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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滴血雄鷹 第二章 「滴血雄鷹」驚現十州

第三部 滴血雄鷹

第二章 「滴血雄鷹」驚現十州

只見馬車的前座上坐著一具無頭屍身,也是左臂被斬去,右手中緊緊地握著趕車的長鞭。曾泰四下里觀察著,周圍沒有別的痕迹。他伸手撩起車簾,踏上馬車。他愣住了:車廂的內壁上,用鮮血繪著一隻雄鷹!
狄公輕輕翻開文牒,只見主頁上寫著幾行小字:「江小郎,隋大業七年生人,河南縣江家莊人氏。」
狄公走上官道,一雙鷹眼四下搜尋著:官道上的車轍;一排排馬蹄印……他循著車轍徐徐向前走著,不一會兒,車轍改變了方向,奔官道旁的麥地而去;麥地的田壟旁,泥土翻了起來,一行腳印向麥田深處延伸,遠處,就是那個護田的稻草人,也就是死者陳屍之處。狄公的目光落在了腳印旁一排巨大的馬蹄印上,那蹄印的方向與腳印延伸的方向相同。
深夜,山道中。一個人在大雨中奔跑著,渾身被淋得透濕,他緊緊地抱著包袱,不停地喘著粗氣。一道閃電亮起,霹靂凌空擊下,那人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他氣喘吁吁地抬起頭來,透過雨幕,看到山下不遠的地方隱隱露出一點燈火。他掙扎著爬起身,向前跑去。
這時,狄公回過身來道:「曾泰。」曾泰趕忙上前。
狄公道:「不過,翠蟾之事確實有些奇怪。難道,是有人從中作祟?」
狄公笑道:「很多年前,那還是先皇高宗在世時,一次,御駕路經妬女祠,并州長史李沖玄對我說:『凡盛服過祠者,必然引發妬女不快,造成雷電之災。』因此他要另開道路。你知道我是怎麼回答的?」
太平公主點頭:「王知遠的道行很深,堪當此任。」
狄公道:「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死者有辦法叫開城門進入城中。」
天空滾過一陣悶雷,狄公和曾泰被驚得倒退了一步。天色陰暗下來,「轟隆隆」的雷聲不斷地響起。
曾泰深吸了一口氣,合上文牒,緩緩站起身來。麥田兩側,三班衙役捕快在縣丞的帶領下有條不紊地勘察現場,搜取證物。
曾泰點點頭。狄公又指著路右側的一排大如海碗的蹄印道:「這一排,就是兇手的馬留下的蹄印。」
狄公回頭,發現遠處官道旁,李元芳正在邁著大步,似乎丈量什麼。李元芳以最大步伐向前走著,邁了四五步后,他突然站住,臉色大變,輕聲道:「不是,絕對不是!」
何雲點點頭:「正是。此乃江都供械坊專為驍果軍打造的。這種蹄花模子早已失傳。而且,打造此物乃是大逆之罪,是要夷九族的!因此,卑職想來不可能是今人仿製的。」
狄公道:「剛剛我已看過了,我認為這就是兇手所乘的坐騎。」
「今天我聽這兒的村民說,這個江家大院是個凶宅,經常鬧鬼。這家的主人幾十年前在一夜之間突然暴斃,大小三十余口,都被人砍下了腦袋。」
武則天道:「我還沒死呢,這兩個人就已經在為今後打算了,說什麼『注意龍體』,『肺腑之言』,表面上裝得謙恭無比,其實還不是來探探虛實!哼,真是其心可誅!」
曾泰道:「恩師可能還不知道吧,去年十一月,洛陽縣和永昌縣合而為一,統稱永昌縣。」
狄公點頭:「我聽府內的家人說起了。」
狄公走到官道中央,一邊演示一邊說道:「事情是這樣的,今日寅末時分,死者乘車前往東都,後面傳來了馬蹄聲,兇手飛馬趕到車側,先殺了車夫。殺人的手法非常簡練,一擊之下人頭落地,因此可以斷定,兇手的武器定是一柄長大兵器。車內的人聽到聲音掀開車簾,看到了車夫的屍體,大驚之下跳車逃生……」
狄公道:「按本朝律法,年過九旬的長者就應該賜勛官、加俸祿了。難道縣中沒有備案?」
