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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尾聲

司楚,好小子。
傅雁書心底終於升起了絕望。這不是怯敵,而是雙方根本不可能匹敵的力量差距。如果不是因為陣營中四處都遍布的桐油,東平水軍結成的這個堅陣其實牢不可破。外圍雪級戰艦游擊,當中諸艦可以大炮還擊,文武二曲雖然龐大,一樣要無功而返,反而遲早會被擊沉。但現在東平水軍已浸在了油海里,情形岌岌可危,不論是誰,都無法挽回這敗局了。
我會永遠清醒的。他想著。但這當口,他突然想到了,大統制當年是不是也曾這樣想過?
申芷馨的臉越發紅了,叫道:「阿爹,你胡說……」說到這兒又頓住了,似乎怕父親誤會自己真箇不願。申士圖看在眼裡,既是高興,又是有點傷感,心道:人說女大不由娘,芷馨的娘早就去世了,女大也不由爹了。鄭司楚風華正茂,英姿勃發,此戰得勝,連鄧滄瀾「水戰第一名將」的稱號也要被他奪了過來,想到有這麼一個女婿,申士圖實是欣喜萬分。
鄭司楚心裏更加憂傷。他還記得,就在前幾年,自己剛被開革出伍時,在澡堂子里就聽得素不相識的人在那兒罵自己和程迪文兩個大少爺貪生怕死,害慘了畢煒上將軍。自己就是自己,並不曾像澡堂子里的人說的那樣貪生怕死,也不像現在正在朝自己歡呼的人那樣是水戰第一。
轟!
他想著。自己已想盡了辦法,也幾乎把每一步都防到了,可最終,仍然還是失敗。其中固然是那鄭司楚的能力,但若非今天這種大風天氣,烏雲遮日,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地步。雖然現在火尚未燃起,但在傅雁書眼中,那場沖霄之火已在燃燒。
他想著,抹了抹淚,見申芷馨也在流淚。他笑道:「芷馨,我們贏了!」
其實傅雁書的船上舷炮早已放完。他見宣鳴雷緊追不捨,卻又不上前,想射死他都沒辦法,氣惱之極,伸手奪過傳令兵手中的號燈,在空中揮了幾下。他是水戰天才,發號也比那傳令軍更利落,發的卻是「反賊宣鳴雷,我艦已無炮火,想要我命,便上前來」。
這調子優美動人,彷彿一個少年初次看到了意中的少女,欲言又止,卻又不肯放棄的模樣。鄭司楚生怕打斷了他的雅興,站在門外待他彈完。一曲終了,正待敲門,卻聽得有個女子道:「鳴雷哥,你這支《鳳求凰》原來也彈得這般好。」
他很想破門而入指著申芷馨發問:「小芷,我可是和你自幼一塊兒大起來的,為什麼你要他不要我?」然後一拳把宣鳴雷打翻在地。但這個念頭只是閃了一下,他還是忍住了。
「是。」
燒在了他的心裏。
申芷馨臉一紅,也抹去淚水道:「是啊,鄭伯伯。」
鄧滄瀾這時看了看左右,道:「雁書,甘將軍未下船嗎?」
還能如何?身為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但即使自己事事服從,仍然不為人信任。他自己不受信任還罷了,但實在不忍心麾下士卒也受自己連累。
我得到了勝利,卻失去了戀情。他自嘲地想著,又回頭看了看宣鳴雷窗上的燈光。
此番大統制重新起用了自己,他心裏對大統制充滿感激之情,但也知道大統制並不是真的完全相信自己。這一回戰敗,毫無疑問,肯定會謠諑四至,仍會有人說自己私通南軍,而第二次受這種誣告,大統制肯定也不會再像第一次那麼客氣。在甘隆心裏,已只剩下以死明志這一條路可走。
鄧滄瀾吃了一驚道:「他追來了?」
鄭司楚聞言,抬頭看去,卻見火光中,有艘雪級戰艦靠到了搖光號邊上。和搖光號相比,雪級戰艦實在不值一提。但也正因為體形較小,反倒在火海中穿行自如。只是這艘雪級戰級有路不逃,反而靠近搖光號,真不知是怎麼回事。鄭司楚看了看宣鳴雷,卻見宣鳴雷喃喃道:「是傅驢子!是傅驢子啊!」
甘隆,你定是要與船共存亡了。鄧滄瀾眼裡突然滿是淚水。如此慘敗,士兵死傷無數,他都不曾落淚,但這時卻再忍不住。
鄭昭的眼裡,儘是慈愛。他拍了拍鄭司楚的肩,小聲道:「回去歇息吧,明天,我就帶你去向申伯伯提親。」
鄭昭的眼裡也在落淚。這片火光宣示著五羊城背城一戰已然得勝,再造共和的旗幟也將能夠打下去了,不會和民間https://read.99csw.com傳說的那樣,到了八月,五羊城頭將掛滿申士圖以降五羊城官員的人頭。
他想著。烈火將甘隆捲入,吞沒,衝上雲天。
武曲號中炮!
