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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女看守走過來,看到安鶯燕前額那一塊凹下去的頭髮,馬上信以為真,厲聲斥責小剃頭道:93號!你搞什麼鬼?到了這個地方,你還敢動壞心思,小心我報告所里,讓你的勞動仔當不成。快點理!
小剃頭以為自己沒聽清楚,一下沒有接上話。
安鶯燕一聽,馬上十分警覺地問道:送情書?有幾封?送給誰了?
小剃頭這才想起47號是個有病的女人,莫非她精神也不正常了?如果真那樣彪哥還惦著她,豈不是太慘?小剃頭覺得應該先試探試探她,確定她精神正常,才能把彪哥的條子交給她。
小剃頭給嫌犯們理髮的任務,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最後只剩下女監。
安鶯燕見他遲遲不動手,伸手抓過剪子,咔嚓就把前額的一綹頭髮貼著頭皮給剪了,等小剃頭反應過來,奪過剪子,她的腦門上已經露出了青青的一塊頭皮。
小剃頭本來想把彪哥被關了小號子的事情告訴她,被她嚇得住了口,忙問:怎麼回事?你亂七八糟說些啥嗎?
小剃頭盡了自己最大努力,好不容易把安鶯燕的頭髮修圓了,其實跟尼姑的光頭也差不了多少。給她撣去碎發的時候,小剃頭認真看了一下47號,覺得她留了短髮以後,似乎更好看了。小剃頭心裏很是為她和彪哥惋惜,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說死就要死了,人活一天算一天,真是算不準呀。
小剃頭自豪地說:當然認識,不光認識,我還是彪哥的死黨,他要辦什麼事總是交給我,連給女監寫情書都是我來送呢。
告別的時候,安鶯燕對小剃頭說:我每天下午在醫務室打針,有事到read.99csw.com那兒來找我。
安鶯燕截住他的話冷笑道:你以為我是女人嗎?我其實是個男人。
小剃頭不想惹她,小聲說:你要是個男人,剃光就剃光,可……
安鶯燕沒事人一般,笑著說:剃吧剃吧,有什麼可惜的,到時候一做化療,還不得變成禿瓢。
安鶯燕說的話把小剃頭驚著了:剃光!
要讓小剃頭看,坐牢這種事情,良民百姓千萬沾不得,沾了總沒個好。就拿自己來說,本來除了剃頭,只守著一個老婆過日子,心裏乾乾淨淨,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想法。現在因為老婆偷人鏟了她一鏟子,關到這裏跟一幫七七八八的人混在一起,也知道了怎麼騙人、怎麼嫖娼、怎麼耍橫、怎麼販毒,總之是怎麼害別人,最後也害自己的所有事情。他驚異原來世界上的人,日子過得五花八門,不像他只有剃頭和老婆。在不知老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自己會死會活的日子里,小剃頭也曾想過,要是以前像這些人一樣,吃喝嫖賭想幹什麼就幹了什麼,該怎麼就怎麼也值了。可是眼下不一樣了,老婆要撤訴.說明她心疼自己,不想看著老公受罪送死,把她的腦殼鏟開了,她還能這麼開通,不容易。一想到這裏,小剃頭心頭就暖暖的。
女人一哭,心就要變軟,說話也會變軟,只聽安鶯燕可憐兮兮說:剃頭的,你回去告訴彪哥,他的心我收下了,可是我沒本錢還他的情。我已經不再是女人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天,不值得他這麼掛記。
彪哥被關在了小號里,讓小剃頭很難過,覺得這次一號倉鬧事,起read.99csw.com因還是彪哥叫歪脖代替自己去沖廁所,這麼說彪哥不等於是為自己關了小號嗎?小剃頭很為彪哥擔心,不知道他要在裡邊關多久,要是關得太久,老婆那邊撤訴成功,豈不是連面也見不著了。不過聽老萬頭說,彪哥不會被關多久的,警察把歪脖調到別的號子里去,就是怕彪哥回倉來再跟他干仗。
小剃頭的耳朵長得很特別,耳廓小耳朵眼兒卻特別大,以前在鎮子上剃頭,他每天用張小紙條記賬,記完就把圓珠筆別在耳廓上,把紙條塞進耳朵眼兒。回到家,老婆常常一句話不說,一隻手把耳朵眼兒里的賬掏出來看,另一隻手伸出來問他要錢。這回彪哥的條子,在耳朵眼兒里放了好幾天,被汗和油浸透,字跡已經有些模糊。
歪脖跟彪哥一塊兒被帶去問話,沒過多久就回來了,拿了自己的鋪蓋轉到別的號子去,彪哥卻沒見回來,據說被關了小號。
安鶯燕又一次截住他的話:誰跟你講笑?叫你剃你就剃,哪來的那麼多廢話?
沒想到,安鶯燕看了那紙上的幾個字:好好養病,哥不嫌你。忽然淚如雨下。這個彪哥也太神通了吧,聽這條子的口氣,不光知道她得了病,而且知道她得了婦科病。
小剃頭嘆口氣,幾下把她滿頭彎彎曲曲的彩色捲髮,全都剪掉了。安鶯燕隨手拈起掉在她膝蓋上的一綹頭髮,往小剃頭胸前的兜里一揣,有點凄慘地笑了一笑說:幫我送給彪哥,做個紀念。從電視劇里學來的搞法,酸是酸點,也只能這樣了。
小剃頭忙看看周圍,生怕她的話被看守聽見。安鶯燕見狀奚落道:瞧你那樣九*九*藏*書,我真不敢信你是彪哥的死黨。
安鶯燕似乎情緒很不好,沙啞著喉嚨問:叫你剃光,你沒聽見嗎?
