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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第三場

第二幕

第三場

燈光聚射著北一輝的面部表情。
光圈消失
法務官:擊潰阻礙它的勢力,不就是採取武力對抗,不就是期望宣布戒嚴令嗎?被告引用憲法第十四條,但該條是說由根據戒嚴令法動員的兵力進行鎮壓,因此被告的主張在道理上是說不通的。被告自十八年前寫作《改造法案》以來,所以沒有再出版關於這方面的解說性質的著作,是因為《改造法案》的實現方法,必然觸及宣布戒嚴令的奏請問題,所以予以迴避。因此,被告就鑽到宗教信仰中去,過著隱遁的生活。《改造法案》主要是讓青年軍官們去閱讀,等待所謂「改造新勢力」的成長。所有這一切,在剛才的陳述里已經說得一清二楚。在改造的新勢力擊潰阻礙它的勢力階段,被告曾期待必然會出現當前的局面吧。
燈光照射著較高的地方。浮現出法務官的半身。
法務官:這是被告推脫之辭。戒嚴令法第五條里,關於非戰時期宣布戒嚴令,是這麼寫的;「平時為鎮壓土匪,需要臨時戒嚴時,該地司令官得迅速上奏請命。」這裏指的是平時國內發生叛亂和騷動等等的情況。被告所以把宣布戒嚴令作為實現《改造法案》的首要條件,不正是把叛亂等破壞活動當作了前提嗎?
光圈照射著北一輝和西田稅。
北:我認為,即便是和金權政治相勾結的國家重臣,也不能無視國民的呼聲,也不得不向聖天子轉陳改造之意。然後,所有的政治機構總辭職,建立新的改造內閣。
法務官:被告北輝次郎、西田稅,在維護國體、發揚國威的美名下,以社會民主主義思想,即以《日本改造法案》中所表述的、與我國絕對不相容的過激不法的思想,蠱惑純真的青年軍官,使他們懷抱一種信念:為了實現《日本改造法案》,無視國憲、國法,侵犯統帥權,不惜採取直接行動,從而構成嚴重的玷污國史之罪,情節無酌量餘地。——我建議法院將北輝次郎、西田稅判處死刑。
北:(困窘地)現實生活的進程是決不可能憑人們的見識事先預測出的。所以,根據逆料不到的情況,要末是我們自己犧牲,要末是對立者犧牲。我本人認為這一切都取決於命運,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具體計劃……因此,當我聽到這次青年軍官崛起的時候,我就認為萬事休矣。同時通過西田對青年軍官說;「除諸位已確定的人物之外,應以不殺很多人為方針。」
被告們相繼發言。
槍聲變成了機槍聲,又變成炮聲,接著管樂團加了進來,其中還夾雜著「萬歲!」的呼聲。
裁判長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全體被告自從在陸軍軍官學校學習的時候以來,一向有著沸騰的憂國激|情,進行顯示國體真實面目的研究。及至從該校畢業出來,在部隊里當上軍官,把農山漁村的貧苦壯丁迎為部下后,由於對彼等之同情,思想越發偏激起來。爾後,看到昭和五年因《倫敦條約》(指1930年英美法日意五國締結的《倫敦海軍條約》)而引起的侵犯統帥權問題,認為如不匡正重臣、財閥、官僚、軍閥、特權階級之無德行為……主文:被告等人為謀求國防之充實和國民生活之安定,為顯示國體,準備實現與國體不相容的北一輝、西田稅等之學說,擅自調動非據統帥命令不得調動的部隊,無視國憲國法,此等行為乃是背叛皇上聖旨。陸軍刑法第二十五條,叛亂罪。——根據陸軍刑法第二十五條第一項,判決以上被告死刑。
——在燈光映照下,他們背後好象有更多的志同道合的軍官。
照明。
靜場
北:……我想在陸軍首腦部中,沒有信奉我的著作《日本改造法案》的——儘管有人參考過它。我也不是為了實現《日本改造法案》,而把一切委託給真崎大將的!……我只是感到,由在一般人和青年軍官中都享有高度信任的真崎大將來收拾局面是妥當的。
西田:我看到崛起后三天內的情況:編入戒嚴部隊,也接到了大臣類似表揚的布告,認為情況一般是良好的。但是青年軍官們崛起的主旨在於整肅軍隊,從會見軍事參議官的情況看,涉及政治問題。因此,感到內部糾紛的結果也可能會陷入不利狀態。所以我告訴青年軍官,應該立即撤離現場,並把一切行動和收拾局面的問題全交給真崎大將。
北:《改造法案》被讀到什麼程度,我雖然不知道,但我承認在一定程度上青年軍官曾閱讀過它。
看守用木柄勺子舀水給兩人喝,然後離去。
北:大多數國民都以國家的利益為根本,君主也不把國家作為自己的財產,把著眼點放在國家利益上面,這是進化過程的必然性。況且,天賦天皇以大權,所以兩者是不可能發生衝突的。在欽定憲法中,對這種情況沒有作出規定,是理所當然的。
村田:我不同意起訴書。《日本改造法案》的內容,不是以社會民主主義作為基礎,而是以天皇作為柱石的;我們雖把《改造法案》當作理想,當作改造的一個指南,但這次行動決不是為了實現它。
昭和十二年(1937年)八月十九日
法務官:被告的純正社會主義論和幸德秋水、大杉榮等提倡的所渭「社會主義」之間有什麼關係?
