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禎負手望月，輕吐一口氣，笑道：「湄婕妤又何必極力將你我拆離得那般遠呢，這也不是本王的初衷。」淳禎的話令我似懂非懂，我所懂的是，我的確極力地想與他分離得遠些，可是他的初衷又是什麼呢？

淳禎抬眉看月，那月亮半隱半現，只低低說道：「幾個月，彷彿又是一段滄海桑田。」

「難道不是么？」我笑道，「個性太明顯的人，不適合做大事，容易走極端，要麼就是極度的沉迷，要麼就是誇張的崛起。看似心性淡泊，實則浮躁不堪。」

在廊道里輾轉，不知道自己該選擇哪個方向，心裏渴望踩上舊年的足跡，尋找舊年的往事，也許還會有一段邂逅在等待著我，也許那個人再也不會出來。無論會是何種結果，我都打算，不給自己任何機會，我不想縱容自己的背叛。

笛聲戛然而止，只見一襲白影穿過幾樹梅枝，朝我走近，他朗聲笑道：「湄婕妤，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緣分？」

我問道：「王爺可與他有過相識？」

淳禎沉聲道：「眉彎就這麼怕么？」

「他並不可怕。」淳禎語氣堅定，彷彿對楚仙魔有著很深的了解。

「是，由來寂寞，都只是獨嘗，你如此，本王亦是如此。」他語氣中隱現絲絲無奈。

「好，夜涼露重，怕你著涼受風寒，早些回去吧，本王送你回去。」

淳禎走近梅樹旁，輕聞梅香：「呵呵，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說得一點兒也不錯。」

「眉彎。」他低低地喚我。

我看著我和淳禎的身影，在月光下，衣袂交疊，若是不仔細，我幾乎會把他當成淳翌，本是孿生，這般相像的人真的不多。

「你錯了，既出江湖，想要隱退就沒那麼容易。你沒聽過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

我終究還是沒有邁出腳步，淺笑道：「王爺多多保重身子，臣妾也曾禮月求天，祈願王爺渡過劫數，從此幸福安康。」

我淡然一笑：「那是王爺有雅興，臣妾不過是想獨自走走，沒有任何緣由。」

我吸了一口寒氣，冷冷道：「不相似又怎會有這樣幾次邂逅？」

我冷冷一九-九-藏-書笑：「呵呵，王爺也未免高估了他，他有那麼神秘么？不過是一個比平凡人更可悲的人罷了。」

好靜，靜得可以聞到彼此的呼吸。

淳禎走上幾步台階，與我臨近，微笑道：「湄婕妤難道以為這次邂逅又是本王安排好的？你也未免太高估本王了，本王難道有那等能耐，可以猜測到你心中所想。」

「楚——仙——魔。」淳禎一字一句地喚出這個名字，彷彿同時也在咀嚼這個名字的內蘊與深意。

淳禎搖頭：「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人，本王無緣與他得見，從來只是他見人，沒有人見他。」

我冷冷一笑：「你不敢，你不敢，就只能忍著。」說完，我頭也不回，急急地行走在月光的小徑。心中思索著，這一夜究竟又做了些什麼，又說了些什麼。

「是的，楚仙魔，他將有傳奇的一生。」

淳禎轉眸看向我，眼神里蘊涵著柔情，柔聲道：「小王謝過湄婕妤，是的，幾月不見，卻勝似幾年。好在小王福大，還有幸活著，不然，今日的上林苑只余你獨自寂寞了。」他終究還是沒能隱忍住，這話算是一種挑逗么？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麼？

淳禎淡笑：「若是有緣，我想與他一見。」

我輕輕點頭：「你我都有同樣的缺點，矛盾，極端，懦弱。」

留下淳禎，獨自佇立在幾樹梅花下，他可以任意地採摘梅花，而無法親近我沈眉彎。是的，他敢嗎？他敢以王爺的身份送我回月央宮，敢在除夕守歲之夜，與我在宮內品茗夜話么？他不敢，不敢，就只能忍。

「王爺說的是他的戰術么？」

「他懦弱么？」隨後，輕聲笑道：「是的，他也懦弱，他不僅懦弱，他還邪惡，慈悲的邪惡，比真正的邪惡更讓人可怕。」

淳禎淺笑：「看來你很了解我。」

我問道：「你所指的滄海桑田是什麼呢？」

「哦？我也如此么？」

淳禎輕嘆：「聽起來有些悲涼。」

「是，既然想挑戰武林，想抗衡朝廷，為何又如此矛盾，如此軟弱呢？」

我抬眉看他微笑：「你如何想起這般喚我。」我不想稱九_九_藏_書他為王爺，也不想自稱臣妾，那樣太過生硬，此時我的心是柔軟的。

我笑道：「王爺對楚仙魔很好奇么？」

他看著我，眼神深邃，可我能讀懂，淡定地說：「我和你，還有這些無常的世事。」

「可以。」我肯定地回答。

我輕輕走下台階，來到一株梅樹旁，聞著淡淡的梅香，漫不經心地說道：「他要的不是江湖，也不是江山，他要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你要他如何不矛盾，如何不軟弱？」

