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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有鬼

第九章 有鬼

魏大頭大概想起了那次不同尋常的荒墓經歷,有些尷尬地笑道:「這個……」
魏大頭補充道:「除了有重大嫌疑的譚教授,陳偉和高宏、向志遠,竇淼都有嫌疑。陳偉參加過多次考古發掘工作,而高宏和向志遠也不用說了,就是在博物館里的古屍、遺物中泡出來的。這三個人都有共同特徵,工作環境陰氣重,常年接觸考古事物,對古遺迹相當熟悉,具備專業知識和接觸靈異事件的機會。」
我看著兩位大神數著榨菜絲,嚴格遵循分類法,不僅按數量也按長短進行分配。心中暗笑之餘,打開自己的飯盒準備拿饃出來。當我打開飯盒、揭開蓋子之際,再一次,我無法理解地再一次愣住了。
我端著飯盒,微微一笑:「你曾經拉肚子拉了三天,到最後都不系褲帶了。據說拉出的物質形態已經是完全液態的,哦,你們曾經說過像雪菜肉絲麵里的雪菜湯。」
大概在公元一世紀左右,佛教由印度傳入新疆,在新疆很多古代文化中心建有佛教建築物不足為奇。營盤佛塔的基座呈方形,塔身為圓柱形,其形制與樓蘭、米蘭、尼雅、安迪爾等遺址內的佛塔造型相同。
對於兩位大神的分析來說,他們更傾向於先找出留言警告的人。此人一定掌握了某些我們不知道的信息和秘密,找到他比找到所謂的「鬼」更靠譜一些。
大概是M大的同仁平日對許博士的刻薄也頗有微詞,拉架的人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等心急如焚的領隊終於將亂作一團的人分開時,許博士已經哭哭啼啼地在抹鼻血了。
我和老魏只好分別揪著他的左右腳,向營地方向沒命地跑去。那晚我和老魏的腎上腺激素超水平發揮,將體重75KG的李大嘴猶如拖屍般拖回營地。李大嘴的身體在沙地上畫出一條直線,精確地指出這就是我們號稱考古三劍客的亡命之路。
李大嘴道:「你這長相,女鬼也不可能來找你。聊齋里女鬼看上的人物,哪個不是俊俏小書生?」
我低頭想了一會,拿定主意抬起頭:「不,我不相信譚老師是鬼。我一萬個不相信。這雖然跟我受過的教育,對譚老師的敬重有關,但更多的是我的直覺。我不相信譚老師有什麼異常。就算有,這也說不通,譚老師如果是鬼,或者被鬼附身,那『它』想做什麼?難道『它』想協助我們考古發掘?」
我淡淡道:「諾。」
陽光普照大地時,連我們所在這片荒漠也照到了。清晨陽光下,梳過頭髮的李大嘴又神氣起來,理直氣壯地質問魏大頭。
我對魏大頭的說法進行了一下勘誤:「李大嘴沒有妹妹,只有一個哥哥。」
李大嘴泰然自若,拎起工具箱:「去彙報,然後我們哥倆加你這個腦殘晚期患者正好跟補給車一起給送到庫爾勒,再乘火車回S大,在老夫子的病床前集體朗誦檢討書。天,我真是太懷念S大的食堂了!」
李大嘴看了看我,拍了拍老魏的肩膀:「兄弟,你還沒看出來嗎?師妹已經不是小蘿蔔頭了,她正在茁壯成長為新一代油條。老魏,人要服老啊!」李文常扭頭過來,笑眯眯道:「師妹,榨菜分三份,謝謝。另外吃不掉的饃——我和老魏向來樂於助人。」
確實很懷念那段時光。初出茅廬的我,懷著興奮而忐忑的心情,跟隨考古隊走南闖北。雖然每次時間都不長,且並不是真正的考古隊成員而是學員身份,但那時講的每一個笑話,吃的每頓飯,挖出的每件文物,在記憶中都彌足珍貴。
魏大頭身材不高,頭又特別大,長相疑似土豆。聽到李大嘴諷他長相不佳,立刻反唇相譏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吾雖貌丑,德藝雙馨。」
在中國,科學意義上的考古學發端是近代方由國外傳入。雖然金石學從漢唐開始就有萌芽,至清代發展到了鼎盛階段,但金石學主要是以傳世或少量出土的商周以來有銘文的銅器、秦漢以來的石刻文字為主要研究對象的一門學問。它的目的主要是通過研究進行考證、考據,用以正經補史,和我們現代考古學並不相同。
幸運的是,我們仨沒被領隊開除,僅僅是開了個會,會上大家做批評與自我批評。我一直以為,如果老魏和老李沒有進考古系,他們應當是郭德綱和于謙的有力競爭者。很難想象,平日里油嘴滑舌的二位大神,發起飆來竟是如此駭人。我們回S大之後,領隊跟范教授通了電話,比較委婉地將此事告知了老夫子。
李文常對著我和老魏緩緩舉起手指,神情嚴肅:「我詛咒你們兩個沒道德的人,詛咒你們寫論文不發表,挖墳不見棺,吃菜搶不到肉,天天被馬書記找談話!」
李大嘴把我拉過去,低聲道:「姑奶奶,你想上焦點訪談啊?」
