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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所有的動作都一氣呵成瞬間完成,等陳山妹跑過去,只見安鶯燕雙手捂著肚子蹲在牆根兒,眼睛還氣勢洶洶地瞪著朱顏,不依不饒。而朱顏呢,往日的清高和傲慢早已蕩然無存,臉上只剩下可憐巴巴求助的表情。
當安鶯燕躺在地上,雙腿間流淌出大股大股的鮮血時,陳山妹的心跟著感覺到了創痛。這些天身邊的鋪位空著,夜裡沒有了安鶯燕在枕邊絮叨,白天沒有了她高亢的嗓音在倉中迴響,陳山妹總有些六神無主。她害怕這個鋪位從此空在這裏,或者有一天被一個陌生女人佔用。安鶯燕在醫院里怎麼樣,是她每時每刻都希望知道的事情,其強烈和迫切,不亞於她對大浩和纓絡的惦念。現在安鶯燕完完整整地來到了眼前,陳山妹高興得忘乎所以。
經歷了安鶯燕受傷事件,陳山妹與朱顏的關係簡直是乾坤顛倒。要說改變,其實也只在朱顏,陳山妹倒是不計前嫌,一如既往地善待她。朱顏呢,自從被陳山妹的善良給結結實實感動了一把,真的在心底里對自己的功利和實用有了些反省,也開始以實際行動回報對方。除了花費很多時間替她代寫上訴書,還時不時給她講解一些法律常識,好讓她學會當堂呈供時說話得體,不至於搞出什麼偏差來。
陳山妹滿心歡喜扶起安鶯燕,心裏卻暗暗吃了一驚,不過十來天,安鶯燕的手臂細了一圈,松塌塌的,稍稍用力就觸到了骨頭。再細看她九_九_藏_書的模樣,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面頰明顯地瘦了,鴨蛋臉變成瓜子臉,臉色蒼白,一圈黛青色的眼暈,把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襯托得滿是憂愁。
陳山妹聽喝,看見日思夜想的安鶯燕,在毫無預感的情況下出現在門口,竟然高興得動彈不得。等到她醒過神跑向門邊,去接安鶯燕手中的行李時,卻見朱顏先她一步過去,伸手拉住了袋子的提手。
如此一來二往,兩個人從裡到外前嫌盡釋,相互之間的信任度與日俱增。聽朱顏說擔心安鶯燕記仇記恨找她的茬,陳山妹還很有把握地向她保證,這事等燕子回來慢慢勸說,一定能夠解決。可安鶯燕回來之後,她不同尋常的冷漠,阻止了所有人的關切和問候,包括陳山妹在內。等她覺察到在她缺席的日子里,陳山妹和朱顏的關係已經變得很親密,更是連陳山妹都疏遠了。這讓陳山妹很傷感,卻猜不出安鶯燕到底怎麼了。
很快陳山妹就發現,比起外表來,安鶯燕性格的變化更大,從前那個開朗潑辣,時時愛搞點小名堂,常常嬉皮笑臉的壞女孩,忽然變成沉默寡言的淑女。以前除了朱顏,她跟倉里其他人總是有說有笑,現在呢,誰跟她說話她都懶懶的,愛答不理,對自己的病情尤其守口如瓶。陳山妹幾次追問,她都只是說,做了一個小手術,傷口已經拆了線,皮肉還有點疼,礙不了什麼大事。
果然不九-九-藏-書出所料,當朱顏伸手去接安鶯燕的袋子,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毫不猶豫地拒絕。安鶯燕非但不肯放開拎包的左手,還抬起捂住小腹的右手,將朱顏一把推開。用力之大之猛,使得朱顏和她自己同時朝兩個方向倒退了幾步。朱顏趔趄了兩下,很快站穩了,可安鶯燕因為傷后體弱,被慣性重重地撞在了牆上,然後整個人跟著蜷縮成一團,蹲在地上起不來了。
朱顏知道自己跟安鶯燕結怨頗深,以安鶯燕暴烈的個性,她肯定不像陳山妹那樣好對付,要化解怨恨,至少需要時間和耐心。
以往只要安鶯燕跟朱顏發生衝突,陳山妹嘴上不說,心裏總是向著安鶯燕。可是這幾個回合下來,不光陳山妹,別的女犯也都覺得安鶯燕做得過了頭。只聽得有人在旁邊議論說:殺人不過頭點地,賠禮不收,道歉不受,你到底叫人家怎麼著嗎?
安鶯燕走後,陳山妹突然覺得,自己跟這個看上去沒有正形,甚至於有些下流的女子,其實是那樣親近。安鶯燕曾經向她講述的身世,全都活靈活現在眼前重演,而且那個被繼父強|暴,長時間被迫過著亂|倫生活的小女孩,跟自己的女兒纓絡又有什麼兩樣?殺了丈夫,被當做殺人犯押進了看守所,陳山妹心裏一是怕二是悔,是安鶯燕的一句話讓她徹底地平靜下來:我佩服你,為了保護女兒,敢殺了那老畜牲。要是當年我媽有你這樣的膽量,我也不九_九_藏_書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就是這句話,讓陳山妹為自己的行為自豪了,她甚至想,就算是法律不問根由,凡殺人者定要償命,她也沒有什麼可後悔的。因為如果現在她不出手,安鶯燕的今天,很可能就是纓絡的明天。能用自己的命,換得纓絡一生的安寧和清白,還不值嗎?