不論是哪一方,血都是紅的。
這號令趙西城看得摸不著頭腦,他道:「宣將軍,他為什麼說已無炮火?」
傅雁書看著文曲和武曲龐大的船身逼近,立在甲板上動也不動。這時一個傳令兵上前道:「傅將軍,鄧帥有令,命諸艦立刻展開,以避其鋒芒。」
宣鳴雷嘆道:「不,水戰第一,仍是鄧帥的。鄭兄天才,也遠非我所能及,給鄭兄亦是實至名歸,我算什麼。」他頓了頓又道,「芷馨,你阿爹和鄭公都想讓你嫁給鄭兄,你為什麼還是選了我?」
那些桐油一燃起,東平水軍尚有大部船隻尚未解開。雖然現在火勢尚未波及甲板,但那些水兵紛紛逃命,哪還有工夫再去解開。搖光號這艘巨艦聯接了十幾艘大艦,其中有包括了六艘花級戰艦,根本動彈不得,船尾處先已燒著,船上的水兵慘叫連連,有些已被火勢封住去路,想逃都逃不掉了,眼看就要被活活燒死。鄭司楚看得有些不忍,但也無計可施。
宣鳴雷道:「這分明是他的誘敵之計!你別上他的當。」
這兒離交戰處很遠,看過去,只能偶爾看得到一點點的亮光,預想過的火光衝天直到現在還沒出現,他二人不免都有些焦急。鄭司楚一月之內破敵之策,也是五羊城現在唯一的生機,不能擊破東平水軍,當東平陸軍也到來的時候,一切都再無可挽回。當他們聽得這聲歡呼,卻仍不見火光,兩人都已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
這些事,確實是勉強不來的。
趙西城笑道:「宣將軍你別這麼說。追他這一程,也已把他們的膽都嚇落了。」他覺得自己居然也有把水戰第一名將鄧滄瀾追了個魂飛魄散的一天,以後吹牛都有資本,實是說不出的高興。
他想著。慢慢地,轉身離去了,一聲未出。
「火軍團,甘隆。」
武曲中了一炮,談晚同先是震驚,又是惱怒,繼而卻是佩服。
趙西城一怔,心道:既要保持距離,又不能投炸雷,想抓活的,這怎麼抓得到?但他聽表弟說起宣鳴雷之才,當真是佩服得五體投體,自己是不知道,宣鳴雷一定有辦法,所以索性自己不想,一切聽從宣鳴雷指揮。
申芷馨道:「難道是做生意嗎?這事是勉強不來的。司楚哥哥對我是很好,可我對他總是沒辦法親近起來。你呢,」說到這兒,她嬌聲道,「你不算什麼,那就不算什麼。反正我也不要這個名頭,水戰第一給司楚哥哥好了,我只要你。」
閃開的結果,自己是可以逃生,但敵軍一突入,後面的大陣就馬上就要陷入火海。傅雁書回頭看了看,眼裡流下了兩行淚水。
談晚同舌頭都有點短,哼哼著道:「他說,他是傷兵,不能喝酒,先行告退。」
聽得申士圖突然念叨起來,鄭昭笑了笑道:「士圖兄,你篤信法統嗎?」
