯然。這個計劃早在阿史那缽古提議要招他為婿時他就已經想好了,當時他已經看破了阿史那缽古的用心。只是當時他想著,自己就算走了,有陳忠這個五德營宿將坐鎮,並無大礙,自己解了燃眉之急后再伺機回來。可是陳忠卻在剛過去的一戰中去世,多少有點打亂了他的安排。他壓低了聲音道:「所以,現在有件事就必須要辦了。」
艱苦卓絕的一戰終於勝利了。這一戰,五德營損失了近千人,更失去了陳忠、文士成、尚明封、羅兆玄諸將,依附於楚都城的四部損失更慘重,兵馬幾乎失去了一半。不過同時,五德營又得到了千余降兵,所以從兵力上損失並不大,更何況這一戰使得楚都城火槍騎這支亘古未有的奇兵名震天下,西原各部更是奉若神明,四部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在共和軍大潰敗后的幾天內,許多小部落生怕得罪了這支連中原皇帝的大兵都能打敗的軍隊,因此那幾天前來向五德營獻禮修好的部落首領絡繹不絕。到現在,總算可以清靜下來了,楚都城的一切也該重新步入正軌。
赫連突利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阿佳,你也別太辛苦了。」這些天他每天都殫精竭慮,對什麼人都必須全力以赴,當真有種力不從心之感,只有對著妻子時才感到可以什麼都不用想的輕鬆。
阿史那缽古的臉上已是滿面春風,一把挽住他笑道:「庭軒,我已聽說你們打勝了的事,看來我是白忙了一趟。來,來,進去說。」
思然可汗聽他這般說,不由著急道:「突利,你這不是兩頭話嗎?到底如何?」他對赫連突利幾乎有點迷信,覺得這妹夫言無不中,明辨秋毫,什麼都瞞不過他,像現在這樣搖擺不定還是第一次看到。
就在赫連突利無法判斷的時候,薛庭軒帶著一小隊人馬正隨著西撤的阿史那部西行。他騎在馬上,向身後看了一眼。
赫連突利正眼觀鼻鼻觀心地沉思,聽得思然可汗這樣問,他慢慢搖了搖頭道:「不可輕信。」頓了頓,又道,「也不可不信。」
就在五德營帥府中這三人正在密謀的同時,仆固部有一騎也秘密出發了。
是想來挑撥啊。赫連突利心中忖道。共和軍新敗,會遷怒於仆固部,這一點他當然料得到,薛庭軒用這種話來挑撥思然可汗,實在不算什麼妙計。只是經此一事,共和軍該知道仆固部的智囊是自己,殺了思然可汗並沒有什麼大用處。何況眼下五德營初定,薛庭軒要迎娶阿史那缽古之女,現在若是向仆固部下手,等如給阿史那部和五德營提供機會,定不可能。他道:「是嗎?不知薛帥得到的密報具體是什麼。」
赫連突利道:「大汗,當初在中原軍中,我曾經探聽出,那胡元帥是知道阿史那缽古read•99csw.com要納薛庭軒為婿之事。而且當阿史那部發兵增援,他們立刻得知了消息,及時退走,所以損失不是很大。」
薛庭軒點了點頭,「正是。阿史那缽古是藉著保護他女兒為名,想在楚都城駐軍,但假如他沒這個理由,這計策就唱不下去了。」
使節團的任務有二:一是通報五德營這一場大勝,二是感謝仆固部當初借牛之德,現在加倍歸還,並贈送諸多戰利品。雖然正式的大會要明天開始,但今天思然可汗還是大設了幾桌宴席宴請五德營一行。這宴席規格不低,全牛全羊流水價端上來,簡直就是在慶祝一個盛大的節日。
安多打斷了他的話道:「人終是要死的。」他心中忖道:難怪薛帥要我當心他,司徒先生實是很同情那些戰死的仆固部啊。五德營與仆固部除了那一次,再無其他衝突,但脫克茲部曾遭仆固部欺凌,在安多看來,仆固部眾戰死,當真是活該。司徒郁也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前行,一張臉上卻多少有點鬱郁之色。