為考古作業方便考慮,我們的營地相對於墓地較近,離古墨山國的城遺址則相對較遠。營盤墓地在距離我們營地約200米的地方,在墓葬區間隔150米左右的沖溝旁是古寺院遺址。古寺院遺址已經在千年的風沙腐蝕下面目全非,主建築為土坯壘砌的長方形塔院,塔院里的僧房及大多數佛塔已經坍塌。唯獨一個方形基座的佛塔獨苗尚存,也是破落不堪。
魏大頭和李大嘴面面相覷的片刻,李大嘴小心翼翼道:「師妹,我知道不該叫你腦殘。但是可不可以請你在我們挖墳的時候,不要提到類似食屍、分屍等令人不安的字眼?」
李大嘴點點頭,聲音更低了:「我總感覺譚教授的敘述中,隱藏了什麼。她比我們任何人都更接近黑衣女屍,這其中的秘密,也許是她有意隱藏。」
魏大頭冷笑了一聲,「除了你,還有誰能做這麼無聊的事情?去幫師妹把飯盒蓋洗了!算了……還是我親自來吧。」
聽到老范這番話,我們都有點傷感。他一生都獻給了中國考古事業,孑然一身,除了事業,弟子是他唯一的情感寄託。李大嘴眼圈紅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插嘴問道:「那竇淼呢?他跟李文常是同學,又不是考古專業的,為什麼他是重大嫌疑?」
李大嘴看了他一眼,默默讓出了自己的位置。竇淼伸手將棋盤抹平,重新畫過。老魏對自己的棋藝相當自負,直接讓竇淼執黑先行。竇淼也沒客氣,開局就布了一個比較少見的斜打法「嵐月局」。看到老魏皺眉凝思的樣子,我知道他九-九-藏-書看出來了,對手遠非李大嘴之流的棋力。
我回答道:「記得。你們基本沒挖到什麼像樣的文物。後來去打獵時,挖了一個荒墳,你還帶了一個頭骨回來。」
人在陽光中,就會遠離黑暗。不堪的記憶,也會被暫時擱置在一邊。還有什麼比一群老友蹲在一起吃飯、貧嘴、打鬧更輕鬆的事情呢?
我們戴上手套準備幹活的功夫,我終於還是沒忍住,提了個關鍵問題:「我們要不要向譚教授和于長官彙報一下昨晚見到的那個鬼影子?」
我囁嚅了片刻:「上次在409沒看清楚。」
魏大頭道:「你不覺得怪物比幽靈更有衝擊力嗎?」
普納路亞家庭是群婚制的一種,是原始社會排除血親婚配后逐漸發展出來的一種族外婚。它早於對偶婚,通常也被稱為普那路亞婚、族外群婚,非常生猛。
在已經清洗乾淨的飯盒蓋上,有人記號筆寫了四個字:隊、里、有、鬼。
魏大頭扶了扶眼鏡,冷冷道:「誰想泡我們師妹,先過我這關。」
李大嘴看我手裡拿了包榨菜,和老魏不由自主地湊了上來。李大嘴清了清嗓子,對老魏使了個眼色。老魏心領神會,開口道:「師妹,你還記得我和老李那次金壇考古發掘的事兒嗎?」
一張15路棋盤已經被畫的亂七八糟,魏大頭和竇淼兩人悶不作聲的對著棋盤,落子越來越慢。圍觀的人越來越少,抽煙的,聊天的,都慢慢開始操起傢伙幹活了。
竇淼吃完飯,拎著飯盒在沙地上散步的當口,見我們仨嘀嘀咕咕,便走過來看熱鬧。竇淼在隊里沒什麼朋友,除了李大嘴比較熟悉,其他人都是建隊以後才認識。他也不大愛說話,很少見他有表情,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即便偶爾說個笑話,也是冷到不能再冷的笑話。
我們仨說笑著向僧房走去,有這破落的僧房對比,我們的帳篷油然升級成了豪宅。魏大頭心中存著萬一的希望,期待能在這破敗的建築中挖出被盜墓和考古先驅遺忘的文物。
營盤遺址是漢晉時期的遺存。這個1500年前後的古城是當時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即使今天站在荒棄的城前也能感受到當年古城的繁榮。從西漢開始,中原政府在開闢的這條邊疆交通線路上設置烽燧,起到保護商旅、傳遞信息的作用,在營盤城外就有一座廢棄的烽燧。我們正在作業的墓地遺址距離古城大概900米左右,旁邊不遠處是一個佛教寺院遺址。
話音未落,我和老魏忽然也僵住了。
老魏沉吟道:「師妹所言也是不無道理啊……昨晚我們太不冷靜了。如果我們當時丟下李文常,今天再去古寺遺址看看,說不定有驚人發現。」
「老師,您放心,我們幾個一定要做出成績,不給您抹黑。」
老魏和竇淼的棋終於還是沒有下完。跟我們熟悉的戰士小王等人的告別打斷了這盤棋,老李趁機憤恨的用腳抹掉了棋盤,老魏從來沒給過他機會對弈這麼久。
S大考古隊有一個歷史悠久的傳統,尤其是在田野考古中。田野考古一般都是供給有限,除非特別走運,營地挨在村鎮邊上,否則一般來說都要靠專人每周採購,吃大鍋飯。飯菜資源總是有限的,因此每當到了吃飯時間,大家都習慣講噁心笑話。這種戰略尤其對新人特別有效,被噁心到喪失食慾的人只能默默端著飯盆躲到一邊,眼睜睜看著那些老油條將鍋底飯菜一掃而光。
