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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人間風月 醒來已是夢中身

第一卷 人間風月

醒來已是夢中身

岳承隍遣人來讓我去廳堂用晚膳,被我拒絕了。只命榴影去廚房給我弄幾道可口的小菜,我在芙蓉汀吃過就好。
大紅的錦緞薄衫,綉著艷麗的牡丹,穿在身上明媚鮮妍,飄逸如風。濃淡有致的水胭脂,將我面容塗抹得更加靈秀動人。高貴典雅公主髻,斜插一隻鳳凰金釵,鬢邊一朵粉芙蓉,耳墜上鑲墜著精緻的藍寶珠,在陽光與鏡子的折射下閃爍晶瑩。手腕上的翠玉鐲子更襯得我肌膚似雪,想我這等容貌也足以配得上岳承隍華貴府邸,當得了那繡戶侯門的千金。
他品了一口茶,笑道:「果然是蘭心蕙質的姑娘。」
我命紅箋陪我去庭院走走。
挨著假山亭邊的飛瀑走過,空惹得雨霧滿身。
他不語,很久,才說道:「不可以。」說得那麼堅定。「你也知道,其實這事已不是我所能改變的。幾日前你的名單就已呈上,而且我也只能這麼做。」他似乎很無奈,只是他的無奈就可以隨意決定我的命運,我那不知是福還是禍的命運,而這次,遠比進岳府要複雜得多,那是皇宮,進得去出不來的皇宮。
紅箋堅定地說:「小姐,紅箋與你一路走來,定是不離不棄,無論將來你的命運如何,我永遠都是你的紅箋。」
其實我知道岳承隍來此定是有事要與我說,因為我至今還不知道為何來到岳府,於是屏退了紅箋與煙屏。
「小姐,這就是你的別院了。」那婢女笑道。
我思忖了半晌,依舊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卻叨念著:「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反而看上去有些疑惑,問道:「原來如此?難道你知道?」
信步前行,小徑苔幽,一旁抱水,幾面竹影,見畫亭古棟,靜波荷塘。塘中有荷葉千株,濃翠映心,荷香盈盪,蝶夢悠長。一彎木舟,繫於柳畔,巧奪天然之韻。
見一處朱門粉牆,石圍青瓦,匾上寫著「翠韻閣」。往裡望去,有翠柳探枝,移影園外,有隔院花香,飄忽入夢。我與紅箋、煙屏隨那婢女踏入院中,見幽篁陣陣,芭蕉成林,玲玲風語,頓時覺得翠色迷眼,意靜心純,果九-九-藏-書然不負翠韻閣這名號。
我微微一笑:「但願我不讓你們失望。」隨後又說道:「東西不要收拾太多,只帶幾樣隨時之物就好,到了岳府什麼都會有。」
我依舊仔細地搜尋著理由,卻真的讓人費解。我冷冷道:「我——可以——不去么?」一字一句,說出來是需要力量的。
來到岳府大門,我下轎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那兩頭石獅子,睜著滾圓的雙目,凌然地看著我這個外來之客。我不怕你們,以後你們要喚我主人。
紅箋舒了一口氣,笑道:「小姐,我還以為是在夢裡呢。」
榴影輕聲道:「我家夫人素來不見客,她整日都在府中的佛堂,念經拜佛的。」哦,原來是個信佛之人,不過也太深居簡出了,我也好歹是她丈夫新收的義女,面也見不上。
月色如洗,看浩瀚的蒼穹蘊藏著無限的奧妙,那迢迢的銀漢牽引出無窮的幻想。我敞窗夜坐,只待消磨這寥落的長夜。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迷月渡,就在我剛才與那公子道別之時,就已經決意要毫無眷念地離開這裏,無論岳承隍背後隱藏了怎樣的想法,或者利用我做些什麼,我都不介意。我要離開這,不再做那個隱沒在煙花之地的沈眉彎。
我點了點頭,思緒還沉浸在他方才的話中。他什麼時候離去的,我都不知道,須時才醒轉過來,紅箋與煙屏已站在我身邊,看著她們疑惑的表情,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們。
再見,迷月渡。再見,媽媽。再見,各位姐妹。再見了,瑤沐。
我知媽媽話中之意,只盈盈一笑:「媽媽過獎了,我沈眉彎也沒給迷月渡帶來多少繁華,只是今日之去想必媽媽也不會吃虧多少的。」我知道定是岳承隍遣人與媽媽說了收我為義女之事,也知道岳承隍定給了她一筆豐厚的賞金,再說,岳承隍要的人,媽媽又豈能奈何?
