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圍攻
白劍惡悠悠的嘆了口氣：「不用操心這個問題。即使我們找不到他，他也會再次找到我們的。」
安密壓了壓手，廣場上重歸寂靜。此時安密看向人群之後，臉上的神色由倨傲變成了恭敬，族人們也紛紛轉過頭去，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他們應該是趕著去見聖女吧？」羅飛猜測道。
然而在此時此刻，整個祭祀場上最激動的人卻是羅飛。當他定睛看清聖女面紗下的真容后，立刻「騰」地站了起來，口中情不自禁地叫喊出聲：「許曉雯！」
白劍惡「嘿」了一聲：「我們兩個寨子世代交好，而且哈摩族人都知道，我們白家就是當年白文選的後人。」
諸隨從齊聲驚呼：「安密大人，小心！」
「既然是自盡，給他把刀，往脖子上一抹不就完了嘛，幹嗎搞得那麼複雜？」岳東北咧著嘴，幸災樂禍地說道。
安密怒視著對方：「如果你還當我是族中的首領，那就把手中的兵刃放下！」
在那個方向上，出現了一個白色人影，她的衣袂飄飄，在黑暗的夜色中，顯得分外惹目。
……
不待雅庫瑪開口，安密已搶先回答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有些事情需要靈活處置。迪爾加接受了巡視『恐怖谷』的任務之後，我們的族人就再也沒有被惡魔傷害過。由他來擔任聖女的新衛士，我看是再合適不過了。至於水夷垤，今天他就要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來面對聖女雅庫瑪的審判。」
……
安密閉上眼睛，無奈地揮了揮手，族人閃出了一條道路。水夷垤押著雅庫瑪出了包圍圈，又往山林方向走了二十多米，這才把彎刀撤下了：「你回去吧。」
不過一上午在恐怖谷里的經歷使每個人的神經都無法放鬆下來，他們各自陷入了沉思中，直到岳東北首先打破了屋中沉寂的氣氛。羅飛等人立刻都把目關聚焦到了他的身上，神色疑惑，不太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
便在這時，躺在地上的水夷垤突然身形暴起，他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掙脫了繩索的束縛，迅捷無比地向迪爾加的右手抓去。迪爾加促不及防，只覺得手腕被一股大力扭過，五指一松，手中的彎刀已被對方奪了過去。
水夷垤的目光閃過一絲悲傷，動容道：「偉大的聖女雅庫瑪？您真的已將我拋棄嗎？對我來說，這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懲罰！」
羅飛沉默不語，這些也正是他苦苦思索而又難覓答案的問題。
「但我的怒火仍足以將你們全部吞噬。」黑影的話語中飽含仇恨的情緒，「你無法想象，我曾在一個怎樣的地獄中痛苦煎熬。你甚至並不了解，在那場『聖戰』中，你們白家曾犯下過多麼可恥的罪行！」
「可是，您為什麼要帶著那層面紗？」水夷垤並不掩飾自己心中的疑慮。
安密面沉似水，壓低聲音說道：「尊敬的聖女，請以族人的大計為重。」
「白寨主，看來你在哈摩族的村寨中，也有著很高的威信。」羅飛微笑著說道。
然而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戰鬥，水夷垤似乎礙於地位的尊卑，始終只防守，不反擊。安密的進攻也由此越來越無忌憚，令對方左支右拙，漸漸落了下風。
迪爾加會意，他下了祭壇，向著水夷垤一步步地走去，火光閃爍，映出了他臉上猙獰的笑意。
水夷垤強忍住劇痛，看著自己的族人們大聲說道：「水夷垤以下犯上，罪行深重，萬死難贖。但我今天還不能死，等我完成大事後，必然會回來請罪。我先留下一根手指，如果食言，請大祭司對我施行血瓶的詛咒！」
「你們現在肯定認為，是那個黑影挖開了墳墓，取走了李定國的屍骨。但我卻有一個大胆的想法，只是，嘿嘿，你們肯定是很難接受的。」
「聖女的身體當然不會離開山寨，但她的神靈卻趕來拯救我們。」蒙沙虔誠地說道，「那時我已經到了瀕死的邊緣。恍恍惚惚中，我見到了聖女。她穿著一身白衣，那麼美麗，充滿了仁慈的力量。我睜大眼睛，看著她一步步向我走來，然後她把溫暖的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對我說：回去吧，回到山寨中。一切都會好起來，『惡魔』會被再次擊敗，偉大的阿力亞和赫拉依和族人在一起，勇士們的神明永遠保佑著哈摩族。」
在過去的一天中，氣氛看似平靜，但羅飛卻有著強烈的預感：一場可怕的危機正在悄悄醞釀。他該如何去應對？
水夷垤卻並不追擊，他翻身一躍，竟上了祭壇。此時祭壇上便只有雅庫瑪一人，水夷垤搶到她的面前，把彎刀逼在了聖女的脖子上。
雅庫瑪點點頭，下定了某種決心。然後她又看向跪在下面的水夷垤，說：「吃下那些果實，救贖自己罪惡的靈魂吧！」
這番話句句說到李定國的痛處，他的身體一顫，眼角竟流出兩行血淚來。半晌之後，方才凄然開言：「衡陽大捷，孫可望狼子野心，想廢永曆帝自立，與我兄弟相殘，外敵得利；圍攻肇慶，鄭成功偏安一隅，半年未發盟軍，痛失收服兩廣之機；轉戰雲南，永曆帝畏縮懦弱，竟棄捨命苦戰的將士不顧，獨自逃亡緬甸。我李定國浴血一生，為天下人而戰，而天下卻無一人助我……如今，就連你白文選……也要背我而去嗎？」
