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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編 末路時的決斷 李逵悟空的頑童性格

第五編 末路時的決斷

李逵悟空的頑童性格

《水滸》中《燕青智撲擎天柱 李逵壽張喬坐衙》看似閑筆,實則寫出了李逵的一種「頑童」性格,也許有人說,政治場就是一種秀場,做官更多的是作秀。但大多數官員作秀的目的是有著很現實的政治經濟訴求的,而李逵跑到壽張縣衙,更多是為了好玩。
有人說過悟空又同性戀傾向,不然為何對女妖、女王們誘惑師父那樣痛恨?其實考慮到悟空的頑童性格,就可以解釋了。頑童們不能理解大人正常的男女性感需要,而對自己心理上依靠的父、兄所表露出對女性的關心愛護,有種天然的嫉妒。當唐僧表示出對美女妖怪的同情時,猴子便奚落師父凡心動了,不如早早分家得了。用師父最忌諱的一點「和尚動凡心」來嘲笑唐僧,就是擔心唐僧真的「動了凡心」。李逵對宋江的態度和悟空對唐僧一樣。梁山人俘虜了扈三娘,送到宋太公住處,讓僕人好生照料。鐵牛和其他人都以為宋大哥要自己享受,那些心理成熟的強盜很是理解大哥的這點正常需要,可李逵卻憤憤不平。當三打祝家莊,李逵將扈家一們老幼,全部殺光后,被宋江責備。李逵說宋江:「你又不曾和他妹子成親,便又思量阿舅、丈人。」當一夥強盜冒名頂替宋江,將劉太公的女兒搶做壓寨夫人,李逵立刻信以為真。他的理由是:「我見他在東京時,兀自戀著唱的李師師不肯放,不是他是誰?」而且直接呵斥宋江:「哥哥,你說甚麼鳥閑話!山寨里都是你手下的人,護你的多,那裡不藏過了!我當初敬你是個不貪色|欲的好漢,你原是酒色之徒:殺了閻婆惜便是小樣,去東京養李師師便是大樣。」自己不喜歡女色,也痛恨別人尤其是自己信賴的人喜歡女色,完全是個蠻橫不講理的小男read.99csw.com孩。
解析了李逵、悟空乃至那吒這種頑童性格,我們也許可將他們殺人放火的行為和未成年人犯罪聯繫在一起。未成人犯罪之所以和成年人犯罪有著不同的特點,原因是他們的心理決定他們的犯罪動機在成年人看來,往往不可理解。成年人犯罪往往出於正常人的一些慾望。如金錢、美色、復讎等等,且大多成年人犯罪前會對犯罪收益和犯罪風險做一番考慮,而未成年人有時不知道犯罪行為的危害性,也不知犯罪的後果。為了一點點小事甚至好玩就犯罪。李逵每次殺人,腦中根本沒有「風險」二字。年輕時在山東老鄉打死了人逃了出來。自跟了宋公明后,每次殺人時必定光著膀子,奮勇向前。——他的這種殺人行為已不是為了具體的世俗利益,而是一種行為藝術。
但悟空和李逵生理上已經是個健壯的男人,那麼二人那樣多的荷爾蒙如何發泄?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人。殺人殺得越多,殺人的場面越血淋淋,他們越有快|感。用殺人慾代替性|欲。大多兒童都有種破壞欲,將小動物弄死,將花呀、草呀掐斷,便覺得很快樂。他們在成長中,由於接受成人世界的教育,也由於有更多人世間誘惑,他們心中的獸|性便一點點收斂,變成了循規蹈矩的成年人。因此大人對不服管教、四處惹禍的愣頭青,採取的辦法往往是:給他娶房媳婦,套上籠頭。——在情感的慰籍下,將金剛化成繞指柔,在溫柔鄉里消融那些個造反精神。