淳禎輕嘆：「也許有一天，我會遠離皇宮，隱沒江湖，做個垂風釣月的隱者。」楚玉也說過，要隱沒，過上不朝天子，不羡王侯的淡泊生活。可是淳翌說過，只有懷才不遇的人，才選擇隱居，因為不得志，落拓才選擇放棄，這算是一種遁世還是懦弱呢？

我淡淡回道：「王爺也救過臣妾，為王爺祈福是應該的。」

還是靜，靜得甚至可以聽到冬眠的蟲語聲。

看著薄冷的月色，起風了，我感到冷，儘管話不盡意，想著夜色已深，乾清宮或許也該散場了，此處不是久留之地。我說道：「王爺，夜深了，臣妾該回去了，今晚是除夕。」

「哦，那你與我，難道就那麼相似么？」

淳禎用一種探索的眼神看著我：「眉彎何出此言？」

我輕輕搖頭：「我不知道，也許浮華，也許平靜，也許……」

在我沉思的時候，一聲玉笛驚破這寒夜的悄寂，我心中悸動，是他，他為何會在這兒，我四處張望，笛聲由遠而近，似乎已經臨近我身邊。我慌亂起身，又不知該去該留。

他嘴角揚起一絲淺笑：「是的，皇弟不會，所以我說過他有君王風度，我沒有，我適合做逍遙王爺。」

選擇在梅樹圍繞的梅亭里歇息，四周悄寂，只看得到遠處天空的煙火爛漫，但是聲音卻極為遙遠。那麼多的焰火在寥廓的蒼穹綻放，迷離得就像遙不可及的夢。我想遠離那不屬於我的夢，在自己的角落裡闌珊醉去。

「他也許會殺戮江湖，讓血流成河，也許又會隱沒，從此尋不到蹤影。」

「你又在感嘆了，你與皇上真的很九_九_藏_書不同，他不會生出如許的感嘆。」不知為何，我竟把他與淳翌對比。

他輕輕點頭：「那倒也是，但是我不承認自己懦弱。」

我輕嘆：「臣妾該走了，臣妾相信，只要選擇遠離，就一定可以漸行漸遠。」

我笑道：「不承認便不承認，這並沒有什麼。」

獨自往上林苑走去，月色朦朧，投下了幽淡的影，我緊了緊孔雀裘的披風，覺得夜寒露重，涼氣逼人。穿過朱紅金絲雕繪的長廊，廊內的風呼嘯地吹過，抬眉看著枯枝，劃破了那輪月亮。我想起舊年的除夕，我獨自離開筵席，也是往上林苑獨自漫步。只是舊年踩著細碎的冰雪，沒有目的地行走，而後有了與淳禎的那段雪夜邂逅。

我淺笑：「難道不是么？傳說他知曉一切，是個離奇的人，離奇的人，必定有著離奇的身世，有著離奇的經歷，這樣的人與平凡必定格格不入，做不了一個平凡的人，知曉一切，卻不能改變一切，他還不可悲么？」

月光灑在玉鏡湖上，那淺淺的薄冰，折射出寒冷的光芒，我想起了舊年的那些紅魚，應該躲在冰層下面沉睡，它們不會被凍死，因為它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寒冷。

他突然問向我：「你可知楚仙魔這個人？」

我低低說道：「未來太遙遠，先過好現在吧。」

淳禎投給我一個讚賞的眼光：「你看得很透徹，可惜也只是你的猜測而已。」這話淳翌也對我說過，因為他們都不知道，這個楚仙魔我有緣得見，並且有著一段輕淺又濃郁的淵源。

「我怕？王爺真敢么？你敢親自送我至月央宮么？你敢去，臣妾還敢為你烹爐煮茗，品茶夜談。」

淳禎，今年的他又會在哪裡？是否已經習慣那樣的繁喧，坐在屬於他的寶座上，痛飲幾番，在戲曲里醒醒夢夢。他不會，他不是淳翌，如若他可以，當年就不會將皇位讓與淳翌，他明白自己，性格決定了命運，他的命運註定是這樣，在山水裡尋找寄託，看盡江山起落，朝代顛覆，有一種遺世的蒼涼。只是，他生在帝王之家，又不能一切撒手不管，淳禎亦是一個矛盾體，reａd.99cｓw.cｏｍ他與楚玉相比，也好不到哪兒去。只是他生性放浪不羈，多了一份隨意閑逸，少了幾許邪惡與尖銳罷了。