說到辛酸處，盟少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紅。羅飛心中也難免唏噓：的確。讓這些習慣了在山林狩獵的人到現代社會中討生活，語言、信仰、文化各方面沒有任何交融之處，其難度可想而知。
「不錯。他現在已經取代你，成為新任的聖女衛士了。」安密一邊說，一邊轉過頭來，衝著身後的迪爾加使了個眼色。
水夷垤面對死亡時的從容似乎打動了祭壇上的雅庫瑪，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轉過臉龐，看了安密一眼。
「在這半年裡，迪爾加為了對抗惡魔，為村寨立下了大功。」雅庫瑪此時又指著自己身後那個高大的勇士說道，「從今天開始，我便封他為新任的聖女衛士，長伴我的左右。」
「什麼？」
不過在清風口的石台上，在他第一次見識了那個傢伙的威力，並且知曉了對方的身份時，他就已跪倒過。任何事情，第二次做總比第一次要容易很多。
白文選無言以對，苦笑了一下：「將軍，你殺了我吧。」
「明白就好。雨神廟中的玄機可保你白家在禰閎寨的世代權力，你不要忘了這權力是誰賜給你的。如果你再有二心，我隨時可以將你的權力基礎摧毀！」
砍刀硬邦邦地硌在後腰上，灼得他的身體一陣陣的發熱。
在不遠處觀戰的羅飛暗暗搖了搖頭，誰都看得出，再這樣下去，水夷垤必然會落得個血濺當場的結局。
迪爾加顯然被對方的表情激怒了，他略微俯下身，惡狠狠地說道：「收起你的目光吧，它嚇不倒我。你還以為自己是聖女面前的紅人嗎？不，你哪些威風的日子早已到頭了。你提到死亡？不錯，等待著你的正是死亡。」
這一聲叫喊顯得極不合時宜，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著羅飛投射了過來。聖女也轉過了頭，瞪大一雙黑亮的眼睛詫異地看著羅飛，這一下羅飛看得更加清楚，這女子瓜子臉，口鼻纖細，從容貌上看來，正是在雲南和自己有過httpｓ://reａd.９9ｃｓw.cｏｍ一面之緣的許曉雯。
對哈摩族眾人來說，這輕柔溫和的聲音是如此熟悉。他們從心底爆發出一陣喜悅的歡呼，慶祝久違的聖女病愈重現。
羅飛和白劍惡對看了一眼，顯然都不明白他言語中的「懲罰」和「救恕」指的是什麼。
安密反應極快，暴喝一聲：「殺了他！」在一旁守候的那兩名親隨立時刀光閃爍，向著水夷垤劈去。水夷垤團身一滾，從寒光中閃過，同時右手揮刀挑出，將捆在腳部的繩索也割斷了。
「傳言說，聖女已被複活的惡魔殺死了。」白劍惡直接回答了羅飛的問題，「有不少聽信傳言的哈摩族人都經過禰閎寨，逃離了山林。」
見羅飛重新做好，哈摩眾人也沒有再追問什麼，也許他們並不明白「許曉雯」也是一個女子的名字，還以為那只是羅飛在見到聖女的美麗容貌后所發出的讚歎呢。
羅飛知道對方說得有道理，只能無聲地嘆了口氣，心中雖然很不舒服，但卻又無可奈何。
「行了，水夷垤！」安密厲聲呵斥，「你不用再說這些無用的廢話了。你再不吃，難道非要逼我們強喂你嗎？」
「他來了。」白劍惡喃喃自語，他緊盯著那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兩眼圓睜，但瞳孔卻緊張地收縮了起來……
也許是岳東北最後的結論實在是太離奇，這次周立瑋不但沒有反駁對方，反而笑著說道：「那你的意思是，這李定國是自己從墳墓里爬出來了？」
族人們立刻往兩邊分開，閃出一條道路，同時深深躬下身體，虔誠地呼喚著聖女的名字：「雅庫瑪！」
在族人的夾道中，雅庫瑪款款走向祭壇。她的身形婀娜，行走間流露出一股穩重大方的氣質，一襲白色的長裙罩遍全身，裙帶隨著夜風飄向身後，顯得既高貴，又優雅。面對這樣一個女子，所有的人都會忍不住想要看清她的容貌，然後她的臉上卻攏著一層同樣雪白的面紗，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兩隻明亮的眼睛，在烏黑長發的映襯下，留給人無限的遐想空間。
不多時，白劍惡已經出現在了村寨外的山林中，這是通往「恐怖谷」的必經之路，上午，他剛剛和羅飛等人到過這裏，現在，又悄悄前來，他想幹什麼呢？
雅庫瑪？這熟悉的詞語立刻觸及了羅飛記憶中的某個片斷，他看看身邊的周立瑋，對方此時也正好轉過目光，雖然沒有言語上的交流，但兩人同時讀懂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亦證實了自己的判斷。
附近的族人一片驚呼，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安密咬著牙齒，怒喝道：「慌什麼，把他給我圍起來！」
白劍惡也皺起眉頭：「索圖蘭經過禰閎寨外出的時候，我曾招待過他，並沒有看到什麼『聖女』。」
白劍惡更是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幾乎已喘不過氣，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涔涔而下，他知道對方正懷著一種怎樣的憤怒，那憤怒足以將他撕成碎片。
羅飛認出點火把的正是上午陪自己前往恐怖谷的安密隨從，他們的另兩個同伴此時卻不在廣場之中。
安密微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邁步登到了祭壇上，他面對著自己的族人，昂首而立，神情肅穆堅定，在火光的映照下，充滿了威嚴的氣勢。
