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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運籌謀划,設計出馮氏兄弟飛黃騰達之路 蘇武牧羊

第七章 運籌謀划,設計出馮氏兄弟飛黃騰達之路

蘇武牧羊

馮家昌看著他,說:「你明白什麼了?」
課後,同學們奔走相告,還有的四處去打聽馮家運的來歷,想知道這王八蛋到底是哪路「神仙」……可是,遺憾的是,他們打聽來打聽去,誰也沒有打聽出來什麼。倒是有人見他總是一個人(他身上總有一股洗不凈的羊膻味,沒有人願意跟他在一起),孤零零地走在通向圖書館的路上。晚上,常坐在學院北邊那個小樹林的後邊看月亮,僅此而已。終於,有兩位女同學大著膽子去問了金教授,在學院里,金教授唯獨對女同學的態度稍稍和氣一些。金教授的回答也只有一句話,教授說:「嗯,他的『羊屎蛋理論』對我很有啟發。」那麼,什麼是「羊屎蛋理論」呢?這就沒人知道了。
老三也是罵過哥的。
他沒有想到哥會到新疆來!哥來的那天,他正坐在茅屋前抓羊屎蛋呢。在沙漠里,風乾了的羊屎蛋硬得就像鐵蠶豆兒,他就揀些乾淨的當「子」抓著玩……他還在茅屋前的沙地上用羊屎蛋擺了一個「日」!而後,用一把羊屎蛋去射那「日」,射出一個一個的小堆堆兒……他太孤了。他只是太孤了。
後來,人們終於發現,金教授有晚飯後出外散步的習慣。在學院北邊的那個小樹林里,金教授就這樣跟那個叫馮家運的黑小子相遇了……那時候,月亮很大呀!
臨上考場的時候,哥把腕上戴的手錶捋下來,戴在他的手上,而後拍拍他說:「去吧,老三,別緊張。這次要是考不上,還有下回。」
再過五年,當他攜妻歸來的時候,已是上校了。
按說,金教授的「傲慢」也是有資本的,他畢竟是國內軍內最著名的電訊專家,他那一頭白髮,根根都是學問!可就是這樣一位傲慢得出了名的教授,突然間又做出了一個更讓人費解的舉動。那天,上「大課」的時候,在一個容納好幾百人的階梯教室里,金教授站在講台上,先是拿起花名冊看了看,沉吟片刻,突然昂起頭來,說:「馮家運同學來了嗎?——站起來。」軍校畢竟是軍校,幾百個學生,全都挺胸抬頭,筆直地在椅子上坐著,沒有人動,也沒有椅子響,一時,整個階梯教室鴉雀無聲……於是,金教授再一次大聲說:「馮家運同學來了沒有?請你站起來。」這時,只聽後排的座椅響了一下,一個面色黧黑、滿臉漠然的學生站了起來……教室里陡然靜了,靜得肅然!學生們都領教過金教授的嚴厲,金教授是很少用「請」字的,這次,他出人意料地用了一個「請」,不是諷刺那又是什麼?接下去,金教授一定會暴跳如雷!——不料,只見金教授疾步走下講台,踏著階梯教室的台階一步步地向後走去。這時候,在偌大的階梯教室里,有了一些騷動,學生們齊刷刷地扭過頭來,向後看去,就見金教授走到後排離馮家運有兩步遠的地方站住了,接下去,金教授突然低下了他那無比高貴的頭顱,彎下腰去,對著馮家運深深地鞠了一躬!緊接著,金教授說:「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靈感——謝謝!」
白天里放羊。放羊也要跑很遠的地方,翻過一道沙梁,又是一道沙梁,然後把羊趕到一片有草的窪地上,從早上出來,到晚上回去要走一天的時間……走在沙樑上,天是那樣的藍,啞藍,藍得透明,藍得讓人心慌。要是你盯著一片白雲,久久,它動都不動,看著看著,就把時間看舊了。那沙,遠看是無邊無際的,近看是一粒一粒的;遠看是靜的,漫漫的靜;近看是動的,九*九*藏*書亮閃閃的動,有時候,它就流起來了,沒有來由地,像水一樣瀉下來……只是沒有人。無論你走多遠,無論你喊破喉嚨,都見不到一個人。
