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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斷了兄弟情義,毀了愛情情分,提了正團職 走失的臉

第六章 斷了兄弟情義,毀了愛情情分,提了正團職

走失的臉

進了大門,老侯一邊走,一邊跟碰到的每一個軍人打招呼。他臉上笑笑的,聲音也大,又是很隨意地往身後勾一下手指,說:「找馮參謀。」往下,每見一個人,他就會勾一下手指頭,一次次地重複說:「找馮參謀的!」
當他領著她來到一棟小樓前的時候,老侯突然站住了,他沉吟了片刻,說:「你在這兒稍等一下,我看人在不在。」就這麼說著,他快步走進樓里去了。
首長問:「你是從平縣來的?」
他說:「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你姓劉,你叫劉漢香,對嗎?」
這是一座掛滿了牌子的城市。如今城市裡到處都是牌子,五光十色的牌子,而後是牆。路是四通八達的,也處處喧鬧,汽車「日、日」地從馬路上開過,自行車像河水一樣流來流去,商店的櫥窗里一片艷麗,大街上到處都是人臉……可在她的眼裡,卻只有牆,滿眼都是一堵一堵的牆。人是牆,路也是牆。有時候,走著走著,就撞在「牆」上了。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那人就像是假的、皮的,漠然也陌生。偶爾,也有和氣些的,點一下頭,給你指一下方向,卻仍然陌生。
過了一會兒,他從容不迫地從樓道里走出來,給她招了招手,說:「來,快來,快來。」當劉漢香走到他跟前時,他卻壓低聲音說:「妹子,我讓你見一個人。有什麼話你對他說……」劉漢香一怔,說:「見誰?」他說:「首長。我讓你見一位首長。」接著,他又叮囑說:「有什麼你就說什麼,不要害怕。有些情況,首長要了解一下。」
驀地,劉漢香在空氣里聞到了一股不祥的氣味!不知為什麼,她突然覺得這人的目光冷颼颼的……可是,這時候,已不容她多想了,有一隻手在她的後背上用力地推著她往前走,邊走邊小聲說:「別怕,不要怕。去吧,是首長要見你。有什麼苦衷你就對他說,大胆說。」就這樣,等她抬起頭的時候。已經被推進了一間辦公室里……門關上了,可那人卻沒九-九-藏-書有進來。
他說:「好哇,挺好。娶了一個市長的女兒。女方的娘家是很有些背景的,很有背景……」他說話的語氣平平淡淡的,好像就那麼不經意地隨口一說。見她不說話,他又試探著問:「你來找他,有什麼事嗎?」
第二天,她又坐在了這個小飯館里,默默地等著那個人。先是等了一晌,還是不見那人出來。後來,也不斷地有軍人到街對面的這個小飯館里來。有的是來吃飯的,有的是來結賬的。其中有一個人,小個兒,說話略帶一點四川口音,蠻蠻的。這人走的時候,似乎是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目光怪怪的。她知道不認識,也就沒在意。可是,不一會兒,這人又返回來了。這人匆匆來,又匆匆去,來來回回地折騰了好幾趟,那樣子疑疑惑惑、偷一眼又一眼的,也不知是想問還是想說什麼……有那麼一刻,她曾想攔住他問一問,他也是軍人,也許會知道那個人的情況。可不知為什麼,她忍住了。奇怪的是,後來,這人卻徑直走到了她的跟前,說出了一句讓她十分吃驚的話——
他說:「我見過你的照片。你老家是平縣的,對嗎?」
是啊,在這座城市裡,她只認識一個人,可那個人已經不認識她了。
這時候,首長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小馮啊,這個,這個啊……聽說,他妻子懷孕了。好像,快生了吧?你,這個,這個……不是他找的保姆吧?」
劉漢香遲疑了一下,說:「他,還好?」
劉漢香遲疑了片刻,驚訝地問:「你……」