兩人出了屋子，在村寨中隨意而行。此時有不少寨民也紛紛外出活動，他們似乎都與白劍惡熟識，往往主動上前問候行禮，言語間也非常恭敬。
白文選看了看那一路灑下的血跡，咬了咬牙，終於揮劍迎了上去。
「我不會傷害聖女的，我只是想請她護送我離開這裏。」水夷垤一邊說，一邊押著雅庫瑪走向祭壇。雅庫瑪臉色蒼白，不管她曾經如何受人尊崇，現在卻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羅飛的腦子裡亂成一團，有太多的迷惑在這一刻紛涌而現。他茫然地站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正確處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正尷尬間，忽然感覺有人在輕拉自己的衣角。
水夷垤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現在嗎？」
羅飛沒功夫理會對方無聊的玩笑話，但他心中卻也在暗暗責怪自己：羅飛啊羅飛，你今天是怎麼了，這麼沉不住氣？
羅飛點點頭，表示贊同，他的思維沒有絲毫的停滯，又轉向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個『黑影』殺死了你的手下，卻沒有對你動手，是不是也和這段淵源有關？不過按照李定國當年的心愿，你們白家後來的表現，可並不讓人滿意。」
隨從們躬身離去，圈子裡便只剩下了安密和水夷垤兩人。
走到祭壇下，索圖蘭停下腳步，站在了人群的正前方，在他身後，列著一排服侍相同的男子，這些應該都是哈摩族中的祭司。
「沙沙沙」的聲響沒有停歇，但卻是從林子深處傳出。
白文選明白了李定國的意思，他略一沉吟，說道：「既然如此，末將還想請將軍賜我一物。」
「什麼？」這顯然出乎白文選的意料，他驀然愣住了。
族人間交頭接耳，稍稍起了些騷動，但並沒有人提出明確的反對。倒是羅飛聽完白劍惡的翻譯后，瞪眼看著身旁的同伴：「就這樣剝奪一個人的生命，也太草率了吧？」
李定國手持長劍，一步步地向白文選逼近，鮮血早已染紅了征袍。他怒睜著雙眼，雖然受傷極重，但渾身上下仍瀰漫著一種駭人的威猛氣魄。白文選臉色慘白，不住地往後退卻著。
岳東北壓低聲音，用一種故作神秘的語調說道：「這神秘的黑影的出現和李定國屍骨的消失其實是同一件事情？」
「那是無恥的謊言！」旁邊的一個哈摩男子忽然情緒激動地插話道，「惡魔雖然已經復活，但聖女卻絕對沒有死。」
白劍惡受寵若驚地直起身，抬頭往上看去，他看到了一雙令人戰慄的眼睛，通紅，布滿了血絲，像是燃燒著灼人的火焰。
等羅飛走到近前，岳東北大咧咧地一揮手，頗為得意地說：「來，坐吧。這些椅子是哈摩族人特意為我們幾個準備的。」
片刻后，卻聽周立瑋說道：「這個人雖然神秘，但總算已在大家面前現了身形，而且也留下了一些蹤跡。這可惜今天如此接近，最後卻還是沒有捉住他。不知道他現在會躲在哪裡？」
雅庫瑪驚呼一聲：「你……你這是幹什麼？」
黑影彎下身，把嘴附在白劍惡耳邊，低語了一番。
白劍惡擺了擺手：「在這與世隔絕的深山裡，族規是遠遠大於法律的。羅警官，這件事情你插不上手。」
「白文選！」李定國怒喝道，「你有膽量出賣我，為何卻不敢和我一戰！」
「他去一個朋友家轉一轉，應該馬上就來了。」
「聖女永遠與我們同在。」安密右手合胸，向著祭司場西方行了個禮。
走在最前面的人衣衫襤褸，步履蹣跚，正是昨夜被關押在水牢之中的水夷垤。他的雙手被繩子縛在背後，腳上也帶著套索，行動起來極不方便。跟在他身後的兩人手持彎刀，遠遠認出卻是安密貼身隨從中的另兩人，他們一直沒有出現，原來是到山池那邊押解水夷垤去了。
「白寨主，他沒有來嗎？」安密忽然問了一句，神色間有些不悅。
羅飛點點頭，九*九*藏*書沒有再說什麼，同蒙沙等人一道向著村寨南邊的祭祀場而去。白劍惡目送他們在小道的盡頭拐了彎，這才移動腳步，獨自離去。
白劍惡無聲地點點頭，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水夷垤臉色一變：「迪爾加？」
水夷垤看著迪爾加手中的東西，愣了片刻后，抬起頭來，向著祭壇上的雅庫瑪問道：「偉大的聖女雅庫瑪，這的確是您的意願嗎？要讓忠心的水夷垤為了您而死去？」
安密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向了羅飛等人，族人們順勢看過去，又爆發出一陣歡呼。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黑影冷冷地說道，「現在，我有幾件事要交給你去做，你最好不要讓我失望。」
白劍惡不出聲，蹙起眉微微搖著頭。此時正好又有幾個哈摩族人從他們面前經過，白劍惡上前兩步，用哈摩語言問他們：「你們這是要去見聖女嗎？」
「真正危險的刀，你是看不到它的鋒刃的。」羅飛想起了自己昨晚對安密說過的話，他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是的。」一個中年女子恭恭敬敬地說道，「聖女已經病了很久，村寨中也一直沒有進行祭祀的典禮。現在聖女終於康復了，晚上全族人都會去拜見她，那些不好的傳言再不會有人相信了。」
「當然可以。仁慈的聖女願意幫助任何遇到困難的人。」蒙沙自豪地回答。
