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很高興，說道：「那誰能去叫劉邦？」

縣令說：「哼，我差一點中了你和蕭何一幫人的詭計啦。他讓我請你們這些亡人來，但是，我好好想了一想，我這麼干是引狼入室啊。蕭何說你們個個都是狼，但狼我是知道的，狼是不會出售自己的牙齒的。你劉邦既然是狼，怎麼會把牙齒出售給我呢？恐怕你是想進來咬我的吧。好在，我這個縣長已經醒悟啦！」

這都是劉邦搞政治神話的成績啊。

「呵呵，」劉邦說，「大人知道嗎？我也了解狼，狼如果把頭伸進了羊圈，就絕不會再把身子留在圈外。哈哈哈哈！」

蕭何，長期擔任沛縣「主吏掾」一職（主管各種吏的縣令的掾屬，相當於縣委組織部部長兼辦公室主任），號稱「豪吏」（說明出身也不錯，是官吏中的大佬，豪強家族出身的官吏），為人工於心計，多次利用職權庇護原泗水亭長劉邦，有政治預謀已久，同時長得比較清瘦——一般工於心計的人，需要多想問題，於是就把臉上的肉給分解耗光了。

於是縣令迫不及待地命召見樊噲。

「他們犯法，懲罰他們是對的，但是他們難免也恨您，所以未必肯奉您為尊長啊。我倒另有個主意。您可以把所有逃亡在外的人都召來，這樣就能有幾百人。您赦免了他們，讓他們給您效力，這些人個個可都是狼，那本縣的一般子弟，誰還敢不聽您的領導呢？」

劉邦進城以後，父老們一致推舉讓他當沛縣縣令。劉邦再三謙讓，說：「如今天下擾亂，諸侯並起，如果選個帶頭大哥沒選好，那未來就一敗塗地，我不是膽小，只是恐怕能力差啊，不能保全你們父兄子弟。這是大事啊，還是更推擇個可以勝任的吧。」顯然，總得推個有名望和能力的人當新的反秦縣長。

劉邦說：「不能回去！下雨淹不死人。」

蕭何說的召來那些逃亡在外的人，可得數百人，多是指這種亡走當了強盜或群盜的。不過，總的來看，整個沛縣地區，亡人也就幾百人，這數量是不多的，說明秦末還沒到流民漫野、強盜滿山的地步。也就是說，反秦的主力，往往卻是那些城裡的人，比九*九*藏*書如蘇州城或這沛縣城裡的人，以及郡縣皆殺其長官以應陳勝的這些城裡人。

「先撤退，到旁邊山上，我自有主張。」

「對不起，您剛才站的樣子實在太帥了，我情不自禁踹了你一腳。」

「很好。」

縣令大叫：「啊？誰敢踹本官？」

沛縣縣令滿臉漲得通紅：「給我開弓放箭！放箭！放！放！」

「但是這兩個人跳城逃跑了。」

蕭何遂說：「我知道的幾個人中，有一個是咱們縣原來泗水亭的亭長，大名劉邦，就亡在外了，他從前因為公務失職，如今在芒縣碭縣間的芒碭山一帶嘯聚，手下就有百十號人，這是可以叫回來的。他本來就是官府的人，是懂事的。」

劉邦到了沛縣縣城下面，卻像來商場太早的人那樣發現，四個城門緊閉，城牆好像一圈麻將牌，上邊還設置著弓弩。

縣令過來責備他：「你為什麼打仗不賣力呢？雖然是個群眾演員，也應該敬業啊。」

「是的。我在農貿市場里專門殺狗。」

正疑惑間，沛縣縣令像步槍打靶用的半人形靶子那樣，凸現在城牆上，笑眯眯地對下邊說：

沛縣縣令，此時正在自己的會客廳里，望著秋雨，心中憂心忡忡，他對下面站著的一幫官吏們說：「當前形勢一派不樂觀啊。陳勝已經鬧起來了，諸郡縣多殺其長官以應之。我覺得，與其坐等人來捅我的肚子，不如我響應陳勝，率領本縣子弟也反秦，去捅我們上級泗水郡守的肚子。你們認為怎麼樣？」

於是樊噲答應一聲「諾」，就趕奔芒碭山一帶找劉邦去了。

窗外，秋雨還在紛紛扯扯，大秦帝國的江山，所有的繁華，都如紙屑，給這換季的雨，掃來掃去。

不一會兒，樊噲從農貿市場來了，這個農貿市場，本來就是三教九流，人渣聚集的地方，全靠在這裏混生活。當然，樊噲不是壞蛋，有正當職業，在農貿市場里殺狗賣肉。但是，哪有那麼多狗可殺，所以，估計也要偷狗，至少會收別人偷來的狗。樊噲來了，但見此人，滿臉鋼針般的鬍子，好像試管刷一樣，渾身肌肉繃緊，人好似一個捆好的粽子。縣令九九藏書問他：「你叫樊噲？你是職業殺手嗎？」

