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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眼下張不鳴最不放心的人就是紀石涼。憑直覺,他認為萬金貴之死,跟紀石涼之間有某種必然的聯繫。自從萬金貴進得看守所,紀石涼就對這個人格外厭惡,等到省廳李處長帶著肖律師攪和進來,他的厭惡幾乎上升到了仇恨,也因此跟自己擰上了勁,只要事關萬金貴,無論大小,他的主張一定相反,立場一定對立。為了這個乾巴老頭,他不惜放棄二人相互間保持了多年的默契。這也太叫人奇怪了。張不鳴一直想弄明白,紀石涼跟萬金貴之間,到底有什麼不解的冤讎,然而始終沒有機會。要是在以往,紀石涼有什麼不滿,總會跑到所長辦公室來,沒上沒下地大聲吆喝,罵粗話,甚至拍桌打椅,可這一回,他好像老是藏著掖著,在私下裡搗鼓著什麼事情。
斷定紀石涼跟這件事有脫不開的干係,張不鳴真的急了,為他,也為自己。
要是平常,誰說他裝,紀石涼還不得暴跳如雷?可今天不然,老紀聽了張不鳴的話,反而呵呵笑了一下說:所長這麼高抬我,真不敢當。
老於這麼一哭,讓在場的人都鼻子發酸,動了惻隱之心懾于會場的嚴肅氣氛,大夥誰也不敢起身跟著老於出去,但會是沒法繼續開下去了。
老紀的腦子趕緊換了頻道,明知故問:毛線繩?什麼毛線繩?
老於站起身,跟著黑狼往外走,忽然哭起來:怎麼了?還用問,肯定是它知道自己大限已至,要來跟我見最後一面呀!
張不鳴好像琢磨出了什麼道道,按捺不住地發作了:看來你早就知情啊!知情不報,就是玩忽職守。一個老乾警,你難道不懂?
小沈的話音剛落,大地就在他們的腳下開始了劇烈的顫動,會議室的天花扣板隨之噼啪掉落,桌子椅子橫翻豎倒。待大夥一窩蜂跨出門檻,整個房梁轟然倒塌,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們推倒在地,一股嗆人的塵土騰空而起,把他們罩得九-九-藏-書嚴嚴實實。
張不鳴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剛要說什麼,卻見黑狼又一瘸一拐地跑了回來,衝到小沈跟前,嗚咽一般地低吠,還用嘴銜住他的褲腳,把他往門口拽。于笑言跟在後邊招呼它,也無濟於事。
這個凶殺案的發生,讓張不鳴感到非常蹊蹺,啥時候上報,怎麼上報,得有個整體安排才行。不預先在內部做些調查,並且統一口徑,等到上級過問的時候,一定會被動。可是現在,他還沒有找到讓自己覺得合適的說法,心中忐忑不安。
紀石涼慢慢說:不用去查我也知道,他肯定是拆了毛衣搓的繩子唄。
兩個人邊說邊往宿舍區走,老紀的笑臉漸成怒目金剛:他娘的,本來只要龍強彪稍微配合一下,什麼都會水落石出,沒料到這小子會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剛才要不是你的電話打得是時候,我的電警棍肯定要落在他頭上。
張不鳴以前所未有的快速度接上了話茬兒說:萬金貴是被毛線繩勒死的,你不知道?
老紀有些悲壯地說:萬金貴不是等閑之輩,這件事很可能引起軒然大|波,到時候上邊要交代過去,肯定得弄個人來當替罪羊,除了把我推出午門,還能是誰?
這麼嚴肅的會議,這麼緊要的當口,會場秩序被黑狼打亂,張不鳴很是不快,衝著老於道:老於,黑狼到底怎麼了?你還不把它弄出去!
老紀趕在開會之前,去大門口迎著戴汝妲。
張不鳴更生氣了,喝道:保證?你還沒去查,拿什麼保證?