一番小小的風波之後，全場關注的焦點又回到了跪在祭壇前的水夷垤身上。卻聽雅庫瑪冷冰冰地說道：「水夷垤，你犯下的罪行，自己還有什麼話說？」
……
安密哼了一聲，邁步跨下祭壇，他掃了幾個隨從一眼：「你們都退下去吧。」
羅飛點點頭，剛剛坐下，一旁的周立瑋問道：「白劍惡哪去了？」
白劍惡遠遠地瞥了一眼：「應該是蛇腥草結的果子吧？劇毒，以前哈摩族人常用它來葯死那些難以馴服的烈性野象。」
「你不記得昨天安密的話嗎？族人們已經很久沒見到聖女了，而聖女會在今晚露面。」羅飛微微一笑，「這倒是個難得的好機會，我也有很多問題，要當面問問這個聖女呢。」
隨著白劍惡的思緒迴轉，讓我們也看一看，在李定國臨死前，他和背叛自己的心腹大將白文選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其中的答案，也許只有這名叫做雅庫瑪的聖女才能解答。
火把全部亮起來之後，兩名隨從分站在人群的南北兩側，呈護衛之勢。此時安密和索圖蘭進入了祭祀場，從西北方向著祭壇處走來，所到之處，人群紛紛側讓行禮。
「後來大祭司找到了我。他想治好我的病，帶我回到山寨。」蒙沙回答說，「但那時我的心中已經充滿了絕望，外面的世界無法生存，而『惡魔』又復活了，山寨面臨著可怕的災難。我喪失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事實上，如果不是聖女出現，我肯定已經死了。」
李定國暴喝一聲，手中的長劍以雷霆萬鈞之勢盪出，兩劍相擊，發出「鐺」的一聲脆響。白文選只覺得一股令人無法抵擋的渾厚力道從掌心處傳來，虎口劇痛，五指一松，兵刃脫手而出，直飛到一丈開外，劍身竟已彎曲變形。
沉默片刻后，雅庫瑪點點頭：「是的，這是我的意願。」
「耐克？……真是這樣的？」岳東北尷尬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敗下陣來，「那這個人會是誰呢？不可能憑空冒出來吧？他又為什麼要拿走李定國的屍骨？」
族人都已到齊，在場上站成了黑壓壓的一片，他們此時秩序井然，鴉雀無聲。在索圖蘭的帶領下，祭司們首先躬身行禮，用哈摩族語言問候自己的首領：「尊敬而勇敢的安密大人！」
周立瑋皺了皺眉頭，心中似乎有幾分疑慮。
羅飛循聲望去，只見岳東北正站在祭壇的西北腳下沖自己招手。那裡擺了四張椅子，周立瑋也坐在他的身旁。
「不要試圖反抗……你很清楚我的力量，你更清楚，反抗失敗對你自己意味著什麼。」那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來，嘶啞、陰森，透著徹骨的寒意。
聖女？難道是病危狀態下出現的幻覺嗎？羅飛在心中暗自猜測，又問：「聖女就出現了那麼一次嗎？你清醒之後，有沒有再見過她？」
迪爾加搶步上前，接過受傷者手中的兵刃，加入到戰團中。水夷垤一看到他，兩眼立刻迸出憤怒的火焰，他搶出幾招，暫時逼退了那幾名隨從，然後聚集全身的力量，一刀向著迪爾加狠狠地劈了過去。
「哦。」羅飛點了點頭，「逃離山林的那些族人中，就有你一個。」
迪爾加長吁了一口氣，帶著種大功告成后的輕鬆感覺，他彎下腰，伸出左手二指去探水夷垤的鼻息。
祭壇上和廣場的四周立著很多木樁，上面都插有松脂製成的火把。此時天色已黑，兩個男子分別從南北兩側開始，將那些火把逐個點燃。祭祀場上頓時明亮了許多。
這男子大約四十多歲，面相忠厚。羅飛有些驚訝看著他：「你能說漢語？」
羅飛此時也走過來，聽了白劍惡的翻譯后，他立刻敏感地追問道：「不好的傳言？什麼傳言？」
安密怒極反笑：「好，好……」第二個「好」字話音未落，他已欺身上前，發動了凌厲之極的攻勢。祭壇下人影晃動，兵刃交錯聲連綿不絕，兩個哈摩族公認最為勇猛的鬥士戰在了一處。
白劍惡身體一顫，情緒激動地辯解：「不，這不可能。」
「偉大的聖女雅庫瑪，您隨時可以取走我的一切，包括生命。但是……」水夷垤用試探的口吻問了句，「在此之前，您是否忘記了某件事情？」
林子里越來越暗，越來越靜，只聽見腳步踩在落葉上的「沙沙」的聲響。
蒙沙臉上露出羞慚的神色：「神明已經懲罰了我們這些膽小的人，我是幸運的，我的靈魂得到了聖女的救恕。」
「讓開。」水夷垤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卻帶著一種令人難以違抗的威懾力。
「行了。」羅飛擺了擺手，化解了兩人之間不太友好的氣氛，然後他看著岳東北，「你沒有看那些腳印嗎？」
水夷垤苦笑了一下，忽然手起刀落，將自己左手食指齊齊切了下來，頓時鮮血飛濺。
一名手持彎刀的護衛緊隨在雅庫瑪的身後，此人身材高大，昂首挺胸，神色間甚是驕傲，正是上午帶領羅飛等人前往恐怖谷的哈摩勇士迪爾加。
「傳世苦難？」雅庫瑪顯得有些茫然，她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求助似地看著身旁的安密。
水夷垤看向雅庫瑪的目光慢慢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他的表情也在臉上凝固住了，然後他意味深長地點著頭，木然說道：「好的……我吃，我吃……」
安密緊握著刀柄，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但在這樣的情勢下，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一步步走到了南方的人群邊。
