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幸好還有魏宣和朱顏,他們的表現讓沈白塵多少感到了一些安慰。
沈白塵正急得無計可施,魏宣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沒頭沒腦地說:你還記得公路上的那些汽車嗎?
魏宣猶豫了一下說:你覺得派不出人手?假如你信得過我,或者我可以去試試。從這兒爬上山頂就可以看見公路了。
老紀的抽搐發作周期越來越短,癥狀越來越嚇人了,每次都是面色青紫,身體角張,牙關咬得咯咯響,表情痛苦萬分。為了把鎮靜劑省給老紀,戴汝妲堅決不肯再用藥。她的斷腿只做了粗略的急救處理,用簡易方法暫時止住了大出血,但傷口的疼痛感與時俱增,鎮靜止痛劑一停,常痛得大汗淋漓。為了讓自己不至於痛得叫出聲來,小戴把蓋在身上的毯子邊咬得千瘡百孔,還幾度昏厥。傷的痛,病的苦,是對小戴和老紀最大的考驗,每一分每一秒都得由他們調動最大耐受力來扛。
然後老紀接著說:張所是我的老搭檔,論私交也不錯。咱們逃難這一路上,他的決策和擔當都讓我服氣。可在老萬頭的事情上,我一直沒弄清楚他的屁股到底坐在哪邊。在警察這個行當混了這麼多年,我再沒覺悟也不能把一個涉案的證據read•99csw•com交給當事人吧。我知道萬金貴的死不是小事情,要不是遇上地震,光那幫記者炒作都得把咱們炒爆嘍,張所的小官帽也不一定戴得穩了。按說這件事情算我給他找的麻煩,對不住他。現在龍強彪和萬金貴都不在了,這東西就成了唯一的證據,到時候交出去對他是禍是福,還得看他跟那些人是不是一夥……
沈白塵想起了鄢嫣。要是在平常的日子,他肯定會馬上聯絡她,把自己的處境和想法仔細地告訴她。聽她或者讚許或者調侃的評判,並在其中找到一個支撐點。讓自己不安的心得以放鬆。忽然間,他無比強烈地思念起這個小女友,同時感到了一種很深的歉意。地震發生之後,沈白塵一直處在高度緊張狀況,先是搶救戴汝妲,后是治療紀石涼,一路上還有各種情況要處理,他甚至很少有時間去想鄢嫣,偶爾想起她,也是不停地自我安慰,如果她真有事,自己不會這麼心安的。心裏不慌,說明她沒事。
沈白塵拿出張不鳴留下來的半導體收音機,有一種期待讓他打開時心情非常急切。在這個時候,廣播電台發出的任何聲音,彷彿都跟鄢嫣有關。一開始九_九_藏_書只聽得亂糟糟的雜音,後來就有了斷斷續續的人聲,聽不出在說什麼,但傳到這群與世隔絕的人們耳朵里,都是天外傳來的福音。
沈白塵用眼睛盯住魏宣,很鄭重地對他說:情況你都看見了,要怎麼做你應該知道。不管找不找得到食物,天黑透之前你必須回來。說著,他把手放在魏宣的肩膀上,使勁按了按,卻分明感到有一種壓力正傳遞到自己肩上。
隊伍開走之後,這一帶空地上氣氛非常沉寂而壓抑。沈白塵他們五個人,離群孤雁般留在被地震毀壞的山谷里,等待著不知何時能夠到來的救援。毛毛雨淅淅瀝瀝地大起來,山谷里的風不知從什麼方向吹來,攜帶著寒濕的陰氣,不斷侵襲著他們。山坡上鬆動的石塊,零零星星地往下滾落,時不時發出讓人深感威脅的動響。
在援兵到達之前,要讓老紀和小戴減少疼痛,減少流血和抽搐.最大限度保持精力和體能,還要讓魏宣和朱顏的情緒保持平穩,最大限度爭取他們的幫助。沈白塵感到,從未有過的巨大壓力,正隨著由疏漸密的雨滴,一點點落在他的肩上,重似千鈞。
小沈接過那個被老紀高燒的身體焐得燙手的小東西,心中的驚詫溢於言表九九藏書:走了這一路,你怎麼就沒想起交給張所長呢?
