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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考場上的陰差陽錯——黃巢之亂 五、向長安進軍!

第五章 考場上的陰差陽錯——黃巢之亂

五、向長安進軍!

長安城是大唐朝的政治經濟中心,當官的多如牛毛,外國商人也不在少數,李唐皇族就更不用說。這樣一鬧騰,連帶上株連的家族,殺的人就不在少數了。
曹全晟率所部渡江追擊,朝廷卻幫倒忙,在這節骨眼上莫名其妙地以段彥謨替換他。於是,這一支部隊也停止了追擊。
對朝廷這個誠懇的提議,黃巢未予理睬。因為,長安城就在眼前了!
但歷史的舞台上,從來只有短暫的完美和遠未結束的故事。誰要是被眼前的良辰美景所迷惑,誰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糊塗蛋。
不過草軍的將士們才不管為什麼呢,那叫一個高興啊,可不是嘛,五百匹好馬,能賣不少錢呢!於是大傢伙猜猜拳,幾百個大小頭目就把馬分掉了,從兩條腿變成六條腿,一個個神氣活現。活該他劉巨容曹全晟,連幾匹馬都看不好,還打什麼仗?大家嘻嘻哈哈擠眉弄眼:犯了錯誤是要付出代價的。
數年前,王仙芝帶著草軍打到汝州,卻眼睜睜地望著洛陽城不敢攻,撤退了。今天,黃巢重新帶著草軍攻回來,這一次,他身後有六十萬大軍。洛陽城門轟然打開,自安史之亂以來,這個古都第一次陷落。
這,就是亂世。
黃巢軍渡淮后,由於在南方擄掠的財物很多,資金相當雄厚,所以一路上並不怎麼擄掠,軍紀還算好,有時候還散些錢財給老百姓,只是裹挾些青壯年男子擴充軍隊。這一不擾民的措施相當得人心,老百姓非常滿意。失去了天下人心,曾經輝煌一時的大唐朝,此刻已如風中之燭。
第二天一早,兩軍合陣。黃巢布陣還沒完,對面唐軍陣中就響起一片稀里糊塗的外國話。黃巢看看左右,發現大傢伙都在發愣,沒一個明白,黃巢只好搖搖頭,唉——都是沒文化鬧的。我們知道,大唐朝的科舉考試是不考外語的,所以我們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推測:就算是黃巢先生本人,當時也沒聽懂人家在叫喚什麼。
黃巢發布檄文,自稱義軍百萬都統兼韶廣等州觀察處置等使,曆數唐王朝宦官專權、官吏貪污殘暴、考選不公、埋沒人才等弊病——老黃還在為當年落第憤憤不平呢!檄文還禁止刺史添置私產,縣令貪贓者滅族。並聲言將引軍北上,入潼關,克長安。改朝換代,這確實算是樁大事了。這次大動亂的最高潮即將到來。
黃巢挺納悶:尚讓,你派兄弟過去搗亂怎麼連我都瞞?尚讓也是一頭霧水:老大,我看像是個責任事故,或者是對方的弼馬溫想投誠。
在潼關被黃巢攻克后的第三天凌晨,唐僖宗和宦官田令孜偷偷帶上幾個親王、妃嬪,以五百神策軍護駕,出金光門逃往西川。這一天清晨,大多數不知情的官員還仍然堅持上朝,可是他們的皇帝已經擅離職守了。有些盡職的官員扔下家人財產去追隨皇帝,可皇帝逃得實在太快,把這些忠心耿耿的臣下們遠遠丟在腦後。有危險,逃西川,這在李唐王朝似乎也是個家族傳統了。就這樣,皇帝逃了,丟下他的百官子民,丟下他的萬里江山,丟下他的祖宗社稷……逃了。