在陸軍學院,金教授的傲慢是出了名的。他曾把肩上扛著中將軍銜的院長當眾「轟」出了他的研究室!那可是院長啊。據說,在金教授和院長之間,還有一段流傳很廣的對話。那天,金教授正在研究室裡帶著他的兩個助手做新型的電碼試驗,一邊做一邊還興緻勃勃地談著什麼。就在這時,院長推門進來了,院長面帶微笑,剛要開口說話,不料,金教授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說了兩個字:「——出去!」陡然間,院長愣了,可院長畢竟是院長,院長也回了他兩個字:「——好,好!」接下去,院長扭過身,大步朝門外走去。本來,這已經夠過分了,可金教授還有更過分的,他居然對肩上扛著兩顆「金豆」的院長又說了四個字:「——把門關上。」這時,院長站住了,院長回過身來,看了他一眼,又回了他兩個字:「——好,好。」老天爺,院長是誰呀?堂堂的中將,兵團級的首長,那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怎麼能這樣呢?他怎麼敢這樣呢?!一時間,這兩個人的對話成了軍中最著名的一段對話。於是,在學院里,金教授就成了「傲慢無禮」的典型;而院長呢,一時口碑極好,則成了「禮賢下士」的楷模了。
哥再次來,已是第三年的春天了。哥在見他之前,已先後喝了四場酒。上軍校,也是要層層推薦,層層批准的。哥來的時候,背著、扛著、提著,整整帶了三個大箱子,三個箱子里裝的全是酒!他從軍區喝到團里,從團里喝到營里,而後又從營里喝到連里……在邊疆,喝酒是「整」的,一箱一箱地「整」。你來就是請客的,戰友見了面,在宴席上,你光讓人家「整」,你自己不「整」行嗎?哥見他的時候,是像麻袋一樣被人從吉普車上扛下來的!那會兒,哥醉得一塌糊塗,橫陳在那裡,軟得就像一條死狗。而後,他整整吐了一夜,把苦膽汁都吐出來了……第二天,當哥醒過來的時候,他從兜里掏出了一張蓋滿了紅章的報名表,有氣無力地說:「填填吧。」
他說:「我試試。」
——他是誰呀?!
他又說:「要是有陽光,沙子也會發亮。」
馮家運說:「人就像沙子一樣。」
哥問他:「那些書你都讀了?」
於是,馮家運碩士一出校門就被破格授銜為少校,成了代表著一個國家的武官,成了駐南美國家的一個使節了。這在六年前,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更讓人料想不到的是,走的時候,這王八蛋竟然還帶走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那女人是他大學同學,陸軍學院外語系畢業,正是大著膽子去問金教授的兩位女同學之一——曾幾何時,是看都不多看他一眼的。
這天夜裡,馮家運是伴著「A、B、C、E、E……」這樣的「鳥語」入睡的,有聲音做伴,他睡得很好。他還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他正走在一個鳥語花香的林子里,林子里有酸棗,有紅柿,他走著吃著,吃著走著,凈摘那紅的、大個兒的……可是,突然之間,一下子就靜了,什麼都沒有了!這時候,他慢慢睜開眼來,才發現他仍然躺在戈壁灘上的茅屋裡,四周是死一樣的靜!那靜很瘮人,那靜就像是個怪獸,一下子就把他吞下去了,腦子裡「嗡」的一下,叫你立時想瘋!於是,他下意識的第一個動九-九-藏-書作,是跳下床來,按下那錄音機的按鈕,趕快把那「鳥語」放出來……
哥走後,茅屋裡就又只剩他一個人了。他望了望那個扔在屋角里的大提包,心想,那肯定是些吃的東西,就說,吃,吃他娘的!可是,當他「嚓」的一聲,拉開拉鏈的時候,卻發現,裡邊一捆一捆的全是書!
是呀,在陸軍學院,這樣一個沒有什麼背景也沒有家學淵源的鄉下小伙,外語考試聽力第一,筆譯第七,口譯雖差了一點,也排在第十九位,這又是得益於什麼呢?同學們真是不服氣呀!可不服氣又有什麼辦法呢?!
