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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張不鳴不吭聲了,情況之壞遠遠超出了他的估計。半晌才問:現在我們該怎麼做,才能使他的病情發展得慢一些?
隨著對課程的複習,小沈對自己的診斷漸漸自信了一些,有條有理地說出了他的辦法:按常規治療方案,應該先查找感染源,清除壞死組織和異物,敞開傷口以利引流。然後盡一切努力控制痙攣發生的次數,把光、聲、震動和移動這些對病人的刺|激因素降到最低。我想了一下,以我現在攜帶的藥物和器械,做一個手指的小清創術還夠用。問題是我們正在行進途中,老紀無法不受到外界誘因的影響,如果給他用小量鎮靜劑或安眠藥物,倒是可以減輕他對外來刺|激的敏感度,又怕用了之後他根本不能自主行走……
說著張不鳴用手電筒往老紀臉上一晃,下半句話立馬被嚇了回去。只見在手電筒光映照下,老紀臉上的咀嚼肌正在劇烈地抽搐,牙關緊咬,使他發聲都很困難,再一摸他的手臂,也能明顯感覺到肌肉在牽拉。
紀石涼顯然想張嘴,但卻張不開,只從牙縫裡勉強蹦出幾個字:誰知道……過河之前就不得勁了。
張不鳴的話,讓沈白塵聽得后脖梗子發涼。自從地震開始,不少嫌犯的舉動,一次次叫他震驚和感動,他甚至產生了某種不真實的幻覺,好像跟電視劇里一樣,這一隊人馬正置身國難當頭時期的大遷移,不管各自是九*九*藏*書什麼身份,都會互相幫襯共度時艱。這使他相信在大災大難面前,人性中最為可貴最有光彩的因子,會砰然爆發,驅逐一切罪惡的陰影。張不鳴的話,又把他拉回了現實之中,他們和我們永遠是兩個陣營。也許出於長期的看守經驗,張不鳴的擔心有道理,但小沈還是覺得,同是嫌犯,因為犯案的原因不同,程度不同,人的素質不同,對他們的信任還是應該有區別的。
張不鳴把東西遞到紀石涼手上,聽見老紀用非常含混的聲音說了一句:餓是餓壞了,可我沒法吃下去。
張不鳴禁不住伸出手,用他並不太習慣的姿勢擁抱了小沈,說了句:好小子,聽你的。
紀石涼從中琢磨出了一點規律,並向張不鳴建議了隊伍行止的辦法:在地聲開始傳來的時候,全隊停止前進,靜聽山體垮塌的動響,以石頭滾落的撞擊聲判斷方向,響聲在前方,全隊後退,響聲在後方,全隊快進。再往後,他又發現,大石頭掉下來的時候,緊貼崖壁來避讓,反而好辦;小石頭隨處亂飛,弄不好就要被擊中。據此,他們把隊伍細分成每組五人,一組通過時,另一組觀察頭頂上方的情況,每隔五分鐘一組,擊掌為號,直到全體通過險區,再行點名整隊。
張不鳴明白小沈指的是嫌犯,沉吟片刻,有些猶豫地說:地震之後,他們雖說表現都不錯。但是老紀九九藏書這個人,平時太嚴厲,太招他們恨,黑火瞎火荒郊野地的,把他交給誰我都不放心。不管怎麼說,他們和我們是兩回事呀,不得不防。
沈白塵試探著向所長推薦了魏宣,理由是:從心理上說,魏宣過往歷史清白,不屬暴力犯罪,震前媒體正在討論他的案情,很有輕判甚至無罪釋放的可能,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他會斟酌利弊,藉此機會有所表現。從生理上說,他年輕體壯,身健力足,拘留前從來沒斷過健身,耐力也不錯。從關係上說,他跟老紀沒有太多過節,相互不至於太反感。如果這件事情做得好可以將功折罪,他何樂而不為?
小沈努力地回顧著有關破傷風的課程,儘可能準確地報告說:這個病潛期一天到六十天不等.發作得越早,病情越嚴重,預后越差……而老紀從受傷到發作,也不過二十多個小時,可見是重中之重……
張不鳴情不自禁,急切地搖晃他,一迭聲問:老紀,你這是怎麼了?
張不鳴嘆口氣說:這不賴你。像他這樣的粗人莽漢,切掉一個指頭都不帶哼一聲的,弄出這點不出血的小口子,又在那麼緊急的情況下,他會跟你說嗎?現在要緊的是,你估計他的病情會怎樣發展。
小沈想了想說:很可能是老紀在用手刨挖的時候,手指被鏽蝕的鐵刺扎傷,傷口又細又深,出血不多,這種傷口很容易被忽略read.99csw.com。破傷風桿菌屬於厭養菌類,在開放的傷口裡反而不容易成活。要是我早點知道,及時給他清創,把傷口打開消毒就好了。
沈白塵想了想說:能不能在他們中間找人來背?