岳承隍親自出門相迎,華服翩翩,神采奕奕,這般俊朗非凡,居然做了我的爹,冥冥之中的安排有時讓人啼笑皆非。我對他行過禮,而所有的家僕與婢女對我施禮,一時間,https://read.99csw.com我成了岳府高貴的小姐,再也不是風塵中那個與人賣唱陪酒陪笑的沈眉彎。
燭光在夜風中搖曳,燈花極盡璀璨地燃燒,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熱烈焚燒的火焰,彷彿要將所有的光芒綻放。我想,我應該帶著喜悅的心情離開,像燈花一樣的,釋放我的燦爛,傾盡我所有的繁華,所有的光彩。
他略有所思,緩緩說道:「是的,不過以後你會知道緣由。日後你進得宮裡,萬事小心,不過憑你的聰慧,許多事都牽制不住你的。」
紅箋轉過身一邊收拾鏡匣一邊答道:「是,我知道,只帶幾件物品。」
煙屏給我倒了一杯茶,道:「小姐,你早些歇著吧,明日怕是要早起。」
真不知道他這是誇我,還是有別意,我只微微一笑:「說吧,我聽著。」
他已起身,道:「離去宮裡還有些時日,你安心住下,有任何需要只管跟下人說就好。」
我對紅箋說:「你拿點兒銀子去,賞給房外的那幾個婢女。另外將剛才那帶我們進來的婢女帶進屋來,我有話要問。」我之所以賞她們,並不是想要拉攏她們,只當是個見面禮了,反正都知道我也是個假小姐。
他只是簡單的幾語,卻著實將我給震驚住了。腦中迅速的閃過許多念頭,他這般費心將我收做義女,原來是派我去充實后|庭。可是他若為自己,也無須找一個歌妓去。也罷,大戶人家的女兒也不好白白做她義女,況還得要我這等才貌。可是煙花巷女子眾多,我與他來往甚少,為何偏偏選我?也罷,出眾的歌妓雖多,像我這等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卻真的難求。不對,畫扇連奪三年花魁,且才貌該算得上在我之上,為何不選她?想起他與畫扇以前遊河,難道他們?還有,還有那麼許多的理由,我一時竟想不下去了。
「我知道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方才聽你說要將我送進宮裡,坐享榮華。」我想榮華二字說得極重,我問自己,我有那麼貪戀榮華嗎?真是莫名的卷進了這裏。
他放下手上的杯子,鄭重地說道:「好,言歸正傳。三月https://read.99csw.com後,宮裡要選秀,我膝下無女,今你已是我的女兒,到時我會安排你入宮,憑你這等絕代才貌,被選中那是定局了。日後,你就安心服侍皇上,坐享榮華。」
菱花鏡旁,梳妝台上擺放著各種綺麗的胭脂水粉,羅帳里香枕軟被,衣櫥里凌羅綢緞,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奢華。
明月苔影,幽篁清韻,芭蕉寫意,荷盤呈露。看亭亭曲連,竹橋架波,看瀑飛珠濺,瀉作玉雪。還以為可以在這樣融盡人間畫意的府邸住上幾年,當幾年千金大小姐,想不到這麼快就要離開,而且還是去皇宮。難道夢裡的一切都要應驗,我所去處會是夢裡的宮殿么?為何又會有那麼多的血,我隱隱地感到有些不祥。
我做了一個模糊且紛亂的夢,彷彿把我這麼多年見過的情景還有沒見過的情景都夢了進去。我夢見以前夢的那座宮殿,又是那個皇帝和皇后,又是如血殘陽,又是廝殺逃竄聲。寂寥的荒野,有嬰孩的哭泣聲,我見到了我兒時的爹娘,他們抱著我,那麼慈善地笑著。迷月渡、翠梅庵,妙塵師太、畫扇、那位王公子、救我的白衣公子,岳承隍,還有許多不曾見過的面孔,都在夢裡浮現著,揮之不散地浮現著……
我看著窗外的夜色,清涼的夏夜,風來似沐,流螢數點,的確是一個催人入睡的夜晚。我沒有再去想明日去了岳府會是怎樣的情景,既然已經如此安排,多想亦是徒勞。
我笑笑,心想有什麼好收拾的,你以為我沈眉彎還留戀這種地方。於是拂一拂衣袖,喚道:「紅箋,為我穿衣打扮,我要以最亮麗的姿容走進岳府。」
我朝那帶我而來的婢女淡淡說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些累了。」她答應著退出房內。
方才那婢女隨紅箋走進來,開口便說道:「榴影謝謝小姐賞賜。」
媽媽詞窮,轉而笑道:「我就不打擾姑娘了,你收拾一下,岳府的轎子已在樓下等候。」見她已出得房門,徑自離去。