次日晨,黃巢揮軍夾攻潼關,只有兩千多人的張承范軍終於撐不住,崩潰了,王師會不願做俘虜,自殺了。張承范率余部殺出重圍撤走。跑到野狐泉,才碰見姍姍來遲的奉天鎮援兵兩千人,張承范這時只能苦笑道:「你們來得太晚了!」
黃巢本打算徹底擊敗高駢再行北上,故在天長休整四十余天,見沒有戰機,遂率全軍北上,在泗上擊敗唐將曹全晟的六千人馬,報了荊門之仇,隨後於九月間渡過淮河,進入皖北豫東一帶。
長安百姓夾道聚觀黃巢軍入城,尚讓在人群中朗聲道:「黃王起兵,本為百姓,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曹但安居勿恐!」草軍官兵也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不但說話和氣,買賣公平,看到窮人還爭著施捨一二。長安人民歡聲雷動。這似乎是一出最完美的結局了。
這一仗,從午時打到酉時,齊克讓萬九九藏書把人的部隊雖然勇敢頑強,但餓得實在不行,只好燒掉營寨退入關內。但飢餓的士兵已經無法進行有組織的撤退了,齊克讓計劃中的撤退變成了潰逃。潼關左側有一條能通行人的峽谷,平時因為由關上徵稅,所以這條路就給封閉起來,不許私自通過,叫做「禁坑」。張承范的部隊來得匆忙,人數又少,也沒注意到還有這麼個地方需要布防,就給忽略了。
立妻曹氏為大齊皇后。以尚讓為太尉兼中書令,趙璋兼侍中,崔、楊希古並同平章事,也就是所謂「四相」,這都是宰執大臣。崔本是浙東觀察使,在黃巢南下入福建時曾幫他請節鉞,此時罷官在長安,所以黃巢任他為副相以酬功。以孟楷、蓋洪為左右僕射、知左右軍事,費傳古為樞密使。這是軍事指揮中樞。以太常博士晚唐大詩人皮日休等人為翰林學士,王璠為京兆尹,許建、米實、劉瑭、朱溫、張全、彭攢、李逵等為諸將軍游弈使,又選驍勇形體魁梧者五百人,作為護衛親軍,以外甥林言為軍使。
這一猶豫,就把這幫人多留了幾天,結果給大齊皇帝抓了個正著。一幫大齊兵包圍了張家,滅了他滿門,還有那兩個前朝宰相和一百多個公卿大臣。
幾十萬人進城,住是個大問題,擠進老百姓家裡就容易鬧矛盾,天天睡大街也不現實。部隊和老百姓的吃喝也是個問題,被四面封鎖的長安城,不可能長期養活這麼多人。有經驗的軍官都知道,絕不能讓兵們閑下來,尤其是剛打過仗的兵,天不怕地不怕,誰都管不住,能鬧出啥事兒來只有天知道。
不過唐軍到底兵力有限,難以徹底包圍消滅黃巢的大軍,殲滅戰打成了擊潰戰。黃巢趁唐軍消滅包圍圈中的草軍殘部之機,率余部逃離戰場。劉、曹兩將乘勝追擊,直抵江陵城下,史書說是「俘斬其什七八」,似乎有點誇張,但這一戰重創了黃巢軍是沒有疑問的。
最後這句很有氣勢,故引用原文:「使黃巢繼安祿山之亡,微臣勝哥舒翰之死!」一百二十四年前,大唐名將哥舒翰正是在這裏與安祿山叛軍進行了著名的潼關、桃林會戰,哥舒翰戰敗被俘殺,從此大唐由盛轉衰。所以,杜甫《潼關吏》吟道:「請囑關防將,慎勿學哥舒!」
如果換了沙陀人李克用在旁邊觀戰,他會樂得像只貓一樣跳起來。當然,目前他因為殺了歧視他父子倆的政府官員,被好幾路唐軍追殺,只得逃到沙漠里,和少數民族酋長們用針頭、樹葉什麼的當靶子,比試射箭玩,暫時還趕不上湊這場熱鬧。
