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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編 賭生存的技巧 幾人是乾淨的,幾人是安全的

第二編 賭生存的技巧

不是所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是賭徒,但是命運的安排,有時你不得不賭,否則就不能生存。在此情況下,無論天堂和地域,他的眼裡,全是賭場,為了生存只能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押了上去。
宋江冒著血海乾系送信給晁蓋,此時他已將小吏的職位去賭更大前程。發達與死亡繫於一線之間。

幾人是乾淨的,幾人是安全的

老鴇哪怕多少年已經不接客,但她和客人都知道自己原始積累階段的所為,如果她再給別人大談貞潔,只能叫人笑死。過去北京先農壇有一畝三分地,是由順天府尹租給皇帝的,每年開春皇帝要前來假摸假樣地扶著犁、趕著牛耕一番地,顯示以農立國,自己是天下農民的頭頭。而實際上,除了幾個開國皇帝,恐怕大多數長於深宮的皇帝不知稼穡之難。但在政治場里,這樣的「秀」是必要的,這種秀為了博取的是相關階層人士的認同。
在這個沒幾個人是乾淨的社會裡,大家都有原罪,那麼行事的規矩就是權力的比拚、陰謀的比拚、金錢的比拚,這樣比下去沒有絕對的勝利者,最後要分輸贏,只有暴力解決一切。這樣一個社會,沒有誰有安全感。林沖作為一個禁軍教頭,不是尋常百姓,但作為軍官的他在高太尉面前就是弱者,他保護不了自己的妻子;武松可以將害人的老虎打死,可以負責一個縣的治安,可是不能為自己屈死的哥哥伸冤;施恩父子是個管監獄的官員,可以操縱別的囚犯之生死,但在張團練、張都監面前也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柴進可以庇護許多犯罪的人,卻照樣拿著鐵券保不住自己的老宅。在這樣的社會裡,施暴者和受虐者的角色可以互換,強者和九-九-藏-書弱者只是相對的。那些知縣、知府甚至太尉、丞相、皇帝也沒有多大的安全感。因為暴力的比拚是沒有規則的,不確定因素太多,風險往往無法預測,就像抗洪時要防止的「管涌」一樣,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下,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有個「管涌」。失了生辰綱,知州擔心自己被太師免官,只得給何觀察下最後限期破案的通牒,何觀察為了保住飯碗,履險去水泊征討,最後被割了耳朵;西門慶能買通知縣,卻擋不住武二郎自我執法;張觀察、張團練、蔣門神合夥陷害武松,卻想不到一家十幾口被殺;高太尉也有被梁山俘虜的時候;即使是大宋王朝的「Number one」道君皇帝,在戒備森嚴時去和李師師幽會,也沒想到梁山賊就在旁邊。
王倫出這個難題,讓欲到梁山避難的林沖沒有理由回絕,因為這個入門考試題符合強盜的職業特點。強盜做的是刀口上舔血、腦袋別在腰上的高風險、高產出職業,自身安全是最重要的,干這行必須要求上下同心,禍福共擔,否則極易遭來傾覆之禍。那麼做強盜,必定要有強盜的職業特點和從業要求,敢於心黑手辣,敢於濫殺無辜。有著精神潔癖,有著正常人道德觀的人不但不能做一個徹底https://read.99csw.com的強盜,也會使別的強盜懷疑你的忠誠。
所以,我們看到的《水滸》社會,被人害的人往往又是害人者,昨日為台上之貴,今日為階下之囚。《水滸》在寫劉高陷害花榮一章的結尾用了兩句詩:「生事事生君莫怨,害人人害汝休嗔。」這樣的社會只可能是猴山,奉行的是叢林原則。
金庸的《射鵰英雄傳》中,某次洪七公遇險,自己以為大限將至,把幫主的位置和打狗棒傳給黃蓉后,告訴黃蓉就丐幫幫主大位時,這位衣著光鮮、家境優越、生活講究的美嬌娘可能忍受不了一種儀式——這儀式就是所有參加大會的乞丐人人向繼任幫助吐一口唾沫。這種自唾其面,自污其身的儀式包含這個江湖中最大的幫會對自己位置的一種認知:幫主不管再牛,哪怕出身富戶、武功蓋世也是個叫花子頭頭,叫花子所承受的一切侮辱,幫主必須也有承受的誠意,否則就沒有資格做幫主。這就是行規。