北:國民階層很廣泛,而且散漫。如果把他們一古腦兒組織起來,它的體制和現在的帝國議會不會有多大差別。這樣的改革就不會徹底,弄得虎頭蛇尾。相形之下,退伍軍人沒有利己心九*九*藏*書,效忠於和國家主權完全一致的利益。也就是說,當初我明確地決定了對象的焦點。
捧著《法華經》坐著的北的身影好象是在昏暗的單人牢房裡。
代代木練兵場內的刑場。
西田激動得要說什麼,想到前邊去。北制止西田,冷靜地仰視著裁判長。
法務官:帝國議會是由國民的代表組成的。如果國家主權存在於天皇和議會對等的基礎上,兩者的利害發生衝突時該怎麼辦呢?
法務官:(浯氣激烈)二月二十日左右,被告從西田那裡得知青年軍官們即將發動叛亂的時候,曾經對西田的報告,表示同意,這在東京憲兵隊審訊記錄中已經有供詞了。說什麼「對叛亂計劃表示同意」,這不就是領導者的立場嗎?
北:《改造法案》里規定暫停憲法,這不是廢除憲法,而是為了恢復憲法的真實面貌而採取的一種手段。
北:這個改造的意見,只有在日本才能夠實行。天皇如果決心進行改造,馬上就能實現。反之,如果天皇認為沒有改造的必要,即使等待一百年,這個理想也不能實現。這一點和把革命作為會革命來進行的其他國家是全然不同的;因此,這也是我最重視的一點。而且,這也是《國體論及純正社會主義》乃至《日本改造法案》中,關於天皇作為君主立憲國家君主的理論,我想加以修改訂正的一點。
整個舞台逐漸轉晴——
法務官:關於這次事件,被告感到責任重大嗎?
北:進化論未必是十全十美的,但是必須肯定,它給歐洲的生物學、人類學、歷史學等的研究方法,帶來了科學性。對歷史來說,客觀性至關重要。
燈光照射法務官和北。
北:簡單扼要地說說倒有些困難,但從基本論點來說,我是用進化論的歷史觀來看待天皇的。從這一史觀出發,我認為天皇發展到現在的進化過程,大致經歷過上古、中古至近世,以及現代這樣三個歷史階段的性質上的變化。也就是說,在古代,天皇是根據原始信仰,在方圓不大的土地和數目不多的人民上面建立起來的家長,不斷同其他小家族集團進行過對抗;到了藤原時代,天皇成了把整個日本的土地與人民都歸為己有的最強大的人;鎌倉以後的貴族國家時代,天皇除了作為和其他家長式的君主同樣的家長式君主之外,還作為神道中的羅馬教皇,不斷地同鎌倉的神聖皇帝進行對抗;到了近世,天皇被亂臣賊子德川氏逼到京都之一隅,處於流放的境遇下,受盡壓迫,僅只作為衰落的神道中的羅馬教皇,延續著皇系的命脈;接著就是維新革命以後的天皇了。
舞台左側亮了,一群青年軍官在那兒。
法務官:據說青年軍官們接到那個關於神靈啟示的電話后,曾商量了一番,產生了這樣的疑問:所謂「把一切委託給真崎大將」,是指這次的行動和收拾局面呢,還是單指收拾局面呢?他們用電話詢問了被告,這是怎麼個經過?