但亂世猶未了——此後數十年間,它將要走馬燈似的更換主人,有軍閥,有盜賊,有守財奴,有敗家子,有野心家,有入侵者……牡丹蒙塵,詩書寂寞,天下事不問可知。難怪後人李格非要說:「天下之治亂,侯于洛陽之盛衰。」
可是黃巢也突然發現「禁坑」的價值了,這天夜裡他派尚讓、林言率精銳繞過「禁坑」,夾攻潼關城。張承范急派部將王師會帶八百人堵截尚讓軍,但為時已晚,野戰中八百新兵無論如何也不是數十萬人的對手,王師會只得退回關城。
……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
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李白《戰城南》
大齊朝的開國皇帝,就這樣,在四面的火光中,在居民的哭喊中,開始並結束了他的登基大典。
還有許多人不願意受辱,全家自殺。
此時,江陵城中兵力不到萬人。那麼,自請南下討伐黃巢,目前正坐鎮江陵城的前宰相王鐸在幹什麼呢?這裏咱們不妨引一段李宗吾的厚黑:「唐朝黃巢造反,九*九*藏*書朝廷命某公督師征剿。夫人在家,收拾行李,向他大營而來。他聽了愁眉不展,向幕僚說道:『夫人聞將南來,黃巢又將北上,為之奈何?』幕僚道:『為公計,不如投降黃巢的好。』」這就是王相爺在江陵城裡乾的好事兒。不過投降黃巢當笑話講可以,真要盤算起來,還是北上迎接夫人安全些。
像草軍這樣沒有穩固的根據地,沒有良好的後勤補給,沒有固定糧餉保證的軍隊,其軍紀如何,概要由士兵的腰包和心態來決定。目前草軍的兵們都相當有錢,而且因為輕易取得勝利而歡呼雀躍,看見誰都像老朋友。
當晚,分到馬的頭目們把自己的新坐騎喂得飽飽的,勤快的還給馬洗個澡,興奮得簡直睡不著覺。唯一麻煩的是,這都是些外國進口馬,聽不太懂中國話,不大聽招呼。好在喂草也吃,讓睡也睡,騎它也不反抗,似乎不是什麼大問題。
草軍頭頭們正在疑心對面是不是在搞封建迷信活動,念咒畫符跳大神什麼的呢,突然發現,自己陣中不少英雄好漢已經開始策馬衝鋒了。這幫傢伙真勇敢!
這一天,天街踏盡公卿骨。
問世間,誰是英雄?
於是王相爺把江陵城丟給原草軍降將劉漢宏,稱自己要去和襄陽守將劉巨容會合,北上逃走了。劉漢宏動動腦子,覺得自己原本是「賊」,突然改行當忠臣有點突兀,會嚇著人,斷不能搞這樣的惡作劇。至於繁華的江陵城么,反正左右是個搶,讓黃巢搶還不如老子自己搶,於是老實不客氣地「大掠江陵,焚盪殆盡」,然後帶著部隊北逃,轉回老本行,繼續當強盜去了。這個劉漢宏還能逍遙一段,再受一次招安。直到在越州觀察使任上撞上董昌、錢這兩個活閻王,好運氣才算到頭。
有一些家庭很慘。懿宗皇帝的妹妹廣德公主,是個好心的姑娘,嫁給於琮,兩口子感情很好。前些年因為宮廷糾紛,于琮先生一家子都被攆到遙遠的嶺南。廣德公主知道人家不會放過她先生,要暗算他,就天天跟在駙馬爺身邊——壞人總不能連皇帝的親妹妹一塊暗算吧?於是,上路的時候她和駙馬爺的肩輿門相對,隨時盯著怕出事,坐下就把駙馬爺的衣帶牢牢抓著。就這樣,走了幾千里地,駙馬爺「由是獲免」。大唐朝的公主們都有點嬌生慣養,任性胡鬧,唯有這個廣德,老老實實的,奉公守法,孝敬公婆,對夫家親戚朋友也不擺臭架子,大家都挺喜歡她的。