沐浴焚香,坐在琴前感受著清涼的夜色。心中空落,亦無歡喜亦無憂。於是試撫綠綺,調一首《臨江仙》,沐九-九-藏-書著翠竹清風,明月花露唱道:「我在紅塵深處住,十年雲水生涯。輕妝淡抹碧無暇。青苔掃冷月,素雪作梨花……煙火世情皆幻影,春風洗去鉛華。疏籬茅舍兩三家。山河無顏色,彼岸是煙霞。」在弦聲中感綠紗淡淡,芭蕉疏卷,靈風竊語,琴韻敲窗。
他喚道:「眉彎……眉彎……」
午飯就吃了一點點心,讓紅箋為我沖了杯荷花露,靜靜地躺在椅子上,在蟬鳴聲中慢慢地睡去。
我心中與她們告別,踏上富麗錦繡的轎子,決絕地離開。
我將紅箋與煙屏喚至身邊,煞有介事地說道:「明日就要離開這裏了,是福是禍我如今還不知道,倘若是福,我定也不虧待你們。如果是禍,那就只能一起承擔了。」
我起身施禮,盈盈一笑:「爹爹過獎了,眉彎只是試一試這把綠綺,果然是精純圓潤,琴聲若玉墜珠傾。」
一入宮門深似海,他日想要自由恐是難了。真怕是要應了瑤沐的話,不如守在迷月渡來得快活自在。
煙屏放下手上的行囊,也似如夢初醒般說道:「我還以為自己進了皇宮呢。」
走至一扇大門前,門匾上寫著「芙蓉汀」,卻見堂內裝置得典雅清涼,玉潤舒心,堂內已有幾個婢女站在那候著。往右處,就是我的閨房了,婢女挽起珠簾,我進得房內,聞得幽香陣陣。窗戶倚竹,軒風通敞,綠綺臨案,想得夜裡我可以對月撫琴,竹影入畫,真是風雅無邊啊。
我笑意盈盈地走進去,岳承隍吩咐婢女帶我去我的住館。想這般富麗堂皇的廳堂,自然少不了繁瓊錦紫的別院。從廳堂穿過長廊,過得碧月長廊,一路上古柏聳立,白楊參天,令人心懷浩蕩,意念舒達。
歇息一會兒了,只怕後面還有許多事等待著我去應付。
媽媽已不知何時推門進來,尖著嗓音,笑吟吟地站在我身邊:「眉彎姑娘,昨夜你有那般喜事怎麼也不對媽媽我說呀,我也好辦桌酒宴,讓大家為你餞行。如今我這迷月渡少了你這台柱,日後定要清冷不少了。」
三人一切相視而笑。其實我知道,岳承隍不會白白地就給我這麼好的住處,收我做read.99csw.com什麼義女,不過先住下來,不管那麼許多。
琴聲剛止,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好美的琴音,好美的歌喉。」
我的別院這般清雅隔塵啊,真是沒住過這麼好的屋子,我見身旁的紅箋與煙屏眼睛也在賞閱著這別院景緻,想必也是大開眼界。「哦。」我只是淡淡地答道。
臨窗對坐,開口道:「不知爹爹來此找我有何事?」這爹爹二字掛在嘴邊說真是彆扭,無奈誰讓我做了人家的小姐。
原來叫榴影,我也不拐彎,直接問道:「且問你,我兩次來府中,怎不見你家夫人?」其實夫人,就是我現在的娘親了。
隨後我便躺在一把竹椅上,上面鋪上玉氈子,下面墊著柔軟的絲錦緞,果然比我在迷月渡的椅子清涼舒適。對著紅箋與煙屏笑道:「這裏還真是愜意,你們坐下歇息吧。」
只是簡單的敘述一番,她們臉上驚愕的表情遠勝過我。一切已定,任我如何的冷傲,也不能違抗皇命。
煙屏亦堅定地說:「姑娘當日為我解圍,我就想到日後定報答您的恩情。後來又設法救我出獄中,我煙屏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您的大恩,誓死都要跟隨您。」
醒來時已是黃昏,房內早早地燃起了燭光。睜開眼,看到這陌生的地方,在薄暮的黃昏有些莫名的寥落。
我下樓的時候,沒有看那些驚羡的目光,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她們也未必會永遠在這迷月渡。我要洒脫地離開,不帶任何留戀的糾纏。瑤沐的眼光與我有短暫的相撞,隨後我便轉開,記得她曾經告訴過我,若是有機會便離開此地,可她還說過,外面的世界紛紛擾擾,卻未必能及這煙花之地。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我要離開。
我慌忙轉身,岳承隍已不知何時立在我身後,這兩個丫頭也不知道通傳一聲。岳承隍永遠都是那般風采翩然,儒雅俊逸,他手執羽扇,遞給我一個讚賞的目光。
我點了點頭:「沒事了,你且出去,有事再喚你。」
醒來已是霞映東窗,夏日的早晨清涼明凈,清風穿窗而來,夾雜著晨露與花草的芬芳。我慵懶地坐在鏡前,一襲薄紗輕衫,看上去清涼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