在這個以利齒鬼為中心的沙盤裡,兩位大神的排列分析是這樣的:譚教授(重大嫌疑)→陳偉(有嫌疑)→李仁熙(基本無嫌疑)
我們跑得飛快,甚至不敢回頭去望那個黑影。在這樣的荒漠里,流連在千年歷史遺迹中的黑影,除了鬼魂一說,我們別無解釋。就算跑得再難看,也好過直接面對這個讓人驚懼到全身僵硬的黑影。
李大嘴道:「幽靈比怪物更有詩意。老魏,你該反思一下自己為什麼泡不到妞了。你太具理性,缺乏詩人情懷。」
這時竇淼在旁邊飄然而過,淡淡道:「客流量太小,店會倒閉的……」說罷又飄然而去。
以上所謂的嫌疑,是針對「鬼」的嫌疑。而警告者也可能存在於這些嫌疑者中。我看了半天之後總結了一下:「目前沒嫌疑的除了我們仨,就是李仁熙和于燕燕的隊了。」
魏大頭一把拉過李大嘴,低聲道:「我就跟你說過,金壇的拉肚子事件不噁心人,咱們得提浙江的那事兒,那才是殺手鐧!」
老李趕緊拉了一把老魏的袖子,低頭誠懇狀道:「老師,我們錯了。我們又給您惹麻煩了。」
「我認為我們應該逃跑。」
我們在老范家吃飯時,個個縮頭縮腦,心中忐忑。老范見我們的熊樣,不由得笑了:「打架時生龍活虎,怎麼吃飯時跟病貓一樣?」
M大的許博士,當時是副領隊,一向對我們不太友好。見我出錯,更是連番出言嘲諷,措詞刻薄。領隊也看不下去了,正要出面阻止,只見魏大頭已經走到許博士面前,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犀利眼神盯著他:「你剛才說什麼?」
在一上午平凡的發掘工作中,我們仨一邊幹活一邊仔細探討了關於昨夜詭異黑影的種種可能性。在考慮了當時的風速、月光亮度、遺存物陰影投射的種種客觀條件后,我們認定試圖將黑影歸結為眼睛誤視的努力宣告失敗。尤其是魏大頭絕望的總結了一句:「我確實看到黑影向我們移動過來。遺存物是不會自己移動的。」
這段時間大夥都很玩命,除了因為這次發掘工作機會來之不易,也是有點受貝格曼等人的刺|激,想鼓勁兒在營盤做出點成績。體力的消耗和研究探討出土文物耗費的心力,讓大家特別都在工作之餘盼望吃點油水。
馬書記是我們系的黨委書記,人是相當得好,話是相當得多。老魏和馬書記相比,只能甘當馬書記隨身攜帶的白龍馬。李文常,你好毒。
李大嘴顫巍巍說了句:「你們快跑,我斷後!」
「可是,」我情不自禁的反問李大嘴,「為什麼這字要寫在我飯盒裡?」
我們接頭狀如地下工作者,心中卻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老魏笑眯眯道:「你想黑衣女郎想瘋了吧?」
我們三個在意念中007的伴奏樂中,施展手腳,迅速脫離了值班戰士的視線,向西側位移而去。長期的鍛煉使我們動作潤物細無聲,read.99csw.com動作猶如鯤鵬展翅,頗有俠客風範。連我們自己都要被感動了。
驟然間,我們忽然都想到了在青山醫院里周謙抓狂,上來掐我脖子時喊的那句話——「梁珂!你個婊子!你被她附身了!你就是那個黑衣女人!」
這天我們幹活的時候,李大嘴和魏大頭就一直在那裡嘀嘀咕咕,不知道又在策劃什麼陰謀。果然快到吃飯的時候,李大嘴湊了過來,悄聲道:「梁珂,想不想打獵去?」
李大嘴鐵青著臉,嘴唇抖了半天,抖出一句話:「不是我寫的。」
竇淼很少說話,惜字如金,但每次說話都語出驚人。李大嘴斥之為「悶騷」。不過再悶騷的人也是要吃飯的,我看悶騷的竇淼在奔向飯鍋的道路上也是身手矯健。我拿了飯盒,準備去打飯。就在我打開飯盒的瞬間,忽然愣住了。
李大嘴搖搖頭,嘆道:「師妹啊師妹,在科學面前,直覺只是一道佐餐小菜。難道你忘記了,在周謙發狂時,曾經說過的話?『她終究是要藉助人力,完成使命。』梁珂,女人的情感和直覺我雖然非常理解,但這不能代替邏輯。如果譚教授有問題,那麼,這一定與黑衣女人、營盤遺址,甚至小河墓地、太陽墓地息息相關!」
還沒等我們將跑路付之行動,那個黑影又動了一下,隱約間能感覺到它的目標很明確,是在向我們這個方向移動。我全身的毛孔頓時豎了起來,一股寒意從頭流到腳。
謝天謝地,世界終於清靜了。
魏大頭和李大嘴見眾人目光炯炯,連忙互相交換了下眼色,一起哈哈大笑出來。這笑聲充滿歡樂,好像剛剛聽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眾人釋然,繼續埋頭幹活。