此時,黃巢又改稱號為「天補大將軍」(一作「率土大將軍」),向各地唐軍發出通告,申明自己將入長安問罪,與眾人無干,讓他們各守本境,不要聽從朝廷調遣,惹是生非。各藩鎮大多對朝廷沒什麼好感,這時更是隔岸觀火,作壁上觀了。
可是興奮都不可能持久。幾天以後,一切都會改變。
這個崔沆可是個具有歷史知名度的人物。他是乾符二年,也就是王仙芝黃巢起義造反的那一年的科舉考試主考官。他老人家內舉不避親,錄取了同宗的崔瀣,於是坊間傳言道:「座主門生,沆瀣一氣」。這句成語相當出名,所以連帶著崔沆先生也出名了。
黃巢乘金裝肩輿入城,左右皆披髮系紅綢,身披錦繡,手持兵刃,團團簇擁。當年的落第書生,如今的亂世英雄黃巢,感慨地看看雄偉的長安城:啊,長安,我又回來了!回望身後,是甲騎如流,輜車千里,是七年來的斗轉星移,天翻地覆……漢唐帝都,一夜西風,滿城盡帶黃金甲。
當了皇帝的黃巢,也覺得自己的兵們鬧得太不像話,下嚴令不得再亂殺人,並要求各部隊把武器都上繳。不過鬧瘋了的驕兵悍將們腦子根本就沒有「皇帝」這個概念,置之不理,效果相當有限。
潰兵、地痞乘亂打劫,盜竊府庫財物,長安城中一片混亂。還好午後黃巢前鋒大將柴存率軍趕到,迅速控制了混亂局面。唐金吾大將軍張直方帥文武官員數十人出城至灞上迎接黃巢本人。
九_九_藏_書朝廷鑒於江南財賦之地受到威脅,任高駢為諸道行營都統,調集各鎮兵力七萬多人討伐黃巢。高駢派手下大將張璘等渡過長江,擊降草軍別部帥王重霸,並屢敗黃巢軍,黃巢被迫退守饒州,其大將常宏率部眾數萬人投降唐軍。張璘攻打饒州,黃巢敗退信州,唐軍輕易取得饒州城。
黃巢軍以老百姓千餘人掘土,填平了關城外的天塹,夜裡又縱火焚燒了潼關城樓。在昨天潰兵踏平「禁坑」之後,張承范已經發現那裡可能成為敵軍的突破口了,但他手裡畢竟只有兩千多人,放在一起還能勉強守守潼關城,分了兵哪裡都守不住。
步兵已經四散潰逃。騎在馬上的大小頭目們,還在外國話的催促下繼續向唐軍密集的地方「衝鋒」,這時候傻瓜都能聽明白沙陀人叫喚的是什麼了:「馬兒啊,快回來吧!」樂顛顛的馬兒跑回來了,帶著一大群不會騎馬的笨蛋俘虜。據唐軍事後清點俘虜報稱,著名的草軍頭目有十二個之多。
張直方有迎立新朝這樁功勞,自己官也不算大,本來殺頭也輪不到他,問題在於他實在人緣太好,交情太多——居然有兩個前宰相,一百多個公卿大臣跑來找他庇護——人家信得過他,把性命都交給他了,他老張一輩子沒幹過壞事,總不能這回就出賣朋友吧?
黃巢雖然取得了潼關之戰的勝利,但多少有點勝之不武:他六十萬人和餓暈了的齊克讓萬把人打了大半天,讓齊克讓全身而退;和張承范兩千多人打了一天多,又被張承范帶著殘部溜走了。朝廷這個時候可算是想通了,表示願意授予黃巢天平軍節度使的節鉞——可黃巢這會兒已經不稀罕這個了,就是他手下的尚讓、孟楷這幫人,也不一定瞧得上這個把節度使。
不過在士兵們看來,今天頭頭們確實是相當勇敢,有了馬騎就是不一樣啊——雖然騎馬的姿勢實在難看。大家紛紛跟進。於是草軍亂糟糟地開始全軍衝鋒。唐軍似乎埋伏了些人在對面的樹林子里,不過看見大軍衝鋒,都嚇得拔腿就逃,只有個別膽大的回頭射兩箭……還等什麼,追!