「那是什麼東西？」羅飛好奇地問道。
「聖女？」
「聖女？難道她也和索圖蘭大祭司一起出去了？」羅飛詫異地問道，「可是你們不都說，聖女這半年的時間里，一直是身患重病嗎？」
白劍惡輕嘆一聲：「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只要你能找到他的角度，很多事情就不難理解了。」
聖女上下打量了羅飛幾眼，神色間毫無九-九-藏-書相識之意，然後她調轉臉龐，重新把面紗拉好。
「那後來怎麼樣了？」一向冷峻的白劍惡此時也關切地問了一句。
說話間，迪爾加已經來到了水夷垤的身前，後者抬起頭，看著這個新晉的得志者，臉上的虔誠與悲傷消失了，代之以極度的厭惡和仇恨。
迪爾加挺起胸膛，臉上浮現出一股壓抑不住的得意和自豪。聖女衛士，這意味著他已經獲得了所有哈摩勇士中最為榮耀的地位，即便是安密首領和索圖蘭大祭司也無法節制他的行為，從此，他只聽從聖女一個人的差遣。在祭祀時，也只有他才能跟隨聖女登上那神聖的祭壇。這一切都是所有哈摩男子的夢鄉，而今天，他終於做到了！想到這裏，他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很好，你這樣做，使得我心中的怒火略微平息了一些。」黑影一邊說，一邊俯身輕輕扶了下白劍惡的肩頭。
「將軍……」白文選伏在李定國的腳下，「我軍久困山林，已毫無勝機。末將不忍軍士再受惡魔毒戮，也不願看到善良的哈摩族人捲入這場已無意義的戰爭。」
「水夷垤據說是哈摩族三百多年來最勇猛的聖女衛士。如果他手中有了刀，那無異於給猛虎裝上了鋒利的牙齒，後果不堪設想。」白劍惡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情肅穆，頗帶有幾分敬畏之情。
「你為何如此？！」李定國睚眥欲裂，再次厲聲喝問。
位處兵營心臟地帶的中軍帳外，此時卻冷冷清清，只剩下對峙中的李定國和白文選二人。
片刻后，兩人已走上了祭壇。雅庫瑪在安密身旁站定，迪爾加則退向側後方，但始終不離雅庫瑪身邊三步。
「聖女剛剛恢復，受不得風寒。」安密略一沉吟，說道，「不過，為了讓族人們安心，就請聖女把面紗揭開片刻吧。」
水夷垤剛才一招得手，毫不停歇，后招已緊隨而至，眼看就要取了迪爾加的性命，忽聽耳側刀聲呼嘯，連忙轉身回手，與拿飛刀相格，只聽「鐺」的一聲大響，火花四濺。
水夷垤淡淡地一笑：「我水夷垤永生永世都是聖女最忠實的僕人，能死在聖女的意願下，這是我最大的榮耀。」
忽然，白劍惡神情一緊，眼皮輕跳了一下，他停止了走動。
不過蒙沙自己已經在往下解釋了：「我們這些逃亡山外的人，根本適應不了外面的生活。縣城裡的漢人看不起我們，他們不信奉我們的神明，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哈摩族偉大的聖戰。我每天辛勞奔波，卻掙不了多少錢。我沒錢住宿，只能睡在縣城裡的橋洞下。後來我終於支撐不住，病倒了。我躺在冰冷的河床上，無依無靠，就這樣過了三天三夜，我已經到了死亡的邊緣。」
說完這些，他大步向著南方的群山奔去，片刻后，便已消失在了黑暗的叢林中。
此時索圖蘭向這邊走上兩步，正色說道：「羅，今天是我們哈摩族極為重要的場合，請你萬萬不要打擾。」
白劍惡不再前行，他圍著那根樹枝，神情不安地來回徘徊著，他似乎在等待什麼東西，又似乎在害怕什麼東西。
雅庫瑪穩住情緒，正視著對方的眼睛說道：「水夷垤，你今天的所作作為已經徹底背叛了種族，你將永世得不到寬恕。」
接近傍晚時分，雨勢漸漸小了。羅飛想去寨子中轉一轉，考慮到語言方面的問題，他叫上了白劍惡和自己同行，以有個翻譯。
「這麼說，李定國當初沒有殺死你的先祖，就是為了保留南明軍隊的最後一絲血脈，希望還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聽完白劍惡的講述，羅飛頗為讚歎地說道，「為了天下大義而不計私人恩怨，不管他是英雄還是惡魔，在臨死之前，還能有這樣的胸懷氣度，從這一點來說，李定國就稱得上是一個難得的漢子。」
說完，他拔出腰間的彎刀，舉過頭頂，縱聲長嘯。台下的男子也紛紛拔刀在手，齊聲呼應。數千人的呼喊匯成了一處，那氣勢著實驚人。羅飛等人雖處在圈外，聽見這長嘯聲，也禁不住心曠神怡，熱血沸騰。
雅庫瑪點點頭，伸出一隻皓臂，把面紗從右側輕輕揭開，露出了秀麗脫俗的容顏。水夷垤情緒難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哽咽著說道：「偉大的……聖女……雅……雅庫瑪……」雖然已淚流滿面，但很明顯，那是因喜極而泣落下的淚水。
羅飛和蒙沙等人到達的時候，場上已聚集了不少族人。他們按照男人在前，女人在後的順序，整整齊齊地站成了兩群。蒙沙連忙幾人與羅飛道了別，加入了族人的隊伍中。羅飛在場邊慢慢踱步，習慣性地四下巡視，觀察場內的情形和周圍的地貌，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片刻之後，安密止住嘯聲，又說道：「我們並不孤獨。三百多年前的聖戰聯盟現在又重建了。這裡是我們的盟友，禰閎寨的白寨主，還有來自漢族的勇士和祭司們！」
「請將軍傳我惡魔之力，以助大事。」