種類繁多,不一而足。其實饅頭還有其他的用途,在考古業內,就有用饅頭進行文物修復的一種做法。對於一些特定質地的文物,想清除其勾縫間的積灰,用饅頭擦拭,確實新穎而無害。只是清洗一件大型文物,至少要用十多斤饅頭,真是令人有點心痛。有關饅頭的念頭,都是電光石火間我想到的。因為當時魏大頭反應迅速,拿起飯盒裡的饅頭,直接擦掉了飯盒蓋上四個驚心動魄的字。
「于長官,早啊。」
于燕燕等飛龍大隊成員(無嫌疑)
瞬間,我們的目光都集中在魏大頭身上。
「如果按老李的邏輯,這個問題是不言而喻的。」魏大頭的目光變得深思而冷峻起來,「此人不僅是在警告你,而且是想用這種方式提醒你,注意與你同住一個帳篷里的人。」
我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指著兩人怒喝道:「我要是鬼,立馬就把你們兩個老不正經的給滅了,根本不會把你們兩個禍害留到今天!」
我很淡定地回答:「習慣是一種美德。」
我真想對著李大嘴那張老臉給他一拳。
老范哈哈一笑:「你們給我惹麻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少來這套。」
先相信自己,然後別人才會相信你。
——羅曼·羅蘭
我們目光炯炯地望向李大嘴,充滿期待地幻想著。
我連忙補充了一下:「據我所知,在考古過程中去世的工作者算工傷,打獵死的不算。另外追悼會肯定會在S大和古生物研究所各舉行一次。我得連跑兩個場子。」
我和老魏立馬轉身準備暴走。忽然聽到身後一聲轟鳴,我和老魏嚇得一個激靈。回頭望去,只見李大嘴四仰八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看上去是徹底暈了。
李大嘴正要辯駁,于燕燕走了過來。兩位大神的憤青嘴臉立刻變成了令人髮指的諂笑。
我心急如焚。李大嘴和老魏卻還在對話。
李大嘴看了看我,終於下定決心道:「我覺得……該不會有人覺得梁珂她……」
雖然除了那具舟型棺和黑衣女屍我們還沒有什麼驚世駭俗的收穫,但七七八八積累在一起,我們還是攢了一批紡織品、木器、銅器、鐵器、漆器等出土文物。尤其是木幾、木盤、木案、木杯、木罐、木碗、木缽等等,出土了一個系列。
遠處譚教授正在和陳偉對著一個銅鏡嘀嘀咕咕,大概是在分析花紋。我的怒喝聲大了點,引得周圍的人都望向我們這邊,連譚教授和陳偉也忍不住看了我一眼。
于燕燕搖搖頭,轉身問我:「你跟他們倆在一起,怎麼忍下來的?」
無論是否幻覺,譚教授也曾見過那個黑衣女人。她所敘述的黑衣女人和黑氣縈繞,與我記憶中兩秒鐘有相似的痕迹。我堅信這不是巧合,一定另有原因。
李大嘴眼睛望著別處,試圖掩人耳目,聲音低低道:「古寺遺址。」
豪言壯語猶在昨日,老范此刻卻在千里之外的病床上,生死難料。想到老夫子,我心中一陣難過。兩位大神卻沒有注意到我神色的細微變化,他們正蹲在地上,一根根數著榨菜絲,精確的分成三份。
魏大頭疑惑地接道:「……是鬼?」他搖搖頭,「這太荒謬了,太無知了。哎喲不好,周謙好像說過……」
李大嘴咧嘴一笑:「嘿嘿,可不是嘛,傢伙什兒都全的。」
整個下午幹活的時候,我都在思考譚教授經歷中呈現的種種謎題。神秘的數字,奇特的葬俗,造型怪異的樁木,舟型棺,這些都讓我在翻沙子的同時,無法抑制的反覆思量其中深意。當然最讓我心驚的是譚教授和查海洋挖出的黑衣女人棺,和覆蓋在她屍身上的契語。
我被老魏的設想撩撥得興奮起來:「對啊,說不定我們的大名已經不局限於刻在考古的里程碑上,而是在整個人類的突破的大發現紀念碑上!」
魏大倒抽了口冷氣,緊張的四處望了望,低聲道:「你瘋了?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
頓時魏大頭和李大嘴都沉默了,死寂而疑慮的空氣瀰漫在我們身際。他倆不約而同地望向我,目光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著。
在我內心深處,對所謂的「鬼神」之說一直都有抗拒排斥。鬼神之說在我看來不僅荒誕不經,也無法用真實的數據、證物來進行驗證。但見兩位大神卻以極其投入的心態,在地上畫出各種小格子,裏面填上人名代號,中間格子畫了一個卡通式有犄角的、上下兩排利齒的鬼,旁邊打上了一個問號。
在佛塔邊逡巡了一會,魏read.99csw.com大頭有些依依不捨地跟我們向兩座已經破敗房屋走去,這兩個建築甚至已經不能被稱為房屋。從整個寺院的布局看,這一段早已坍塌被風沙掩埋的建築原址應當是僧房。僅存的兩個尚能看出房屋形狀的斷桓,在夜色中像是被時間掠奪過,剩下黑洞洞的進出口,和半屋岌岌可危的頂壁。