《水滸》中的好漢們,都是以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為營生的,那麼要入這一行自然也有「行規」。
江湖上的人是不幹凈的,那麼官府里的人呢?照樣沒辦法獨善其身。高俅以獻媚宋徽宗起家,最後官至殿帥府太尉,這種媚上欺下的朝廷顯貴,和童貫https://read•99csw.com、蔡京是一丘之貉,自然沒有乾淨的。而那些州縣的地方官呢?照樣如此。授受西門慶賄賂的陽谷縣知縣,利用權勢開設「快活林娛樂公司」的張團練,陷害武松的張都監,將解珍、解寶關進死囚牢里的登州知府,以及收羅民脂民膏去為老丈人送禮的梁中書等等,哪一個不是貪官污吏。那麼這些貪官們手下的小吏呢?除了孫定、葉孔目個別還固守良心底線的外,大多數是見錢眼開,為了金錢不惜傷天害理,為了個人利益根本不在乎法律尊嚴的小吏。這群人裡面包括梁山的老大宋江以及他的心腹戴宗,還有施恩、蔡福、蔡慶等等。——大宋朝,真是從外到里,瓤子都壞了。在這樣的醬缸里,堅守道德底線的人如果不同流合污,只能被排擠、被陷害、被邊緣化。許多貪污腐敗的「窩案」一出來,爛掉的是一個個班子。難道是上天安排,讓一幫貪官如此巧合地聚在一起么?非也,同一個班子裏面,如果有一個人不貪污,別人是不安全的,必須想方設法也要把他拉下水。民謠不是說有「四大鐵」么?「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前二者是基於共同的青春經歷而結下的友誼,后二者完全是相同的利害關係,彼此結成了命運共同體。
於是九-九-藏-書王倫給林衝出了一道「強盜資格考試」題:「你若真心入夥,把一個『投名狀』來。」這京城裡工作過的林武師,以為「投名狀」無非是書面答題,「小人頗識幾字,乞紙筆來便寫。」朱貴為他解釋什麼叫「投名狀」:「教頭,你錯了,但凡好漢們入夥,須要納投名狀,是教你下山去殺得一個人,將頭獻納,他便無疑心。這個便謂之投名狀。」
林武師在入梁山之前,雖然也殺了陸虞侯、富安和差撥,但那是為了報自己的血海深仇,這種殺人行為在那個時代,可以被正常的道德觀所容納,在人格上,林沖還是乾淨的。可一旦殺了一個與你無冤無仇的過路人,你的手就沾了血,你在人格上不再乾淨,你回頭無路,這個強盜便做定了。——施耐庵寫林沖前兩天空手而歸,第三天遇見了楊志,兩人交手不分勝負,最終王倫免了林沖的「投名狀」。——耐庵此筆,非是閑筆,另有深意,下文再表。
這干強盜必須自己跳進髒水里,主動將一尺白布放到黑染缸里染黑的規矩,現在還存在。前兩年流竄數省市搶劫殺人的張君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被破獲后,案件顯示張君在招兵買馬時依然採用王倫那樣需「投名狀」的考試方法,那些剛進團伙的人,張君命令他去殺一個人做「入場券」,這樣一為read•99csw.com了讓他鍛煉膽子,二則絕了他們的回頭路。為什麼俗語中說,賊船上來容易下來難。
林沖雪夜上梁山后,拿著柴進的介紹信去拜見王倫,嫉賢妒能的王倫想:「我卻是個不及第的秀才,因鳥氣,合著杜遷來這裏落草,續后宋萬來,聚集這許多人馬伴當。我又沒十分本事,杜遷、宋萬武藝也只平常。如今不爭添了這個人,他是京師禁軍教頭,必然好武藝。倘若被他識破我們手段,他須占強,我們如何迎敵?不若只是一怪,推卻事故,發付他下山去便了,免致後患,只是柴進面上卻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顧他不得。」
《水滸》中許多人就是這樣主動或者被動欠了血債,最後一條道走到黑的。李逵這種以殺人為樂、天生具有做強盜素質的人畢竟是少數。魯達是一時暴怒殺了鄭屠,不得已出家,因為野豬林里救了林沖,大相國寺里也呆不住了,最後落草為寇。武松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都頭,因為老兄被害死不能昭雪,憤而殺人,然後一步步走向為寇的道路。楊志是失陷了生辰綱,回去不得。朱仝死活不願意入夥,就讓李逵摔死了小衙內,讓他沒法在官府的勢力範圍內立足,最後也是不得已上梁山。從梁山各色人物上山的路徑來看,大多數人但凡還有條退路,都很猶猶豫豫,包括老大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