安密對水夷垤冷冷地哼了一聲：「怎麼，你害怕了嗎？」
「不，不是！」水夷垤突然大叫了起來，他跪在地上，向前膝行了幾步，用詫異的目光緊盯著雅庫瑪，焦急地說道：「聖女雅庫瑪，您這是怎麼了？您忘記了自己承擔的那傳世苦難嗎？」
待那迴響聲平息之後，安密向著台下的族人大聲說道：「姦邪的小人盜走了血瓶，惡魔已經在恐怖谷復活。哈摩族偉大的聖戰又開始了，而我們，是不可戰勝的！」
周立瑋瞥了他一眼：「行了，別賣關子了。你那些令人難以接受的想法還少嗎？也不多這一個。說吧。」
也許這是個機會，趁著「他」毫無防備……白劍惡這麼想著，頭上的汗珠更密集了，他的右手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
劍鋒已觸及咽喉，帶來一陣徹骨的涼意。然而劍勢卻就此停住。片刻之後，李定國沙啞的嗓音響起：「你……為何如此？」
羅飛低下頭，只見周立瑋在向自己暗中遞著眼色。他坐回到椅子上，輕聲問道：「周老師，你看到沒有？」
「謝謝。」羅飛笑了笑，轉頭看向白劍惡，「那我們就走吧。」
李定國卻搖了搖頭：「這是邪惡的源泉。我被困山林，迫不得已才用此下策，以致兵士靈魂塗炭。這力量絕不可以流傳到世間。我一直安排親隨，看護著那幾個苗人，只要兵敗，就會立刻將他們殺死。這個秘密，只能永遠被埋葬在地獄中。」
迪爾加不及躲避，只能揮刀，硬生生地擋了一下。但對方的力量霸道無比，他只覺得手腕大震，彎刀拿捏不住，脫手飛出，竟向著祭壇上的安密而去。
「腳印？」岳東北眨了眨眼睛，「……你是說山洞中的那些？」
安密卻徑直往祭壇上登去，行至一半時，他看到了羅飛等人，轉過身微微頷首示禮。羅飛三人亦站起身，合胸垂首。
白文選此時抬頭看著李定國，壯起膽子說道：「即便此計已成，又能如何？衡陽大捷之時，圍攻肇慶之日，我軍何等雄壯？到頭來仍不免流落山林。如今兵不過萬，連永曆皇帝也被吳三桂剿殺了。將軍，天下大勢已去，豈是你一人之力可以逆轉！」
李定國壓低了聲音：「投降清兵，以獲喘息。
九*九*藏*書禰閎寨暗藏玄機，可作修養之地。」周立瑋微微搖了搖頭，壓著聲音說：「情況不明，靜觀其變。」
白劍惡一怔，神色有些尷尬。躊躇片刻后，他才窘然說道：「天下已定，憑藉窮山僻壤里的一點微薄力量，要想成就大事，又談何容易？我們白家當初能拒絕清廷的封賞，甘心在禰閎寨蟄伏了數百年，已經算很難得了。對了，羅警官，你有沒有發現，今天這個寨子要比昨天熱鬧多了。」
水夷垤顯然也看清了此時的形勢。他眼中忽然精光一閃，趁著安密毫不防守之機，忽然一刀攻了出去。安密全無準備，急忙往後撤了一步，同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末將……不敢……」
「哈哈哈……」李定國仰頭向天，發出一陣嘶啞悲愴的狂笑，那笑聲響了一半，卻又隨呼吸一同嘎然而止，唯有寂寞的血淚仍從他的眼角不斷地滲落下來。
水夷垤艱難地往前挪動著，在這個過程中，他的雙眼始終一眨不眨地看著祭壇上的雅庫瑪。終於，他在諸位祭司前面的空地上停下了腳步，仰起頭，顫著聲音問道：「雅庫瑪？您真的康復了嗎？」
「英雄？惡魔？」白劍惡反覆咀嚼著這兩個詞，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他「嘿」了一聲，「也許這兩者之間從來就沒有過本質的區分。世上的是是非非，都以成敗而輪。三百多年前，李定國如果能突圍成功，扭轉戰局，重振漢人的河山，那自然會被後人尊為大英雄；可惜，他最終還是命喪荒野，在勝利者書寫的歷史中，他便只能落一個『惡魔』的名聲了。」
李定國的長劍順勢而下，直奔對手的脖頸處而去！
「什麼？」白文選茫然地張大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雅庫瑪看著自己的族人們，開口說道：「這半年我生了重病，一直不能外出，但我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們。血瓶被盜走，惡魔獲得了重生，但哈摩族的勇士們還在，惡魔傷害不了我，也傷害不了我的族人。」
「是聖女救活了我，給了我新生。康復之後，我便回到了村寨中，我再也不會離開這裏，即便是和那『惡魔』戰鬥到死！」蒙沙眼含熱淚，激動地說道。
羅飛咬了咬嘴唇，目光中滿是焦急之色。
眾人在午後回到了哈摩族人的村寨中。稍稍吃了些東西后，羅飛四人與索圖蘭等人分別，然後到暫住的屋子裡休息。
白劍惡最後顯然有岔開話題之嫌，不過他說的倒的確不假。此時已是傍晚時分，但寨子中的小路上卻不時有族人穿梭而過，並且他們的心情看起來都不錯，步履匆匆，神色開朗，似乎正在期盼在某件喜事的到來。
要命的是，至今他還不知道那個神秘的對手究竟是誰，「他」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岳東北雖然拐了個彎，但羅飛心思如電，立刻聽出了他話中的潛台詞，他咧了咧嘴：「這個……太荒謬了，比你以前所有的奇怪學術都更加荒謬。」
水夷垤咬了咬牙：「恕我……不能遵命。」
「羅警官，這邊，這邊！」
李定國的長劍始終不離白文選的咽喉要害，隨時可取了對方的性命。他又恨恨地說道：「我今日便要炸開懸湖。此計若成，便可扭轉頹勢。沒想到你……你竟在此時壞了我的大事！」