打獵是我們的暗語,意思是在正規考古發掘之餘,我們晚上偷跑出去,在附近查尋有沒有新的遺存,或者對考古發掘的遺存遺漏部分進行勘察。由於打獵是在晚上進行,所在場地又通常是古墓,所以非常刺|激。
曾經有這樣一個紅極一時的段子,叫做饅頭的用途:想吃餅的時候,把饅頭拍扁了當餅吃;想吃面的時候,拿梳子把饅頭梳幾下當面吃,想吃冰淇淋的時候,把饅頭放窗外凍凍再吃,想吃餅乾的時候,把饅頭烤脆了再吃;想吃漢堡的時候,把饅頭包在紙里,把紙打開再吃。
于燕燕哭笑不得,向我打了個招呼,問道:「梁珂,你有沒有什麼要帶的東西?補給車馬上要去庫爾勒了。」
「你不是也逃跑了嗎?」
夜風瑟瑟,我們幾個人像是小小的螞蟻向目的地晃去。李大嘴感嘆道:「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孔雀河畔遊盪。」
于燕燕拍了拍我的肩膀,嘆氣道:「辛苦你了。」說罷轉身離去。
「文物局長助理。」我和李大嘴異口同聲道。
魏大頭一吸氣,「牛肉乾」的「牛」字已經衝口而出了,李大嘴連忙搶上,一臉的明媚:「除了你的心,在這人間我還有什麼需要呢?」
我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一個設想:「我想這個黑影——我們暫時將它定義成黑衣女鬼——既然她沒有對我們下毒手,比如弄死、食用、分屍等等,那是不是可以看作她在試圖和我們溝通呢?」
中國田野考古發掘研究起步很晚,在封建社會時期是受宗法文化影響,掘墓被視為大逆不道的行為。當然也有如廣川王劉去疾之流,視挖墳為人生樂事者。但這種人和盜墓賊沒有區別,破壞文物,攫取隨葬物品,向來為主流社會所不齒。直至今日,中國的很多文物瑰寶或由盜墓賊流出,被鑒賞家收藏;或被國外探險家從中國掠走,陳列在外國人的博物館里。大夥對營盤墓地的發掘就是鉚足了勁兒想挖點有價值的文物出來,最好是把中國博物館都塞滿,同時也能為這一時期的地區、文化發展歷史提供文物依據。
我清晰地記得那個中午,幾乎可以用「風和日麗」來形容。雖然昨晚剛剛經歷過不可思議的黑影事件,我們也以狼狽逃竄作為考古三劍客的一份答卷,但此刻站在明媚的中午,陽光散落在我們身上,這溫暖恍惚間讓我回到江南,回到溫潤如玉的故地。
我們仨蹲在地上吃飯時,用筆桿在沙地上畫了一個關係圖,分析「隊里有鬼」這四個字可能的指向。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李大嘴畫了個五子棋盤,假裝和魏大頭切磋。
老魏,你太有才了。
李大嘴一眼瞥到了飯盒蓋上的字,大概是昨晚的事仍心有餘悸。他的手一抖,飯盒嘩啦一下掉在地上,精心分好的榨菜絲在沙地上散亂一片。
因為臨時有緊急事件,飛龍大隊接上級指示從營盤抽調了10名戰士,他們將隨補給車一起前往庫爾勒,然後去烏魯木齊執行任務。我們問及任務內容時,小王三緘其口。于燕燕走過來道:「我和小祁留在這裏做後勤,你們不用擔心。」
寂靜籠罩在我們的帳篷里。大家默默地看著地面,沒人說話。不知是誰嘟囔了一句「沙暴停了」。此話打破安靜之餘,大家如蒙大赦,紛紛飛奔出去,操傢伙開始幹活。
魏大頭扶著塔底的砂石嘆氣道:「當年斯坦因曾在塔內發現了佉盧文書。佉盧文起源於古代犍陀羅,這種文字流行於中亞廣大地區,是絲綢之路上重要的通商語文和佛教語文。晚生了一百年啊,不然這塔里的佉盧文書的發現者,就要永遠刻上我的大名了。發現佉盧文書我就能獲得優秀畢業生,獲得優秀畢業生后我就可以進入一流研究所,在三十五歲之前進入文物局,四十歲之前就可以當上……」
我和魏大頭齊齊張大口,「啊」了一聲——「譚教授?」
魏大頭低頭沉吟道:「如果不是你……那『有鬼』這兩個字就著實詭異了。」
魏大頭低聲道:「這你得問梁珂。」
就在這個時候,李大嘴忽然停住了腳步。我和老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見他臉色慘白,白到幾乎可以反光。他拉住我們兩個的衣袖,悄聲道:「剛才你們有沒有在僧房那邊看到一個黑影?」
我有點詫異地看著李大嘴,老魏連忙湊上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檢查他是不是正常。
一時間我有點眩暈。魏大頭和李大嘴終於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圍了上來。
魏大頭有一次刷著一個木碗,深情道:「大嘴,要是乾屍上再多點肉,咱們直接可以在這裏開人肉包子鋪的黑店了。」
她轉身向兩位大神問道:「你們呢?」