「這就是代價，他的無所不知，造就了他與生俱來的個性，他要付出代價。」我冷冷地說道，彷彿楚仙魔的悲涼，與我無關，也許，原本就與我無關。

我語氣依舊冷漠：「臣妾有這樣么？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同，不過幾月未見王爺，今夜又是除夕，臣妾該問王爺安好。」

淳禎回道：「我……敢……」

我退出的時候，也許並沒有一雙眼睛為我停留，大家都沉浸在這樣歡愉的氛圍里，誰又還會在乎誰的存在。我輕輕看向淳翌，他舉杯淺飲，歡快地看著台上的表演，此時的他心中應該是被喜悅填得滿滿。這個男子身上少了點憂鬱的氣質，所以他可以在快樂的時候快樂，在悲傷的時候依舊保持一份樂觀的心態。他擁有帝王的霸氣，還有平凡人的性格，大齊的江山在他的手上，應該很安穩。此時的他也許不知道我心中的落寞，這種在萬人之中最尖銳的落寞。

透過幽淡的月光，我看得清這個的男子，依舊這般風采卓然。我心有悸動，卻冷冷地看著他：「是么？如果王爺認為有意安排的算是緣分，那臣妾也無話可說了。」

「由來的寂寞，都只是我獨嘗。」這句話，是我對佛說過的，今日用在我身上，也未嘗不可。

淳禎依舊一臉的謙和，彷彿他從來都不會惱怒，執笛負手：「其實，真的算是緣分，本王不喜歡那樣熱鬧的場面。早幾年，那時還沒有你的存在，本王總是喜歡獨自來上林苑漫步，踩著細碎的月光，橫笛抒意。」淳禎所說的緣分，難道是這又一次的邂逅，可是真的是偶然的邂逅么？誰會相信？

淳禎笑語：「無人之處也不可以么？我喜歡這個名兒。」他也摒除了自己的身份。

我笑道：「臣妾自己回去便好。」我想起去年雪夜與他閑聊，此事都被人拿出來做話柄，指不定今日也有人盯上了，不想橫生枝節，還是小心為妙。

淳禎笑道：「我倒覺得他有些像你說的，矛盾，極端，懦弱。」

「rｅａｄ.9９ｃsｗ•ｃｏｍ不，我只是了解我自己。」

他閃亮著生動的眸子看向我，低低說道：「禮月求天，禮月求天……本王這次可以渡險，湄婕妤功不可沒。」

淳禎點頭：「是，本王對這些離奇的人都會生出好奇之心，因為他行事不合常理。欲攻不攻，欲退不退。」

他打破了這份寧靜，低低說道：「你知么？本王不是有意的，在你離開之前，本王就已來到這裏，本王有意選擇這個方向，就是想與往事遠離。你的到來，讓本王認定緣分。因為本王相信，你一定與本王一樣，避開了去年的方向，而選擇另一條陌生的路徑。」原來他與我懷有同樣的想法，極力想要逃避，可是又被命運牽扯到了一起，這樣的緣，讓我覺得隱隱的恐慌。

我終究還是在宴會最鼎盛最繁鬧的時候悄然離開，這是一種厭倦與疲憊的逃離，在宮裡已是兩年光景，我依然沒有學會平靜淡然地對待這一切榮盛的場景。這讓我覺得浮華的皇家燦爛，在我內心深處彷彿劃過一道傷痕，每次碰觸到，都覺得有一種隱忍的疼痛。

我頓覺失語，心中紛亂，臉上有惱意：「那是臣妾的錯了，不該到上林苑獨自行走。」

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與往事從此漸行漸遠，只讓自己擁有這份心情。其實沒有什麼不同，樓台殿宇，長廊石橋，這麼多的風景，都層疊在一起，在夜色里，沒有什麼不同。有寒鴉棲樹，見腳步聲行來，驚慌地飛竄而出，隱沒在茫茫的夜色里。

「湄婕妤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就當作是天涯陌路逢知己，這樣的夜晚，不能舉杯痛飲，不能琴笛相奏，靜靜地說會兒話，還是可以的。」淳禎近乎懇求的語氣，都說寂寞的人會惺惺相惜，其實我又何嘗不想坐下來與他聊聊。我想起了在華胥夢境的那一次深聊，讓我對他有了更深刻的看法。

我心中一陣悸動，平和地回道：「聽說過，相信後宮的人都聽說過。怎麼？王爺為何突然說起了他？」

淳禎看著我：「我們呢？」

我折一枝梅花，把玩著，冷笑道：「他不是人？他不能成仙，就只能成魔，這是命定，不能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