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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進城當了個大頭兵,要奮鬥要提干要把弟弟們弄進城 舞場上的「羊」

第二章 進城當了個大頭兵,要奮鬥要提干要把弟弟們弄進城

舞場上的「羊」

「小佛臉兒」接過煙,聞了聞說:「好,要是喜煙,我就吸。」
「小佛臉兒」說:「格老子的,還瞞我不成?」
這時候,那姑娘回身看了看她的同伴們,再一次伸出手來,笑著說:「來吧,來吧,我教你。不然,我多沒面子呀?」
馮家昌說:「鞋?」
馮家昌心裏頓了一下,說:「沒有。」
李冬冬格格地笑了,她的笑聲就像是一串葡萄做成的珠子,四下亂滾……很誘人哪。
「小佛臉兒」說:「應該沒有吧?」
李冬冬在電話里操著柔曼的普通話說:「喂,馮秘書在嗎?」
李冬冬說:「我姑姑家有台120相機,你會照相嗎?」
那是劉參謀嗎?
其實,馮家昌並不知道這聯歡會是怎麼一回事,他只是作為「任務」來完成的。聯歡會是部隊與地方搞的一次聯誼活動。這活動本身是「政治」的,也是帶有玫瑰色彩的。紡織廠來的全是女工,部隊是一色的「和尚」,名單是周主任親自定的……於是,一場聯歡之後,馮家昌還在鼓裡矇著呢,就已經成了聯歡會上的「成果」了。
不料,只聽那姑娘說:「我教你。」
「小佛臉兒」說:「你也不用瞞了。我告訴你,在聯歡會上,請你跳舞的那個姑娘,你猜猜她是誰?」
馮家昌說:「我是小馮,你哪一位?」
馮家昌抬起頭來,看了看那張「提干表」……
馮家昌馬上說:「噢,是你呀。你好。」
馮家昌腦海里一片混亂,就說:「女,女的?」
「小佛臉兒」說:「她叫李冬冬,是周主任老婆的親外甥女……」接著,「小佛臉兒」又說,「你別看周主任那麼嚴肅,在家怕老婆是有名的。老弟呀,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娶了她,你就是城裡人了!」
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只聽周主任以命令的口吻說:「冬冬不錯,你們好好聊聊。」
馮家昌說:「不是瞞你。老哥,我敢瞞你嗎?表是給我了,說是要往上報,還不知上頭批不批哪……」
然而,正當他暗暗羡慕劉參謀的時候,馮家昌突然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馮家昌在一個角落裡坐著,他是奉命來參加這個軍民聯歡會的。他不會跳舞,也九九藏書就默默地坐在一個角落裡,看別人跳。他的目光注視著舞場上的劉參謀,心想人跟人真是不能相比呀。劉參謀只比他大五歲,可現在人家已經是副團了。馮家昌來的時間短,跟劉參謀並不太熟,對他的情況知道得也少,只知道他叫劉廣燦,在軍營里有一個很特別的綽號「標尺」。因為他人長得帥,還評過一次操練標兵,人家就叫他「標尺」,僅此而且。
馮家昌還是有些怵,他再次舔了舔嘴唇,說:「我真的不會。」
馮家昌說:「真沒有。那鞋……是一個親戚,親戚做的。」
周主任望著他:「有一個問題,我需要落實一下。你在家訂過婚嗎?」
很突兀的,「小佛臉兒」說:「家裡還有一個?」
猶如天崩地裂一般,「訇」的一聲,馮家昌覺得他的頭髮一根根豎了起來!可他僅僅沉默了一秒鐘的時間,立刻說:「沒有。」
馮家昌有些緊張地問:「誰?」
周主任看著他說:「軍民一家嘛。作為聯歡會上的成果,已經把你報上去了……多接觸接觸。」
馮家昌四下看了看,當著這麼多的人,這姑娘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時間讓馮家昌很難適應。馮家昌不由得舔了一下嘴唇,嘴唇很乾,他有些慌亂地說:「我不會。」
馮家昌繃緊身子,應聲說:「參加了。」
轉過身來,馮家昌拿著那張表格一步一步地朝門口走去……那大約有七步遠,每走一步,馮家昌都有可能扭過頭來,他也想扭過頭來,可他的牙關很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假如說了,結果如何呢?於是,他就那麼硬著頭皮走出去了。
聯歡晚會上,劉參謀正在跟一位漂亮的女子跳舞。那女子身材高挑,氣度不凡,公主一樣地在舞場上旋轉著,可以說是整個聯歡會上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女子了;劉參謀也是一米八的大個子,濃眉大眼,儀錶堂堂,兩人配合默契,進進退退的,舞姿十分優雅……