令人高興的午休吃飯時間到了。雖然只是兩個冷饃,但我帶了包榨菜,足以令人期待。
奇怪的是老魏的棋子並沒有放在我們預期的位置上,而是經過長考之後,落了一個防守子。這意味著老魏放棄了經過艱苦鬥爭奪來的進攻局,再次進入防守局。
我們三個人,六隻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個黑影,站在僧房遺迹前。黑影稍稍動了一下,依然凝視著我們,似乎期待已久。
魏大頭疑惑道:「難道有其他人想泡師妹?」
見竇淼走過來,魏大頭連忙警惕地將沙子抹平,重新畫了棋盤出來。李大嘴見狀趕緊和魏大頭開始下棋,我則作觀棋狀。竇淼看了看棋盤,忍不住停下腳步,站在一旁不語。
魏大頭以VCF手法不斷沖四終於逼得老李投降認輸。老李的好勝心被激發出來,嚷著重新再來一盤。這時竇淼忽然說道:「讓我和魏其芳下一盤。」
比昨天看到的字跡更加潦草。留言的人似乎知道我們並沒有把他的警告當回事,因此比昨天多了兩個字。
雖然明知道沒什麼獵物,但從吉林到浙江、從陝西到雲南,我們的打獵倩影無處不在,「到此一游」才是我們探險精神的主旨。我們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來為每個考古之地銘刻上記憶的標誌。
于燕燕笑了笑,眨眨眼睛:read.99csw.com「沒問題,小美女。」
于燕燕莞爾一笑,轉身走開。整個營地少了10名戰士,頓時顯得空蕩蕩的,往日的熱鬧少了一半。我注意到空氣中吹過的風開始漸漸變涼。不知不覺間,秋天到了,日照時間也比以前短了。黑夜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就悄悄降臨,俯瞰著這個荒寂沙漠,和同樣荒寂的我們。
「如果不是譚教授有問題,那問題就大了。很有可能除了我們三個,以及這個暗中提醒『有鬼』的第四人,隊里其餘的人都有嫌疑。如果是這種情況,就說明這個第四人除了我們誰都不相信,他知道我們和梁珂的關係,警告梁珂就等於警告我們,而且相對來說梁珂在隊里資歷最淺,目標最不明顯,警告梁珂,使他身份暴露的可能性最低。」
魏大頭還沒來得及回應,李大嘴的拳頭已經又狠又準的擊中了許博士的左臉。許博士「嗷」的一聲慘叫,捂著臉後退兩步,錯愕地指著李大嘴道:「你,你,你打人!」
隊里有鬼。
我實在忍不住:「戈壁荒漠上,你們兩個可以休息一下嗎?」
老魏的眼神似乎有點疲倦,淡淡道:「吃飯吧,這事兒先別露風聲,多聽,多看,少說話。總之,這個隊是有點古怪。」
魏大頭和李大嘴連忙抬起右臂,用袖子狠狠擦了擦鼻子,又順勢將袖子在褲子上抹了一下。動作整齊劃一,熟練至極。他們兩個的習性我真是瞭然于胸,向來右袖子擦鼻涕,左袖子擦嘴,最後全部抹在褲子上了事。
魏大頭道:「你這是1995年的譯本,我個人更欣賞的是1930的華崗譯本——『有一個怪物正在歐洲徘徊著——這怪物就是共產主義』。」
魏大頭期期艾艾了半天,嘀咕出一句:「不帶這麼欺負人的,我們忍他很久了。」
我眼睛也望向別處,若無其事的樣子:「諾。」
他給我們仨每人倒了點小酒——老范唯一的愛好就是這口——抿了口酒後他道:「孔子說過,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我歲數大了,梁珂已經確定保送研究生,她也將是我的關門弟子。人的一生很長,我不可能一直照應你們仨。記住孔子這句話,不惹事,不怕事,待人要誠懇寬厚。梁珂年齡小,你們要有師兄的樣子,好好帶她。」
古寺內部荒敗不堪。我們勘察了一圈,按照書本上的知識試圖對土壤進行鑒別,期待找到可能有所發現的遺存物。不過這裏都是沙地,平時所學的土壤分辨知識用不上,只能是靠直覺和運氣了。
李大嘴氣急敗壞道:「魏簍子,聽我話落那裡,你早絕殺成勝局了。你個豬頭!」
我從口袋掏出榨菜。老魏不無遺憾道:「這樣得到的食物,失去了很多樂趣啊。不過師妹真的長大了,記得她第一次被我們噁心,連著中飯、晚飯兩頓沒吃。好懷念那個時光……」
確實,如果小本被人發現,我們仨足夠被開除十個來回了。
李大嘴跟老魏下棋,無論是圍棋、五子棋、國際象棋還是跳棋,基本上沒有勝算。他也因此發明了一整套耍賴的技巧,比如碰翻棋盤,比如偷子,比如趁老魏不備改棋。但在這沙盤之上,眾目睽睽,李大嘴只能硬著頭皮上。瞬間老魏就佔了優勢,兇悍進攻,老李只能苦苦支撐。
我想了想:「帶點吃的吧,牛肉乾巧克力什麼都行。」