傅雁書將方才宣鳴雷追擊的情形說了說,鄧滄瀾嘆了口氣道:「雁書,你是錯怪了鳴雷的好意,他是要來放我們走啊。」
那邊傅雁書見宣鳴雷不追了,恨恨地一拍大腿,罵道:「反賊!」
我還是要去看看他。鄭司楚想著。不僅是與宣鳴雷說一下勝利后的喜悅,也是想問問他,他是不是有意將鄧滄瀾放走。他並不想去責備宣鳴雷,如果自己是宣鳴雷,也許也會這麼做,只是,他想去問問。
只有一擊。但這一擊,要挽回大統制對火炮營的惱怒,如此,敗退回去的士兵也不會受到太大的不公了。甘隆自己受過了太多的不公,明明不願背棄帝國,偏生主將要倒戈,他也只能跟隨。倒戈以後,盡心儘力,卻又有人誣告自己。弄到最後,真箇兩頭不是人。
這話彷彿一把刀子,深深扎在了鄭司楚心頭。如果知道蕭舜華有男友時,這把刀子在他心頭劃了個傷口,現在申芷馨的話卻將他的心扎得千瘡百孔。
是父親的聲音。鄭司楚一怔,卻見鄭昭站在他跟前。他忙道:「父親。」
趙西城點了點頭道:「哦,是誘敵之計。」
這一晚都沒有睡,心也懸在半空,現在終於放下,倦意就九*九*藏*書無法抵擋。他還能說話,崔王祥在一邊卻已垂著個頭,站著就睡著了。
他自是不知道,在甘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到的自己並不是一個共和國軍人,而是許多年前,曾經縱橫天下的四相軍團之一,火軍團的名字。在甘隆此刻的心中,自己仍是火軍團的一員,正在與地軍團一同殺赴沙場,為了人類的未來殊死一搏。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五羊水軍今晚發動攻擊,是機密中的機密,城民沒有一個人知道,所以聽得這聲歡呼,他們從睡夢中驚醒,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此時在城中高處觀戰的申士圖和鄭昭兩人對視了一眼,兩人都不說話。侍立在邊上的申芷馨想要開口,但也沒有說。
傅雁書聽得炮聲,回頭看去,見己方一艦中炮起火,心中一沉,忖道:沒辦法救你了,自求多福吧。到這時候,他想救也沒辦法救,上前阻擋,只能同樣被擊沉。此時五羊水軍見這個原本牢不可破的缺口終於裂開了,齊齊發出一聲歡呼。這聲歡呼響徹雲霄,便是五羊城裡,也有半個城的人聽到。
他發下的號令,傅雁書也已看在了眼裡。本來對救出鄧滄瀾,他心裏實是毫無把握。從火海中救出鄧帥,外面卻是密密如雲的五羊城水軍,哪裡還能逃得脫?但見宣鳴雷發旗號說什麼「是我宣鳴雷的,誰也不準動」,他心下著惱,忖道:你這反賊,來得正好!