「小佛臉兒」說:「你常說的,『籮』。」
「小佛臉兒」說:「批是肯定會批的。你知道那女的是誰嗎?」
沒有幾日,就有電話打過來了。馮家昌拿起電話一聽,竟是李冬冬https://read.99csw.com的聲音。
馮家昌也頓了一下,馬上說:「有啊,有。」
這時,馮家昌沉默了片刻,他下意識地伸出手來,在軍衣兜里摸索了一會兒,掏出煙來,那是首長的煙(煙是備用的,當首長兜里沒煙時,他才會掏出來)。他這是平生第一次吸首長的煙。他把煙叼在嘴上,又給「小佛臉兒」遞了一支,他知道「小佛臉兒」從不吸煙,就說:「吸一支,你一定要吸一支。」
周主任說:「怎麼樣啊?那個李冬冬,印象不錯吧?」
馮家昌緊吸了一口煙,嗆了,他咳嗽了兩聲,說:「啥?」
馮家昌沒有再去看那鞋,也沒有看那鞋墊,他又「哦」了一聲,那一聲很淡,很無所謂。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發現,他的心硬了,他的心硬得鋼鋼響!……可以說,幾個月來,他一直在向「小佛臉兒」學習,學習「微笑」,學習「柔軟」,學習機關里的「文明」。可是,學著學著,他的心卻硬了。
一回到宿舍,馮家昌就看到了「小佛臉兒」那高深莫測的笑容。「小佛臉兒」笑著說:「老弟,肥豬拱門,雙喜臨門哪!」
馮家昌囁囁的,不知道該怎麼說……
李冬冬笑著說:「二馬,這麼快就把我忘了?」
這時候,周主任默默地望著他,臉上帶著少見的和氣,笑著說:「聯歡會你參加了吧?」
然而,一個纖纖的人影卻總在眼前晃。那是一種氣味嗎?每當腦海里出現劉漢香這三個字的時候,總有一種淡淡的香味籠罩著他。是草香?是槐花的氣味?還是谷垛里的腥……況且,還有三個字呢,這三個字是你親手寫給她的!在連續四年的時間里,你一次次地把這三個字寫在獎狀的背面,你想說你不是寫給她的,你可以不承認,可你確確實實是寫給她的呀!到了這份上,他真是有些後悔,後悔不該寫那三個字,那三個字就像是釘子一樣,把他釘得死死的。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成了一塊黑板,他很想把那三個字擦掉,可他每擦一次,就又出現一次,再擦,還有……那是一隻蝴蝶嗎?那蝴蝶旋旋繞繞的,總是在心上飛,一觸一觸地飛,一灸一灸地飛,落下read•99csw•com的時候,竟是一隻發卡。白色的有機玻璃發卡,是劉漢香的哥哥從北京給她帶回來的。他看見那隻發卡活龍活現地「叮」在了他的心上!好在心已沙化,那淚一滴一滴落在心上,心卻在冒煙,淚在心上化成了一股一股的狼煙,噝噝的!於是,心硬硬地說:對不起了。
「還有一雙鞋墊。」「小佛臉兒」補充道,「花鞋墊。」
馮家昌立刻就說:「會,我會。」
「鞋,你的。」「小佛臉兒」說,「我去郵局,順便就給你捎回來了。」
他有點不大相信。
李冬冬頓了一下,輕聲說:「星期天有空嗎?」
那姑娘歪著頭,調皮地一笑,說:「怕什麼,我教你嘛。」馮家昌再一次四下望去,只見有幾對男女牽牽拉拉地下了舞池……倏爾,他看見坐在一旁的周主任正在給他使眼色,那意思是:上呀,上!
馮家昌孤零零地站在那裡,頭上竟然冒汗了,他囁嚅地說:「我,真的不會。」
馮家昌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地把煙點上,默默地吸著……就在這時,他看見「小佛臉兒」的眼珠撲棱了一下,那眼風似乎瞟到了床鋪上。也就是那麼一瞟,讓他掃到了。「小佛臉兒」自然明白,他說:「一雙鞋,郵局寄來的。」
那姑娘個子不高,微微地笑著,渾身上下帶著來自城市的健康和鮮活。她一彈一彈地向他走來,大大方方地伸出一隻手,說:「請你跳個舞,可以嗎?」
當然,不是聲音,那聲音偏甜。是感覺上的銳利,那是「城市」的感覺。它怎麼就像是那枚「釘子」,鋼鋼的,一下子就釘在了他的耳鼓上。是的,當那個城市姑娘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馮家昌的確有些茫然。他甚至有些慌張,趕忙站起身來,就那麼「立正」站著,像面對首長一樣,看上去十分的僵硬。
「小佛臉兒」拍拍他,一字一頓地說:「沒有就好。老弟,沒有就好。」
其實,馮家昌並不會照相。他想,他得學呢,趕快學!
冬冬,這兩個字是不是有些銳利呢?