老紀本來想說晚上,忽然又覺得此情此景中,「晚上」這兩個字一說出口,就會無端顯出些暖昧,好像在引誘人家小妮子似的,所以打了個大磕巴。
沈白塵的腦子空白了一刻,然後開始體會自己的四肢還能不能動。就在他成功挪動了身體的同時,他聽到修麗帶著哭腔的呼喚:老張!老紀!小沈九_九_藏_書……再往後,他聽見張不鳴驚魂未定的回應:我在這兒呢,在這兒呢……
小戴皺皺眉頭道:你是說張所?依我看,他這個人除了點天生懼上,黑吃黑的事情他倒不一定會參与多深。
這下子可把老紀感動得無以復加,便粗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並且坦白了內心的恐慌,不得不承認事情被自己弄砸鍋了。從用錄音筆偷錄談話開始,採用非組織手段進行調查,使用了一系列非正常手段,包括體罰小剃頭,虐待龍強彪,私審萬金貴,然後施離間計,意欲借龍強彪的反告,置萬金貴于死地……諸如此類,都是違規操作,而且他一個人包打包唱,瞞上瞞下,全無法紀與組織觀念。不管出於怎樣的初衷,在程序上肯定是大大地違規犯紀了。現在出了人命,上邊必要徹查,到時候如何脫得了干係?殺敵不成,先已自損,他老紀這輩子還沒幹過這麼糗的糗事。
老紀為難地說:這裏邊不是還夾著他嗎?
這隻狗的表現太反常!一個念頭閃電般自上而下擊中了沈白塵的頭顱,讓他的頭髮根根站立,渾身上下每根神經都被繃緊了。憑著年輕人的敏感的直覺,以及曾經道聽途說的知識,沈白塵突然感覺到要有大難來臨。此念催得他飛身躍起,跟著黑狼跑向門邊,口中喊道:大夥快跑!
這樣一來,老紀的心情的確好多了,晃晃悠悠走進會議室的時候,那副從容淡定的神情,讓憂心如焚的張不鳴大不順眼。紀石涼還沒落座,只聽張不鳴劈頭蓋腦就問:萬金貴脖子上的毛線繩是哪兒來的?
老紀說:是啊,我也一直是這麼看他,不過在老萬頭身上發生的好多事,都讓我覺得他的屁股可能已經坐到那頭去了。雖說我也沒有抓到他十足的證據,可心裏一起疑,就不想跟他交底了。
紀石涼忽然側過身來,毫不示弱地逼視張不鳴,說:我當然read.99csw.com想上報,怕就怕報來報去,報給了當事人
小戴聽了,照例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說:那絕對不能夠!他們搞不正之風,咱憑什麼當替罪羊?到時候上邊要是動真格的,咱就實話實說,管他什麼處長、廳長、部長,只要沾了包的,全都一窩端!
趁著大震之後的空隙,沈白塵從地上爬了起來,站穩了腳跟。漫天的粉塵飛舞,眼前白花花一片,只聽見粉塵的霧靄中,傳來了張不鳴已經鎮定下來的聲音:全體都有!跑步進監區增援救人!
張不鳴真的發飆了,直直地說:你裝什麼裝?憑你的身手,在那老頭子身上又掐又點,把屍首都快折騰散架了,還沒發現他勒的什麼繩子,那就見鬼了!
萬金貴是一個重要的嫌犯。當然這不光因為他自己重案在負,還因為他身後有一張目前還看不清的關係網。一直以來,張不鳴在他身上下的工夫,都是衝著那張網去的,與他的周旋,對他的妥協,有可能成,有可能敗,成敗都會直接涉及自己的前程。現在,張不鳴的一切努力,都隨著那個人生命的終結付諸東流。張不鳴有點亂方寸,急著差人去通知全體獄警到會議室去開會。
老紀放下手裡的包包裹裹,如釋重負地說:你先在這兒收拾東西,我去開會,有你這些話墊底,我心也安了。會不知道要開多久,你慢慢弄,要是中午吃不安生,不是還有晚……餐么?