這一日,正是共和國的建國節,孩童課本上說的「七一七,鑄劍為犁四海一」。共和國南北分裂的第一場戰爭,以南方大捷、北方慘敗結束。
鄭昭見向鄭司楚敬酒的人沒完沒了,心裏極其心疼,已要為他擋駕了。鄭司楚也當真已喝得有點受不了,一邊的談晚同和崔王祥更是喝得臉像剛煮熟的蝦子,見鄭昭讓他們先行告退,忙道:「多謝鄭公。」
宣鳴雷居然如此恬淡,不居功自傲,鄭司楚倒有些意外。他道:「我們去看看他吧……」他還沒說完,談晚同已笑道:「不成了,明天吧,我得回去睡覺去。」
「鳴雷哥,現在他們說司楚哥哥是水戰第一,其實該是你的吧。」
鄧滄瀾的一部花白鬍子現在也被燒掉了一半。他看了看傅雁書,嘆道:「雁書,都是老夫無能,害死三軍將士。」
雖然文曲和武曲任一艘都不及搖光號龐大,可與傅雁書現在指揮的雪級戰艦相比,已不可相提並論,就算是東平水軍第二檔的花級戰艦,也必要三艘才比得上一艘。只是,現在東平水軍陣營中,搖光號和花級戰艦全都不曾解開,解開的,僅僅是三十幾艘雪級戰艦而已。
火已越燃越近,甘隆頭髮都已蜷曲起來。他把火把往邊上的火焰上一伸,這火把本已烤得焦干,一下就燃起,他點著了引線。
鄭司楚一離席,才發覺少了一個人,問道:「談兄,宣兄怎麼沒來么?」
他想著。老師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句「將者不失仁者之心」又在耳邊迴響。自己成了一個成功的將領,卻也成為一個屠夫!他再支撐不住,腳一軟,已跪倒在地。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此敗已不可收拾。若這樣回去,大統制對火炮營的責罰將極其嚴厲。也許,只有如此,才能平息大統制的怒氣。
那是船上未能逃走的水兵在喊。雖然鄧滄瀾已竭盡全力指揮水兵逃出,可畢竟還有人來不及逃走。鄭司楚聽得火焰中傳來這個慘叫,更是心痛萬分,左手緊緊抓著右手,指甲已陷入皮肉之中,鮮血都流了出來,可他仍是恍若不覺。
他剛發下令去,文曲和武曲上同時響起了炮聲。五羊城水軍尚無舷炮,這炮其實也是陸軍火炮,若非這等巨艦,根本承受不住。這火炮的威力實遠不及甘隆設在搖光號上的兩門,但東平水軍還不曾嘗過炮火的滋味,兩炮齊發,東平水軍隊列最後的一艘戰艦閃避不及,被打了個正著,一個船尾幾乎被打碎了,甲板上也已烈火熊熊。
這個聲音,也許將要成為我永久的噩夢吧。
「司楚,你喝太多了,回去歇息吧。」
「回去歇息吧,這兒我幫你們擋著,你們都去歇息吧。」
是那傅雁書嗎?鄭司楚看去。火光中,只見有個身著白色盔甲的將領,從搖光號上扶下了一個老將。他們一上這雪級戰艦,便馬上離read.99csw.com開。這時邊上的傳令兵又道:「鄭參謀,談將軍發來號令,說那是鄧滄瀾,要我們攔截!」
宣鳴雷喝道:「快去追擊那邊的船!」他見旁邊已有戰船也要出發去追擊,更是著急,叫道:「發號下去,說那船是我宣鳴雷的,誰也不準動!」
這一敗已無法避免,但一定要將老師解救出去。傅雁書知道,以老師的「水軍第一名將」之號,他肯定是要和戰艦共存亡,不肯退卻的。他道:「號令諸艦,立即退卻。」
天光已經隱隱放亮,一輪紅日正蓄勢待發,很快就要躍出海面。在這個時候凱旋,任何人都覺得那是個無比的佳兆——預示著再造共和的大業必將成功。的確,東平水軍的實力完全不在五羊水軍之下,鄧滄瀾更是有水軍第一名將之號,在幾乎所有人的想法中,五羊城水軍能夠支撐下來就是個輝煌勝利了。五羊水軍帶來的這場勝利,已遠遠超過所有人的預期,難怪那些人都欣喜若狂。