這年夏天,駐屯信州的黃巢軍又遭到瘟疫,許多將士病死,唐軍乘機猛攻,黃巢以重金賄賂張璘求其緩攻,並向高駢乞降。高駢貪功,向朝廷說黃巢不日可平,把前來支援的各鎮軍隊打發回去,並答應替黃巢請求節度使的節鉞。黃巢一待各鎮援兵退回淮北,立刻和高駢翻臉。高駢發覺自己上當,大怒,命張璘出戰,早有準備的黃巢在信州城下大敗唐軍,張璘戰死。
可是,想想都不應該,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兒嗎?
小皇帝親自閱兵,給部隊打氣。帶隊的將軍張承范倒不是個糊塗蛋,知道勝負主要是由實力決定的,於是老老實實地跟皇帝說:黃巢有幾十萬人,我這裏兩千多新兵蛋子加上齊克讓那沒餓死的一萬人,恐怕不頂用,而且連個後勤保障計劃都沒有,咱們對此很寒心……您有空還是催催援軍吧!小皇帝拍拍張將軍的肩膀,意見很好,我看值得考慮……你先走一步,我這裏馬上派援兵。
唐廣明元年十二月十三日,也就是西曆公元八八一年一月十六日,黃巢即皇帝位於含元殿,數百面戰鼓咚咚擂響,以代替金石之樂。然後,登丹鳳樓下赦書,國號「大齊」,改元「金統」。
這回駙馬爺不願意出賣老丈人家,沒去自首,給搜出來了,當然就要殺頭。廣德公主哭著抓著大兵的刀子說:「我是李家的女兒,實在要殺,就把我和于僕射一塊殺了吧……」於是兩個人一塊遇害。
很懷疑劉巨容、曹全晟的創意是來自於大唐名將李光弼欺負史思明的那出「美馬計」。
但即便這個時候,大唐朝也還有忠臣勇將。泰寧節度使齊克讓率領不足萬人的部隊節節抵抗,從淮河邊上一直纏鬥到潼關城下,希望緩阻黃巢前進的勢頭,給朝廷贏得喘息的時間——但他忘記了,這個連最好的機會都抓不住的朝廷,又九-九-藏-書怎麼能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死守潼關城外的齊克讓給朝廷上書哀求:「將士屢經戰鬥,久乏資儲,州縣殘破,人煙殆絕,東西南北不見王人,凍餒交逼,兵械弊,各思鄉閭,恐一旦潰去,乞早遣資糧及援軍。」糧已盡,援已絕,兵已疲,敵已近,全指望朝廷了……可是此刻的朝廷哪裡還指望得上!亂鬨哄的長安城,好不容易拼湊了神策軍兩千多人——就這,還多一半是街上雇來充數的,能把兵器拿穩,坐在馬上不掉下來的傢伙就算是條好漢了。
王鐸逃得太倉皇了一點——事實上,黃巢的部隊,還得過十來天才能抵達江陵城。黃巢軍佔領已經是一片廢墟的江陵城后並未停頓,繼續北上攻打江漢重鎮襄陽。從當時的交通線來看,自江陵至襄陽,然後北出河南,距離是最近的。這時,襄陽守將劉巨容,正和另一員唐將曹全晟合兵屯守荊門。這一路唐軍實力不算強,但劉巨容是跟隨康承訓討平龐勛的舊將,有相當的作戰經驗,曹全晟也很勇敢善戰。二將部署部伍,嚴陣以待。
我離京六日,一個援兵也沒有看到,糧餉也沒有音訊。我到達這天,敵人也趕到了,關外齊克讓的部隊已經餓垮,目前我在用兩千人抵抗六十萬敵人。丟了潼關我自然該負責任,但朝廷謀臣們,恐怕更難辭其咎。聽說皇帝想逃往蜀地,真要這麼瞎干,天下一定土崩瓦解。我請求大人物們負責任地動動腦子,無論如何給我抽點援兵和糧食來,這樣大唐朝還能有救。