這間辦公室里擺著一張巨大的辦公桌,在辦公桌的後邊,坐著一位鬢髮斑白的老軍人。那老人看上去十分的威嚴!看見她,首長隨口「噢」了一聲,伸手一指,說:「坐,坐吧。」而後,首長站起身來,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在了她的面前。接著,他拉過一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來,淡淡地說:「你找馮家昌?」
劉漢香腦海里「轟」的一下,心裏說,老天,read.99csw.com這是他嗎?!不對呀,他的個子沒這麼矮,也沒這麼白呀……不是,這肯定不是他。
劉漢香坐在那裡,久久不語。此時此刻,她就像是坐在一座火山上,她覺得心都快要烤焦了!那痛,一脈一脈,一葉一葉,爛著、碎著,扎芒著……她喃喃地、顛三倒四地說:「……生了……快、生了……孩子?」
後來她就坐到了這個小飯館里。這是一個臨街的飯館,在馬路的對面,就是軍區的大門了。她知道,她要見的那個人,就在裏面。她不是來鬧的,她還不至於那樣。她只是想見見他,八年了,她要見他一面。
有那麼一刻,劉漢香是想說的。她想把心裏的苦水一下子全倒出來,那麼多年,那麼多的日日夜夜……那話隨著一股一股的血氣已衝到了喉嚨眼上,可她再一次生生地把話咽回去了!「孩子」這兩個字,像山一樣,擋住了她要說的一切!……說來說去,她還是可憐他,不知為什麼,她就是可憐他。
他像是一下子就把她看透了,說:「既然來了,就見見他吧。我領你去。」
劉漢香站起來了,劉漢香萬分驚訝地望著他:「你是……」
首長說:「是啊,是啊。喝水,你喝點水。」
而後,這人就在她面前坐下來了。這是個軍官,肩上扛著「兩杠一星」呢。他人長得胖乎乎的,面相十分和氣,可他的眼神看上去卻怪怪的,她也說不清有哪一點不對,就是覺得挺怪。他很熱情地說:「你既然是來找老馮的,怎麼不到軍區大院去呢?」
彷彿有一把刀在心上剜了一下,她喃喃地說:「也,沒、沒什麼事。」
她有些茫然,說:「哦,倒是有點事。」
劉漢香絞著兩隻手,遲疑了一下,再次點了點頭。
他說:「你來找一個人,他的名字叫馮家昌,對嗎?」
劉漢香悶了一會兒,終於,終於說:「……親戚。是親戚。」
劉漢香又沉吟了一會兒,把湧上來的血強壓著咽在肚裏,硬硬地說:「也沒……什麼大事九_九_藏_書。」
然而,在一個過街天橋上,她卻意外地被人攔住了。那是一個中年人,那人很熱情地湊上前來,有些突兀地對她說:「大妹子,你心裏有事。」她心裏「咯噔」一下,站住了。那人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十分詭秘地說:「你有事。你心裏有事。我給你看個相吧。」劉漢香抬起頭來,默默地望著他,這人的頭髮亂蓬蓬的,身上穿著一件很皺的西裝,那褲腿,有一隻是挽著的……那人重複說:「看個相吧,我能給你破了。」可劉漢香卻一下子就聞到了什麼,那是一種很熟悉的東西,這東西讓人心裏發酸。她說:「我不看相。」一邊說,一邊往前走。可那人卻一直緊追不捨,纏著她說:「看看吧。你有事。看看五塊錢。」劉漢香再一次站住了,她望著那人,仍是默默地。那人看著她,一時間也怔住了,目光有些游移,他嘴裏嘟囔了幾句,突然掉頭就走,一下子就淹沒在人海里。劉漢香清楚,這不是個笨人,他看懂了她的眼神,他當然知道她說了些什麼。這就像是接頭的「暗語」,她的目光告訴他,都是鄉下人,就不要再自己騙自己了。當然,有些話壓在下面,她沒有「說」。假如說得更明白一點,她會告訴他,如果你能看破人的命相,看透人的生死禍福,如果你真能預知未來,你就不會這樣了……可她沒說。
他笑了笑,自我介紹說:「我姓侯,是軍區的,跟馮家昌是戰友……坐,你坐。」
飯館不算大,但很乾凈。她坐在一個靠窗口的座位上,要了一小碗面……望著窗外的馬路,她突然覺得頭有些暈,太陽木鈍鈍地照著,她一下子什麼也記不起來了。奇怪呀,真是奇怪,她居然回憶不起來那個人的樣子了。是長臉,還是方臉?真的,她記不起來了。是啊,曾經是那樣好過,有過絲絲縷縷的親近……可陡然間,她卻記不起他的模樣了。她拍了拍頭,腦海里一片混沌!模模糊糊的,好像有那麼一個影子,那影子十分熟悉,可https://read•99csw.com她就是想不起來。她想,雖然多年沒見,她還不至於認不出他吧?