李逵、悟空以及那吒,剛出江湖都是一片天真爛漫,殺人對他們而言,是最高享受。那吒鬧海,將龍宮太子抽筋剝皮,悟空看到自己金箍棒下面死傷的妖怪,哈哈大笑。李逵更不用說九九藏書了,每每聽說要去殺人,便異常興奮,「我兩把板斧許久不曾發市,在角落裡聽了,很是高興。」將扈家上下殺絕後,被宋江訓斥,他回答說:「誰鳥耐煩,見者活的便砍了!」宋江因此讓他功過兩抵,他毫不在已,笑道:「雖然沒了功勞,也吃我殺得快活。」快活才是他殺人的真正動力。在狄太公家,捉住了正在房裡幽會的狄小姐和其戀人王小二,把兩人的頭砍下來,「再提婆娘屍首和漢子身屍相併,李逵道:『吃得飽,正沒消食處。』就解下半截衣裳,拿起雙斧,看著兩個死屍,一上一下,恰似發擂的亂剁了一陣。」我想,李逵在殺人中絕對高潮迭起,其快|感不亞於性快|感。
對這種人的控制就像對小男孩一樣,玩具和皮鞭同時預備。如來和觀音用五指山、緊箍咒和取經成名的誘惑控制了孫猴子;宋江用小惠和所謂的兄弟義氣籠絡住李逵,再通過戴宗讓他吃吃苦頭,心生忌憚,為宋江效勞,最後一杯毒酒打發這個頑童。
李逵和悟空是兩個具有頑童性格的男人。儘管李逵招安后被授予鎮江潤州都統制的官職,悟空修鍊成斗戰勝佛,但他們對官職的態度更多是近乎于兒童玩家家的態度,滿足自己一種心理上的征服欲大於對官職所帶來的政治權力和經濟權益的期望。
李逵和戴宗一起去請公孫勝出山,公孫的師父羅真人不願徒弟在去做強盜,不答應戴、李的請求。李逵想到的就是殺死這個道人,絕了公孫勝的退路,就如摔死小衙內逼迫朱仝上山一樣。晚上他偷進真人練功的房間,一斧頭砍下去,「李逵看時,流出白血來。」——鐵牛砍道的是真人的一個葫蘆。鐵牛自以為得計,笑道:「眼見這賊道是童男子身,頤養得元陽真氣不曾走泄,九*九*藏*書正沒半點的紅。」金聖嘆在評點此語時說:「因此文,忽然想起李大哥亦是童子身,不爾,教他何處破身爾。」悟空和李逵一樣,似乎沒有半點男人的正常慾望,對女色沒有興趣,兩人不是太監,何故?唯一的解釋是二人還不具備正常的男人性心理。一個男孩,在度過6歲前的混沌時期后,有一段是懂非懂的歲月,這段歲月大概是7歲至12歲情竇初開之前,男孩們往往將與異性的親近看成恥辱,小夥伴們常聯合「打擊」那些和女同學關係不錯的男孩。就是對動物的交合,這個時期的頑童也愛搗蛋、阻撓。如看到狗、牛交合在一起,頑童們非得將它們拆散,才覺得痛快。
李逵、悟空一味地喜歡打打殺殺,好像缺少男人一些正常的慾望,我覺得是因為他們的本領是成人的甚至超過成人,而他們的心理卻是頑童的。如此我們才能理解他們的種種行為。
《西遊》中曾寫道悟空去拜師時,說自己「一生無性」,這種「無性」應是源於佛教學說。佛教認為修行到佛的境界,則無男無女。而在混沌未開時,也應當是無男無女。正如美猴王自己說的那樣:「我無性。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個禮兒就罷了。」這正是佛家的無嗔無痴無貪也無性,是嬰兒還未有性別意識。如果說大鬧天宮時期的悟空,還是無性就有點問題了,那時的他動輒怒火衝天,奮起千鈞大棒,早就非「不惱」、「不嗔」了,也非「無性」了,他已經長成一個頑劣的男童。等他修成佛的果位后,又成了「無性」。
