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王想了想，問：「太僕在嗎？早飯怎麼樣了？」

「現在，」楚懷王開始說話了，「寡人和諸位老將，還有宋義將軍，都反覆計議了。」

「不是，我是想說，我願意與劉邦一起行動，向西入關。」

北方初冬的原野干硬而平坦，日出也光大而煌明，先是一線滾浪般的紅雲湧出地表，下面聳出太陽，火焰熾烈，照得南北西三個天邊也都紅了，好似君臨天下一般。

「魯國廉節好禮者很多，倒是我喜歡的。」項羽心想。他特別喜歡禮儀之士。

大家都被楚懷王的氣勢鎮住了。宋義嘴角的小鬍子撇起一絲竊笑，連忙站起來發言，表示堅決不辱使命，不克破章邯，此身絕不南歸。

十月的這一天，彭城中的楚國將官，匯聚一堂，聽楚懷王布置救趙的軍事大會。

要知道，關中地區是秦國本土，地廣兵強，秦軍出關以後，那毀滅性的堅甲利兵和令人窒息的攻擊速度，東殺西搗，常乘勝逐北，周文、吳廣欲西入關，都已經兵敗身死。以一支偏師西去，獨攻關中，去打秦人的老窩，相當於母雞去進攻狐狸，送上門的肉嘛。雖說先入咸陽者可以被封為關中王，但你不要利令智昏啊。諸將都覺得去攻關中是不討好。劉邦被派去主攻向西，已經夠倒霉的了。這個傻小子也要跟了去，你比你叔叔還厲害嗎？也真不要命了。

輪到項羽講話了，項羽說：「我希望大王重新作一點考慮。」

楚懷王說：「所有一干眾將，不論爵位高低，此次共赴大義，當竭誠一心。read.99csw.com今日就在朝堂上，諸將列侯按年齡長幼，約為兄弟，從此義結同死，患難相扶，不負寡人以國事相托。」

吃完飯，楚懷王把一些參謀和老將，都召集到小屋子裡去了，楚懷王說：「項羽想要和劉邦西行入關，你們怎麼認為？」

項羽知道王命是不可違的，於是拜手施禮。

一些老將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一個很倔的人就帶頭說起來了：「我們吃飯的時候都已經議論了。我一貫看著項羽就來氣！這個項羽一貫是『僄悍猾賊』，人品很有問題。我舉個例子，大王尚沒有辱臨楚國的時候，項梁將軍入居薛城，就派他這個侄子項羽去西攻襄城，佔領襄城以後，直殺得乾乾淨淨，不論軍民皆被坑之。那可是好幾萬人啊！他經過的地方，無不殘滅。這樣的人能派遣嗎？」

楚懷王說：「寡人宣布，早朝先到這裏，諸將列侯臣僚先退朝列鼎吃飯吧。」

宋義臉上有點紅，他誤解了，但他馬上掩飾過去了。

項羽說：「我叔叔項梁，晝夜以亡秦為念，將十萬之眾以攻中原，不幸戰死沙場。亡叔之痛，切膚透骨，項羽寢食難安，必欲西行破關入秦，奮報此仇。項羽不願北上曲折救趙，願與劉邦西入關滅秦報怨！」

「碭郡的兵總得要有人帶啊。」

楚懷王想不到會議這麼順利，呵呵地露出笑的樣子。

「你叔叔當初一直照顧他。在他剛起事不久的時候，你叔叔曾贈給了他五千人馬和大夫十人。」亞父范增說。

說ｈｔｔps://ｒｅａｄ•９9cｓw•com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算牽強啊。那是要共同赴死的。

其實，劉邦也干過這樣的事，劉邦和項羽攻破城陽以後，倆人也一起屠之。但是，這是楚懷王來了以後的事情，舉這樣的例子，恐怕楚懷王臉上也不好看。而且這老將也不願意說劉邦的壞話。老將說：「楚國曾經數次西向進取，從前陳王勝和項梁將軍，都失敗了。不如改派長者，扶義而西去，向秦本土的父兄講明道理。這些秦本土的人，也被他們的主子搞得很苦，如果現在能派個長者前往，不侵暴，那應該是可以使秦本土歸心的。而項羽太剽悍了，不能派。唯獨劉邦素來是個寬大長者，可以派他西去。」

諸將列侯一聽，自己是隨宋義北上，有的疑惑，有的贊同，不管怎麼樣，大家聚在一起走，章邯雖然可怕，但也未必就會輪到我自己死。

劉邦也站起來表態，先把無道的秦國痛罵了一頓，然後說諸侯並起，旨在亡秦，我不敢自愛，只要是楚王的命令，自己有死而無所辭。

項羽施禮和坐下的姿勢最規範，他是經過專業訓練的，而且他也喜歡那些善於禮儀錶演的人。其他將軍也不是粗魯之輩，施禮也都很漂亮很講究。

一個胖胖的太僕趕緊彎著腰，從人群遠處喊：「稟告大王，飯已經熱了涼了好幾遍了，領導們開會不要太辛苦了。早可以用飯了。」

在接下來的朝會上，楚懷王把決定告知了項羽：「我們還是維持原來的決策吧，項羽將軍忠勇可嘉，依舊為九九藏書北上次將，同時加封魯國公，北上救趙的大計，不穀（當時諸侯王的謙稱）就託付宋義上將軍和項羽將軍等一干眾將了。」