北沉默著。
法務官:你所渭「在文章上略有過激的表現」,指的是什麼?
北:裁判長閣下,既然二十五名青年軍官和民間同志已經被處刑,我當然也不可能對現在的痛苦再三年五載地忍受下去。我感到一切都是命該如此。務請按照法務官的提議,將我和西田判處死刑。但有兩點,希望在判決書里加以訂正:其一,《日本改造法案》主張的不是過激不法的思想;其二,我們沒有為發動這次事件制定計劃,沒有領導青年軍官……
法務官:《國體論及純正社會主義》中的觀點,現在還沒有改變嗎?
北:(慢吞吞地)不,我不。
北:天皇之所以為天皇,因為它是國家為了本身的利益而維護的制度。這和出於君主個人私利的家長國時代的君主專制,以及君主立憲國家的君主專制,是不同的。在《國體論》里,我曾經說過:以國家主權的名義,對國家機關進行改組的國家機關,只能是由天皇和帝國議會組織的最高權力機關。
在昏暗中響起北誦經(「自我偈」)的聲音:「我此土安穩,天人常充滿,園林諸堂閣,種種寶莊嚴,寶球多花果,眾生所遊樂,諸天擊天鼓,常怍眾伎樂,雨蔓陀羅華……」
北:是在一起啊!此生有緣,來世也會如此……西田,現在我正在想一件滑稽的事呢!西田哦?北幸德秋水……大杉榮……接著就是我和你呀!這種搭配,妙極啦……真是妙極啦!(笑)
看守讓兩人端坐在席子上,把他們的身體、雙手、頭部綁在刑架上:
西田:實現國家改造不應當通過非法手段。正象《日本改造法案大綱》中著重寫的那樣,改造國家只能靠天皇大權來實現。改造國家的關鍵不在軍事,而在經濟、政治上的改變。北先生的《改造法案大綱》中,對私有財產和私有土地的限制,城市的公有,對私人生產企業的限制,壟斷資本由國家統一管理等等主張,都是最重要、最恰當的。這個《法案》所著重論述的,與其說是打破現狀,九*九*藏*書不如說是建設計劃。我是根據《日本改造法案大綱》,把一生獻給國家改造運動的人,可是絕對不採取非法手段。除了通過合理的國民運動輔佐天皇大權以外,我什麼也沒有考慮過。
西田:先生,喊「陛下萬歲」……
他們面向觀眾。
字幕:
法務官:被告原來打算用什麼具體手段來實現《日本改造法案》呢?
法務官:社會民主主義同我國的國體不是不相容的嗎?
西田:我感到意外,非常難以理解。我確信,在這次崛起的過程中,最初當局曾向他們頒發大臣布告,又根據戒嚴令明確地把他們編入戒嚴部隊,後來卻作為逆賊來討伐,這是絕對不應該的。
照明變換,投在北、西田二人身上。
法務官:被告對明治維新后的天皇制是怎樣看待呢?
北:(表情痛苦)在憲法第十四條里說:「天皇宣布戒嚴。」即使國內沒有暴動等異常事態發生,根據聖意也可以宣布戒嚴令……但是,我確信日本最後會實現《改造法案》的根本原則,不論多麼灰心喪氣的時候,我也一直懷著這種信念活到今天。這就是說,和我意見一致的人越來越多,將成為一股很大的勢力。阻止它的勢力,與之相對立,堵塞住改造的道路。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改造的新勢力將擊潰阻礙它的勢力,完成它自己的使命。這種情況,當然是我的希望,也是我所期待的。
舞台側面發出喊聲:「準備完畢!」
北:《國體論及純正社會主義》是我二十三歲的時候在故鄉佐渡島寫的。那正是日俄戰爭的第二年,即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除了由於日俄戰爭后的社會情況,以及由於我血氣方剛,在文章上略有過激的表現之外,即便在今天,在基本輪廓上,我仍然保留著大致相同的見解。
照明變化,強光射在西田身上。
照明一度消失,然後投在法務官、北和西田身上。
法務官:被告在《改造法案》中,反對過去的輔弼體制,主張停止憲法三年,解散議會,而這些和現在所說的作法不是自相矛盾嗎?