薛庭軒看了他們一眼,微笑道:「苑先生,司徒先生,你們說,如何回答為好?」
赫連突利嘆道:「五德營不是等閑之輩。這一戰得勝,他們羽翼便成。大汗,只怕將來的西原儘是五德營的天下了。」
※※※
一月二十二日清晨,前往仆固部的五德營使節團從楚都城出發,正使為五德營參謀司徒郁。作為大帥薛庭軒的左右手,加上精通西原各族語言,司徒郁做正使當然毫無疑問。讓人感到意外的是,使節團副使卻是脫克茲部族長安多。
思然可汗仍是摸不著頭腦,看了看赫連突利,見赫連突利面色凝重,心道:是了,突利也信他的話,應該沒錯。他對赫連突利視若股肱,知道自己這個妹夫足智多謀,又對自己忠心耿耿,只要他認為有道理,那就一定有道理。
在依附五德營的四部中,脫克茲部勢力最小,因此在擊退共和遠征軍一役中,脫克茲部所立功勞相應也最小。不過安多是薛庭軒一手扶持起來的,另三部也明白,所以這個任命雖然有點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安多冷笑道:「這些人自己選錯了主人,怪得誰來?司徒先生也不必多慮。」
仆固部曾隨同共和軍前來攻打楚都城,雖然損失不大,也是受人所迫,但畢竟曾有一段時間正面為敵。現在的仆固部中,難保還會有對五德營懷有敵意之人,所以司徒郁這樣交待。安多點了點頭道:「這個安多明白,司徒先生放心。」
五德營,阿史那部,共和軍。這三方勢力都不是可以輕易對付的。現在,仆固部其實已經成了這三方共同的敵人,相比較而言,五德營尚屬沒有直接衝突的一方。現在一個圈套已經布置好了,但這個圈套到底是誰布下的、步驟如何,他仍然一無所知。司徒郁的話既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同樣有可能半真半假。到底該怎麼辦?
赫連突利的妻子阿佳格格在燭下補著一件衣服。她咬斷了線頭,見丈夫還想得出神,柔聲道:「突利,你早點歇息吧,天都黑了。」
苑可珍嘆了口氣,「司徒兄,他們也猜到會有這一點,說一切給養都由他們自己承擔,只為保護好忽蘭格格。」
阿史那缽古以為自己聽錯了,站起來道:「是薛元帥派人來了?」
阿史那缽古心道:這小子這樣說又要幹什麼?他深謀遠慮,有識人之能,豈會不知道仆固部的赫連突利之能,只是嘴上卻道:「那自是思然那賊子了。」
司徒郁道:「缽古在阿史那部中權勢熏天,左右賢王對他一直都頗為不滿。我家薛帥以為,左賢王定是因為缽古招薛帥為婿后,權勢更大,因此要從中作梗。」
「共和軍這兩年裡已不可能再次來犯了,何況我也不可能長住阿史那部。」他見苑可珍和司徒郁還要說什麼,揚了揚手道,「不必再說了,我已想過多次,要破解阿史那缽古這條絕後計,唯有如此。」
赫連突利在席上一邊慢慢啜飲著馬奶酒,一邊看著兩個五德營使官。司徒郁與他算是熟識了,薛庭軒派他前來出使自不意外。只是作為副使的安多他卻是第一次見。赫連突利極有識人之明,這脫克茲安多分明只是個平庸之輩,薛庭軒用他,到底是什麼用意?也許,使用西原土著當成使官,其實是為了向周邊那些小部落一個信號吧——看,五德營可以如此信任西原人,只要依附五德營,你們一樣也可以達到這個地位——薛庭軒用任命安多這個舉措向周邊小部族無聲地宣示,此人當真不是安於現狀之人。
赫連突利飲酒極有節制。宴席結束后,他起身回帳。還沒到家,一邊突然有個親兵快步過來,小聲道:「台吉,那司徒先生求見大汗。」