狄公驀地抬起頭,輕聲道:「隋大業七年生人……」他的目光轉向地上的無頭屍體,緩緩蹲下身,撩起死者的衣袖,伸手在死者的右臂上輕輕按了按,而後站起身來:「怪哉!」
狄公淡然一笑,點點頭道:「問得好。依你之見呢?」
狄公愕然:「禁絕使用?」
狄春笑著伸出大拇指表示佩服,一面沖外面喊道:「曾大人,請進吧。」
武則天道:「知道了。朝中之事,太子要多費些心力,遇事多與狄仁傑這些老臣們商量,他們歷經兩朝,處事謹慎有方。梁王也要傾力相助才是,切不可同床異夢,各懷心腹!」
狄公點點頭:「這我相信。」
曾泰伸手接過,只見文牒的外皮已被雨水泡得字跡模糊,分辨不清。他伸手打開,只見裏面模模糊糊地用蠅頭小楷寫著幾行字:「江小郎,隋大業七年生人,河南縣江家莊人氏。」
狄公一愣:「哦?」
狄公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是說,『滴血雄鷹』?!」
武則天道:「娘倆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
狄公咽了口唾沫,若有所思,小聲重複道:「汗血馬,汗血馬。」
大雨如注。
武則天冷冷地哼了一聲,太平公主從帳幔後轉出來。
武則天道:「好了,朕累了,你們去吧!」

武則天顫抖著道:「你、你看看,看看鏡子上有什麼?」
狄公回過頭來:「曾泰,上午你曾說起,派縣尉到江家莊查訪死者江小郎的家人,是嗎?」
武則天渾身一抖,長嘆一聲,點了點頭:「我已傳下旨意,命國師王知遠代朕大做水陸道場,超度亡魂。」
突然梳妝鏡上隱約顯出一行行小字。武則天不禁嚇了一跳。
武則天搖搖頭:「不用了。春香,傳read.99csw.com旨,請國師王知遠即刻進宮。」春香應道:「是」。
曾泰大喜過望:「太好了!」
李元芳正站在官道旁,靜靜地思索著,神色非常緊張,一滴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滾落下來。天際滾過一陣悶雷,李元芳猛地抬起頭來。
曾泰看著縣丞。縣丞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地道:「永昌縣治下共有六位九旬以上的老翁,都、都有記在冊呀,可,沒有一個叫江小郎的。」
二人對視著,發出了一陣會心的笑聲。
何雲道:「卑職正要對國老說說這匹馬。若說蹄鐵之事萬分蹊蹺,那麼,這匹馬就更加令人不可捉摸了!」
他指著蹄印之間的間距道:「此物步幅如此寬大,是戰馬的一倍半還要多,這是不可能的!」
陌生人躬身施禮:「卑職飛龍使何雲參見國老。」
狄公站起身來,緩緩地踱著,忽然,他停住腳步回身道:「也罷。我就先以私人身份勘察現場,而後,再做區處!」
「大人!」門外傳來叫聲,狄公抬起頭,只見院子里,狄春打著雨傘,李元芳和一個陌生人向正堂匆匆走來。狄公趕忙打開門,李元芳、狄春和陌生人走進正堂。
狄公笑著將他扶起來。
何雲點了點頭:「將軍所論極是,應該說以蹄印和步伐判斷,只有這一種解釋。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汗血馬早在後漢時便已絕種。」
狄公越發驚訝了:「後漢末年?絕跡?」
春香莫名其妙,仔細地看了看,搖搖頭:「沒有。什麼詩呀?」
雨夜中,傳來一陣粗重的馬蹄聲。穿著老式虎頭鑌鐵護甲的兩隻腳,輕輕磕擊著馬腹。海碗般大小的馬蹄踏著小碎步,濺起一片水花,馬鼻噴出一道道白氣。
狄公繼續道:「這樣我們就可以肯定,從案發到報案,這條路上除了死者的馬車,沒有其他車輛經過。那麼,這條官道直通東都,非常繁忙,什麼時間路上沒有車輛呢?」

曾泰點頭:「正是。大人說得一點不錯。」
春香點了點頭,擦去了眼角邊的淚水:「陛下,您可醒了。剛剛您一直在不停地叫喊。」