古寺院遺址佔地面積約有6000平方米,千年前應該是個香火繚繞的熱鬧寺院。如今這裏除了荒寂還是荒寂。我們在外圍做了些簡單的測量記錄,魏大頭有個秘密小本,專門記錄我們打獵的經過和工作內容。魏大頭視小本為生命,片刻不離身邊。
那個下午,當我拿著毛刷心不在焉地給一根羊骨頭掃灰時,心中不由自主地對譚教授驚心動魄的故事感到羡慕,暗自期待自己也能遇到如此傳奇和詭異的經歷。當時我不知道,我的羡慕完全是多餘的。
越來越多吃過飯休閑的人圍了過來,看竇淼和老魏的對弈。五子棋是喜聞樂見的娛樂方式,幾乎人人會下。大家見竇淼以點代黑子,老魏以圈代白子,在沙盤上互有攻防,都屏息靜氣的看兩人的棋局變化。
李大嘴趁機對老魏不切實際的幻想給予密集型打擊,老魏笑呵呵的,居然沒有回嘴,估計他的心早已飛到了那兩座破泥坯中。
看李大嘴鐵青著臉,我趕緊打圓場:「不會不會,我身體好得很。」
考古三劍客(正義的化身,絕對無嫌疑)
魏大頭微微側過臉,低聲道:「不關你事,私人恩怨。」接著扭頭對李大嘴道:「你也一個奔三的人了,也有家室了,怎麼還這麼不成熟?鬼,鬼你妹啊!」
記得有一次我們和M大及當地的文物研究所共同發掘一個遺址。該遺址已經被盜墓者摧殘得傷痕纍纍,連墓主的屍體都不見了。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而我則因為工作失誤,在記錄文物分類歸檔時,連續搞錯了十幾件。雖然不是貴重文物,但記錄出錯,就不得不對所有文物進行重新歸類和記錄。M大領隊把我狠批了一頓,我面紅耳赤咬著牙,連夜重新核對所有文物。
「另外,」我及時補充了一句,「我特煩那種在聽譚老師故事時故作堅強假裝無淚硬漢,卻在暗暗流鼻涕的男人。」
一時間溫暖的陽光都冰冷起來。李大嘴又抖了起來,顫聲道:「蒼天……局面太複雜了……」
高宏(有嫌疑)→向志遠(有點嫌疑)
李大嘴反唇相譏道:「你看于燕燕時不也是一副色迷迷的壞樣?記得當年某人讀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時大讚普納路亞家庭形態,這人是誰來著?喲,魏博士,你好眼熟啊。」
許博士冷冷一笑:「我說當時就不該讓個本科生入隊,還是個女的,就一廢材。怎麼著,你一個碩士生想打抱不平?」
魏大頭收起笑聲后,就一直處在思考狀態,見我臉色不豫,連忙道:「梁珂,我們不是懷疑你。我這心裏琢磨著,你不是說你見過黑影子嗎,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曲折?但是就目前看來,我們在營盤挖出的黑衣墓主,正兒八經是個如假包換的乾屍。你的氣質距離女鬼十萬八千里。你看我從金壇挖個頭骨回來,雖然給沒收了,不也沒事嗎?因此我還是認為,此事是有人惡作劇。」
李大嘴不無悲涼地補充道:「要不我也不會暈倒。」
午飯時間到了。我們紛紛停下手中工作,向營地走去。營地https://read.99csw.com距離墓地約200米,距離古城就更遠了。由於補給車剛剛回來,今天中午屬於改善餐,一改往日在墓地啃冷饃的傳統。我看大夥似乎都挺高興,尤其是李仁熙,鼻子一抽一抽的,似乎大老遠就聞到了肉味。
「絕殺你妹。」魏大頭抬起眼皮,很快又耷拉下去,「那是個陷阱。這棋有的下。他給我個活三的套,馬上就會在邊路雙殺我。這子一落,五步之後,我必死。」
遺存的佛塔成了吸引我們注意力最大的焦點。這座佛塔在我們眼中不算高大,比起小谷跳的藥師佛塔相差甚遠。這個佛塔在風沙堆積下顯得分外臃腫,原貌已經無法窺見。
我跟隨大部隊向墓地走去,老魏和李大嘴跟在我身後,還在聒噪不休。我回過頭無奈道:「你們省省吧。我媽說了要我給她找個律師女婿,她就靠這個信念支撐後半生了。」
李大嘴打斷他,坦然道:「去彙報嘛,去嘛。」
留言者明白無誤地指出了有鬼,及這「有鬼」所在的範圍——「隊里」。
難以想象,S大考古系這麼多年對兩位大神是怎樣忍下來的。我們考古系的名聲這麼駭人,兩位大神功不可沒。
李大嘴憤憤道:「總之不是我!」
魏大頭點點頭,不無惋惜地又嘆了口氣。
李大嘴鎮定地問道:「老魏,你認為這個影子是不是就是梁珂見到的黑衣女鬼?」
我混在人群中,積極地跑了出去。在帳篷外李大嘴一把拉住我道:「師妹,今晚咱倆就成親吧,不能再耽擱了。你看譚教授的悲劇,咱們得以史為鑒哪!」
眼見兩人又要引經據典的吵起來,我只有默默地蹲下繼續刷文物。晚上收工后,李大嘴在吃飯時漫不經心地走了過來,眼睛看著別處,口中低聲道:「計劃不變。膽小的別來。」