片刻,劉漢香遲疑了一下,說:「他……妻子……懷孕了?」
立時,首長沉默了。
劉漢香先是怔怔地……而後,她搖搖頭,默默地說:「不是。」
她來了。
站在樓道的拐彎處,老侯吸了一支煙,慢慢地穩定了一下情緒。有那麼一刻,他曾經勸自己說,算了,算了吧。這招兒有點陰,這招兒太陰,格老子的,這說不定把狗日的一生都給毀了。可這是唯一的機會了,你要不做,就得眼巴巴地看著人家升上去……操,憑什麼呢?!
就這麼說著,他站起身來。不由自主地,她也跟著站了起來。而後,就跟著他往軍區大院走。當兩人來到大門口的時候,老侯的手指往身後勾了一下,對哨兵示意說:「找馮參謀的。」
就這麼坐了一會兒,首長突然站起身來,他在屋子裡踱了幾步,自言自語地說:「這個猴子,搞什麼名堂?!」就這麼說著,他扭身回到辦公桌的後邊,拿起電話,吩咐說:「讓馮家昌過來一下。」
首長「哦」了一聲,問:「一般的親戚關係?沒有別的吧?」
首長說:「可不,都快要生了。前一段,還說是要找保姆的……」
她只不過要看一看這座城市,看看那個人。
劉漢香走上前去,她看到的竟是一個癱子。那癱子就在路邊上倭跪著,身子下邊墊著一小塊木板,看上去黑污污的,就像是一節燒焦了的木炭……人怎麼會殘到了這種地步?尤其讓人心痛的是,那一堆破破爛爛所包裹著的,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人,那是一堆灰,一堆爛在地上的黑灰!在喧鬧的大街上,那隻揚起來的小瓷碗彷彿是一個「?」,那「?」空空地在街頭上抖動著,實在是讓人心酸。於是,劉漢香掉過頭去,回身來到了一個剛剛走過的街頭小店裡,拿出錢來買了一個燒餅。那燒餅是熱的,她拿著這個燒餅快步來到那個癱子跟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遞到了那隻小瓷碗里,那瓷碗重了一九-九-藏-書下……可那癱子的頭深深地埋在懷裡,她看不見他的臉,只看見了一片污髒的亂髮。她嘆了一聲,什麼也沒有說,繼續往前走。走了沒幾步,當她回身再看那癱子的時候,碗里的燒餅已經不見了,可那隻碗卻仍然在街邊上抖動著……劉漢香心裏說,他還捨不得吃呢。
首長「噢」了一聲……
首長有點詫異地望著她,挺關切地說:「你不要怕。要有什麼事,你就大胆說……」
……漸漸地,首長的臉嚴肅起來,那兩道濃眉就像是刀鋒一樣!他說:「你跟馮家昌是什麼關係?」
可劉漢香的神思仍在那兩個字上,她嘴裏仍自言自語地說:「孩子,孩子,多快,他都有孩子了……」
劉漢香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劉漢香還沒有醒過神來,她就那麼獃獃地坐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過了好久,她才「嗯」了一聲。
終於,劉漢香說:「要說,也沒啥大事。也就……讓他幫點忙。」
下了天橋,沒走多遠,她突然被刺了一下。在熙熙攘攘的馬路邊上,她看見了一隻黑手。那手抖得像雞爪一樣,哆哆嗦嗦地晃著一隻小瓷碗……人在流動著,手在哆嗦著,可碗里沒有錢,很久了,沒有人往這隻碗里投一分錢。
這時,首長似乎有些不解地望著她,又問:「那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首長就鼓勵她:「你說,你說。」
可是,她在那個小飯館里坐了整整一個下午,一直坐到天快黑了,也沒有把那個人給認出來。是呀,馬路對面那個大門裡不斷有軍人走出來,一個個掛著帶星的肩章,走起路來,那手還一甩一甩的,看上去都很威武。可她心裏疑疑惑惑的,出來一個,看著似像似不像的,再出來一個,看著也八八九九……不錯,有的看著像他,是臉盤像;有的呢,是神態像;還有的,是走路的姿勢像……可究竟是不是他?她卻吃不準了。有那麼幾次,她覺得是他,就是他。可是,當她從飯館里跑出來,再看,就又覺得不像了,一點也不像……丟了,她的人,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