李元芳笑道:「大人,本來卑職是不敢勞動何大人大駕的,但何大人堅持,一定要見到大人才能道出詳情。」
曾泰長長地出了口氣:「是這樣!」
狄公看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一道閃電在院門前亮起,照亮了整個江家大院。這是一個兩進的大院落,院牆已幾近坍塌,院中的蒿草有一人多高。兩排廂房中一片漆黑,只有正房透出一點燈火。房中,一群黑衣人圍坐在桌旁,七嘴八舌地低聲議論著:
狄公一愣。何雲一驚:「怎麼,李將軍也是這麼認為?」
狄公道:「那麼,東都城門何時關閉?」
狄公問:「你說從死者身上搜出了身份文牒?」
一個人影飛跑著衝進村來,正是剛剛山道上的那個行人。他氣喘噓噓地辨了辨方向,隨即朝著村西頭的江家大院飛奔而去。那人跑到江家大院門前,一個箭步躥進了門樓。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這時,他才發現,院門大開著,院中空無一人。他猶豫了一下,輕輕叫了一聲:「有人嗎?」沒有回答。他咳嗽了一聲道:「小可方根生,路經此地趕上了暴雨,想問主家借宿,不知方便否?」
李顯拱了拱手,快步走進宮門。武三思臉上的笑容登時不見了,他輕輕地哼了一聲,隨後而入。
李元芳一愣:「無病?那為何深更半夜召大人進宮?」
李顯淡然一笑:「梁王的消息可真靈通啊!」
武三思唯恐落後,趕緊附和道:「太子所言極是,這正是臣等的肺腑之言!」
狄公道:「因此,我們可以斷定案發時間就在這兩個時辰之間。」
狄公笑道:「我這也是效春秋祁奚之故事,內舉不避親啊!」
狄公倒抽了一口涼氣:「你是說,這個蹄印上的花色,是前隋驍果軍專用的?」
李元芳的臉色陡變,他輕聲反覆著:「驍果軍,驍果軍……」
狄公點點頭:「那中間這兩個時辰不就是寅時和卯時嗎?」
再回到狄公府上,曾泰道:「案發地點是永昌縣通往東都的官道之上,兩名死者不僅頭顱被兇手割下,還失去了左臂。這實在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狄公道:「益州、鄯州和蒲州,發生了重大兇案,死者多達七十餘人,在現場沒有別的線索,只有一隻用鮮血繪成的滴血雄鷹。想不到,兇案竟蔓延到了天子腳下的永昌縣!」
李元芳指著地上一排大如海碗的蹄印道:「大人,您對這一排蹄印有什麼看法?」
「為什麼要我們到這裏來?」
狄公「撲哧」一笑:「知我者李元芳也。我們換上便服,立刻出發!」

狄公笑著點了點頭。
曾泰道:「按常理說,東都城門在醜末關閉,辰時開啟。」
說著,三人來到了現場。李元芳望著官道上一排大如海碗的馬蹄印,他蹲下身,張開手掌放入蹄印中,那馬蹄印竟比手掌大出一倍還要多!李元芳一愣,輕聲嘟囔道:「不可能!天下絕不可能有這麼大的馬匹!」
狄公點點頭:「是呀,怪就怪在這裏!」
李元芳向狄公介紹道:「大人,這位是殿中省掌管閑廄的飛龍使何雲大人。」
武則天無奈地長嘆一聲。春香道:「我已經叫人去請太醫了。」
馬車車廂壁上繪著「滴血雄鷹」,暗紅的血色瀰漫在整個圖案中,令人感到觸目驚心https://read.99csw.com,毛骨悚然。狄公四下觀察著,車廂里乾乾淨淨,沒有打鬥過的痕迹。他轉身鑽出車廂。
李元芳嘆了口氣:「如果一定要說這蹄印是馬的話,那麼,除了早已絕跡的汗血馬,天下絕不會再有其他的馬種如此神駿,步幅如此巨大!」
武則天問:「你、你沒看到鏡子上寫著一首詩?」
李元芳好奇,問:「皇上變成了一個女人!」
狄公愣住了:「當然是馬。除了馬還有什麼可以充當坐騎?」
狄公的目光轉向李元芳,李元芳深深吸了口氣。
狄公一愣:「你說什麼?」
曾泰沉思良久,搖了搖頭:「還請恩師開導。」
曾泰一驚,「哦?」了一聲。