哈摩族人的祭祀場位於村寨的邊緣部位，面積比禰閎寨雨神廟前的那個廣場要更大一些。祭祀場的正東方向建起了一個兩丈見方的祭壇，這樣在清晨舉行祭祀活動的時候，可以沐浴到最聖潔的第一縷晨光。祭祀場的南邊與山林相接，往西南方向走，翻過矮山，便可到達令族人們聞之色變的恐怖谷。
「殺了你？」李定國長嘆一聲，「世人都以為我李定國是個好殺的魔頭。嘿，處於亂世之中，該殺之人不殺，何以立我軍威？如今事以至此，殺了你又有何用……唉，你去招呼手下的弟兄，投降清兵去吧。」
看著那些山峰，羅飛又想起了在墓場時，那個黑影與眾人相視的情形。「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所有人，雖然相距如此之遠，但一種可怕的怨怒和仇恨還是伴隨著「他」的目光壓迫而來，在那目光下，墓場中的每個人都無處躲藏，他們像是脫|光了衣服的小孩，赤|裸裸地毫無抵禦與反抗的能力。
不久前還泣拜在地、甘心為聖女而死的水夷垤居然會做出如此無禮的舉動，這一下變故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每個人都愣在了原地，現場鴉雀無聲。
「白文選！」李定國突然暴喝一聲，「你犯了悖逆的大罪，你可知我為何不殺你？」
暮色時分，山林中顯得尤為昏暗。白劍惡在一棵大樹前停下了腳步，樹下橫著一根粗壯的樹枝，可以看出是剛剛被人用利刃砍下的。
白家世襲的勢力使他在一出身，便註定要成為禰閎寨的統治者。他本沒有跪拜在別人面前的習慣。
白文選拜伏：「末將明白。」
三人穿過人群，向著祭壇下而來。水夷垤所到之處，族人們紛紛避讓，從他們臉上的神情可以看出，眾人對這個村寨中的「叛徒」即厭惡，但又帶著相當的畏懼。
安密卻毫不慌張，等拿彎刀飛到面前，他才從腰間拔刀在手，迎著拿來刀奮力一砍，飛刀立刻變了方向，夾著呼呼的風聲，反向著水夷垤疾射而去。
水夷垤止住哭泣，抬頭看著雅庫瑪，回答說：「只要聖女安然無恙，我願承為所有的罪過承擔責任。」
羅飛此刻也冷靜了下來：不錯，這確實是現在最好的應對方法。
羅飛也驀然一驚，下意識地從腰間摸出了手槍。白劍惡連忙壓住他的手腕：「小心！千萬不能傷了聖女！」
岳東北用嚴肅的表情回應著周立瑋的調侃：「這並不是什麼笑話。在中西方的歷史文化中，都有很多關於復活的傳說，你以為這些傳說全都是空穴來風嗎？至少在這個領域，我所做過的研究比你要多得多。」
黑影慢慢踱到了白劍惡的身前，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白家當年許過的諾言，你還記得嗎？」
雅庫瑪加重了語氣：「是的，現在！」
「對啊。這哈摩族對白家應該一直是懷有感恩之心的。」羅飛點頭感慨，說到這個話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又說道：「白寨主，既然你是白文選的後人，那有一個問題，你應該會知道答案。」
羅飛正要回答，白劍惡的聲音已在不遠處響起：「安密大人，請原諒我來晚了。」伴著話音，這位與哈摩族世代交好的寨主來到了羅飛等人身邊，他的額頭上細汗密布，似乎是剛剛趕過一段急路。
白劍惡的心一下子涼到了冰點，原本就殘存不多的勇氣在瞬間崩潰了。他的雙膝一軟，跪倒在潮濕的腐葉上。
可是族人對聖女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似乎並不是很認可。祭壇下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片刻后，站在前排的一個祭司向台上行了個禮，說道：「尊敬的聖女雅庫瑪，根據世代慣例，聖女衛士的任命極為慎重，必須由全族的勇士比試武藝，並且通過智慧、膽量和忠誠的重重考驗。這麼重要的職位直接又迪爾加來擔任，未免有些草率。而且水夷垤雖然犯下大錯，但聖女還從未正式出面對其進行處罰，嚴格說來read.99csw.com，他聖女衛士的職位還沒有被剝奪呢。」
迪爾加趁勢往後退去，驚惶之下，竟一腳踩在了那個受傷隨從的身上，兩人摔成了一團，狼狽不堪。迪爾加滿臉羞愧，看著安密說道：「多謝大人救了我的性命。」
岳東北不知道其中原委，笑呵呵地調侃：「怎麼了，羅警官，這個女人竟會讓你如此失態？」
羅飛單刀直入地問道：「當年李定國為什麼沒有殺白文選？」
「是的，我……記得。我是你的奴僕……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以彌補我的過錯，乞求你的寬恕。」白劍惡一邊說，一邊把額頭貼在了地上，這個姿勢和三百多年前，白文選拜伏在李定國腳下時一模一樣。
迪爾加得意地獰笑了一下，把左手手掌中的果粒倒進了水夷垤的口中，那果粒色澤鮮紅奪目，在火把映襯下閃著妖異的光芒。
迪爾加此時從腰間摸出幾粒小指蓋大小的圓形植物果實，放在手心攤開：「水夷垤，你乖乖的把這些吃了吧？」
像暗夜的幽靈一般，「他」終於從漆黑一片的叢林中鑽出。「幽靈」向著白劍惡一步步的走近，一股充滿仇恨的力量向四周蔓延，連躲在陰暗角落中的蟲兒也被這力量逼得止住了鳴叫，林子中死一般得寂靜，毫無生命的氣息。
「很好。看來你雖然墮入了邪惡，但至少還保留著原有的勇氣。」雅庫瑪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就讓迪爾加來執行對你的懲罰吧。」
說完這些，迪爾加挺直腰板，面向族人朗聲道：「水夷垤身為聖女衛士，卻幫助邪惡的敵人盜走了族中的聖物，罪不可恕，依族規，本該處死。聖女慈悲，給他自盡的機會，以洗刷自己曾經犯下的罪惡。」