赫連突利道:「此事固然是胡元帥用兵有方,但他用兵再厲害,若沒有及時的消息,卻也做不到。因此依我之見,胡元帥在阿史那部中,定然早埋伏有細作,而且這細作地位不低,因此能得知如此機密之事。」
薛庭軒語氣仍是不變,接道:「共和叛軍此戰雖敗,但元氣未傷,只怕兩三年內仍要捲土重來。此次叛軍已與仆固部反目,若眼下將仆固部消滅,實是替叛軍了卻一樁心事了。」
安多騎在馬上,看著周圍的人等,心中又是喜又是憂。以脫克茲部這樣一個小小的千人部落,居然也有一天能夠和仆固部這個龐然大物平起平坐,當然全靠五德營之力,對脫克茲部的好處亦是不言而喻。因此當安多聽得薛庭軒要任命自己做副使,感激得差一點要落淚。只是這一趟差事不是那麼簡單,薛庭軒還給了自己一個任務,這任務卻是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薛帥偷偷告訴他,司徒郁雖是自己的左右手,但他是竭力反對刺殺之議的,因此這件事一定要瞞著他。聽得薛帥如此囑託,安多更是驚喜萬分。司徒郁在五德營的地位,無疑是名列前十,而這件事薛帥對自己更為信任,那豈不是說明自己在薛帥心目中地位比司徒郁更高?他原本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不然也不會殺了前任族長、自己的堂兄撒林。此事若成,脫克茲部就是五德營麾下四部的首部了。五德營如旭日東升,將來不可限量,脫克茲部能靠上這樣一棵大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寄人籬下,遭西原諸多不信法統的部落排擠了。一想到這個前景,安多便覺熱血沸騰,恍惚中覺得自己已經取代了定義可汗與思然可汗的地位了。安多大汗,這個名字有一天也會在西原如雷灌耳。
那人抬起頭道:「真的,大汗,中原軍已經全軍撤退,極其狼狽。」
共和遠征軍那一戰最終糧草不繼,兵無戰心,若阿史那部趕到后他們再倉促撤軍,只怕會全軍覆沒。但共和軍撤退得相當及時,只有畢煒的后軍遭到重創,前鋒與中軍都及時撤了回去,以至於仆固部未敢截擊新敗的共和軍。思然可汗道:「唔唔,這怎麼說?」
司徒郁求見大汗?赫連突利不多的幾分醉意一下蕩然無存。他帶轉馬,低聲道:「快,跟我過去。」
司徒郁先前對思然可汗一說,思然可汗登時大驚失色,而赫連突利聽了卻毫無異樣。他暗自好笑,因為先前薛庭軒正是這般說的。雖然薛庭軒本人https://read.99csw.com沒在這兒,但一切如在目前,當真料事如神。他道:「稟赫連台吉,薛帥得報,中原叛軍收買的,是阿史那部左賢王,此事正是他主持,很可能便要在明日大會上行動。」
仆固部有三萬兵馬。雖然曾被共和軍裹脅著攻打楚都城,但損失並不太大。而阿史那部以增援楚都城為名,發兵三萬,遠道而來,若沒有楚都城做基地,同樣不能去與仆固部爭鋒。薛庭軒道:「他們要的,就是把我們也卷進去,所以才打這個主意。一旦我去迎親,這支兵馬可以隨便找個名目與仆固部發生衝突,這樣就迫使五德營與仆固部交戰了。」
薛庭軒雖然看似沒注意,其實阿史那缽古那一絲異樣的神色早已被他捕捉在眼裡。阿史那缽古一定會對自己產生殺機,這一點他早就預料到了。只是,阿史那缽古縱然看破了自己的計謀,卻仍然會一頭扎進去,只消消滅了赫連突利,阿史那缽古遲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阿佳格格將衣服披在他身上,嗔道:「你啊,整天都想東想西,克蘭卻跟你完全兩個樣,什麼事都不肯想。」