夜裡,躺在床上,馮家昌哭了,是他的心哭了。淚水在心上泡著,泡出了一股一股的牛屎餅花的味道。還有月光,帶乾草味的月read.99csw•com光。但,那就是淚嗎?那不過是一泡虧了心的熱尿!當著周主任,他說出的那兩個字,就像是鉛化了的秤砣,一下子壓在了他的心上。他覺得他是把自己賣了,那麼快就把自己賣了。就像是一隻趕到「集市」上的羊,人家摸了摸,問賣不賣?他說賣、賣。他也可以不賣的,是不是呢?可既然牽出來了,為什麼不賣?賣不過是一種獲取的方式。其實,賣什麼了?你什麼也沒有賣。你「訂」了嗎?沒有「訂」,真的沒有「訂」。要是大器些,那也不算是「訂」。你恨那個國豆,狗日的國豆,你恨他!他給了你多少屈辱?!而她,對你好你是知道的。你也知道她對你好……但是,你下邊還有四個「蛋兒」,只有你「日弄」了,他們才能一個一個地「日弄」。你要是不硬下心來,馮家有出頭之日嗎?!
於是,馮家昌就像是一隻待售的「羊」,被人牽拉著拽到了「市場」上。在舞池裡,他一直有一種「羊」的感覺,他被人牽拉著,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那走也硬,彷彿出操一般!旁邊,劉參謀和那位漂亮女子在不停地旋轉著,那優美的舞姿更讓馮家昌羞愧。可李冬冬卻一直在安慰他,說:「你抬起頭,踩著點走,就這樣,一二三,二二三,一二三,二二三……慢慢就好了。」可「羊」怎麼也覺不出「好」來,他走得抵抵牾牾、架架勢勢的,一時想著腳下,一時又忘了上邊;想著腳下時,身子很僵;看著上邊,就又忘了腳下,兩條腿一叉一叉的,一不小心就踩在了對方的腳上!他羞澀地說:「你看,我不會,真的不會。」她說:「沒關係,沒關係。」……走著走著,身上的汗就下來了。馮家昌心裏罵自己,你怎麼這麼窩囊?!李冬冬卻不然,她小小巧巧的,一旋一旋地走,看上去既熱情又大方。她拽著他,就像是一隻火紅色的小狐狸拉著一輛沒有方向感的拖車,雖歪歪斜斜的,倒也從容啊。在馮家昌的手裡,對方卻成了一片飄著的羽毛,火一樣的羽毛,那輕盈,那快捷,那無聲的幹練,都使他驚詫不已!一時就更顯出了他自己的笨拙。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亮亮的,像火炭一樣燒著九*九*藏*書他,燒得他渾身上下熱辣辣的。往下,就這麼走著、走著,在李冬冬的導引下,倒也慢慢走出了一些「點」感覺……李冬冬也不時地鼓勵他說:「好,很好。我說你行嘛。就這樣,好的,就這樣……」
馮家昌說:「哪有的事。」
她說:「你好,我叫李冬冬。」
跳第二支舞曲的時候,他已經可以踏著「點」走了。她問他:「軍區的?」他說:「是」。她問:「司令部的?」他說:「是。」她歪著頭說:「我是紡織廠團委的,我叫李冬冬。你呢,你叫什麼?」他一邊在心裏數著「點、點、點;一、二、三……」一邊說:「我姓馮,叫馮家昌。」她笑了,說:「二馬?」他說:「嗯嗯,二馬。」她看了他一眼,說:「家是農村的?」馮家昌還了一眼,說:「農村的。」李冬冬說:「我沒有別的意思……」馮家昌笑了,乾乾地說:「一頭高粱花子?」李冬冬說:「不,不,樸實。是樸實。」馮家昌機智地說:「這裡有城裡人嗎?查一查,最多三代,都是農民……」李冬冬說:「是嗎?」馮家昌反問道:「你說呢?」李冬冬說:「有道理。要這麼說,我爺爺也是農民。我老家是湖北的……」馮家昌說:「九頭鳥?」……就這麼說著說著,李冬冬突然說:「呀,真好。」他不明白這「真好」是什麼意思?「好」什麼呢?心裏一慌,「啪」,又踏到了人家的腳上!沒等他開口,李冬冬先笑了,一串葡萄般的笑聲!她說:「你是個日本鬼子,踩得真疼。踩吧踩吧你踩吧……」
馮家昌只是「哦」了一聲,那「哦」是勉強做出來的平聲……
兩天後,周主任把馮家昌叫到了他的辦公室。周主任從辦公桌里拿出了一張表格,推到了他的面前,說:「拿去填一下,儘快給我送來。」馮家昌眼前一亮,心裏怦怦跳著,他知道那是一張「提干表」,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在伸手之前,他的心先顫了一下,而後,他兩腿並直,給周主任敬了一個禮,說:「謝謝首長關心!」
馮家昌抬頭看了那姑娘一眼,對方的目光給了他很多的鼓勵。她小聲說:「你別怕,你怕什麼呢?」
周主任說:「好,那就好。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