「啊!」的一聲慘叫,武則天的身體沉甸甸地栽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著,像是羊角風突然發作,嘴角滲出了白沫。
狄公道:「怎麼你也這麼說!」
狄公問:「除非什麼?」
曾泰連連點頭。但忽然,他又搖了搖頭:「不對……有一點說不通啊?」
狄公問:「什麼?」曾泰道:「既然城門已經關閉,那麼死者卻為何還要趕往東都?即使他趕到了,也無法叫開城門,這種行為恐怕有些不合情理吧?」
曾泰趕忙道:「哦,我知道恩師斷案的習慣,因此命衙役嚴格保護現場,屍體現還在案發時的地方,未敢擅動。」
何雲道:「此馬應在後漢末年便已絕跡。」
何雲道:「正是。當年,太宗聖諭下達后,凡繳獲前隋軍的馬匹,均被換上了本朝所制的護軍蹄鐵。」
春香答應著快步走來:「陛下。」
狄公道:「哦?啊,我想起來了,當時我正任黜置使在劍南道巡查。如此說來,這個江家莊就在你的治下?」
「真的,我還聽說,只要住進這個院子的人,沒有一個得好死的。所以,這裏才被廢棄了。」
李元芳笑道:「大人遇到奇案,便如老饕聞到了美味食物,那是絕不肯放棄的!」
曾泰快步走了過來,果然路上清清楚楚地留著三排蹄印。狄公指著靠左的兩排道:「這是死者的兩匹駕轅馬留下的。」
彤雲密布,天色陰沉,大地籠罩在一片晦暗之中。官道旁邊的麥地里,護田的稻草人靜靜地站在麥地中央,它的蓑衣上濺滿了鮮血。黃衫青年的屍體橫卧在田埂旁,頭顱和左臂已被人砍去。
李元芳看了看外面:「大人,章懷太子死得不明不白,難道是他的陰魂不散……」
狄公一驚:「什麼?」
曾泰問:「為什麼?」
曾泰一愣:「這麼簡單?」
李元芳不勝驚訝:「章懷太子已經死去十多年了,他的遺物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宮中?」
狄公問:「那麼,這種蹄鐵會不會有散落民間的呢?」
曾泰趕忙沖身後的縣丞做了個手勢,縣丞將文牒呈上,狄公接了過來。文牒封皮上的字樣被雨水浸得模模糊糊,無法辨認。
狄公嘆道:「永昌縣雖然近在咫尺,可此刻我是以內史身份伴駕東都,又沒有使職差遣,循例是不能直接干預外官之事的。再者,你的上官乃是洛州刺史,我就算是想要干預,也只能是向刺史詢問情況而已,絕不能躬親查案,否則,必受御史彈劾。」
曾泰道:「還不是仰賴恩師多方舉薦,曾泰才有今日!」
說著,便要跪下叩頭,狄公趕忙扶住了他:「大人免禮。如此深夜將大人找來,本閣心內不安,快請坐吧。」
何雲道:「國老可能知道,官馬坊專門接收河隴駿騎,而飛龍使所轄內廄乃專為皇家馭騎,接收的都是各國進貢的名貴馬種,可以說天下無出其右。這裏沒有的馬種,在其他地方就更不可能有!」
……
武則天的牙關「咯咯」地響著:「還、還有什麼?」
一旁的曾泰和縣丞對視了一眼道:「恩師,有什麼發現?」
武則天小聲問:「又是做夢,對嗎?」
說著,他對曾泰招了招手:「你來看看這三排馬蹄印。」
曾泰道:「哦,對了。在官道旁發現了死者生前乘坐的馬車,車廂內壁上用鮮血畫著一隻雄鷹。」
狄公笑道:「這有什麼奇怪?她本來就是個女人。」
狄公道:「哦?還發現了什麼?」
武則天望著窗外的大雨,輕輕嘆了口氣,轉身走到梳妝台前,徐徐坐了下來。梳妝鏡中映出了她那張蒼老、消瘦的面頰。她伸手摸了摸略顯斑白的雙鬢,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武則天渾身顫抖,牙齒髮出一陣陣「咯咯」的打擊聲。她哆嗦著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向梳妝鏡看去,鏡面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一首詩!