靜場。
法務官:如果欽定憲法是根據天皇人權制定的,那末天皇不是就有修改和廢除憲法的絕對自由了嗎?
靜場。
法務官:講一講二十七日被告的行動!
照明一度轉暗,接著,只投在北一輝身上。
字幕:
西田:自從五·一五事件以來,我竭力不贊成直接行動,並且加以阻止,一直進行說服工作。這一次,不管我怎樣阻止,無奈青年軍官們的決心堅定,雖幾經說服,但已是力不從心。他們行動的那一天,我是處在不得已的心情下。
法務官:當時,被告是否曾指導青年軍官應如何行動,如何收拾局面,並要他們把一切委託給真崎大將?
法務官:中世的天皇又是怎樣的呢?
北:就我的心情來說,我那話的意思是:五.一五事件后,青年軍官曾經幾次想要起事,在這種場合我常常加以勸阻,不讓他們搞。但是這次他們仍要起事,那已經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了,所以我才表示了同意。
在立射用的槍架前有兩名或數名射手(軍官或下士官)。另有負責指揮的軍官。
不知從何處傳來誦經聲:
左側燈光消失,看不到軍官們了。
北:譬如說吧,無論是搞憲法學的穗積八束博士,搞倫理學的井上哲次郎博士,還是搞國法學的有賀長雄博士,我對他們的學說的批判,在表達方法上都過於急躁,帶有攻擊的意味。我當時是個沒沒無聞的青年,對我來說,這是為了使世人注意我這部著作,而不得不採取的一種方法,因而使用了冷嘲熱諷的言辭。但是,即便改變了這種表達方法,我對三位博士的學說的批判,至今也還是絲毫不變。
——一片急遽變化的聲音,好象在預告著未來的歷史……
法務官:如果情況就象被告所說的那樣,為什麼我國萬世一系的天皇能代代相傳呢?藤原氏也好,平清盛也好,源賴朝也好,德川家康也好,為什麼他們沒有推翻天皇,取其地位而代之呢?北這個疑問雖然有道理,然而這是世系觀念和神道信仰造成的。象古代豪族蘇我氏,把自己的住所叫作宮,把他們父子之墓叫作陵,在他們的觀念里氏族和天皇的家系是具有同等地位的。足利、北條時代,把上皇和天皇流放到海島去,那是因為他們一方面意識到自己比天皇更握有實權,另一方面又以世系觀念為無上光榮。當秀吉看到朝鮮國王來信說:「封汝為日本國王,」就勃然大怒,肆無忌憚地對使臣說;「我如有此心,何時都可以當上天皇,何須他國國王指令!」這句話倒是他的肺腑之言。他以自己出身於擔任關白(日本古代官名,輔佐日皇的大臣,位在太政大臣之上)的藤原世係為榮。德川家康作為清和源氏的後裔,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另一方面,他的孫子家光曾率大軍進入京都,恫嚇后水尾天皇;新井白石也曾策劃叫天皇讓位給德川將軍;有實力的貴族和將軍只要想獲取天皇的位置,不論什麼時候都是可以辦得到的。他們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是由於世系觀念的榮譽感所使然。這樣一來,天皇是作為衰落的神道中的羅馬教皇而存在著,對當時的強者來說,沒有必要採取強硬手段把這個神道中的羅馬教皇取而代之,正如德國皇帝不能作基督教的羅馬教皇,並且也沒有必要這樣做。萬世一系所以能繼續存在,是由於屬https://read•99csw.com於各強者的人民把他們的主人看成君父而盡眼前的忠孝之故;是由於強者對姓氏的世系觀念;是由於天皇處於衰微的神道中的羅馬教皇的地位。