作為此戰的第一功臣,鄭司楚一夜之間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成為盡人皆知的人物。五羊城有鄭司楚這樣眾多的少年軍官,何愁大事不成!人人都這麼想,也幾乎所有人都想去見見鄭司楚,與他握個手,似乎握手后連自己都了不起了。也不知道是誰,喊出了「水軍第一名將鄭司楚」。大概覺得,先前的水軍第一名將鄧滄瀾被鄭司楚擊敗,這個名號當然順理成章要歸於他了。他一喊,別人便跟著喊。因為這幾個字有點繞口,喊著喊著,成了「水戰第一鄭司楚」。
這時一艘東平戰艦突然動了動,竟然向前駛出。宣鳴雷大吃一驚,喝道:「轉舵!」
火軍團這名字聞所未聞,談晚同不由一怔,心道:這是個什麼番號?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甘隆確實還在搖光號上。
現在己方已經落單,對方卻有援兵,再追下去,反而主客易主,自己要被他們活捉了不可。他還怕宣鳴雷不同意,但宣鳴雷卻點點頭道:「是啊,真是倒霉,到手的大功溜走了。」
鄭司楚看了看他,低低道:「宣兄,能不能救救這些東平水軍?」
(第二卷完)
鄧滄瀾指揮著搖光號上的水兵大部撤離,這才離船而走。他年紀已大,被大火一燒,更是呼吸艱難,暈了過去。傅雁書聽得老師醒來,忙過去道:「鄧帥。」
這一炮擊中的,正是武曲號。
那艘戰船原本被鎖在搖光號上,解也解不開,但火勢一大,已將連接的鐵索都燒斷了。只是鐵索都已燒斷,這船自然也是陷身火海。火海中,卻聽有個人嘶聲喊道:「鄧帥,為我們報仇!」
宣鳴雷見他突然倒下,不知他出了什麼事,忙扶起他道:「鄭兄,你怎麼了?」
他想著,看著海面。此時海上紅日已現出一線,映得滿天俱紅,如潑鮮血,連海水都似染了鮮血一般紅。彷彿,這一場大戰,死去的那麼多人的血,都流在了水中。
申士圖笑道:「芷馨,這回,阿爹要假公濟私,在凱旋的功臣里給你挑一個做女婿可好?」
他想著。如果要我再選擇一次,也許,我不會提出這樣的計策來……
「三清庇護,佑我生靈……」
完了!
慶功會十分冗長。鄭司楚也不知接受了多少官吏的敬酒。他酒量雖好,這回也喝得有點暈暈的,說不出的難受,只是機械地酒到即干,腦海中想的,仍是海上的爆炸與火光,以及火光中走投無路,絕望的士兵。迷迷糊糊中,只覺有個人又走到近前,他忙端起酒杯道:「多謝,多謝。」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這是我造的殺孽啊!
放了這一炮的人,已根本不可能再活命。而這麼近法,搖光號上的大炮威力更在武曲號的大炮之上,怪不得一炮就把武曲號擊沉。雖然這一炮使得五羊城這一場輝煌的勝利抹上了一個無法遮掩的污點,但談晚同心中剩下的僅僅是對一個軍人的敬意。他站在船頭高聲道:「對面北將,請問尊姓大名。」
真要生擒鄧滄瀾?鄭司楚還沒說,宣鳴雷已喝道:「我去!」他一下衝到船邊,抓住了一根纜繩,叫道:「宣鳴雷在此,這船歸我接管了!」
又追了一程,前方卻突然出現了好幾艘東平戰船。趙西城嚇了一大跳,叫道:「不能再追了!」
老師,非戰九*九*藏*書之罪。
甘隆,昔年帝國火軍團最後的宿將,戰死於共和二十二年七月十七日凌晨。
這首歌,是昔年帝國軍的葬歌,卻總是被人當成戰歌來唱。很久以前,甘隆就是唱著這首歌沖向戰場。當時代轉到了共和國后,這首歌被禁了,但甘隆臨死前,這首歌的歌聲卻響在耳畔。彷彿許多年前,那些曾與自己一同出生入死,最終卻先自己倒下的戰友們又來到自己身邊。
那是必死的一擊啊。他見武曲號上的水手心有不甘,要掉轉炮口也還敬一炮,忙制止他們道:「別白費勁了,快去逃生。」
是五羊水軍被擊敗了嗎?五羊水軍,號稱天下至強。當然,這僅僅是個稱號而已,東平水軍就根本不比五羊水軍弱。兩強相遇,誰勝誰負都不意外。正因為不意外,所以他們更加擔心。