美猴王跑到天庭要官也更像一場胡鬧。他對天庭官職的好壞大小根本沒什麼了解,作為一個從最基層混出來的人,突然有點本事,覺得有個官職才read.99csw.com是對自己地位的認可。——這個官職究竟能做些什麼能控制多少公共資源倒不是很重要的。他先被騙了作了「弼馬溫」,這個官職有沒有油水,能否管多少實質的事務,他一無所知,只圖一個名聲。開始他毫不嫌棄,好似一個民間精英剛被重用時,兢兢業業將馬喂得膘肥體壯,可當他知道「弼馬溫」只是一個未入流小官,便大怒道:「這般藐視老孫!老孫在那花果山,稱王稱祖,怎麼哄我來替他養馬?養馬者,乃後生小輩,下賤之役,豈是待我的?不做他!不做他!我將去也!」美猴王的憤怒並非因為他養馬這件「賤業」,如果這樣他開始就不會把馬養得那樣好,他所氣憤的是「藐視」他,沒有滿足他做大官的「虛榮」。所以自己敢稱「齊天大聖」,就像鄉下一個小飯館掛著「環球大酒店」的招牌一樣,自我滿足一下。故而天庭為了安撫他,就坡下驢,再騙他一把,乾脆封他一個不管事的「齊天大聖」,像媽媽一樣,哄自己的小孩說他畫的畫世上最好看,唱的歌世上最好聽。滿足其遊戲的心理,讓他別哭別嚷。
由於李逵、悟空處在是懂非懂的頑童年齡,他們對政治理解也往往是一知半解,甚至天真得滑稽,但這種天真中卻往往包含最簡單的常識。悟空將天庭的遊戲規則看得和他的花果山一樣簡單直接,根本不在乎天庭複雜的人事關係和種種派系。而李逵對宋江的權謀不能理解,常常實話實說,戳到宋大哥的痛處。當盧俊義生擒了史文恭后,宋江假裝依照晁蓋的遺言,將頭把交椅讓出。兩人在推辭時,李逵大叫:「哥哥偏不直性!前日肯坐,坐了今日,又讓別人。這把鳥交椅便真箇是金子做的?只管讓來讓去!不要討我殺將來。」「若是哥哥做個皇帝https://read.99csw.com,盧員外做個丞相,我們今日都住在金殿里,也值得這般鳥亂。無過只是水泊子里做個強盜,不如仍舊了吧。」真是童言無忌,羞殺宋江等人。
李逵進了縣衙的堂屋,嚇跑了縣令。他自己「扭開鎖,取出幞頭,插上展角,將來戴了,把綠袍公服穿上,把角帶系了,再尋皂靴,換了麻鞋,拿著槐筒,走出廳前,大叫道:『吏典人等都來參見!』」這位只愛喝酒吃肉殺人的鐵牛哥這次倒是態度溫和,沒有給各位吏員動蠻,而是讓他們當了一回群眾演員,自己狠狠的過了一把當官的癮。讓兩人喬裝因鬥毆前來告狀,在這場遊戲逼真的外表下,李逵的「判決」顯露出遊戲的本色,他根本不管判斷尋常民事糾紛的起碼常識,而是用自己的強盜邏輯來斷案,「這個打了人的是好漢,先放了他去。這個不長進的,怎地吃人打了,與我枷號在衙門前示眾。」而且他穿著官服,一直跑到了忠義堂前,引起兄弟們的哄堂大笑。
李逵作為赤誠、直率之人卻有一些可愛的「狡猾」,他這種「狡猾」正像一個和大人玩心眼的頑童。如宋江這種真正愛用權謀的人,小事上顯得異常大度豪爽,而李逵這樣的頑童,大事上坦坦蕩蕩,小事上常常施點可愛的小手腕。江州初見宋江,為了賭博撒謊說自己有一錠十兩的整銀想換成零錢,宋江將十兩銀子送他,他毫不推辭大方地拿走,可從此成為任宋江驅使的得力幹將。和戴宗一起請公孫勝時,戴宗告誡他必須素食,他偷偷地跑到外面吃牛肉喝酒,還以為瞞過了戴宗。被羅真人用法術弄到官府大獄中,自稱是羅真人的徒弟,騙來監獄的牢子用酒肉孝敬。脫離牢獄后,飽受痛毆的他不但不氣惱,反而和戴宗吹噓自己騙牢子酒肉的「豐功偉績」,大有小兒得餅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