何雲道:「書中記載,汗血馬是西域大宛名種,數量極為稀少。它不食雜草,只以苜蓿為食;通體白色,但奔跑出汗時身上變為血紅,因此,名叫汗血。此馬身強體健,巨大無比,自後漢絕跡后,便再也沒有記載。」
李元芳道:「『滴血雄鷹』一案本已牽涉劍南、河東、隴右三道,現在竟蔓延至天子腳下,又將河南道牽涉在內。一個兇案竟然牽扯了四道十州,二十多個縣,不能不令人稱奇呀!」說著,他的眼睛望向了狄公。
曾泰靜靜地思索著。腳步聲響起,一名班頭火速奔到他身後,急促地道:「大人,距此一里之外的官道旁,發現了一輛馬車和車夫的無頭屍體!」
李元芳道:「除非是妖怪。」
武三思一伸手:「太子殿下請。」
狄公驚訝得目瞪口呆。
曾泰道:「正是。」
狄公點點頭:「好啊!走,去看看。」
曾泰一拍九_九_藏_書腦門:「卑職愚鈍,恩師所言極是!」
曾泰站起身,對李元芳躬身施禮道:「李將軍,別來無恙啊!」
衙役捕快已將馬車團團圍住。曾泰和那名班頭匆匆走來。
狄公笑了笑:「皇上早年殺伐過重,以致被噩夢纏身,這本不是什麼重病。然而,令人感到蹊蹺的是,已故章懷太子李賢的遺物——青玉翠蟾,竟在昨夜無緣無故地出現在皇上面前,這才致她驚懼過度,心智失常,引發昏亂之症。」
狄公道:「但說無妨。」
曾泰答道:「是。可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何雲道:「然而,卑職同時也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李元芳不敢相信:「是馬?」
狄春笑道:「您猜猜是誰來了?」
狄公點點頭:「還發現了什麼?」
「汗血寶馬!」說話的是李元芳。
狄公糊塗了:「哦,卻是為何?」
狄公道:「皇上。她提到了王皇后和蕭淑妃。昨晚她說了很多,那些話本來是不應該從一位君主口中說出的。昨夜,皇上似乎變了一個人,變成了一個女人。」
李元芳道:「我不知道。除非……」
狄公驚訝得張大了嘴:「什、什麼意思?」
武三思趕忙躬身施禮道:「太子殿下。」
曾泰道:「哦?何以如此肯定?」
車外的曾泰道:「恩師,發現了什麼?」
狄公搖搖頭道:「那個叫江小郎的死者屍體在哪裡?」
春香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呼喊:「陛下,陛下!」
李元芳覺得不好意思:「大人教訓得是。」
李元芳趕忙笑著還禮:「曾兄自湖州案后,一年之內連升三級,榮任正五品京縣縣令,真是可喜可賀!我和狄大人都為曾兄高興啊!」
狄公一愣道:「這個小鬼頭也來考我,讓我憑空猜測。你以為我是神仙不成?」
何雲搖了搖頭:「此花色乃是隋朝的禁衛軍專用,民間是不可能打造的。再說,蹄鐵並非耐用品,需時時更換,從隋末到現在,已將近八十年,一塊蹄鐵是不可能用這麼長時間的。」
還是沒有回答,屋內死一般的寂靜。方根生覺得好生奇怪,他邁步朝屋裡走去。猛地腳下一絆,他趔趄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身體倒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他伸手向身下一摸,黏糊糊的,不知是什麼東西。他舉起手,湊到臉前,一道閃電在窗前亮起,他發現手上竟滿是鮮血!他一聲驚叫跳起身來。又是一道閃電亮起,身下竟是一具無頭屍體!方根生髮出一聲慘叫。
狄公道:「那麼,這個江家莊到底是歸洛陽縣治下,還是歸你的永昌縣治下?」
李元芳道:「卑職雖說算不上是相馬的大行家,但也略知一二。天下馬匹分為多種,以西域馬、蒙古馬為上品,這兩種馬也是天下最大的馬種。西域馬體態雄健,威武高大,一般在軍中做儀仗之用;蒙古馬體形稍小,但體力充沛,短途衝刺能力極好,因此,在軍中做騎兵之用。可這一排蹄印太可怕了,馬蹄大如海碗,竟比西域馬的馬蹄大出兩倍!剛才我丈量了蹄印間的距離,大人,你看……」
已是午牌時分,通往東都的官道已被永昌縣的衙役捕快和士兵完全封鎖。氣氛非常緊張。
此時,狄仁傑正坐在正堂的書案后靜靜地思索著。門「砰」的一聲打開了,一陣急雨飄了進來。狄公一驚,趕忙站起身走到門前,正要關門。