宣鳴雷的住宅離海邊甚近。他喜歡清靜,這兒離營房也有些距離。遠遠望去,便見他屋裡點著燈。走近了,已聽得屋裡叮叮咚咚傳來幾聲琵琶聲,柔媚無比。鄭司楚一怔,心道:我只道宣兄的琵琶全是天風海雨、慷慨豪邁的,原來也有如此婉媚的調子。
他想著。儘管火光熊熊,但大火一時尚未燃到搖光號船頭,他仍然如鷹隼般透過火光盯著外圍。
傅雁書一怔,說道:「鄧帥,我救你下船時,並不曾見甘將軍。」
當艦隊回到港口,五羊城上下官員,包括陸戰隊的所有軍官們,以及不知多少好事者,將南門外擠個水泄不通。
文曲和武曲是兩艘姊妹艦,形制既相同,大小也一般無二。當這兩艘巨艦衝上來時,不僅是東平水軍,連傅雁書也臉色煞白。
因為只有一擊之力,他要打的,便是五羊城裡的兩艘巨艦,文曲和武曲。只是,透過火光,他也不知道自己瞄準的是哪艘巨艦。
傅雁書一怔。他對宣鳴雷已恨之入骨,心裏想的也全是宣鳴雷想把自己生擒活捉之事,但回想起來,宣鳴雷阻止旁人追擊,自己追上來又一直保持距離,完全是要放走自己的意思。他精於兵法,豈有不知?只是以前當局者迷,被鄧滄瀾一提醒,便全然明白過來。但他仍是怨恨宣鳴雷,心道:老師也是心太軟了,若不是這反賊告以虛實,這一敗哪會如此之慘。其實他這也是推過於人了,宣鳴雷雖然熟知鄧滄瀾和他的用兵方略,他們豈不也深知宣鳴雷的本事?只是傅雁書恨極宣鳴雷,自然什麼錯都是他的。
法統的最高神名叫老君,據說是個騎著青牛的老者。這老君神通廣大,無所不能,護佑眾生。法統兩派,向來舉國之人信奉,雖然共和國成立后法統勢力大不如前,但信奉此教的還是有不少,甚至遠播西原。申士圖卻是一向信奉求人不如求己的,但情急之下,也念叨起法統的祈禱之語來。他正說著,邊上申芷馨突然叫道:「阿爹,起火了!」
大統制明察秋毫,連父親也對他極為敬佩,說平生最佩服的人,一個是大統制,剩下的數來數去,只有半個,不過並不是丁亨利。大統制最初,也根本很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只是,在那些無窮無盡的歡呼中,他終於迷失了。
傅雁書的船已然受傷,駛得不是太快,趙西城這艘卻是毫髮無損,自然快得多了。但眼看要追上,宣鳴雷忽然下令道:「放慢速度,保持距離。」
宣鳴雷猶豫了一下道:「不成了。這麼大火勢,根本靠不近。」
那艘滿是烈火的船隻向前駛了沒多久,就已散了架,裏面的人也定然已化成一片枯骨,永遠沉到了海底。這時有個水兵突然叫道:「那邊!有人要逃!」
宣鳴雷道:「現在不要投,要捉活的。」
申士圖也淡淡一笑道:「縱然不信,此時也要求求了。」
小芷,宣兄,祝你們幸福。
宣鳴雷的名聲,現在在水戰隊中亦是極響,他跳過去的這船也是艘雪級戰艦,舟督名叫趙西城。這趙西城是崔王祥表兄,能力不及崔王祥遠甚,但也知道連表弟都極推崇這宣鳴雷,忙迎上來道:「宣將軍,你怎麼跳到我這船上來了?」
這把火是自己放出來的。當初他想的只是如何取勝,但勝利真箇來到的時候,他看到的卻是如此慘不忍睹的景象。鄭司楚只覺勝利的喜悅全然不存,剩下的只是恐懼和悲哀。
那是個臨時辦起的慶功會。https://read.99csw.com雖然鄭司楚將計劃說得頭頭是道,可申士圖自己對這場勝利也不曾預料到,所以根本沒準備慶功會。好在五羊城富庶為天下冠,臨時辦上幾桌酒宴,那是輕而易舉的事。這酒宴上,鄭司楚和談晚同、崔王祥以及幾個水軍上級軍官坐成一桌,申士圖親自作陪。申士圖口才極佳,說了一通,將五羊水軍贊得絕無僅有,其中對鄭司楚更是不吝讚詞——雖然鄭司楚自己都覺得過譽。