但齊克讓的泰寧軍潰退的時候,潰兵慌不擇路,見關門擠不進去,乾脆由「禁坑」硬趟過去,有了十個八個兵的成功嘗試,自然就有成百上千人跟著走,數千人一涌而過,居然把這條長滿荊棘藤蔓的山谷踏成了坦途。
部隊好不容易爬到潼關,張將軍立刻布防,不過他自己也知道頂不了多大用,而且關外的齊克讓已經斷糧了。也就在張承范援軍到達潼關的同一天,黃巢軍前鋒也到了,數十萬人的大部隊浩浩蕩蕩,白旗遍野,不見邊際。齊克讓鼓足勇氣,拚命抵抗,居然打退了黃巢前鋒部隊的進攻,但黃巢親自率領的主力部隊隨後趕到,投入戰鬥,全軍數十萬人齊聲大呼,黃河華山之間地動山搖。
張承范就這樣帶著一幫新兵去守潼關,走到華州,想找當地官員解決吃飯問題,才發現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找不到——華州刺史裴虔剛調動工作走人,其他人又都逃到山裡去了,城裡像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老鼠在到處亂跑。大兵們四處找找,發現華州倉庫里居然還有千余斛米,大家吃了頓最後的飽飯,又自備三天的乾糧,繼續出發。
從此,黃巢北渡長江的大門已經打開。七月,黃巢率軍自採石渡江,克和州、滁州,圍天長、六合,主力進抵高駢的大本營揚州城下,高駢不敢出戰。倒是原黃巢降將畢師鐸還有點勇氣,勸高駢伺機出擊,勿使黃巢安然渡過淮河,為患中原。高駢因自己主力部隊喪失殆盡,諸鎮援兵又已退回,力量不足,於是詐稱風癱,拒絕出擊,只是嚴令諸將死守自保而已。
部下勸劉巨容窮追黃巢,可以一舉消滅之,但劉巨容嘆口氣,你們這幫愣小子,只知道立功,沒看見康承訓的教訓么?「國家喜負人,有急則撫存將士,不愛官賞,事寧則棄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賊以為富貴之資。」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還是留著他們吧。
不過到底怎麼回事兒,只有騎在馬上的英雄們自己心裏才有數:發動機莫名其妙地點火了,方向盤也不聽使喚,最糟糕的是剎車失靈……還有一點也夠要命的,大家都是業餘騎手,不少人昨天才第一次摸到韁繩,目前能伏在馬上不被顛下來,已經很難能可貴了。
臨戰前一天,唐軍陣地上似乎出了狀況,有五百多匹沙陀戰馬蹶著蹄子得得地跑到黃巢戰陣中,還有幾個沙陀人在後面哭天搶地的追馬,黃巢軍哪能read.99csw.com讓他們得逞,沖了些人出去搶馬,傻了眼的沙陀人只得撒丫子溜了。看起來,這似乎是個意外。
這幾點上,黃巢的參謀部門嚴重失職。或者說黃巢本人,壓根就沒考慮到事情的嚴重性。數日後,遠離了戰爭的大兵們故態重萌,四齣搶劫,一不如意就放火焚燒店鋪街市,還有些部隊開始殺人。尤其是當過官的,落在他們手裡必死無疑。大小將官們也不閑著,看見像樣的第宅就把主人攆出去。青史載道:「甫數日,因大掠,縛棰居人索財,號『淘物』。富家皆跣而驅,賊酋閱甲第以處,爭取人|妻女亂之,捕得官吏悉斬之,火廬舍不可貲,宗室侯王屠之無類矣。」黃巢本人倒是不想把自己這麼雄偉壯觀的都城搞壞掉,可是滿街放了羊的大兵,驕橫得不得了,手裡又拿著刀子,誰還管得住?現在連黃巢出來說話,大兵們都愛理不理了。