北:達爾文進化論中的優勝劣敗論和大杉榮提倡的互相扶助論,對當時的社會主義者頗有影響……我想,因為他們那種社會主義的生命單位是以個人為基礎的,所以既可以看成是優勝劣敗,也可以看成是相互扶助。這些理論都談不到是以真正的國家社會的國利民福作為標準。當時的社會主義者都提出反對日俄戰爭的理論,把這作為社會主義運動的主要任務。依我看,他們是國際主義者。我認為國家是社會的生命單位。為了國家的發展,國民應相互扶助;而且,應同各外國之間反覆較量優勝劣敗。根據這種見解而相互扶助,並決定優勝劣敗。我對日俄戰爭則大加稱讚。在我看來,為了決定國家的優勝劣敗,日俄戰爭是非打不可的,這是日本真正的使命。我闡明我國的社會主義應該建立在日本的歷史上,其他的社會主義是不純的,所以我把自己的學說稱作「純正」的社會主義。
只有舞台中央朦朦朧朧地亮了。兩個十字架形的刑架。
磯野的聲音:北、西田二位和這次事件完全沒有直接關係。這個事實,由於我們在預審和公審中極力一致申辯,因而得到絕大部分法務官的認可。一部分法務官甚至說,他們兩人的立場是很值得同情的。然而,由於軍部的幕僚們蠻橫主張:趁兵亂時機把他們幹掉,法院才提出對他們二位判處死刑。有個法務官向我透露說:北和西田顯然和事件沒有直接關係,但必須按照軍部的既定方針予以殺害……真是豈有此理!軍部篡奪了陛下神聖的裁判權,獨斷獨行,殺害陛下的臣民。這種倒行逆施是以陛下的名義進行的……天皇陛下啊,陛下難道辨識不出北和西田是忠誠的志士嗎?……陛下,這是多麼大的失政,多麼丟人啊!請向皇祖皇宗謝罪吧!……陛下,陛下!……(聲音逐漸消失)
矇著眼睛的北和西田,身後似有看守……
一片黑暗,上方隱約可見象是菊花徽章的東西。
舞台漸明。
東京陸軍軍法會議法庭。
發射聲。由近及遠接二違三地發出響聲。
北:……我感到全部無條件地委託給真崎內閣,取得各軍事參議官的援助,是最妥當的。我就是這樣回答的。
從左側黑暗處傳來了《君之代》(日本國歌)的合唱。
西田:(露出躊躇的神情)……
「我此土安穩,天人常充滿,園林諸世閣,種種寶莊嚴,寶珠多花果……
法務官:加藤弘之博士起初提倡天賦人權論,主張立憲政體論,但是認為那時正在興起的設立民選議院的請願,時機還不成熟。到了明治十五年(1882年)引進進化論后,他就再也不出版以前的著作了,從此一直站在進化論的立場,提倡天皇進化成為超人的理論。被告對這個問題是怎樣想的?被告也要從進化論的立場談談自己的看法。
檢察官的聲音:(從舞台上端傳來)被告們以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黎明為期,同近衛師和第一師屬下一千四百余名官兵一起,與北一輝、西田稅等民間過激分子相呼應,為了發動所謂「昭和維新」,大舉調動兵力,殺害元老、重臣、軍閥、財閥等身居國家要津的大,致使帝國首都陷於無法收拾的混亂狀態,終至不得已而在帝國首都實行部分戒嚴令……(漸漸消失)
北的聲音逐漸遠去。
西田:對於檢察官提出的起訴理由,我的意見是這樣:一、青年軍官不是為實現《日本改造法案大綱》而崛起的……二、我不但沒有煽動過崛起,並且還制止過……三、檢察官認為我們是唯一的領導者,那與事實不符……四、檢察官把國家改造的學說和直接行動混同起來了。
西田:說起來《日本改造法案》的前途將會如何呢?……
法務官:那末,在《國體淪》里,對維新以後的日本是怎樣看的呢?
昭和十一年七月十二日。
法務官:被告為什麼不以國民議會,而以退伍軍人團會議或退伍軍人團作為選出國家改造內閣的主體呢?
從左側裏面接連發出「天皇陛下萬歲!」的呼聲。指揮官射擊!