曾泰一驚,趕忙點頭:「是啊。怎麼,大人您知道?」
何雲點點頭:「是的。今天,李將軍拿來此馬蹄印,卑職一見之下便吃了一驚。查遍了兵部三十六馬坊、殿中省官馬坊六廄:左飛、右飛、左萬、右萬、東南內、西南內。殿中省飛龍使六廄:飛龍、祥麟、鳳苑、鸞、吉良、六群。共四十八坊馬廄的所有馬譜,竟沒有一匹馬與此相同!」
狄公笑了笑:「皇上無病。」
黑暗中傳來一陣陣焦急的呼喊:「陛下!陛下!」
春香抬起頭,向鏡子看去:「鏡子中是陛下的聖容。」
狄公點點頭道:「案發時間是今日凌晨寅、卯兩個時辰之間。」
曾泰道:「恩師,您看這件案子……」
上陽宮門外,兩頂大轎從不同的方向同時抵達這裏。左邊一頂大轎的轎簾一掀,太子李顯下得轎來。右邊大轎的轎簾打起,梁王武三思走了出來。二人的目光正好相對,都是一愣。
門外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穿虎頭鑌鐵護甲的兩隻腳從馬背上跨下來,一步一步地走著,雨水順著護甲光滑的立面流下來。腳步聲在門前停住。
李顯看了他一眼:「梁王也是進宮問安的吧?」
正說到這裏,內侍進來稟報:「太子殿下和梁王殿下聽說聖躬違和,前來問安。」
狄公點了點頭:「我記得,河南縣是在垂拱四年,也就是六年前分為洛陽縣和永昌縣的吧?」
狄公忙問道:「是什麼?」
曾泰道:「大約是辰牌時分。接到報案后,學生便派人將官道封鎖起來。」
狄公道:「從目前路面上的情況看來,以死者所乘馬車留下的痕迹最為清晰,這就證明從案發到報案,中間這段時間里,沒有其他車輛經過。」
忽然,外面傳來一聲馬嘶。屋內登時噤若寒蟬,一個黑衣人立即把燈吹滅。
李顯道:「看到聖躬安康,臣就放心了。陛下勤政愛民,乃萬世明君,天下皆仰皇帝聖顏,但盼陛下在操勞國事之時,也要注意龍體,以免群臣不安。」
狄公道:「拿來給我看看。」
一雙腳停在屍體旁,一位https://read.99csw•com身穿正五品京縣縣令官服的中年人蹲下身。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們非常熟悉的、曾任湖州縣令的曾泰!他仔細地檢視著死者的傷口,身旁的縣尉遞過一樣東西:「大人,這是在死者身上搜出的身份文牒。」
曾泰嚇了一跳:「皇上現在東都,可境內卻出了這樣的惡性兇案,一旦上達天聽,學生實在是吃罪不起啊!這才想請恩師出面勘查推斷,以期儘早結案。」
李顯與武三思退出寢宮。
曾泰一愣,望著身旁的縣丞,縣丞莫名其妙地搖搖頭。
何雲道:「此馬所戴蹄鐵乃是隋朝所制!」
狄公輕聲道:「一隻在天下四道十州出現過的滴血雄鷹;一個生於前隋大業七年的百歲之人;一匹蹄大如碗、步幅奇長的妖獸,這個案子到底有什麼玄機?」
狄公道:「你們再看看死者的屍身,皮膚光滑潤澤,富有彈性,這哪裡是百歲之人的皮膚!依我看,死者連四十歲也還不到。」

狄公將文牒遞了過來:「你們仔細看看!」
話音未落,狄春快步跑進來,喊聲:「老爺!」
曾泰略一躊躇,道:「在東都的城門關閉后,路上就沒有車輛了。」
李元芳苦笑著,搖搖頭道:「大人,恕卑職直言,兇手所乘的坐騎絕不是馬!」
武三思道:「啊,是呀。聽說昨夜皇上龍體違和,三思心中不安,特來呈進問安。」
曾泰道:「在一名死者身上發現了身份文牒,死者叫江小郎,是河南縣江家莊人氏。」
李顯微微一笑,拱手道:「梁王可好?」
曾泰道:「恩師,學生治下的永昌縣出了一樁奇案。」
李元芳道:「皇上殺人如麻,死在她手中的人不計其數。我想,這會不會是厲鬼前來索命?」
狄春笑望著狄公。狄公沉吟片刻道:「看你這個鬼樣子,這位客人不但和我很熟,也和你這小傢伙很熟,這會是誰呢?——啊,曾泰!快請他進來!」
李元芳道:「當時,先帝稱大人真大丈夫也!這件事,我還是聽張柬之大人對我說起的。張閣老對大人的膽識非常欽佩。」
屋裡的人登時緊張起來。剛剛說話那人道:「弟兄們,我看事情不妙,大家撤吧!」眾人對視著點頭。

何雲道:「就在此時,卑職忽然想到了一種早已絕跡的馬種。」
那字體越來越清晰,是一首詩:「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正是章懷太子李賢臨死前留下的那首絕命詩!