薛庭軒又行了一禮道:「這都是託大汗和缽古大人之福。」他扭頭對身後的金槍班道:「你們守在外面,我有事要和缽古大人商議。」
阿史那缽古詫道:「是嗎?不知是哪三不可?」
他將這條計說了,阿史那缽古聽罷,心中不覺一陣陰寒,看了看薛庭軒,忖道:此人……只怕有朝一日,我要對不起忽蘭了。
那金槍班道:「還好,他的身體極是強健。」
司徒郁是想蠱惑思然可汗嗎?雖然赫連突利不敢保證,但司徒郁在這個時候求見思然可汗,肯定不會安著好心。這個姓司徒的同樣不是易與之輩,加上有薛庭軒的密計,萬一思然可汗喝得醉醺醺的,被司徒郁說動,終不是好事。他帶著幾個親兵快步到了金帳前,守帳武士見赫連台吉前來,卻有些猶豫,上前行了一禮道:「台吉,大汗正在與司徒先生密談。」
薛庭軒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一副愕然的樣子,笑道:「正是。」
阿史那部定會以保護為名,要求在五德營駐軍。這才是薛庭軒今天要商議的正事。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將來只怕不堪收拾。苑可珍和司徒郁二人都是多智之人,這一點早已看清,苑可珍更是在當初定下結親之議時就已提出這一點,但薛庭軒一直沒有回答。可是到了現在,這個問題再不能迴避了,苑可珍也不知到底該如何對付。
薛庭軒微笑首答禮道:「多謝諸位大人。」
赫連突利訓練這支人馬,本來就是要對付阿史那缽古的。赫連突利目光如炬,心知定義可汗這個族弟才是自己真正的大敵,但此人乖覺之極,從不落單,因此這幾年來狼旗軍一直不敢輕舉妄動。而現在薛庭軒要和阿史那缽古結為翁婿,勢必會去迎親,在此時動手,運氣好的話甚至能一舉兩得,連同缽古一起幹掉。
他跳下馬,撩開簾便闖了進去。一進去,便嗅到帳中滿是酒味,司徒郁正坐在思然可汗近前說著什麼。一見有人闖了進去,思然可汗先是愕然,待見是赫連突利,他打了個酒嗝,低聲道:「突利,快過來。」
司徒郁是要反水?饒是赫連突利足智多謀,亦被弄得莫名其妙。他低低說道:「司徒先生請說,到底是什麼事?」司徒郁作為使節團正使,卻突然這般前來密談,似乎除了想反叛五德營投靠仆固部,再沒第二種可能了。可是赫連突利也明白,司徒郁是五德營重臣,眼下又沒什麼得罪薛庭軒之處,實在不太可能反叛。所以,這一定又是薛庭軒的計策。
薛庭軒見阿史那缽古眼神一下鎮定下來,心頭一沉,忖道:糟了,我是得意忘形了。雖然他已經打定主意,用入贅阿史那部來擊破阿史那缽古的反客為主之計,但也知道這實是一條不得已的下策,因此本想說動阿史那缽古,讓阿史那部擔當起刺殺赫連突利的全責,這樣赫連突利一死,思然可汗盛怒之下,再經自己煽風點火,就會向阿史那部下手,那時阿史那部自顧不暇,自己就不必走下策離開楚都城去阿史那部入贅了。不過,自己未免有點操之過急,被阿史那缽古看破,這樣便只能按原先計策來做。但這條計絕對不能通過阿史那缽古,他微笑道:「請岳丈放心,小婿已經安排。只是這條敲山震虎之計要請岳丈配合,方能天衣無縫。」
※※※
苑可珍看了看帥府中堂所供靈位,忽然嘆了口氣道:「可惜,陳老將軍不在世了。」
如果說赫連突利一直都打不定主意,那麼妻子這句話讓他最終下定了決心。
「安多大人。」
赫連突利正想說,阿佳格格忽然又自問自答地道:「唔,是了,以前是要靠他們來阻擋中原皇帝兵馬,不能殺他。不過,現在應該是時機了。」
司徒郁和苑可珍都吃了一驚。司徒郁道:「薛帥,你是要入贅阿史那部?」
那親兵重複了一遍。阿史那缽古的心裏為之一震。薛庭軒打的什麼主意?