黃巢好不容易喘口氣,重新收集潰散的將士,軍勢復振。他放棄空城江陵,由水路攻打重鎮鄂州,破其外郭。八八零年的上半年,黃巢重走十年前龐勛的老路,順江東下,轉掠今江西、安徽、浙江等地十五州府,沿途收編王仙芝潰散的舊部,兵力增強到二十萬人。
等黃巢發現前面的唐軍突然不逃了,藉助既設陣地開始頑強防守,像座山一樣鎮定的時候,他知道對手的分量了。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這個時候叫「不好」,已經來不及了。伏兵像山崩一樣壓下來,亂糟糟的草軍指揮完全失靈,喪失了有組織的抵抗能力。
八七九年,水土不服的黃巢軍在嶺南發生大疫,士卒死者十之三四,將士都不願意繼續待下去,紛紛提議北返圖謀大事。後梁太祖的二哥,就是這時候丟在嶺南的。
張承范當然不願意學哥舒,但這由不得他,他只能選擇戰鬥或是逃跑。他選擇了戰鬥,雖然力量是如此的懸殊,以兩千人對抗六十萬之眾!不管張承范站在哪個陣營,無論他這一行為是推動或是阻礙了歷史的前行,我們都必須承認:勇敢與忠誠是人類最可寶貴的精神財富。張承范敢以兩千對六十萬,證明了唐軍不是完全沒有戰鬥的勇氣,在這曲末世風雨飄搖的輓歌中,大唐雄武之風猶未泯滅。
黃巢還下詔召集原唐王朝官員,三品以上的暫時停職審查,四品以下保持原職繼續上班,但也是應者寥寥。大齊皇帝可真生氣了:俺對付不了自己的兵,難道還對付不了你幾個前朝的瘟官?遂下令長安全城大搜捕。結果發現好些條大魚躲在迎降功臣張直方家的夾牆裡,比如說唐朝的兩個宰相,豆盧和崔沆。
樹大就要招風。
當晚,張承范把全軍所有的財物資儲拿出來分發,勉勵將士,鼓舞士氣。然後給朝廷寫遺書:
第二天清晨,黃巢居然沒發現多了一條路,執著地強攻天險潼關城,由寅時到申時,潼關守軍箭矢用盡,已經在用石頭砸人了。可是潼關仍然在堅守中。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這就是天險潼關!
這年十月,黃巢軍造大木筏數千艘,自桂州出發,乘暴水,穿越靈渠,由灕江進入湘江,經永州、衡州,抵達潭州城下。守潭州城的行營副都統兼湖南觀察使李系,來頭不小,是中唐名將李晟的曾孫,不過他可沒有祖宗的本事,「有口才而實無勇略」,帶著精兵五萬人和大批民團,竟然躲在城裡不敢出戰。躲也沒有用,黃巢急攻潭州,李系連一天都沒守住,不過他雖守城無方,但逃命有術,成功溜走,躲進了朗州。黃巢盡殺守城官兵,將屍體扔進湘江,浮屍蔽江而下。尚讓則率軍乘勝進逼江陵城,號稱五十萬眾。
江陵城裡的老百姓逃竄山谷避禍,適逢大雪天,不少人凍餓而死,殭屍遍野。這是江陵城自南朝梁元帝焚書以來,一次空前絕後的浩劫,但這樣的毀滅,在這樣的一個大動亂的時代里,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漢魏以來,一直儼然為大江中游第一重鎮的江陵,從此失去了其歷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