一號倉的男犯,常常戲謔小剃頭,說他自從到女監送了飯回來,撒尿的聲音都比原先大得多,鬍子也長得快了,說起話來中氣足足的,肯定是采陰補陽見了成效。小剃頭只有苦笑的份兒,他們哪裡知道,跟這樣的女人打多了交道,不陽痿就是好的。每次去送飯,小剃頭總是低著頭垂著眼皮子,伸過來的一隻碗,就往裡邊舀一勺飯一勺菜,基本上不抬頭,有入主動搭腔也不抬頭。這些女人還是不看為好,小剃頭一看她們就難受,他會想起自己的老婆,也慶幸來坐牢的是自己而不是她。
小剃頭見她句句話都跟得緊,答得快,說明精神沒有毛病,就從耳朵眼兒里掏出小紙條,塞到她手裡,說:還有一封在這裏。
小剃頭聽著愣了一下,想說點什麼安慰她,屋檐下邊發獃的女看守正好發問了:47號,你的頭髮怎麼要剪這麼久?
安鶯燕馬上換了一種不正經的聲音,答道:這你要問剃頭師傅,是不是看本姑娘長得俏,捨不得讓我走。
小剃頭給她圍上毛巾,把長長的捲髮握在手裡,問道:剪多長?
小剃頭一看對方不像開玩笑,急得拿眼睛四下瞄,想找女監的看守先報告一聲。可偏偏那個女警察怕曬太陽,遠遠地站在房檐底下發獃,根本沒往這邊看。
女看守聽見了這句話,不知作何感想,忽然轉過身背著手走開了,好像要對安鶯燕網開一面。
說實在的,小剃頭有點怕去女監。在他眼中女監那個地界像是有一種傳染病,能九-九-藏-書把各式各樣的女人,都變成沒臉沒皮的潑婦。女犯們看見男人就故意互相打鬧,怪聲怪氣地笑著尖叫,有的乾脆把白花花的膀子從小窗戶里伸出來,一不留神離得近了點,就會被她抓上一把。看樣子,要是讓她們佔山為王,非得逮幾個男人去壓寨不可。
小剃頭一邊替她梳頭髮,一邊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麼這麼性急?比彪哥還要性急。
在一號倉,小剃頭最佩服的人其實是老萬頭,這個人能裝仙弄鬼,也能料事如神,又有見識又有膽量,彪哥都讓他三分。老萬頭說了彪哥關不久,小剃頭有些放心了,他放不下的心事,是彪哥托他帶給女監的條子,還沒有送到47號手上。上次為了送條子叫紀管教罰了光腳走煤渣,腳底板的傷疤剛結殼,小剃頭有心幫彪哥,也不敢再次貿然出手。假如彪哥不是為自己去關小號,倒也罷了,再問起來就說找不到機會,拖到哪天出去了,也就沒這麼回事了。可是現在不行,彪哥的條子無論如何要替他帶到,等彪哥關完了小號回到倉里,也好向他交差。
小剃頭一眼瞅見她的胸牌,心裏喜得一跳,他摸了一下左邊的耳朵,心想這下彪哥的條子可以遞得出去了。再細看這個女人,覺得彪哥真的眼力不錯,黃蜂背,水蛇腰,鴨蛋臉,大眼睛,高鼻樑,眉毛和嘴唇都紋過了,該黑的黑,該紅的紅,除了臉色太過蒼白沒有血色,滿頭染過燙過的捲髮也有些枯燥和蓬亂,幾乎可以稱得上標準時尚美女,難怪彪哥這麼放不下她。小剃頭甚至私下裡拿47號跟自己的老婆比了比,覺得她比老婆還漂亮,比完了還在心裏九九藏書呸了自己一口:你好無聊喲。
安鶯燕猛地扭過頭,目光犀利地看著小剃頭:胡說,我就是47號,可我只收到一封。
一號倉里的一場混戰,把小剃頭弄得一頭霧水。紀政府交給他的首要任務,是搞清楚這倉里誰跟誰親,誰跟誰仇。可這些人,包括警察們在內,全都像小孩子玩的魔方,拼來拼去,關係變化也太快了,他一個聽人使喚的角色,怎麼看得懂?
小剃頭假裝糊塗地說:一共兩封,送給二號倉47號。
彪哥的名號,讓安鶯燕渾身哆嗦了一下,馬上放低了聲音問:你認識彪哥?
小剃頭送飯時去過小號,一間沒窗戶的黑屋子,跟單人床差不多大小,遞水遞飯的小窗口,平時也是關閉的,只能靠鐵門上那幾個通風的小洞呼吸外邊的空氣,裡邊汗臭、腳臭、屁臭、屎臭,各種臭味混在一起,別提有多噁心。
小剃頭不信,順口說道:你這不是講笑嗎?明擺著一個美女,非要說……
安鶯燕反而放平了聲音道:告訴你你也不懂,你不懂還是得告訴你。我剛住院切了子宮回來,因為裡邊長了東西,現在正等著醫院切片的結果。那東西長在我身上,不用看結果,我也知道肯定是癌症,萬一已經擴散了,我就沒有幾個月可活了。所以請你告訴彪哥,他甭指望我了,別說我再也不能生孩子,等他出去的時候,我可能早就化成灰了。
小剃頭背了黑鍋,也不敢分辯,只好對安鶯燕說:那我就按這個長短給你剃啦。
事情也是巧了。小剃頭在女監的空地上支起了攤子,一號倉只有兩個人願意出來剪頭髮。輪到二號倉,第一個出來的就是47號安鶯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