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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編 江湖的控制術 梁山的「山頭」

第一編 江湖的控制術

那些常在賭局上坐莊的人,往往沒有那種氣吞山河之勢,但他們能控制整個場面。因為他們有著比單純賭技更高明的智慧。
江湖上有各種門派與山頭,他們都在同一環境中就食,因此安內和攘外同樣重要。做領導的想到的是如何控制自己的團隊。一般成員想到的是如何在集團分層中處於有利位置。

梁山的「山頭」

當楊志提出請宋公明前來幫忙時,魯智深的一席話饒有意味:「正是如此,我只見今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明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可惜洒家不曾相會。眾人說他的名字,聒得洒家耳朵也聾了,想必其人是個真男子,以致天下聞名。」在盛讚之下,包含的是一種懷疑。世人皆曰善未必是真善,魯智深故說「想必」是個真男子。到了梁山後,魯達、武松確也一直堅持相對獨立的行事風格,盡量避免和宋江的人馬過多的混在一起。
當眾山人馬上了梁山後,表面上兵強馬壯,但彼此的關係更加複雜,山頭更多。從宋江三打祝家莊后,他一直留心羅致朝廷的武官。在「文革」全民評水滸時,這番行為被斥為「做投降的準備」。——撇開「文革」時期的意識形態因素,這種評價是很到位的。如果不改變梁山的隊伍構成,不但「招安大計」無人附和,就是那些不同出身,分屬不同山頭的各位好漢,都難以擺平。排完座次后,梁山表面上處於最興盛的時期,這也是宋江和朝廷討價還價最好的時機,如果再拖下去,各個山頭的人矛盾顯現出來,宋江僅僅憑自己的權謀、憑戴宗、李逵、花榮等人,是難以控制住局勢的,到了那時宋江能否說了算,都很難預測。因為不但二龍山的魯達和少華山的史進以及桃花山,更是親近,原梁山的林沖有可能偏向二龍山,除了他和魯達是真正的兄弟外,他的徒弟曹正也是從二龍山起家的。因此招安這件九*九*藏*書事,人多做不得,人少也做不得。太早做不得,太晚也做不得。
梁山人馬的基本構架是「一大」加「四小」。「一大」是原來的梁山人馬,四小指的是青州的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和華陰的少華山,這好比是一個大集團公司的核心層企業和鬆散型子公司的關係。後來為了營救孔明,「三山聚義打青州,眾虎同心歸水泊。」眾山歸水泊是實,然而「同心」卻未必。眾山會師同歸梁山,是為了生存,免得被政府軍各個擊破。他們和梁山有共同的利益——即活下去,但同樣有一些分歧。作為核心層企業的老總,宋江有更長遠的政治追求,顯然不是李忠、周通那樣僅僅為了過著有銀子有美女的日子。而且招安之後,宋江、吳用等作為主要人員也許能進入皇帝的視野,而他們作為一般的跟隨者,命運如何更未可知。尤其是武松、魯達這些和原來體制有著難以調和的矛盾的一幫人。
從對李逵的呵斥和對武松、魯達等人的安撫解釋就可看出水滸的「山頭」,對同樣火一樣性子的李、武、魯,宋江的表現親疏有別。李逵是家奴,是宋江在江州脫險帶出來的親信,反對自己招安大計,宋自然很傷心,而且對家奴大聲呵斥不以為過,還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給心中還反對招安的人其他看看。當然宋江知道別的弟兄會替李逵求情,他也會就坡下驢,你以為他真的會殺自己最管用、最忠誠的打手么?而對武松、魯達這九-九-藏-書兩個二龍山來的頭領,他只能安撫,因為二龍山人馬和梁山人馬近似一種聯盟關係。一家小公司和大公司合併成一個新公司而已,大公司不可能完全控制小公司的高層人士。
武松叫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去,冷了弟兄們的心!」
而在梁山原來的人馬中,也是派系林立。林沖這位既有武藝,又有智慧而且善於決斷的獨立人士不屬於任何一個人,在感情上他更親近晁蓋的人馬。柴進從情感上親近宋江,但他的出身決定不可能像李、戴那樣成為宋江的奴才。和晁蓋一同起事的人中間,吳用這位智多星審時度勢,和宋江結成了利益聯盟,阮氏三兄弟、劉唐是晁蓋舊部,晁死後不得已歸於宋江,但未必對宋江忠心耿耿。最後歸附的一股勢力盧俊義、燕青、蔡福、蔡慶和宋江基本上處於平行的結盟關係,不存在彼此的控制。即使是江州劫法場后、白龍廟小聚義的那些人馬,也非全部是宋江的人馬。在揭陽嶺碰到的李俊、李立、童威、童猛四個地方惡霸也是依宋江之名望壯大自己,對宋江的招安選擇,一直心存懷疑。宋江真正可以依仗的,除李逵、戴宗外,重量級的選手就是花榮、張順、張橫、雷橫、朱仝。他在刺配途中收容的燕順、鄭天壽、王英、呂方、郭盛、薛永等人,才具平平,不但沒法和二龍山的人馬比,連與少華山的相比,都遜一籌。