張不鳴靜聽小沈娓娓道來,不禁對這個新來的部下刮目相看。從老紀病情的分析判斷,可見他的專業水準;從推薦魏宣的考慮,更可見他還具備了超出專業技術的識人才能。誰說劫難不是人們心智成熟的催化劑呢?這個小毛頭眨眼的工夫就成熟了。這種成熟要是放在平時的環境里,還不知要用多久呢。
事實證明,紀石涼的辦法切實可行。在天色黑透之際,他們終於穿越了餘震肆虐的險境,無一傷亡抵達了河邊的開闊地。
張不鳴宣布隊伍就地宿營,再一次分發食物,並派人到河邊取水來飲。帶來的食物所剩不多,每人的量只有上次的一半,四個人一包方便麵,一根火腿腸。
沈白塵聽著張不鳴沙啞的聲音,說:老紀身體高大,背著他走這樣的路,你受得了嗎?
河右岸的路,說是路,其實是一段乾涸的河床,現在被從山崖上塌落的石頭分割得斷斷續續,隊伍須得沿著那些石頭爬上爬下,人員體力消耗大,行進速度大受影響。最讓人揪心的是,餘震說來就來,每次都把更多的石塊從酥鬆的山體上篩落,時刻威脅大家的性命。
天色暗下來,能見度越來越差。read.99csw•com
沈白塵停頓了一下,不情願地說:……呼吸麻痹,導致死亡。
張不鳴回想起上次吃飯.老紀邊吃邊嗆口水滴答的模樣,心裏被一個念頭撞擊得發慌:老紀生大病了!想到後來的好幾個小時里,老紀一直帶著越來越重的病,奔前跑后,張不鳴感到了深深的自責,接著用一種近乎驚慌的聲音疾呼沈白塵,引得隊伍里所有人都伸頭探看。
還是跟上次一樣,張不鳴拿了雙份給紀石涼送去。這回的雙份包含著他自己省下來的一份。紀石涼的辛苦和危險,超過了所有的人,這一點張不鳴比誰都清楚。在目前的情況下,他作為領隊,除了在飲食上給老紀一點小小的關照,再無其他的方式能表達內心的感激和歉意,他知道在前邊凶吉難卜的路途上,老紀還將繼續擔負最重最險的任務。
張不鳴忽然間有些激動:別說背著他走,就是背著他爬,這一步也得做。
張不鳴笑道:沒水是嗎?你倒是越來越嬌嫩了……
看見小沈忙著檢討,張不鳴馬上截斷他的話問:你能找出他得病的原因嗎?
張不鳴急著問:最差的結果是…..
天很快黑透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張不鳴打著手電筒,看小沈手忙腳亂地替老紀檢查。沈白塵拿著一隻鑷子,用柄部不斷在老紀的面部、頸部、背部、腹部、四肢,到處點來點去,每點擊一次,老紀的反應都異常強烈。只見他頸項強硬,頭九-九-藏-書向後仰,口角外翹,雙眉上揚,前額堆積起密集的皺紋,顯出極度痛苦的樣子。
眼下紀石涼覺得大地就跟哮喘的母親一樣,剛剛挺過了一次大喘后的窒息,正在用一次次小喘來緩解來透氣。每次餘震來臨之前,地底下都會有一種沉悶的聲音傳來,然後地面開始抖動,山石開始墜落,多麼像母親陣發哮喘的過程。大地像母親一樣,病了,不同的是,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力量導致了這位母親的重病,有什麼方法可以減輕她的病症。
張不鳴聽了,很果斷地把手一揮,說:不用擔心,只要能對他起保護作用,該用什麼葯就用什麼葯,他不能走,我來背。
在這樣的時候,紀石涼無端想起死於哮喘病的母親。母親臨終的喘息令人難忘,陣喘發作前,她的胸膛里會預先發出一種怪異的鳴哮,接著是全身的震顫,讓她的五官錯位,肢體痙攣,再往後鼻涕眼淚口水胃液次第而墜。母親的哮喘周而復始地發作,讓病床前的紀石涼漸漸知道了它的規律。一聽到母親胸腔里出現鳴哮的跡象,他就會預先用平喘的噴霧劑給她噴上一次,然後將她的頭捧起來,靠在自己胸前。
小沈慌慌張張折騰一陣子,把張不嗚叫到一邊,告訴他老紀是典型的破傷風病狀,難過地說:幾個小時以前,我就發現他老是苦笑,苦笑面容就是破傷風前驅癥狀,可是我也只在書上見過,沒有任何臨床上的經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