哥說:「考試沒有問題吧?」
就這樣,面對大漠,那些漢字成了他的「定心丹」。特別是黃昏的時候,望著大漠里那滾滾落日,突然狼起的煙柱,就覺得由文字組成的歷史一行行地向你撲來——僅「蘇武牧羊」這四個字,就讓他一次次熱淚長流!這當然不是一天的工夫,這是在無數次重複里產生的感悟。這時候,時間就成了一泓清水,時間在淘洗著歷史,時間滋潤著文字……就這麼一日日的,在「文字」的吹拂下,不知不覺中,他竟然「化」了,他一下子悟到了一個鄉下孩子終生都不可能悟到的東西。是呀,坐在漫天黃沙里,當那巨大的落日,大火球一樣的,向你滾滾而來,煙柱驟然騰起!那衝天的蘑菇雲像巨蟒一樣地旋轉著,裡邊會突然掉下一塊死人的骷髏……第一次嚇死你,第二次你仍然害怕,第三次,第四次……你就不那麼怕了。還有那突然而至的閃電,暴雨或是冰雹,朗朗晴空,毫無來由的,一下子就落下來了,雷聲「咔嚓、咔嚓」地炸著,一道閃電從天而降,貼著草皮向你飛來!第一次,他站起就跑;第二次他仍然想跑,到了後來,他就不跑了,戈壁無垠,你往哪裡跑?無處可藏啊!再看那羊群,雖可憐巴巴的,也竟然不亂,就那麼頭抵頭聚在一起……就這麼著,一次一次的,那心胸,真不知是嚇大了,還是撐大了。
這是一著險棋。一下子把他放在千里之外的新疆,哥是有圖謀的。那時候,總部剛剛下了一道命令:凡符合提干條件的,必須是軍校畢業。那就是說,從今往後,不再從戰士當中直接提拔幹部了。這一下子就堵住了很多人的「路」。看來,僅憑吃「苦」已經不行了……那時候,哥已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文憑」的重要,而老三狗蛋在學習上是有些靈性的。那麼,把他放在哪裡好呢?這老三,是個心猿意馬的傢伙,太貪玩,沒有個正性,外邊只要有一點動靜,他的心就跑了……況且,他的依賴性太強,臉皮也厚,要是離得近了,他屁大點事兒就會去找你。把他送進部隊,又放在新疆,兩三千里之外,哥用的是一個「隔」字,是要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把他隔離起來,而後再把他逼上去!
當然,也是到了後來,當他徹底忘記了自己名叫「狗蛋」的時候,馮家運才明白,這一切,都是哥刻意安排的!
哥要他靜。
看見哥,他就哭了。啞哭,滿臉是淚,卻說不出話來。哥叫他:「家運。」他不吭,再叫,還是不吭。僅僅六個月,他已經不大會說話了。哥看著他,回頭又去望那大漠落日,哥說:「不錯,這裏多靜啊。」見他不說話,哥就又接著說:「恨我?」他還是不說話,那淚水一淌一淌的,把臉沖成了沙漠里的「地圖」……而後,哥說:「你現在只有一個動力,恨,就是你的動力。恨我吧。」九_九_藏_書
夜裡,躺在床上,順手在牆上摸過去,你就會觸到一道兒一道兒的溝槽兒,那溝兒很深,深得可以把整個指頭埋進去……開初,他以為那是用刀子劃出來的。後來他就明白了,那牆上的一道道溝兒,不是用刀劃出來的,那是人用手摸出來的!那大約是他的「前任」——或者是「前任」的「前任」——那人就像他一樣,夜裡,就這樣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有意無意地用手在牆上「尋」著,摸著,天長日久,就把那牆摸成了這個樣子。一想到這裏,他就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跑到野地里大喊幾聲!要不他會瘋的,他想,他一定會瘋!喊累的時候,他又會無精打采地走回來,重新橫在床上,打起手電筒,去讀貼在牆上的報紙——那都是些一二十年前的字了。
實踐證明,環境是可以改造人的。連哥都沒有想到,馮家運竟然在考試中以第七名的成績考取了陸軍學院。而後,他一連在陸軍學院里讀了六年書,並以甲等成績獲得了本校的碩士學位。畢業的前夕,一個放羊出身的鄉下小伙居然成了陸軍學院的「香餑餑」!於是,他一下子有了四個可選擇的去向:一是留校當教官;二是出國當武官;三是當國家安全部的特工;四是到一家國防研究所當研究員。突然之間,鮮花鋪地,前程似錦啊!