一部水滸,直到結束依然可以看出梁山原先種種九*九*藏*書的「山頭」。
魯智深、武松、楊志對梁山一直保持某種自覺的疏遠。楊志因為晁蓋、吳用等人劫了生辰綱而受到連累,不得不逃亡,因此他對梁山諸人,如朱仝對李逵一樣,有某種難以釋懷的心結。而且相對梁山前期以地方惡霸、流浪漢等底層人物為骨幹相比,魯、武、楊三人具有相似的經歷、共同的語言,魯為提轄,楊為制使,武為打虎英雄兼都頭,其名望不在一個小縣押司宋江之下。他們不像阮氏兄弟、劉唐一樣,能主動爽快地做強盜,而是不得已上山逃避。歸順梁山,是因為慕容知府和呼延灼即將大舉征剿三山,憑他們的力量難以抵擋官軍。如果他們早想去梁山,何必推遲到此時?柴進莊上,宋江對武松極力拉攏,魯智深相交最厚的兄弟林沖早就上了梁山。
三位剛烈的漢子同樣反對招安,可是宋江對他們仨的言語完全不一樣。對李逵是「大喝道」:「這黑廝怎敢如此無理!左右與我推去,斬訖報來。」而對武松與魯達卻是這樣說的:「兄弟,你也是個曉事的人,我主張招安,要改邪歸正,為國家臣子,如何便來冷了眾人的心?」「眾兄弟聽說:今皇上至聖至明,只被奸臣閉塞,暫時昏昧,有日雲開見日,知我等替天行道,不擾良民,赦罪招安,同心報國,清史留名,有何不美!因此只願早早招安,別無他意。」
梁山泊排定座次后,宋江名正言順地當上了梁山的老大,他便立即為自己和梁山人找出路,打出了九-九-藏-書「招安」的大旗。讓樂和唱《滿江紅》,唱到:「望天王降詔,早招安」時,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
招安后宋江等人奉詔征遼、征田虎、王慶、方臘,不僅僅是朝廷利用外寇和反賊削弱梁山的力量,也可看成宋江在征戰中削弱非嫡系人馬。一百零八將中,第一個陣亡的是梁山的「超級元老」宋萬,屬王倫時期的重要人物,這決非閑筆。征方臘后,三分之二的人馬陣亡,跟隨宋江回東京的十二名主將(屬三十六天罡)中無一人是二龍山、少華山、桃花山人馬。這十二人中,阮小七屬於早期晁蓋的下屬,盧俊義、吳用和宋江是同盟關係,其他的關勝、呼延灼、花榮、柴進、李應、朱仝、戴宗、李逵都是宋江真正的嫡系。宋江的嫡系陣亡比例最低,難道是偶然的嗎?
真正死心塌地跟宋江回來的就是花榮、李逵、戴宗等人。等宋江、盧俊義、戴宗、李逵死後,吳用和花榮在宋江、李逵墳前自縊身亡,與其說他倆在大樹倒后害怕朝廷清算,不如說是後悔。吳用和花榮在宋江的事業中,出力很大,吳用為此還背棄了晁天王,將宋江看作能依託成事的主公,最後兄弟們死的死,逃的逃。恐怕吳用都沒有勇氣隱居江湖,和還苟活的梁山人交往,只有一死了之。
歸附梁山的四山中,二龍山的實力最大,他們的頭領是魯智深、楊志、武松、曹正、施恩、張青、孫二娘。魯、楊、武三人名望很高,更兼武藝出眾,是真正的重量級選手,不亞於原來梁山九-九-藏-書的任何一員戰將。因此在梁山排座次后,這股勢力在四個地方根據地中佔據了最重要的位置。魯、武、楊都進了三十六天罡,級別較高。且在職務分工中,分充了先鋒使和步軍頭領。其次就是少華山,頭領中的史進、朱武、陳達、楊春中,史進進了三十六天罡,朱武成為七十二地煞之首。桃花山勢力最弱,李忠、周通不但武藝平平,而且一人吝嗇,一人好色,被江湖人瞧不起,只能排名靠後,在梁山上基本失去了話語權。白虎山從一開始就可算成梁山的支系,頭領孔明、孔亮是宋江的徒弟。宋江除了權謀過人外,在拳腳、棍棒方面的造詣實在有限,他指導出來的徒弟能高明到哪裡去?這股人馬的勢力可以忽略不計。
魯智深說道:「只今滿朝文武,多是姦邪,蒙蔽聖聰,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刷怎得乾淨?招安不濟事,便拜辭了,明日一個個各去尋趁罷。」
其實在征方臘的過程中,各山頭的矛盾已逐漸顯露。李俊等人太湖小結義,早選好了退路,最後出海南下,去了泰國。楊志、林沖、魯達在浙江病死或圓寂后,武松執意要在六和寺出家,一是表明和朝廷、和宋江決裂,二是表明在當地守住與魯、楊、林的情分,守住二龍山兄弟同生死的誓言。而燕青在征遼途中的雙林鎮,就設計好後路。與晁蓋、吳用同出江湖的公孫勝,一直就對宋江若即若離,幾次要遠離梁山的山頭之爭,征方臘后回家修行。
李逵也大叫:「招安,招安,招甚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