李大嘴連忙一撫胸口嘆道:「蒼天有眼。若是這次考古發掘工作少了你,那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李大嘴搖搖頭,輕聲道:「你沒覺得竇淼這個人很陰嗎?」
這種事我們早已是輕車熟路。想當年導師托關係把我們仨塞進雲南平掌村帕疊新石器遺址考古發掘隊,作為期兩周的學習。我們仨半夜打獵的身影,讓平掌村至今流傳野人傳奇。
魏大頭也有個經典的應答:「必須心跳,心不跳了,就該別人來挖我們了。」
李文常正經時說話的語氣,通常是擲地有聲。我一時間陷入深思,沒有反駁。魏大頭卻開口說道:「還有一種可能。」
老魏關切道:「師妹,你沒事吧?」
竇淼(有重大嫌疑)
不幸的是那次打獵被隊長抓住,不僅提前將我們送回S大,我們仨還各寫了一份檢討書,累計字數高達一萬字,其中魏大頭的檢討書佔了八千字。他硬是將一份檢討書寫成了一篇小論文,詳細闡述了他對該遺址出土的石器分期、類型的看法,看得老范喜上眉梢。我們也因此在老范家蹭了頓飯,席間魏大頭只顧侃侃而談,飯菜基本都被我和李大嘴給吃了。
李大嘴點點頭:「李仁熙的碩士是在台灣讀的,剛到大陸來不過兩年時間。若說他與此事有什麼瓜葛,我看是絕無可能。于燕燕和她的隊員是部隊出來的,我們必須相信政府相信國家,可能性也基本接近零。」
大概午夜時分,整個營地的人都進入夢鄉。我們仨鬼鬼祟祟竄出帳篷,看到一個戰士在營地東側值班。因為我們這個營地一直安定無事,值班戰士也放鬆了警惕。在東側的一個沙堆上蹲著,偷偷摸摸點了根煙。
整個下午,都是魏大頭對李大嘴的批鬥會。我們一邊把從沙子里挖出來的零星文物刷乾淨,一邊聽魏大頭的唐僧COSPLAY秀。李大嘴最後聽得煩了,站起身來,一字一句道:「真不是我寫的。我向毛主席保證,向馬恩保證!你再嘮叨,晚上我不去打獵了!」
看到冷饅頭上沾著的黑墨跡,我心中暗想今天的午飯要少吃半個饅頭了。李大嘴一跺腳,叫道:「死腦袋瓜,你就光想著有人泡你師妹,怎麼不想想,萬一這話另有深意怎麼辦?」他靠近我們低聲道:「你們不覺得……譚教授非常之……可疑嗎?」
魏大頭冷冷道:「你前有老婆後有于燕燕,要說成親怎麼著也是我,輪不到你吧?」
字跡歪歪扭扭,不知道是天生如此,還是有意掩蓋筆跡。我悄悄喊過魏大頭,把飯盒蓋遞給他。魏大頭一看臉色就變了,我還沒來得及反對,他就招手叫過李大嘴怒道:「你還嫌事兒不夠多,非要把梁珂嚇病了你才開心么?」
李大嘴按捺不住,搶上來道:「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他說的是我曾經……」
眼下在這荒無人煙的戈壁上打獵,去的又是古佛塔遺址,我們心中有點惴惴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和期待。這種心癢難耐的感覺,李大嘴曾經做過經典詮釋:「我們玩的不是考古,是心跳。」
魏大頭衝上去攔腰將許博士抱住,一把將他撲倒。在眾人和我驚訝的目光中,一向信奉君子動口不動手的老魏和老李如餓虎撲食般,將許博士壓在身下一頓胖揍。M大的同仁見狀趕緊上前拉架,情況混亂不堪。
李大嘴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其實中午時我就想說了,又怕你們罵我。」
即將到來的夜晚,你是屬於我們考古三劍客的世界。
我小聲問道:「哪裡?」
正說話間,那個黑影依然在黑暗中凝視著我們,像是覬覦它的獵物。荒漠上一陣大風刮過,吹得我們風中凌亂,連衣服都在沙沙作響。
「于小姐,為什麼每次見到你,都像有鮮花盛開在你身邊?你的美像清晨的露珠,濕潤了我的心靈和眼睛。」
眼見老魏抓住竇淼的一個失誤,幾番搶攻,終於扭轉了白手的劣勢,以至於形成了VCT(利用連續不斷地活三、沖四、做殺)的大好局面。李大嘴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指指點點:「我靠老魏,那裡,那裡,絕殺!」
「你認為我們該怎麼辦?」
魏大頭反譏道:「是啊,要是連我也暈倒,今天考古隊就可以不用幹活了,改成我們倆的追悼會。梁珂也得默哀外帶三鞠躬。」
老魏連忙按住我,悄聲道:「師妹息怒,這裡有外人。等回了S市我會跟他老婆提于燕燕的事情的。」
魏大頭道:「說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在通往真理的道路上,從來沒有絕對的對錯。」
在我飯盒蓋的內側,有人用黑色記號筆寫了兩個字——「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