北:這完全是穗積博士等人荒謬絕倫的主張。這樣的主張,該當定為借恢復古代君主制而圖謀改變政體的國憲紊亂罪。
北:當時我是一個二十三歲的青年,感到把國家作為生命單位是一大發現。我認為,如今必須大加修改補充,但是根本方針沒有改變。所以,我把自己的社會主義叫作純正社會主義。
轉暗。
照明變化。燈光射在北一輝身上。
法務官:在這次事件中,可以說被告曾通過打電話等等方式指揮領導了青年軍官。是這樣吧?
法務官:關於改造的必要性,由誰來向天皇陛下上奏呢?
西田:日本大概要和中國進行全面戰爭了……
轉暗
「瞄準!」
微明。
法務官:你不是認為國家重臣、政府和議會都不想輕易反映國民的要求,所以才在《改造法案》中主張實行戒嚴令,一舉斷然實行國家改造的嗎?你不是企圖製造這樣險惡的形勢,以便強行奏請宣布戒嚴令的嗎?
法務官:為什麼把達爾文的進化論用之於天皇的歷史觀呢?
北:方才我說過,在古代,天皇是方圓不大的土地和數目不多的人民的家長。天皇為原始的宗教信仰服務,不斷同其他https://read.99csw.com小家族集團進行對抗,逐漸成為強者。譬如,象蘇我氏這樣一個小家族集團的強有力的家長,天智天皇一旦下了決心,也能夠把他殺掉,天皇已經成了最強者。所以《古事記》說,雄略、武烈兩個天皇,曾以殺害臣下和百姓作為消遣,在當時的父權家長制統治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為什麼呢?從當時的天皇看來,人民可以說是天皇的財產,歸天皇所私有。然而,卻不允許現在的天皇有雄略、武烈那樣的行為。這就是古代的天皇和現在的天皇在性質上的不同。
法務官:被告簡單扼要地說說寫在《國體論》里的天皇觀吧。
北:當時的措辭雖然並不確切,但是現在我承認,至少也包含著這樣的意思。從學術上來說,它類似穗積博士的忠愛一致論。換句話說,就是「為國家」。所謂「為國家」,是為國家所有的人呢,還是為上層的一部分人呢,這就產生了貴族專制國家和民主國家的不同。上層聲嘶力竭地向人民發出「為國家」的口號,儘管主要是為了上層的利益,但同時也跟怒叱人民對野蠻神不虔誠一樣,是為了強制人民懾服……但是,以上所講的許多問題,都是距今三十來年前我所寫的《國體論及純正社會主義》中的基本要點,我想現在必須重新考慮一下,作某些修正。
磯野:在國家存亡危急之秋,現在如不糾正時弊,國體就危險了。在這種背景下,我們採取了超越國法的行動。現行刑法對篡奪大權的人沒有加以制裁。因此,為了除掉他們,只有把他們殺死,沒有別的路可走。
北:如果大多數國民同意的話,就由議會作出決議,根據這一決議,或由內閣總理大臣,或由重臣,向天皇陛下奏請。
射手取射擊姿勢。指揮官瞄準——
北:我在《國體論》里寫道:說維新革命是王政復古,那是極大的錯誤。根據社會的進化法則,復古是不可能的。維新革命是經濟史的進化,同時也是政治史、倫理史的進化,是把武士、平民等下層階級從貴族統治下解放出來;也就是把基於經濟獨立而產生的自由,推廣到國家的一切人當中去,進而發展成為民權黨的運動,發展成為社會民主主義的更高要求。在這一點上,維新革命本身就是社會民主主義革命。
法務官:就被告目前的想法而論,《國體論》中的天皇觀改變了嗎?
北:是啊……我昨晚給大川周明這個好戰的傢伙寫了一封信。沒什麼可說的:只是署名「大魔王」,就寄給了他。(笑)
法務官:(語調稍快)被告是否承認,《日本改造法案》在青年軍官中,是作為金科玉律被接受下來的呢?
法務官:被告要把一切委託給真崎大將,是不是計劃實現青年軍官們所信奉的被告的著作——《日本改造法案》呢?