畢業在即,事關前程,馮家運給哥打了一個電話,請教哥該往何處去。這時候,他是徹底地服了哥,如果不是哥,哪有他今天的前程?!哥在電話里沉吟了片刻,那沉默是很功利的,他感覺到了那沉默的分量,哥說:「就——武官吧。」
在此後的日子里,那些「字」也成了馮家運的伴兒了。白日里依舊放羊,百無聊賴的時候,也依舊是看天,看雲,看羊群……到了看厭了的時候,他就會從兜里掏出一本書,用羊屎蛋在戈壁灘上擺出一行行黑色的文字。最初的時候,僅是瞎擺著玩,總是擺不整齊,歪歪斜斜的。可越是擺不好,他就越是想擺好……大約人的愛好都是在「限制」中形成的。你只有這麼一種玩法兒,你別無選擇,就會越玩越精,精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你的「特長」了。半年之後,在戈壁灘上,凡是馮家運走過的地方,都會留下一「版」一「版」正楷的「羊書」……由於重複的次數太多,在潛意識裡,那一篇一篇的帶有羊臊味的課文,都在他腦海里印著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此後哥通過層層關係千方百計去打聽那麼一個地方……最後終於得到了證實。那時候,關於讓老三去,還是老四去,哥還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決定讓老三去。老三這傢伙,有點懶,幹什麼沒有個長性,你要不逼他,他做什麼都是半半拉拉的,所以,他更需要靜。可是,哥也沒想讓他一定要當什麼博士,那對一個沒出過門的鄉下孩子是有難度的。哥只是想讓他考上軍校,只要上了軍校,一畢業他就是幹部了……哥也知道這手棋下得險了,生怕他出什麼差池。所以,哥僅讓他受了六個月的罪,六個月之後,哥就坐飛機到新疆來了。
驀地,哥從弟弟那晒成古銅色的臉上看到了在大漠里「熬」出來的靜氣,看到了他盼望已久的「定力」,哥笑了。
三棵樹有什麼呢?一地窨子,一個老兵,一羊圈,百十隻羊,就這些了。那老兵啞巴似的,整日里不說一句話。你若是問了他什麼,他就給你一張臉,那臉終日枯著,就跟沙子一樣,燥燥的,默默的,沒有一個字。一個月後,就連這張read.99csw.com臉也看不到了,那老兵卷了鋪蓋,退役了。原本,連里說是要再派個人的,可不知什麼原因,沒有派。
當然,這一切並不是偶然的。有四家單位先後看中他,也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碩士學位……最開初的時候,在學院里,他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鄉下人,是穿著軍裝的鄉下人,那臉相很木。可是,在一夜之間,他突然受到了軍中著名的電訊專家金聖五教授的賞識!
這個地方叫「老風口」,一年四季風沙不斷。夜裡,颳起風來,天搖地動的,就像是群狼在哭!老三馮家運所在的邊防連,就看守著老風口附近的幾個邊境哨所。可既然來了,老風口就老風口吧,這裏總算還有人。誰知,來了沒有幾天,一分,就又把他分到了遠離連隊百里之外的「三棵樹」。他想,三棵樹就三棵樹吧,總算有樹。可到了一看,連個樹毛兒都沒有,所謂的三棵樹,僅是個地名。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惡狠狠地朝那個包上踢了一腳,扭身就到門外去了。他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抓起一把羊屎蛋,又百無聊賴地射「日」去了……
當天夜裡,掌著一盞小風燈,他先是圍著那個大提包轉了三圈兒,終於還是在那個大提包前蹲下來了……那提包里裝的,幾乎可以說是一個學習上用的「百寶囊」:裡邊有高中的全套課本,有字典、英漢詞典,有成盒的鉛筆,有整整一刀的白紙……更為難得的是,裡邊還有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小錄音機!他好奇地拿起那個小錄音機看了一會兒,摸摸這個鈕,按按那個鈕,按著按著,突然有聲音傳出來了,那聲音嚇了他一跳,那是人的聲音啊!那聲音嘰里咕嚕,全是「鳥語」……包的底層,光微型電池就有十盒之多!
他說:「差著火候呢。」
這裏就孤零零地剩他一個人了。
那一堂課金教授講得無比精彩,可學生們誰也沒有聽進去,竊竊私語聲充滿了整個教室……使同學們震驚不已的是,這樣一個總是坐在後排的黑小子,這樣一個滿身羊膻味的傢伙,這樣一個從來不大說話、也不大起眼的「木頭人」,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傲慢無比的金教授低下那高貴的頭,給他——鞠躬?!這,這,這……不是兒戲吧?不是做夢吧?怎麼會呢?他,就憑他,能給金教授「靈感」嗎?!
在戈壁灘上,老三對著漫天風沙,把哥罵得狗血淋頭!罵累了,他就躺在地上哭,嗷嗷大哭,哭著罵著,這當的是啥熊兵?一小破屋,倆人,連個蟲意兒都不見,還讓去放羊?要是早知道放羊,我就在家放了,何苦跑這裏?幾千里路,操,一喉嚨沙子!