這時候，旁邊秘書過來：「報告縣長，我們已經對蕭何、曹參展開抓捕行動。」

「那不回去待在城外，城裡的兵殺出來，我們全得交代了啊。」

大約是懼怕被全城屠殺掉吧，沛縣城內的父老們，趕緊召來「子弟」，密謀商議對策。

劉邦的駕駛員夏侯嬰趕緊把受驚不安的馬匹籠好，這個夏侯嬰一向是婦人心腸，他原是沛縣縣政府的股級幹部，專門管理政府小車隊，如今則跟著劉邦當了強人，給劉邦開車。夏侯嬰扭頭對劉邦說：「老三，怎麼辦，雨下得這麼大，咱們乾脆就收兵回去吧。」

可是，劉邦還是謙讓，而別的人，都不敢當這個冒著掉腦袋風險的縣令。於是，劉邦也就接受了。人們遂共擁戴劉邦為沛縣縣令，號稱沛公。「公」是楚人對縣令的稱呼。

劉邦的士卒紛紛倒下。

劉邦再行組織進攻，又被弓箭說服倒了一批。

秋雨下得如醉如痴。隨後，沛縣的「少年」和豪吏如蕭何、曹參、樊噲等人，就幫著劉邦收得了沛縣子弟兩三千人，成了劉邦的主力兵員。

「亡人」是當政府對民眾剝削殘害太厲害時，就會出現的，也就是脫離戶籍逃亡的人，他們或者是犯了罪，或者是交不起稅，乾脆就跑了。跑了以後，可以像張耳、陳余那樣，逃亡去一個小區給人看門，以此養活自己，或者到飯館什麼地方佣作，當打工的，或者去當強盜。

縣令略一錯愕：「好吧，不管怎麼樣，你是敢殺點兒什麼的，是個壯士！今天請你替我效力，去把劉邦他們請來。你好好乾，我會讓你得到提升的。」

「怎麼說服啊？」

「算他倆走運。好，劉邦——你聽著，你現在只有一條出路，就是放下武器，後撤五里，等待收編。快點，後撤！」

眾子弟一聽造反，立刻亂喊：「好啊，要造反了！要造反了！」這些子弟揪住縣令及其從官就打。

不久，有一群強人，冒雨走在從芒碭山一帶到沛縣縣城的路上，雨水落在路兩旁的長林里。我們知道，當強人並不是件舒坦的事，會經常被關節炎、痔瘡、胃潰瘍、消化不九九藏書良、高血脂、淋菌性尿道炎等疾病長期困擾。

就這樣，這些來自沛縣地區的猛厲之士，開始在附近略地，他們不論戰事反覆、成敗利鈍，一直堅定不移地跟隨著劉邦，成為劉邦所依賴的核心中堅，我們暫且不多表。

一場處心積慮的陰謀，一座陽光下的蘇北古城，一箇舊縣長的破滅，一個新縣長的誕生，一群父老子弟千百雙眼睛的寄託，就這樣定格在歷史中了。

這子弟嘰咕了幾下，趁縣令不留神，照著縣令的肥屁股一腳踹過去。

前文說過，「父老」和「子弟」就是一些平民家族乃至豪強家族中的家長和子侄們，劉邦說，讓父老擇「子弟」中可立者立為縣令，則「子弟」也是正經人家裡面，有一定基本素質的，是可以從中選出縣官來的。

蕭何扯著臉上剩下的皮和筋說：「縣長大人，您想起事，我很贊同。但是，您是秦所置的官吏，您要背秦，率領本縣子弟，恐怕他們卻不肯聽從您啊。」

次日，這幫父老再次率領著子弟們上城協助官兵戍守。縣令來回巡檢。他突然看見一個子弟在往城下扔石頭時很惜力，不但沒砸到登城的敵人，反倒把垛口給轟掉一塊。

秋雨如一首輓歌，凄凄瀝瀝，讓人措手不及。有人註定將活不過這場秋雨。一些古代的蟋蟀，也察知了這場冷雨，它們趴在自己的地下室里，揣測著自己的前程，偶然用一百五十個齒的翅膀，摩擦一下自己的提琴，但由於智商太低，蟋蟀們不能破譯雨點中的含意。

「為什麼，因為我砍他們手腳太多了嗎？」

劉邦從城下望上去。城上已經發生肢體衝突，人們把縣令團團圍住。可以看得出沛縣縣令在掙扎，他用了很多威脅詞句，同時又許下不少諾言，以表示自己的權威和誠心誠意的哀求。正在紛亂間，縣令的身體像一枚炮彈，從城上人群中發射出來，按照彈道曲線，落在城下用以阻滯進攻者的竹籤子叢上，似乎還有「啊」的一聲驚叫。

山道上領頭的人，身材壯偉，美髯飄飄，眉骨高高隆起，龍睛大眼，自信滿滿——從長鬍鬚和大眼睛上看，有點兒像拉登。這就是五十來歲仍然落草為寇九_九_藏_書、鬱郁不得志、在群山裡打游擊的劉邦。