指揮者看表。指揮官目標,受刑者。
西田:上午我打電話和村田、栗田聯繫的時候,聽說發出了大臣布告,崛起部隊被編入戒嚴部隊,宿舍、糧食等等也由部隊供給,知道他們成為官軍了。這和我的預料完全不同,我認為是怪事。
射手向左側方向準備射擊。
舞台前邊出現人影。光圈射著他們,
西田:(感動地)先生!直到最後咱們都在一起……
舞台側面發出號令:「目標——受刑者。」
北:從上古到中世武家政治興起時,天皇是擁有廣闊土地和人民的日本最強大的力量。可是,後來各貴族把一切都列為自己直屬名下,莊園的農民也就處在只認得主人,而不知有天皇的狀態。武家政治一旦興起,武將和家臣之間就形成了契約關係:一方賜給土地與食祿,另一方對此作出相應報答——克盡忠義之間。因此,當時所謂的忠義,是被雇傭者忠誠地對主人履行契約,他們對天皇漠不關心。所以,按照道義,平清盛的臣下要盡忠於清盛,離開清盛投到后白河法皇門下,反倒違背了道義。這樣看來,使安德帝淹死在西海、從京都的天皇手裡奪去日本東半部的源賴朝的家臣,由於盡忠於賴朝,對天皇卻干下了亂臣賊子的勾當;把后鳥羽上皇流放到隱岐、把順德天皇流放到佐渡島的北條義時的家臣,也是由於盡忠於義時,對天皇來說,就成了亂臣賊子。我的故鄉是佐渡,順德帝在佐渡的皇居是一間蓋在懸崖邊上的小房。他在乞討中在這裏生活了二十一年,至今在整個佐渡島,仍然不叫順德天皇,而按照傳統,把他叫作順德和尚。然而,北條的家臣對這樣的悲慘事實一無所知。這樣看來,足利尊氏也好,新田義貞也好,都是一樣的。同時,還有信長和秀吉,以及家康以後德川幕府三百年的統治期間,不要說他們直屬的家臣了,就連那些臣服於幕府統治下的日本人民,也是跟著將軍、諸侯等亂臣賊子跑的。
後台一陣槍聲(放空槍),接著是衝鋒的吶喊聲。
兩人和看守一起在舞台上行走,來到刑架前。
槍聲一響,整個舞台頓時轉暗。
西田:那只是表面現象,和事實不符!
北:剛才,檢察官就我的思想和著作,特別是就《日本改造法案大綱》同這次青年軍官的崛起行動等等的關係,提出了很多起訴的理由,但是……我鄭重聲明:我並沒有指導青年軍官們根據《日本改造法案大綱》去改造國家。
遠藤:起訴書中說,我們根據北一輝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綱》,為了實現社會民主主義革命,企圖斷然發動武裝政變,這一點我不能承認。正象聲https://read.99csw.com明書上所寫的那樣,我們是為了顯示國體真實面目、實現昭和維新才起事的。
法務官:被告在其著作《國體論》中說:天皇是未開化部落的偶像,而非現代日本的天皇。現在仍然沒有改變這個觀點嗎?
北:當時我這樣寫的意思,是因為維新以後復古的革命主義蔓延于全國,反倒排斥君主立憲國家的君主,用天皇的形象去威嚇國民。我以這種情形作比喻,說它好象是在製造野蠻部落的偶像——就象是野蠻人給這個偶像蒙上形形色|色的虛偽、謬誤和混亂的破爛東西,不停地叫喊說:「四千五百萬未開化的同胞們,在這個神靈面前稽首禮拜吧!」在野蠻神面前,學者、政治家乃至新聞記者,一切人都得垂下尾巴,懾服下來,而在東洋部落,「不敬分子」這個詞,實際上就是由整個社會宣告死刑。我們要說:「教育敕語云:『爾等臣民須克忠,』汝乃違反此令之不敬分子!」
西田:我們也喊「天皇陛下萬歲」吧。
北:我不是這樣想的。正如我方才說過的,如果聖意認為沒有改造的必要,這個理想就不能實現。
遠藤、栗田、磯野、村田。
法務官:據說被告曾經把自己的妻子得到的神靈啟示,用電話轉達給青年軍官們。把這件事詳細談一下!