這時,一個金槍班過來道:「薛帥,打尖了。」
苑可珍詫道:「將計就計?」
當初因為仆固部被共和軍脅迫前來攻打楚都城,因此赫連突利與薛庭軒有過密約,這一戰勝利后,雙方既往不咎,五德營取得的一部分戰利品也要貼補給仆固部。思然可汗樂不可支,回帳中坐好,便道:「薛元帥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突利,你不高興?」他見赫連突利毫無喜色,心中不覺有點詫異。圍困楚都城的五萬中原共和軍因為糧草不繼,又不能一舉攻破楚都城,最終全軍潰散。共和軍發兵時,曾經用計策劫持了思然可汗,迫使仆固部眾隨共和軍一同行動。戰事初起時,仆固部與楚都城的五德營也曾交戰過,互有死傷,但後來仆固部台吉、思然可汗的妹夫赫連突利用計將思然可汗劫回,仆固部從而退出了與共和軍戰陣,也因此避免了那場大潰敗。只是退出共和軍后,思然可汗心有餘悸,當真惶惶不可終日。仆固部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公然與共和軍為敵,一旦共和軍消滅了五德營,第二個目標勢必就是仆固部。當時赫連突利卻很有信心,說共和軍不能輕易取勝,就算勝也是慘勝,沒有立刻向仆固部問罪的實力,所以不必擔心。現在那支不可一世的中原軍果然奇迹般地敗北,對仆固部無疑是個好消息,他卻沒想到赫連突利似乎更擔憂了。
司徒郁嘆了口氣道:「當初仆固部被共和軍所迫,有些人便死在了楚都城下。若是這些人的家屬前來攪局,還是以退讓為上。」
再不殺他,後患無窮。
現在赫連突利一定陷入難辨虛實的境地了。薛庭軒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
一干人剛坐下,脫克茲部的族長安多便大聲道:「薛元帥,您馬上就要大婚了,先恭喜您啊。」脫克茲部的族長原是他堂兄撒林。因為在共和軍襲來之時,撒林不願與五德營共進退,而安多這人頗有野心,薛庭軒便攛掇他殺了撒林自立。在安多看來,自己為脫克茲部立下奇功,使脫克茲部和五德營的關係亦進了一層,大為自得。他這般一說,四部中另三部族長亦爭相道賀。
赫連突利道:「大有可能。」
敗北當然是狼狽的,尤其是read.99csw.com輸了這種必勝的仗。思然可汗抹了下嘴唇,還沒說出什麼來,赫連突利道:「好吧,你先去歇息。」轉身又對思然可汗道:「大汗,接下來那薛庭軒就該來獻功了。」
薛庭軒嘆了口氣道:「閣下武藝超群,薛某實在不敢大意。」
思然可汗的臉上有點怒色,低聲道:「司徒先生,你說吧。」
苑可珍與司徒郁吃了一驚,同時失聲道:「馬上?」
司徒郁剛從四部巡視回來,聽得苑可珍這樣說,他也不禁無語。那阿史那缽古是個不下於赫連突利之人,一樣不好對付,這些事他一定已考慮周到。現在名為保護忽蘭而駐軍數百,用不了多久,後繼源源不斷而來,就算現在與阿史那部不至於翻臉,但楚都城虛實也要盡歸他們所知,這無論如何都不是件好事。司徒郁不由一怔,小聲道:「他們是想慢慢地反客為主?」
刺殺仆固部台吉赫連突利!
赫連突利在心底喃喃說著。仆固部和阿史那部都信奉西來的景教,景教教義中至高神釋祖名為耶牟尼,稱為「天眼無所不視,天耳無所不聞,天足無所不至,天心無所不知」。如果能有釋祖的天眼,什麼都能看清,那麼再深的陰謀亦不怕了。只是赫連突利知道自己只是個凡人,不是釋祖,並沒有天眼。他思前想後,只覺頭痛欲裂。第一次,他感到自己有點力不從心。
薛庭軒嘴角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一箭雙鵰。」
赫連突利的兒子名叫赫連克蘭,今年才十三歲。父親是個足智多謀之人,但赫連克蘭卻似乎更像思然可汗,整天舞刀弄槍,只知打獵遊玩,連中原話都不肯學。赫連突利聽妻子談到兒子,不由暗自嘆了口氣。