「現在大王好像很留意他。」

這些老將的意思，陳勝、項梁都曾經試圖西向進取，顯然這種進取都是硬打，結果都失敗了，秦國人也是很硬的，你再讓項羽過去彪悍地跟秦國本土人戰鬥，還是難以成功。不如改變策略，展開政治攻勢，派個能講理的，不是激怒了秦國人跟我們對著打，而是好好地以懷柔去收服被主子所苦的秦本土人，或許成功。這話說得似乎也蠻有道理。楚懷王聽了，又考慮再三之後，也就不猶豫了。而且還有一點，不知楚懷王會不會想到，就是秦國的關中，富庶是天下的十倍，如果項羽被封在這裏為王，而項羽又這麼「暴」，那未來就是又一個「暴秦」啊。據關中山河之險固，守財糧之富有，以臨山東，我們就制不了他了。總之，有一萬個理由不能冒險讓項羽去。

楚懷王坐在主席上（所謂主席，就是主要人物屁股下鋪的席子，當時人們坐在地上，但是有席子），一群令尹啊、柱國啊、君侯啊、諸將啊，全體跪下，給楚懷王施禮，高呼大王，然後分兩廂侍坐。

「劉邦對我們項家還是夠義氣的。」項羽悄悄地對范增說。

眾將皆感慨動容，有人甚至對這個想法呼起了萬歲，表示魂靈被觸及了。於是太僕們竄過來，安排諸將開始拜把子。

「趙王、張耳被困在巨鹿，齊王、魏王、燕王聞知趙國之急，皆發兵相救。我ｈｔtｐｓ://ｒeａd•99ｃsw.ｃoｍ聽說，輔車相依，唇亡齒寒。我們楚國，在先王時代，東及大海，西抵巫郡，存亡繼絕，以五千里數。秦無道，滅絕六國，寡人無德，賴先王之靈，諸侯相立，遂有舊土。諸侯見危，楚不獨存。現在我宣布，以呂臣為司徒，以呂青（呂臣之父）為令尹，助寡人坐守國內，而以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率境內全部楚兵，北上解救趙王、張耳，然後兵發西行，沿黃河以北，西行攻打關中。另，以劉邦統碭郡兵馬，加封為武安侯，向西略地，走黃河以南，西行直攻關中。諸將先入定關中者，寡人願以關中之地，王之！諸將列侯以為如何？」

很多人竊竊替項羽哀悼。這個傻小子真是莽撞得可愛了。

往對面瞧去，項羽看見劉邦也以目觀鼻地坐著。劉邦本來是個魁偉的身量，現在一副大鬍子也有點潦草了，他是從百里以西的碭郡趕過來的。項羽記得兩個月前自己和劉邦聯手擊秦，在杞縣大破李由，劉邦手下的曹參陣斬李由。兩人都是項梁麾下的驍將，在並肩戰鬥中往往無堅不摧。後來，當項梁在定陶被章邯殺得大敗的時候，倆人正在中原共同攻打陳留。看看形勢不好，倆人只好退卻，約定共同退到東方。

這位老將說的就是項羽的屠城，具體是屠襄城，因此他還為項羽創造了一個成語「噍類無遺」。噍，就是嚼吃東西。噍類無遺的意思是，破城以後，把所有有咀嚼器的生物，全都殺死。

「為了安慰項羽，我們加封他為魯公吧。魯國這個地方，人最九九藏書孬種了，而且在東邊（離我們眼皮近），讓項羽去那裡，就萬不能興風作浪了。」不知是楚懷王想的這個主意，還是老將們想的，總之魯公的封號就這麼定了。

一下子空氣就緊張了。宋義忍不住了：「項羽將軍，難道對當次將不滿意嗎？」

在如今這秦末時期，掀起了一種屠城的歪風（是以前戰國時代所沒有的）。一般攻城一方的犧牲往往可以是守方的十倍不止，因為攻方的傷亡非常大，所以出於惱怒，攻方往往會在勝利后屠城。但是，在從前的戰國時代，則幾乎沒有屠城的記錄，雖然戰國也是打得很兇。這大約是因為，戰國時代列國君主之間，雖然有競爭，但總得持續兩三百年，還是比較看長效利益的。對於諸城邑的爭奪，是零敲碎打，君主為了最終能戰敗對方國家，也是要講求對對方民心的爭取，怕一旦與哪個國家為仇，以後遇上危難，自己難以再獲得這個國家的幫助了。所以，秦與列國諸侯，都是打與講和，合縱與連橫，來回地變化，國際關係也是年年改變。所以，屠城這種不計後果的事，就沒有（除了長平之戰坑了投降的趙卒二三十萬）。但是到了如今秦末時期，人們急功近利，各地獨立的義軍部隊甚多，都只靠著強硬來保護自己，如果說戰國時代的諸國互戰類似現在國際間的戰爭，而秦末時代則類似失控后陷入內戰的某個國家的所謂「人道主義災區」，所以屠城的事也就不新鮮了。

眾人立刻斂起了耳朵，聽貴人說話。

大家就忍不住一陣笑，把剛才緊張的氣氛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