燈光慢慢轉暗。
北:所謂社會民主主義,不是象過去個人主義時代的革命那樣,使國家為個人利益所左右,而是把個人的獨立置於國家最高所有權這種經濟從屬關係之下。除了為國家目的而犧牲之外,再也沒有別的,這種信念在維新以後已普及人心。這就是民主主義。決不象某個社會民主主義者那樣,把社會民主主義理解為要推翻國體和政體來予以實現。我可以舉一個例子。譬如勝海舟,他把自己置於對天皇和將軍的忠順義務之外,但決不乖離以國家為中心的行動。
北:(絕望地)我感到有責任——但並不是作為領導者的責任,而是自己力不從心的責任。
——幕落
法務官:被告在《國體論》中說,維新以前的日本國民全都是亂臣賊子,這是什麼道理呢?
北:我一聽說大臣布告的事,立即就誦經祈禱。這時神就我常常憂慮的收拾局面的人材問題,給了我啟示。因而,我打電話告訴他們這個靈告,說:「國家無人,勇將真崎在,為國家正義軍發號令,正義軍速將一切委託給他。」我以為行動部隊崛起的主旨被天皇承認了,他們成了官軍,也就是成了正義軍。我反覆地說:收拾今後的局面問題應完全委託給以真崎大將為首的內閣,要相信他能夠做好善後處理工作,要把一切委託給真崎大將。
燈光照亮舞台右側。
西田:在當前的日本,因為投有其他關於改造國家的書籍以資參考,所以青年軍官們在一定程度上閱讀過它,我承認這一事實。
栗田:《日本改造法案大綱》決不是社會民主主義思想。檢察官不理解《日本改造法案》。起事的主旨是對侵犯天皇兵馬大權的奸賊,加以正義的天誅。
北:我一心只念《法華經》,多年來連看都沒看《改造法案》一眼,可是……到頭來還是由於它的緣故而遭了秧。《改造法案》也罷,日本也罷,將來又會如何呢?
法務官:那末,被告在這以後看到一天天腐敗下去的上層,為了把它剷除掉,才抱著使天皇和軍人直接相聯繫的目的,而寫了《日本改造法案》吧?你談談當時的心情和見解。
法務官:根據崛起后的行動,被告曾感到事情會成功嗎?
法務官:被告西田申訴說,這次被告一直在阻止直接行動,但是,西田知道青年軍官和村田、磯野等人的活動趨於偏激,也知道他們訂立的具體計劃,可是並沒有想親自去阻止。一旦私自調動軍隊崛起,就侵犯了天皇的兵馬大權,這在我國歷史上留下了一大污點。你明明知道而不去加以阻止,就是默認那種行動,即使斷言說你早就預先指導了今天的行動,你也沒有可辯解的餘地。
北:吾兒,英生一一大輝!如汝之所知曉,此乃汝父直至臨刑之時尚在誦讀之經。恰值汝誕生之際,父突見靈魂顯現,並見神佛,是為誦讀《法華經》之始。此經者,亦即自汝降生始,至父臨終之時止,所誦持之至重至尊之經典也。父遺留于汝者,僅此《法華經》耳。汝思念父時,依戀父時,汝在人生途中生悲時,迷惑不解時,汝在怨恨、憤怒,懊惱時,汝在歡快、嬉戲時,將此經置於面前,誦《南無妙法蓮花經》可矣!化為神靈之父,當立即為汝而向眾神佛祈禱,使汝如願以償。汝一旦領悟、闡釋經典時,宜如父二十余年之所為,以誦住三昧,為生命根本之義。此亦即不拘生涯何如,汝亦可常見乃父,與父共生,並可得眾神佛之加護引導。父無何物遺贈,僅留此無比至尊之珍寶……燈光映照出北的神情,他好像還要說什麼。可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拂曉。
北:這是官學的祖師爺加藤弘之博士捏造出來的進化論,跟達爾文的進化論一點關係也沒有。一般說來,進化論是關於一切生物的進化之法則;就拿人來說,也沒有理由說世界上只有天皇一個人能夠進化為超人。這種曲學阿世之徒就是亂臣賊子,因為他們使世人對天皇有了錯誤的看法。
法務官:《國體論及純正社會主義》把天皇描寫成未開化部落的偶像和野蠻神,那末,被告是否認為現在的重臣、宮廷官員、政治家、財閥就是所謂「野蠻部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