一陣悶雷滾過天際,發出「轟隆隆」的巨響。曾泰和縣丞猛吃一驚,登時後退了一步:「什麼?」
狄公道:「如果案發後有其他車輛經過,那麼死者所乘馬車的車轍一定會被其他的車轍所覆蓋。而現在看來,恰恰相反,是死者馬車的車轍覆蓋了其他的車轍。」曾泰點頭。
仍然沒有回答。方根生四下看了看,下定決心邁步向正房走去。房裡一片漆黑,沒有任何聲響。驀地「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了,一陣急雨飄了進來。方根生站在門前輕聲問道:「請問,主家在嗎?」
李顯、武三思同聲道:「臣等遵旨。」
李元芳道:「『天子之行,風伯清塵,雨師灑道,何妬女避邪!』」
曾泰看了狄公一眼,輕聲道:「我請來的斷案大師。」
狄公道:「這樣吧,你馬上命人將此蹄印拓下。元芳,你帶著拓好的蹄印,持我名帖到殿中省,請人看一看。」李元芳點點頭。
狄公問:「哦,什麼事呀?」
一番話把李元芳也驚住了:「何大人的意思是,這塊蹄鐵是隋末所制?」
狄公指著地上兩條清晰的車轍道:「你來看,這就是死者所乘雙輪馬車留下的車轍!」曾泰點點頭。
武則天慢慢睜開眼睛,春香和內侍圍在她身旁大聲叫喊著。
「別他媽自己嚇唬自己!」
武則天強自壓住心神,顫抖著叫了一聲:「春香。」
公主道:「您雖然貴為天子,百神呵護,可這幽冥之事,卻是難講得很,萬不可掉以輕心啊!」
狄公走到麥地里那稻草人旁,靜靜地審視著黃衫青年的屍體。站在一旁的縣丞俯在曾泰耳旁低聲問道:「大人,這位老先生是誰呀?」

狄公深深吸了口氣,道:「蹄鐵是隋末所制,那這匹馬……」
春香道:「沒有了」。
武則天坐在床上望著下站的太子李顯和武三思,慢吞吞地道:「你們看到了,朕的身體無恙,只是最近操勞國事,有些疲乏,故此想休息一下。」
狄公靜靜地思索著。許久,他抬起頭來問曾泰道:「你是何時接到報案的?」
狄公從宮中回來,走進書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坐在椅子里。李元芳問道:「大人,皇上的病不要緊吧?」
武則天一愣,冷笑了一聲:「這兩個人消息好靈通呀!」
李元芳渾身一抖:「還有誰說過這樣的話?」

一番話說得曾泰愁眉緊鎖,長吁短嘆。
武則天寢宮裡,太平公主和武則天坐在床上,說著什麼。公主看了看手中的翠蟾,嘆了口氣:「如此看來,真是賢哥的陰魂不散,前來作祟攪鬧。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武則天躺在上陽宮寶成殿中。一道道閃電在窗前亮起,霹靂一聲巨響,焦雷將寶成殿震得顫抖起來。武則天渾身一顫,徐徐睜開雙眼。殿內點著紅燭,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武則天輕聲道:「我,怎麼會到了這裏。難道又是做夢?」她顫抖著閉上眼睛:「我要九-九-藏-書回去,我要睡覺。這是夢,是噩夢!」
曾泰驚訝得語無倫次:「不、不是馬,那是什麼?」
太子和武三思走進殿來,躬身問安。
狄公一驚:「什麼事?」
李元芳道:「恐怕天下沒有人敢把她當作女人來看待。大人,可否恕元芳直言?」
武三思反唇相譏,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不也一樣嗎?」
曾泰和縣丞趕忙走到屍體身旁,撩開衣袖。果然,此人的皮膚光滑,肌肉結實,看樣子是個身體健康的年輕人。曾泰傻眼了,慢慢站起來:「難、難道,這文牒……」
武則天笑了笑:「叫他們進來。」
縣丞一愣:「斷案大師?」曾泰微笑著點了點頭。
黑衣人們靜靜地聽著。為首者一揮手,眾人馬上拔出鋼刀,有的藏身在門口,有的伏在窗前。
曾泰道:「這一次,總算是見到了您老人家,可學生卻不是專程前來探望,而是有事來請教。」
武三思道:「承殿下記掛,三思一切安好。」
狄公吐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微笑。
話音未落,曾泰跌跌撞撞地衝進門來。
夜,大雨瓢潑,驚雷閃電震撼著大地,上陽宮中一片昏黑,只有寢殿中還亮著燈火。
腳步聲響起,曾泰快步走進書房,雙膝跪倒叩下頭去:「恩師在上,受學生一拜!」

說著,狄公帶著曾泰沿車轍來到了麥地的田埂旁,指著道旁被掀翻的泥土道:「此人的身體落在這裏,而後,翻身而起,向田裡跑去……」他又指著腳印旁邊的一排馬蹄印道:「兇手騎馬隨後緊追,在麥田之中殺死了他。」