在這一段資料中.只記錄了萬金貴在十一點半左右上過一次洗手間,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鋪位上。此外還可以看到,魏宣先是時不時地翻身,輕輕地怕驚動了誰,似乎在偷看他的鄰鋪。但個把小時之後,也就是張不鳴最希望通過他的表現,分析他身邊發生了什麼情況的時段,他卻令人意外地睡著了,真的睡著了。
紀石涼和修麗分別審訊見證人的同時,所長張不鳴正在辦公室調看監視器的錄影資料,想https://read.99csw.com從中看出一些蛛絲馬跡。調看的結果讓他很是沮喪,不知是當事人有意而為,還是事不湊巧,從監視器的界面上,只能看見魏宣的大半個床,龍強彪和萬金貴的鋪位正在視屏的死角上。不能不承認,讓這麼重要的嫌犯睡在這個位置,是一個重大失誤。
張不鳴聽出這話裡有話,心下知道今天不能在這個場合下跟他掰扯,立刻轉移了話題說:現在請大夥集中注意力,今天的會議很重要……
小戴一看他要反省,就很偏袒地說:就算咱錯看了他,也是他的不是,誰叫他啥都不跟咱交底的?不交底就是不信任,他不信任咱,咱幹嗎非要信任他?
幾乎與他的喊聲同時,大地更加劇烈地上下波動起來,又把他整個人摔回到地上,遠遠近近轟轟烈烈的撞擊和倒塌聲,讓所有人非常清醒地知道,地震了,大地震。
紀石涼聽他這腔調,刷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雙腿併攏來了個立正敬禮,回應的口氣合作不像合作,調侃不像調侃:是!保證完成上級交給的光榮任務!
這樣的硬轉彎,在紀石涼看來就是做賊心虛的表現。要是說先前對張不鳴只是懷疑戒備,此時差不多可以斷定,他已經跟李處長們同流合污了。紀石涼雙唇緊閉,臉上的疙瘩肉又開始一跳一跳地動起來,這是他憤怒至極的標誌。在座各位都看在眼裡,驚在心頭,難道所長在這件事情上有什麼貓膩不成?看得出,老紀不開口則已,開口必會說出石破天驚的話來。會場氣氛驟然緊張。
張不鳴那個氣,要不是當著全體下屬的面,真想上去踹他一腳。沒奈何,只好打起官腔說:這麼大的事情發生在你的轄區,還有心開玩笑?!你得負責把毛線繩的來歷給我查清楚!
小戴一口一個咱,不分彼此,整個就像跟自己的老公在那兒談家事。老紀聽著,心裏又是一陣衝動,相知恨晚的感覺強烈得讓他直想呼天搶地:幸好有九九藏書你!老紀正不知如何左右自己,兩個人恰好走到了宿舍跟前,才算幫他解了這不合時宜的動情之圍。
紀石涼輕輕反駁說:我不過是個看守,又不是刑偵專家,他勒的是什麼繩子,我哪能知道?
小戴今天沒穿警服,一襲紫羅蘭色的絲綢連衣裙,把她裝點得風姿綽約。老紀一見,心就怦怦跳起來,快步上前接過小戴手裡的東西,臉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同時打算先將老萬頭的事按下不表。可是小戴見面就忙著問他到底出了什麼岔子,跟他本人有多大關係。聽她的口氣,好像只要跟老紀沒啥關係,天大的事在她那兒都不算事了。
恰在千鈞一髮之際,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只見黑狼一頭闖了進來,直往于笑言身邊撲去。黑狼模樣古怪,衝著老於大叫一聲.又馬上回頭做了個往外跑的姿勢。等它再次重複了這個動作,看見老於還沒反應,就衝上去咬住老於的褲腿,把他往門外頭拽。
張不鳴回憶起在老萬頭離奇死亡的頭天清晨,被獄醫小沈急匆匆叫醒,去處理萬金貴稱病事件,一進醫務室就感到了某種怪異的氣氛。紀石涼和萬金貴僵持在那兒,而紀石涼全無往日跟嫌犯叫陣的義憤。擺出的是一副事情與己無關,完全聽憑所長調遣的架勢。這當然不是紀石涼的風格。張不鳴深知這個老夥計的狡黠,愈是裝得聽話,愈有可能自行其是,他強調老萬頭一言不發,反而說明老萬頭說過至關重要的話。可是,這兩個水火不容的人之間,能有什麼私密的話要說?紀石涼的職業忠誠度,沒有任何理由讓人懷疑,這就更讓張不鳴百思不得其解,這個老紀到底要幹嗎?
沈白塵一骨碌爬起來喊:我也在!在這兒!
好在小戴一如既往的坦蕩,好像什麼心思都沒有,隨手拍著他的肩膀說:行,開你的會去。這邊你就別操心了。
小戴為他抱不平說:你是因為張所態度暖昧,才不得已而為之呀,責任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