寒暄了一陣,接下來便是正事。這會議其實是分派戰利品,因為西原鐵匠極少,平時用的東西連縫衣針都要從中原輸來,鐵器甚是貴重。此次共和軍潰敗,輜重武器棄下不計其數,四部能得到的也有不少。薛庭軒倒不小氣,給四部的戰利品也很是豐厚。
五德營雖然取得了一個大勝,但自己的損失亦不小。固然收降了不少降兵,可是要磨合亦不是短時間的事。假如這個時候阿史那部向仆固部發動攻擊,結果定然是五德營與仆固部兩敗俱傷,阿史那部從此獨霸西原。苑可珍道:「他們真會這樣做?可是他們現在在這兒的兵力不足以挑戰仆固部。」
赫連突利道:「此人狼子野心,肯定有這個心。好在他對阿史那部也不會有什麼好心,所以我們才能一直平安。要是他甘於為定義可汗前驅,只怕……」
西原這一類少則十余、多則百來人的小部落其實有不少,有些是因為與族中長老發生了矛盾後分了出來,有些則是遭到攻擊后的殘餘。這麼小的部落當然不能長存,日久之下不是被人消滅,就是自生自滅,融入其他部族中,因此阿史那部上下誰也不把他們當一回事。只是誰也不知道,狼旗軍其實是赫連突利在七年前親手選拔的一支精銳。從成立的第一天起,赫連突利就告訴他們,這一生必鬚生活在黑暗之中,告別所有的一切,因此就算是思然可汗都不知道自己屬下還有這樣一拔人馬。
※※※
薛庭軒這小子,仍然懷有異心。阿史那缽古出動了整個部族五分之三的兵力,為的不僅僅是擊潰共和軍,更是想趁機解決掉仆固部,一舉平定西原。只是這樣一來,最佳時機已經錯失,現在再進發的話,就失去了出其不意之效,等如告訴仆固部和五德營自己的真正用心。阿史那缽古縱然足智多謀,此時也不禁有些猶豫。正在這時,帳外有個親兵大聲稟道:「缽古大人,薛元帥來了!」
包括西原在內,總有一天,這個世界也將是我薛庭軒的囊中之物。薛庭軒的心中直如烈火熊熊,沖霄直上,臉上卻仍然聲色不動,低聲道:「岳丈,你以為此計如何?」
狼旗軍,是在西原西北一帶活動的一個神秘的小部落。雖然就在阿史那部周圍活動,卻從來不與阿史那部聯繫,即使偶爾相遇,那些人總是沉默不語,轉身便走,因此阿史那部對他們也根本沒有在意。
薛庭軒道:「將計就計。」
阿史那缽古面色不變,心裏卻已打了個突。薛庭軒不是等閑之輩,當然也看得破自己的用意,這一點他根本不懷疑。此事心照不宣,那麼薛庭軒要商議的到底是什麼?一時間,阿史那缽古覺得自己可能還是小看了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女婿的人。
見阿史那缽古直到現在還要閃爍其詞,薛庭軒心裏也不禁有一絲怒意。但他現在越發深沉,當真有驚雷疾電之前而不動聲色之能,微笑道:「思然可汗確是可畏,為解後顧之憂,不如派人將他刺殺,這樣仆固部便群龍無首、不戰自亂了。」
這人冷笑了一下道:「想必你把我知道的東西都挖出來后,就要殺我了?」
赫連突利搖了搖頭道:「這其實是最不好的消息。」
薛庭軒見他語塞,暗自好笑,心道不能將他逼急了。阿史那缽古不是易與之輩,不會一頭鑽進這種簡單圈套里去,萬一將他逼急了下不了台,自己也一樣無法收拾。他道:「岳丈,思汗雖然可畏,但此人防備亦嚴,刺殺他不是輕易之事,萬一不成,反而難辦。當今之計,上策不是正面與其衝突,而是翦其羽翼。」
將薛庭軒軟禁為人質,讓五德營充當攻擊仆固部的先頭部隊,這的確與共和軍先前所用之計一般無二。薛庭軒又冷笑了一下,道:「正是。阿史那缽古也當真不擇手段。」
思然可汗方才只聽得司徒郁說安多要刺殺自己,正自六神無主,聽司徒郁這般說,他一怔道:「這是為什麼?」
話說到這份上,便是思然可汗也有點明白了。他道:「你是說……唆羅可能真是胡元帥的細作?」
因為他們是跟隨大軍西行,也只能隨著阿史那部的節奏打尖。薛庭軒回頭看了看隊中的一輛大車,道:「那人如何?」
「薛元帥!」
薛庭軒笑了笑,跳下馬,走到車前。這輛大車的車簾掩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他拉開車門走了進去,裏面是一張大床,床上躺著一個人。這人氣色還好,只是一條腿纏滿了繃帶,顯然受傷極重,手腕上更是套著精鋼鐐銬。見薛庭軒進來,這人抬頭看了看,低低道:「薛元帥,我已如此,你仍然不放心我么?」