讓哥驚詫的是,老三馮家運並沒有急著去填那張表,他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酒醉后醒來的哥哥,默默地說:「哥,我明白了。」
來時,他帶了一個很大很重的提包,大約有百十斤重!可直到他走的時候,也沒再提那提包的事,就像是把那個大提包忘了似的……是呀,哥走的時候,他還問了一句,說:「——包?」哥也僅是拍拍他,默默地回了他一句:「給你的,留下吧。」當哥走出那個茅屋的時候,再一次回過頭來,對他說:「信上,你有一句話寫得很好:一個娘生的!」
哥在這裏僅住了一夜。那天夜裡,哥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說,哥只是從兜里掏出一包煙來,你吸一支,我吸一支,吸到嘴苦的時候,哥說:「睡吧。」
於是,他一封一封地給哥寫信。一邊哭一邊罵一邊寫……他在信上說,哥呀,一個娘生的,你咋就對我這麼九-九-藏-書狠哪?!
哥要他遠。
再后,學院的政治部主任撓著頭,十分感慨地對人說:「這個,這個……馮家運太他媽的了!看著像個木頭疙瘩,操——邪乎著呢!」
哥要他學習。
自從有了聲音,夜就顯得不那麼漫長了。夜裡,那些「鳥語」總是在耳旁嘰里咕嚕地響著,就像是有個洋女人在跟你說話……開始也只是圖個聲響,有個會說話的伴兒,可那些個單音節的「A、B、C……」之類,聽多了就想「複雜」,「你」總得說點別的吧?可一說「別」的,就又聽不懂了,這也讓人急呀!於是,就不由得去翻英漢詞典,去查音標……看那些外國人,那舌頭繞的就像是攪拌機,怎麼就這麼攪著說話呢?慢慢,他一個詞一個詞品著,到了明白的時候,「吞兒」一笑,覺得也怪有意思的。有時候,就這麼聽著聽著睡著了;有時候呢,在睡夢中他會突然從床上跳下來,去換一盤帶子,或是查一下詞典什麼的……就這麼不知不覺的,天就亮了。
哥點了點頭,再也沒有說什麼。就憑這態度,哥知道,他成了。
馮家運再次引人注目,是安全部來校挑人的時候。那天晚上,馮家運沒有得到任何人的通知,他還像往常一樣,晚飯後獨自一人來到了那個小樹林里——小樹林後邊就是射擊場。那時,月光半明半暗,小樹林里灰濛濛的,他就這麼默默地在林間的一張長條木椅上坐著……這時候,突然之間,槍聲響了!一陣「乒乒、叭叭……」之後,他沒有動,也沒有扭頭,仍然木木地在那兒坐著。過了一會兒,只見學院的政治部主任帶著兩個身穿便裝的中年人出現在他的面前。看見主任的時候,他站了起來,立正——而後向主任敬禮。主任說:「馮家運。」他說:「到。」主任說:「這兩位同志是安全部的,他們有些問題想了解一下,你要據實回答。」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站得直了一些。一位胖胖的中年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而後說:「聽見槍聲了嗎?」他回答說:「聽到了。」那人問:「幾槍?」他說:「六槍。」那人點了點頭又問:「方向呢?射擊的方向。」他說:「左側三槍,右側三槍。」那人說:「距離多遠?」馮家運說:「二十五米左右。」那人再一次點點頭,笑著說:「為什麼不跑?」他說:「我不知道該往哪裡跑。」問話很簡單,就這樣結束了。此後,馮家運得到了安全部的高度評價。他的評語是這樣寫的:此人有靜氣。可用。
他搖搖頭說:「沒有下回了。」
「三棵樹」這個地方,是哥無意中知道的。哥在北京軍事學院進修的時候,在一次同學聚會上,巧遇一位從新疆部隊來的老鄉。那會兒,此人是這所軍事學院唯一的正團職博士生,可以說前程似錦!由於是一個省的老鄉,兩人說起話來不由就近了些。談起經歷,那人不免就說起了「三棵樹」,說就是那麼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成就了他。由於太靜,太寂寞,他只有讀書……他說,要是不看書,你會發瘋的!他還說,就是那麼個地方,出了一個瘋子,一個碩士,一個博士……他還說,那就是一個「博士點」!
這個所謂的「羊屎蛋理論」,後來以「『點』的無限組合」為題,出現在金教授有關電訊學的一篇論文里。這篇論文發表后,在世界電訊學界引起了巨大轟動!據外電報道,西方一位電訊學權威說:「『點點點』理論」是目前電訊學界最前沿、最具有東方美學特徵的創新理論,它對世界電訊學具有「衝擊波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