陳山妹心裏軟得化成了水.對這兩個年輕女孩的同情,一時間將自己滿懷的愁緒,都淹沒得無影無蹤。
朱顏聽了陳山妹的話,皺著眉頭想了好一陣,最後得出結論:安鶯燕的身體一定出了大問題,否則她不會住了十天醫院,就變得判若兩人。
安鶯燕被押送回來的時候,居然沒有戴手銬。她用右手捂著肚子,左手提著一個編織袋,每一步都邁得很小,也很慢,行動看上去挺不利落。
誰料想這一招更是事與願違。安鶯燕看見那包衛生巾,突然間情緒失控,不光發瘋般撕開了漂亮的包裝,把裡邊的東西拋得滿地都是,還破口大罵道:姓朱的!少拿你這些骯髒的破玩意兒來獻寶,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要是再來騷擾我,老娘揍你沒商量!
朱顏的話,也印證了陳山妹的直覺,她心裏一著急,就低聲地哭起來說:燕子的命怎麼這麼苦?有誰能救得了她?
朱顏又將一大包進口衛生巾放在她枕邊。記得剛剛進來的時候,安鶯燕曾經借用過一次,用完之後大加讚歎,同時也不忘大肆嘲諷,話說得那叫https://read•99csw•com難聽:人和人就是不一樣,高級屁股就得高級衛生巾伺候,又軟乎又不漏,這一天下來,怎麼也得把幾十塊錢扔進廁所里吧。朱顏被搞得非常狼狽,覺得這個女人身子不正心眼兒也邪,跟人打交道除去挑刺兒,沒有別的樂趣,當時就跟她大吵一架。此時朱顏送去這一整包衛生巾,無非是想表達自己的多重歉意,既為她受傷流血,又為那次的爭吵。
自從安鶯燕受傷住院,朱顏每天提心弔膽,每次跟看守打聽她的傷情,都不得要領,還被訓得抬不起頭來。幾次三番之後,也就死了心,只能忐忑不安地坐等消息,看看自己這一推,到底要招來什麼樣的處罰。今天冷不丁看見安鶯燕回到監倉,她的驚喜絕不在陳山妹之下。安鶯燕好好地活著回來,朱顏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算是落了地,至於今後會不會被告上法庭要求民事賠償,怎麼說也是錢能解決的問題。有人說過,凡是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朱顏覺得在眼下看來,這句話簡直就是真理。
朱顏不吭聲,也無話可說。
陳山妹跟朱顏一樣,也每天為安鶯燕揪心揪肺,不得安寧。
從安鶯燕回倉的第一分鐘起,朱顏為和解所做出的每一次努力,都無一例外地失敗了。用新毛巾浸了溫水,擰得不幹不濕,遞過去想讓安鶯燕擦把臉,人家不接。再放得近一點,就被她揮手毫不留情地打飛了。朋友送進來的進口奶茶,自己平時也捨不得多喝https://read.99csw.com,又香又濃地衝上一杯,小心擱在她床頭,放涼了人家也不正眼瞧瞧,為了不至於招來蒼蠅,只好灰溜溜端走自己享用。
安鶯燕到底得了什麼病,朱顏覺得只能由陳山妹從她口裡得知實情。可是安鶯燕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什麼話都跟陳山妹說了。比如她每天上午去醫務室,陳山妹問她去幹啥,她都只是簡單答道:換藥。連傻子都知道,換藥怎麼也用不了幾個小時呀。要不是有一次李玫來開門喊她:47號,去醫務室吊瓶子吧。大伙兒才知道她仍在接受治療。等安鶯燕回來,陳山妹再一次探問,她還是淡淡地說了聲:沒事,打針消炎,防止傷口感染唄。陳山妹想再問問,安鶯燕就把臉轉向了別處,不再給她發問的機會了。
陳山妹有些疑心她的說法,又不好多問,就背著她去跟朱顏商量。
說完,安鶯燕倒頭往鋪上一躺,用被子蒙了頭,看上去真的不願意再跟朱顏照面了。陳山妹看到,她的肩頭在被子里一聳一聳的,準是在那兒傷心落淚呢。
朱顏出於本能跨上一步想去攙扶她,卻被安鶯燕的目光給定在了原地,那目光里充滿著仇恨和厭惡,看得朱顏不由得渾身哆嗦。
安鶯燕的病情成了女監二號倉里的一個謎。
安鶯燕聽了這話,更加火冒三丈:叫她怎麼著?老娘就想讓她離我遠點,別老在這兒晃來晃去叫我噁心,要是知趣,最好馬上從這個倉里消失!
看守李攻打開門之後,喊了一聲:56號,過來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