於是，劉邦帶著強人們撤到旁邊山丘，然後劉邦找了塊布，命人在上面提筆刷刷點點，寫成了幾份發給沛縣父老的信，卷在箭桿上，派人趁夜跑到城下，射到城上。城上還有士兵在守著呢，同時還有很多平民，就是城中的父老子弟，這些人撿到了信，趕緊帶回家裡，偷著打開，一看，見是：「諸父老，聽我一句話，如今天下苦秦久矣。父老們如今雖然替縣令守城，但是諸侯已經並起，待諸侯大軍開到，必定會屠城。如果你們一起誅殺縣令，擇子弟中可以立的，立為縣令，以應諸侯，則家室保全矣！不然，父子俱被屠戮，雞犬不留，那就後悔也晚啦。」

公元前209年深秋九月，就在江南的蘇州城項梁起事的同一月，江北則下著秋雨。

父老們於是也都說：「我們沛縣這裏沒有什麼稀奇物，有的就是劉老三你這個異能人物。我們平生聽說關於劉老三的稀奇詭異故事太多，每個故事都有一個共同的指向，就是劉老三這人未來一定會大福大貴！而且我們還佔卜了，徵求了烏龜殼和蓍草的意見，選了好幾個人名，都不如以劉邦為縣長最吉！」

現在終於到頭了，他們愉快地叫喊著。

劉邦一愣，上前喊道：「是樊噲喊我來的，說是奉了大人的命令，為什麼退回？」

作為法院幹部，曹參經常接觸人渣，所以知道。

「少年」，就是范陽縣那裡的那種，非要報仇，一心想著趁機刺殺縣長的人。而劉邦下面的核心領導者，就是豪吏蕭何、曹參等人。劉邦也算是故官吏。於是沛縣的官吏成為了該縣反秦領導群體，一如在項梁的蘇州那裡。

一共才有百十號人的劉邦，看看實在不是辦法，只好傳令向後收攏。

劉邦樂得前搖后晃，直拍車上的牛皮坐墊。他性格爽朗，愛笑愛罵。笑的時候，十分豁亮，笑聲好像幾十把水壺同時在滾泡，混合著水壺蓋兒「噼啪」作響。笑完，劉邦開始大罵：「傳爾翁（你老爹）的命令，攻城——」

隨後，沛縣縣令又派出了其他人，分頭出去聯繫「諸亡人」。布置完了，沛縣縣令覺得很滿意，於是九-九-藏-書輕鬆愉快地散了會，回到后府的卧室里，笑著欣賞歌舞去了。他就像一隻還在高歌的秋天蟋蟀，卻不知道身邊時時潛伏著危險。他這卧室，恐怕再也不安全了。

於是，就說蕭何、曹參這些人都可以。按理說，蕭何官最大，劉邦也是他召來的，他是有資格當新的縣令的。但是蕭何、曹參都極力推讓，要讓這個城外的強盜頭劉邦當縣令。蕭何、曹參這些人都是文吏，把身家性命看得很重。他們唯恐造反不成，最終失敗了，秦人要族滅他們全家，所以都讓給劉邦，讓劉邦頂這個雷。

劉邦帶著沛縣子弟二三千人，隨即開拔出去，開始了對周邊地區的征伐。他們攻下了幾座城邑，一度還打敗了前來清剿的泗川郡御史率領的政府軍。劉邦屬下的左司馬曹無傷，甚至俘虜了在另一個地方討剿義軍戰敗，逃跑路上的泗川郡郡守。而以織造蠶匾為生兼從事喪葬隊伍鼓吹手的莽漢周勃，和屠狗「職業殺手」樊噲，以及獄吏曹參先生，這三人，都分別在攻打附近城邑的戰鬥中，有著率先登城的記錄，以及斬首十幾級到數十級的具體勛勞。劉邦針對他們的功勞，給予及時的獎勵，將他們的爵位，按照秦帝國的二十等爵，逐漸上升，進入第九到第五等級區間的大夫爵位段。這種軍功獲取的爵位，按照秦的政策，是要獎勵給他們田地的（具體來講，第五級是大夫，第六級是官大夫，第七級為公大夫，第九級為五大夫）。

強人們遂開始向前移動。

縣令想了想，說道：「這個主意不錯，我有恩于諸亡人，他們必報恩跟從我，本縣子弟們，也就只好聽我命令了。那麼，這些亡人，都有什麼人啊？」

曹參走上前一步（曹參在法院工作，副科級幹部，叫「獄掾」），說道：「要想找劉邦，下官倒有一個路子。我認識一個職業殺手，跟我關係特好，叫做樊噲，是劉邦的媳婦的妹妹的老公。他知道劉邦藏在哪裡，可以把劉邦請來。」

「喂——是劉邦嗎！你趕緊退回去！」

「啊？你要造反？！」

劉邦想了想，說：「我們今晚就住在這裏，明天繼續攻城，半夜的時候，咱們說服城裡人，以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