狄公道:「依這份文牒所寫,這個江小郎是前隋大業七年生人,而今已是神龍二年,算起來此人應該已經一百多歲了!」
狄公道:「有時候,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往往是最簡單的。」
武則天哀叫著喊道:「不,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自己的女兒,是你,是你這賤人!」王皇后一動不動,雙眼望著遠方。武則天渾身劇顫,猛地,喉頭髮出「咯」的一聲,雙眼翻白,昏死過去。
三人開懷大笑。落座后,曾泰道:「早就聽聞恩師隨皇帝駕臨東都,幾次前來探望,都正逢恩師伴駕出巡,無法得見。」
另一人道:「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曾泰道:「走,去看看!」說著,向麥田外走去。
狄公擺了擺手:「先不要妄下結論。走,到官道上看一看!」
何雲謝過狄公,三人分賓主落座,狄春獻上茶來。
「轟隆」,炸雷平地響起。隨著巨響,屋內的油燈竟然有人點亮了。方根生渾身顫抖著回過頭,他的瞳孔放大了,對面的牆壁上,用鮮血畫著一隻巨大的雄鷹!
狄公緩緩站起身來:「隋末的蹄鐵,漢代的寶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元芳道:「大人所言甚是,元芳慚愧!」
何雲道:「恕卑職出言無狀。這匹馬絕不應該是今人所有!」
何雲點點頭:「是的。因為這種蹄鐵花色乃是前隋煬帝驍果軍的專用蹄鐵,凡打造、使用此種花色者在本朝罪同反叛,按大逆論處。」
曾泰趕忙接過文牒,果然上面寫著「隋大業七年生人」。曾泰倒抽了一口涼氣,抬起頭來,望著狄公。
狄公倒抽了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
李元芳只覺得脊樑溝一陣發麻,輕聲道:「難道,難道是……」
何雲從懷裡掏出了那張馬蹄拓樣:「國老,今天下午李將軍拿著拓下的蹄印前來找我,也將他的看法告訴了卑職。卑職即刻查看《馬經》進行比對,認為此蹄印可以肯定是馬無疑,並不是什麼妖獸。」
屋裡沒有了聲音,黑衣人們面面相覷。忽然,一人道:「孫殿臣回東都報信兒,算時間也該回來了吧。」
前面就是恩濟庄。閃電照亮了這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山村。雖是初更時分,但村中漆黑一片,只有村西頭一座破敗荒頹的江家大院里,閃出一點點燈火。
李元芳搖搖頭道:「據我所知,當今天下沒有一種馬能夠邁出如此巨大的步伐!」
狄公笑道:「皇上殺戮過重,這是不假,然而,鬼怪之說乃是妄傳,人死魂銷,豈有鬼哉?如果枉死的人都來尋仇,那世上豈不早已大亂,何來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元芳,想不到,你這樣一個武藝高強,渾身是膽的大英雄,竟也會如此迷信!」
太平公主笑道:「這就叫各懷鬼胎!」
狄公回過頭問:「怎麼了?」
一道閃電照亮大殿,後面傳出了一陣嬰兒的啼哭。武則天渾身一抖,睜開眼睛。啼哭聲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她站起來,緩緩向殿後走去。哭聲從帳幔里傳出,武則天輕輕撩起帳幔。帳幔中是一張小床,上面放著一個渾身鮮血的死嬰。武則天一聲慘叫,猛然回身。閃電亮起,一個人站在她的身後,正是王皇后!
狄公沉思著沒有回答,良久,他抬起頭來道:「怎麼,你們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什麼不是?」李元芳回過頭來,狄公和曾泰站在他身後。
何雲道:「是的,這個拓印上的蹄鐵花色,本朝早在太宗皇帝時便已明令兵部駕部、官馬坊和閑廄禁絕使用!」
狄公道:「人只要正身正行,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民,何必有許多杞人之思!鬼怪之說不過是庸人自擾而已。」
一聲霹靂,焦雷在頭頂上炸響。李元芳和曾泰渾身一抖。狄公抬起頭來:「暴風雨就要來了。」
春香喊道:「醒了,陛下醒了!」
「說是有緊急任務。」
曾泰道:「正是。我已派縣尉前往江家莊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