「沒有。」蒙沙搖頭的同時，嘴角卻露出一絲幸福的笑容，「不過，今天晚上我就可以見到她了。」
白劍惡轉過頭，看向遠處巍峨的群山，沉默半晌后，他才頗為感慨地說道：「在哈摩族人眼中，李定國無疑是個惡魔。但在禰閎寨，李定國卻仍然世代被奉為英雄，甚至是神靈。唉，人的一生，所謂是非功過，往往是糾纏在一起，很難分清的……」
水夷垤合胸行了個禮：「尊敬的首領安密大人。」
徹底擺脫了束縛，又有兵刃在手，水夷垤精神陡長。他吐出口中的蛇腥果，翻身而起，橫刀在胸，眼中閃爍著迫人的光芒。剛才還落魄潦倒的死囚在一瞬間變成了威風凜凜的刀客。
全體族人緊隨其後，同聲念頌：「尊敬而勇敢的安密大人。」聲音宏亮整齊，在寂靜的山谷中迴響不絕。
在場其他的族人此時也紛紛合胸，向天行禮。他們臉上的表情神聖而堅定，輕聲同念著：「勇士們的神明永遠保佑著哈摩族。」
「也許那墳墓並不是被人挖開的！」岳東北是個心中憋不住話的人，一有了什麼想法，立刻便倒了出來。
說完這些，安密重重地拍了兩下巴掌，隨即，廣場西北角上人影晃動，一行三人從山池的方向走了過來。
白劍惡此前一直在給羅飛等人做著翻譯，此刻頗鄭重地說道：「羅警官，聖女在哈摩族地位極為尊貴，你可不能太唐突了。」
「我們可以一塊過去嗎？」羅飛很誠懇地請求，「我現在也很想見到你們的聖女。」
聽見首領的斥責，眾人這才略定了些神，在索圖蘭等祭司的指揮下，男子們圍著祭壇散開了一個半圓，把水夷垤團團困在中間，只是他們前來拜見聖女，都沒有攜帶兵刃，在加上水夷垤威名久播，誰也不敢徒手上前。安密一聲令下，那四個持刀的隨從躍入圈中，從東、南、西、北四面向著水夷垤圍攻過來。這些隨從既是首領的衛士，自然個個身手矯健，刀法精熟。但他們以四敵一，竟然占不到絲毫的便宜。
「什麼？」白劍惡停下腳步，試探似地看著羅飛。
岳東北「嘿」了一聲，不以為然：「有那麼厲害么？」
男子自我介紹說：「我叫蒙沙，我曾在勐臘縣城裡呆過好幾個月，不久前剛剛回到村寨中。」
「是的。」雅庫瑪冷冷地回答，「我得到神明的保護，邪惡的力量休想傷害到我。」
片刻后，佔在北首位置上的隨從進攻時過於冒進，反被水夷垤一刀划傷了腿部，頓時鮮血長流。他痛苦地悶哼了一聲，跌到了戰圈之外。
水夷垤慢慢地咀嚼著，片刻后，他臉上的肌肉一陣抽|動，弓腰蜷背，顯得極為痛苦。搖晃掙扎了一陣后，他「撲」地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鮮紅色的液體從他的嘴角流出來，分不清是血液，還是那劇毒的果汁。
白劍惡臉上出現一絲茫然的情緒，似乎對黑影的最後一句話並不是很理解。
「你們先去，我隨後就來。」白劍惡沉吟著說道，見羅飛露出迷惑的表情，他又跟著解釋了一句，「寨子里有我的一個老朋友，我想到他的家中探望一下。」
片刻的沉寂之後，索圖蘭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水夷垤，你這是要幹什麼？你瘋了嗎？」
其他族人此時見到了聖女的面容，心中殘存的最後意思憂慮也煙消雲散了，發出一陣釋然的唏噓聲。
不錯，雅庫瑪，這正是昆明精神病院中那個男子曾嘶聲喊出的名字。他在神經已經錯亂的情況下，為何還會對這個名字念念不忘呢？而他叫喊時的表情，又為何會充滿了恐懼、痛苦、絕望和憤怒，令人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會不寒而慄。
哈摩族人的刺殺已經得手，恐怖谷周圍殺聲震天，清兵、緬甸人和哈摩族的聯軍分三個方向攻殺了過來。
「什麼？」雅庫瑪愣了一下，躊躇著說道，「我會和安密大人照顧好你的家屬，你放心地走吧。」
「為天下人而戰……令人敬佩。」說完這句，羅飛舉目四顧，看著周圍秀麗安寧的村寨風光，卻又忍不住搖頭道，「只是無論出於什麼目的，要水淹與世無爭的哈摩村寨，這樣的計謀實在是過於狠毒了。哈摩族人最後將他殺死，進而稱他為『惡魔』，施以永世的詛咒，這些都是無可厚非的。」
「那是四十二碼的登山鞋，鞋底的紋路圓潤清晰，在一些泥土鬆軟的地方，甚至連鞋底中心部位的商標都留了下來——耐克，而且百分之九十是真貨，你認為這會是李定國穿的鞋嗎？」說完這一串話語，羅飛微微一笑，「有的時候，細緻的觀察比豐富的想象力要重要得多。」
白文選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口中一聲悲呼：「將軍……」
「但我也是有依據的。」岳東北不願看到自己的猜想被輕易否定，急不可耐地解釋到，「你們看，這黑影出現沒幾天，李定國的屍骨也是剛剛失蹤不久，兩者在時間上可以統一起來，更重要的是，除了李定國本人，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了解那麼多隱藏的秘密，雨神廟中的血機關，詭異出現的手扎，剝皮揎草，割喉之刑，石壁上蜈蚣構成的警言，包括今天上午把我們引到墓場，然後自己又出現在山洞外，你們沒有感覺到嗎，他幾乎就是踏著歷史的足跡一步步地向我們走來。而這一切又都發生在血瓶的詛咒被打破之後，作為一名玄學家，我不可能不產生如下的聯想：這個黑影，正是浴血重生后，燃燒著復讎火焰的『惡魔』李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