黑暗中,赫邊突利默默地笑了起來。
現在,是該動用狼旗軍的時候了。
司徒郁道:「薛帥說,左賢王多半是想嫁禍於我軍,因此必要先行向大汗通報,請大汗早做防備。」
這話一出口,阿史那缽古心中便是一動。他見薛庭軒眼裡有些異樣,更是恍然大悟,心道:是了,此人原來已有了除去赫連突利之計,只是想藉此來賣好,從我這裏再取點好處。這人一貨賣兩家,當真精到了極點。想畢,他微笑道:「賢婿,赫連突利也不是容易被刺的,你可有什麼好計?我部雖不能直接與仆固部衝突,但只要能幫得上忙,定然不遺餘力。」
暮色中,幾騎馬正向阿史那缽古的行帳走來,當先一匹正是玉花驄。薛庭軒到得帳前,翻身下馬,單膝行了一禮道:「缽古大人,五德營薛庭軒有禮。」
這部《兵法心得》是當初楚帥留下的。本來也給過自己一本,但九_九_藏_書自己少年時只喜舞刀弄槍,不喜兵法,所以連那本楚帥手書的本子也給弄丟了。手頭這本是星楚的抄錄本,上面還加了不少星楚自己的批註,這幾年讀來,卻覺字字珠璣。進入西原后,五德營連戰連捷,勢力越來越大,可以說正是自己不斷學習這部《兵法心得》的成果。
由於先行派出了通報之人,當他們離得二三里的時候,仆固部中已派出人來迎接。將使節團接入仆固部里,思然可汗帶著赫連突利及五明王、六長老齊來迎接。五德營這一戰勝利,已經改變了西原的勢力結構,當初思然可汗對五德營還有幾分輕視,現在卻已將五德營視作同等地位。見這些西原的霸者頗為客氣地迎接,安多更是志得意滿。
朝行夜宿,二月五日那天,使節團已抵達仆固部營地。仆固部的慣常遊牧之地是南北兩個草場。這兩個草場牧草肥美,又有水源,實是絕佳之地,只是被仆固部佔了,旁人自不能染指。安多見離仆固部越近,周圍的牧草就越是豐茂,心中妒火也就更甚,想著:有朝一日,這兩塊草場要歸我脫克茲部所有。
阿史那缽古更是惱怒,心道:我要的便是這等。你這小子真以為我不知你與仆固部也在暗通款曲嗎?不把他們消滅了,我部也要多一樁心事。他雖然著惱,可是臉上依然平靜異常,道:「賢婿此言差矣。仆固部慣會兩面三刀,未必會與叛軍長久為敵。」
不下香餌,難釣大魚。詭道欺人,不是要讓人相信假的,而是讓人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所謂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正是那部《兵法心得》中的精要。把阿史那唆羅這個香餌亮給赫連突利,不怕他不上鉤。
思然可汗詫道:「可是,唆羅要破壞此議,刺殺的該是薛帥才是,為何想要刺殺我?」
阿佳格格見丈夫的臉色一下又變得陰沉起來,只道自己提到兒子,丈夫又對兒子只知玩耍而不滿,忙道:「克蘭還小呢,再過幾年,說不定他會跟你差不多。」
赫連突利躺下了,心裏仍然在打著轉。殺了薛庭軒,現在的確是唯一的時機,如此錯過了這個機會,將來五德營羽翼豐|滿,就算殺了薛庭軒也沒用了。
一進帳里,薛庭軒仍是聲色不動,又向阿史那缽古行了一禮道:「此次庭軒能僥倖擊退叛軍來襲,實是有賴岳丈大人之助,庭軒在此拜謝大人再造之德。」
薛庭軒身為五德營大帥,居然肯離開楚都城,入贅阿史那部,阿史那缽古肯定不會想到,那時他也提不出在楚都城駐軍的理由來了。苑可珍急道:「可是,薛帥,你這一走,這裡有誰主持?」
不過,兵法終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能夠活用兵法,自己亦可稱得上名將了。薛庭軒想著,心中不由躊躇滿志。
阿佳格格只道自己說錯了話,尷尬地一笑,道:「我也是亂說的。突利,睡吧。」
薛庭軒肯定能看破這條計,但他又能如何對付?阿史那缽古只消不宣而戰,直接向仆固部攻來,五德營就不能置身事外。這才是仆固部迫在眉睫的危機,比先前思然可汗被共和軍挾持更要危險百倍。究竟要如何破解?