兩個人走到一邊站住。紀石涼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錄音筆交給沈白塵,說:我有一件事情託付你。這是我前幾天在接見室私下錄的音,裡邊有萬金貴錢權交易的證據。萬一我擱在這路上回不去了,你一定替我找個合適的地方交上去。
沈白塵一直站在風中眺望水電大壩的壩頂,依稀看到些活動的黑點從那兒冒出來,又沉下去。張不鳴帶領的人馬從引流洞鑽出,又翻過壩體下山的過程,似乎很順利。個把小時之後,那條與天水相接的橫線上,再也不曾出現活動的物體了。沈白塵出了一口長氣,知道張不鳴已經如願以償,完成了他的計劃。
當雨下得大起來的時候,朱顏把所有能蓋的東西,都蓋在戴汝妲的擔架上,魏宣甚至用身上的馬甲裹住了紀石涼的頭。沒人吩咐,沒人要求,他們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行動著。在沈白塵看來,這隻是兩個健康健全的人,對傷殘病痛的同類最本能的看顧。此情此景之中,社會身份已然不知不覺中剝落,每個人都被還原成單純的自然人,往日天差地別的距離隨之消弭。但沈白塵在感動之餘不得不時時提醒自己,以他們的身份,必九-九-藏-書須按張不鳴臨行的交代:控制使用。
魏宣說:就是公路上那些被石頭砸中,或者被滑坡埋住的汽車。車主要不死了,要不走了,說不定裡邊可以找到我們需要的食品和衣物。
沈白塵被問得莫名其妙:哪些汽車?
看著老紀渾身瑟瑟發抖的樣子,沈白塵覺得當務之急是要給他防雨禦寒。四下環顧,荒山野嶺,無一可避風擋雨的去處,再看看天色,少說也是下午兩三點的光景,如果不在天黑之前想辦法解決問題,別說老紀和小戴,就是其他三個人,也未必扛得住漫長黑夜裡的饑寒。
沈白塵一下子想起了他跟魏宣的第一次交談。在囚車裡,魏宣也是毫無徵兆地激動起來,反反覆復說一些相同的話:怎麼回事?天知道怎麼回事!我怎麼知道那個倒霉的取款機,他媽的怎麼搞的,忽然間精神錯亂,你要一百它非給你一千,你要一千它非給你一萬,而且還沒完沒了,沒完沒了,給你給你給你……一時竟覺得恍若隔世。
沈白塵的眼睛亮了一亮,馬上又暗下去,說:辦法倒是不錯,可……
沈白塵正屏息靜聽,紀石涼過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有話要說。
沈白塵沒有接話,顯然在考慮魏宣的建議。讓一個在押嫌犯單獨離九-九-藏-書隊,事關重大,他不得不慎重行事。從跨上囚車的那一刻起,他與這個嫌犯之間就建立起了某種特別的聯繫,此時此刻他們所交往的細節,河水倒流般在他眼前回放,沈白塵希望在細節中尋找決斷的依據。反覆掂量之後,小沈終於做出他的決定,理由是:派魏宣去找食物是冒險,幾個人一塊兒死守也是冒險,既然都是冒險不如放手一搏,所謂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紀石涼閉了下眼睛,搖頭嘆氣說:要是能交.我早就交了,權當過年送給他一個紅包。接著老紀把事情的原委粗粗地講了,小沈聽得呆若木雞。
紀石涼說著喘成一片,沈白塵趕快拍著他的背,叫他停下來休息。只見老紀又一次抽搐大發作,頭向後仰摔倒在地,腰椎向前挺起,如困在沙灘的魚一般掙扎著喘息不止,眼看著臉就紫了。這回的發作似乎比哪次都厲害,沈白塵抱住他直喊魏宣。魏宣跑過來想幫把手,卻不知如何幫。還是戴汝妲聽見動靜,一迭聲叫朱顏快找人中、合谷穴,掐住別鬆手。三個人手忙腳亂弄了好一陣,才算讓紀石涼緩過了這口氣。
魏宣的臉忽然紅了,聲音也高亢起來,反反覆復說的都是同一句話:相信我!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