文曲武曲兩艘巨艦一到,一錘定音,東平陣營里的桐油已被引燃。當初東平水軍用桐油破去五羊城的水雷陣時,五羊水軍全都惶惶不安,甚至有人連桐油都恨上了。這回東平水軍也是敗在桐油之下,卻也有種報應不爽之感。
在這個時候還中炮,誰都不曾想到,包括鄭司楚。鄭司楚見武曲號受創極重,船體已然進水,這麼大的巨艦,在這當口根本不可能救回來,只能張羅著救人。他心中又是後悔,又是詫異。看搖光號的模樣,誰也不相信那兒還會有人,但不但有人,還有人開出一炮來,此人之堅忍,實已難以想象。
宣鳴雷嘿嘿一笑道:「好嗎?我可是曹氏三才手嫡傳,不是假的。」
這時一個親兵過來道:「傅將軍,鄧帥醒了!」
火焰已經燎著了甘隆的衣服,將他籠罩在一片奇彩之中。甘隆像鐵柱一般站著,高聲唱道:
鄭司楚心中在想著,旁人見這個此戰第一功臣取得了如此輝煌的勝利后,居然連一點喜色都沒有,更覺得此人年紀雖輕,卻穩重無比,更顯得高深莫測,充滿吸引力了。人群中還擠了不少少女,嘴裏尖叫道:「鄭司楚!」在她們心目中,無不在幻想著這位英姿勃發的少年將軍突然在百千萬人中看到自己,眼前一亮,不顧一切走過來將自己攬入懷中的場景,只是,這僅僅是幻想而已,鄭司楚在申士圖派來的侍衛簇擁下,走過了人群。
大炮中已裝滿了子葯。甘隆將麾下盡數遣走,自己仍然留在了船上。
戰死在疆場之上,讓大統制明白,甘隆並不曾有過二心,即使當年和五德營相處甚歡。
他們在這兒興奮不已,此時的海面上,五羊城水軍也全都在歡呼雀躍。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趙西城嚇了一跳,心道:我也是貪功心切,忘了他們還有舷炮了。他讓士兵放慢速度,又道:「宣將軍,是不是投出炸雷?」
申芷馨的纖指指的,正是東平水軍的營陣。此時那裡已有一點紅光,這紅光馬上就越來越亮,漸漸漫延,幾乎只是片刻間就成了長長一條。海上起火,當真是亘古未見的奇景,申士圖只覺胸口像有什麼堵著,眼裡已落下淚來。
傅雁書道:「鄧帥,勝敗乃兵將常事,不必掛心。」他又道,「方才,那反賊宣鳴雷居然又追了上來,真是無恥之尤!」
談晚同看到有人將鄧滄瀾救下了船。若此行能將鄧滄瀾生擒活捉,實可謂不世之功。他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誘惑,雖然見宣鳴雷已經出發了,說別人不要上前,他仍是要武曲號轉舵,前去追擊。只是武曲號這等龐然大物要轉舵談何容易,剛掉過個頭來,耳畔聽得一聲巨響,簡直要把耳朵都震聾了,身子一震,人已伏倒在地。
山有木兮國有殤。
那是申芷馨的聲音!鄭司楚的手指一下僵住了。申芷馨現在還在宣鳴雷房裡!這些天他一直都在全力進行計劃的實施,根本沒去見過申芷馨,但在記憶中,申芷馨對自己說話從未如此軟媚可人過。
宣鳴雷既然已經發下這等號令,旁邊船隻見了也就由他,崔王祥也想:宣兄為了此戰,冒了奇險,偏生最後一戰時不能衝鋒在前,一定一肚子不滿。這個功勞,便讓給他吧。因此誰也不去攔截傅雁書,除了宣鳴雷一艘船。
這個消息總算讓鄭司楚那種不快消散了許多。小芷,終於要和你成為一家人了?他想著,微笑道:「好的。」
沒有人知道鄭司楚此時心中的想法。自己是第一次參加水戰,居然被看成水戰第一。鄭司楚的心裏,那種憂傷依然未去,頭腦也越發清醒。如果真要論水戰,宣鳴雷、談晚同、崔王祥三人,哪一個不遠在自己之上。但對於一般民眾來說,他們不需要這些,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信念。有了一個信念,然後相信,這似乎就是他們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