「是薛元帥來了。」
「不錯。他們已經準備向仆固部動手,所以要迫使我們立刻動手。」
阿史那缽古只覺心中一陣煩亂。薛庭軒要說什麼話他豈會不知,雖然思然可汗本身不足畏懼,但他畢竟是仆固部首領,如果真能暗殺了他,當然會讓仆固部大亂。只是其一,暗殺思然可汗談何容易;第二,假如當真成功,赫連突利上位,仆固部將會更難對付;還有第三,薛庭軒明擺著是二虎競食之計,當真派了人去暗殺,他有九成會暗中先行通報仆固部賣好,使得仆固部與阿史那部的衝突加劇,五德營卻兩面做好人,從中取利。只是薛庭軒這樣說來,阿史那缽古一時間卻也想不出反駁他的話。
一騎馬飛也似的到了思然可汗金帳前,騎者跳下馬來,在帳前跪下,大聲道:「大汗,中原軍敗了!敗了!」雖然這消息與仆固部沒有直接關係,但此人的聲音還是極為急迫。
司徒郁道:「仆固部和我們也是恩怨交集,此番前去,安多大人可要仔細了,不要提先前他們依附共和軍之事。」
那是赫連突利派出的一個親信。目的,就是一直在西原行蹤不定的狼旗軍。
薛庭軒道:「岳丈勞師遠征,而仆固部以逸待勞,此為一不可。」
赫連突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殺掉薛庭軒,這念頭赫連突利第一次見到薛庭軒時就有了,但他也知道當時還不是時機。當初五德營實力尚弱,向阿史那部和仆固部雙方同時修好,如果在那個時候暗殺了薛庭軒,中原軍就會把首要目標指向仆固部,現在仆固部只怕就已經成了中原的一個附庸了。而現在五德營兩次擊敗中原軍,聲勢大振,如果再不殺了他,將來的五德營就會是個無法對付的對手,因此要殺薛庭軒,現在是唯一的時機。可是這個念頭他還只是在心裏斟酌,誰都沒說過,卻沒想到妻子居然已看出了這一點。他道:「阿佳,你怎麼想這些?」
苑可珍和司徒郁倒吸了一口涼氣,司徒郁道:「這……這不就是共和軍的故技嗎?」
薛庭軒一走,又不再有共和軍的壓力,赫連突利肯定就會向五德營下手。雖然現在留著赫連突利還可以牽制阿史那部,可是萬事終無兩全,權衡之下,現在確實已是除去赫連突利的時機。苑可珍與司徒郁都知道這個對手對五德營的威脅有多大,精神為之一振,苑可珍小聲道:「薛帥,具體應該怎麼做?」
思然可汗詫道:「難道比中原皇帝的軍隊勝了更不好嗎?」
這是不言而喻的事。這話赫連突利並沒有說出口,他知道這位大汗心中擱不住事,只怕會亂了方寸。他笑了笑道:「那只是不得不防的一件事,只消小心應付,諒他們還不敢如此。」
薛庭軒微笑示意,在金槍班簇擁下進入了帥府。帥府中諸將早已守候,見薛庭軒進來,全都齊齊站立,高聲道:「薛元帥!」
薛庭軒點了點頭道:「岳丈明鑒,仆固部確是慣會兩面三刀,因此小婿實在有點擔心,岳丈大兵輕出,若是仆固部此時突擊貴部,豈不是大勢去矣?」
當他聽得薛庭軒說出這個計謀時,安多的腿都嚇得軟了。自己畢竟是要到仆固部的本陣中去,不管成不成功,被仆固部知道自己的用心,定然當場要被斬為肉醬。不過,薛庭軒接下來說的話讓他多少安了點心。薛庭軒說,真正行事的並不是自己,自己要做的只是給那刺客提供方便,從頭至尾都會置身事外。聽得薛庭軒這樣一說,安多才放下心來。他這樣想著,不由側眼瞟了一下邊上的司徒郁。
生子當如薛庭軒,可上天偏生沒有賜給自己一個繼承自己頭腦的兒子。如果自己不在世上,還有誰能夠輔佐思然可汗度過這個難關?部族中那些五明王、六長老,全是世襲的貴族,一個比一個沒用,先前共和軍劫持思然可汗,他們真如睡里夢裡,一點忙都幫不上。自己已上了年紀,二十年後,還有誰能是薛庭軒的對手?
等司徒郁一告辭,思然可汗便急不可耐地小聲問道:「突利,你說,司徒先生所說是真的嗎?」
赫連突利叱道:「我知道,所以馬上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