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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雄關內外 4.決計討吳

七、雄關內外

4.決計討吳

「哼,你們老鴰子不說豬墨黑,相互之間打埋伏,只瞞著我一個人,人家養狗能看家,我家的狗卻咬雞,真是白費我一番心思了。」
據他所知,滿洲的八旗兵,大部份原本就處散在遼河套一線,他們下馬為民,上馬為兵,要集結起來是很容易的事,若吳三桂撤寧遠之防時,他們跟蹤而進,眼下就不會離山海關很遠了,吳三桂一旦與他們勾結,這中間就沒有多少間隙讓大順軍可鑽。到時大順軍要對付的便不是吳三桂那五六萬人馬,而是滿清的傾國之師,這樣一來,你不能不重新估計一下自己的力量,大順軍從長安出發時,共約五十余萬人馬,由長安到北京,雖一路順風,但每佔一地,就得分兵守戍,到達北京時,便二十萬也不足了,而除去老弱和負責運輸的兵,其中的戰兵不過十萬,以十萬對付吳三桂的五六雖說有餘,若加上一個清國,便明顯地不足。所以,在李岩看來,眼下將後路人馬迅速催赴北京,以逸待勞,與吳三桂在北京城郊決戰,或有取勝的可能,御駕親征則實在不可取,須知這等於起傾國之師,作孤注一擲,個中勝算微乎其微,若有個萬一,後果可不堪設想。
若在以往,李岩會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出來,但眼下他也有顧慮了,且不說會議一開始,劉宗敏咄咄逼人,要追究主撫派的責任,就是皇上,對他也露出不耐煩的模樣,他何苦自討沒趣呢?
直到前兩天,李岩才弄明白,劉宗敏不但佔據了吳襄府第,且霸佔了吳三桂的愛妾,眼下陝西藉將士們,都在恭賀劉鐵匠獨佔花魁。既然派出的使者中,有吳府家人,吳三桂肯定知情,處此情形之下,他若還來投降除非是個白痴。赳赳武夫,只為一己之私利,圖一時的快活,是導致招降失敗的主因,眼下卻把責任推到他人頭上,李岩豈能不為自己辯冤?但眼下還有更急的,這就是皇上要御駕親征,御駕親征還罷了,可這口氣太輕鬆,大有滅此朝食之意。吳三桂偏居一處,將少兵微,敢捋虎鬚,何恃而無恐?李岩將情斷理,一下就想到了關外的滿韃子——這始終是自己心中的隱憂,也就是宋獻策一直在念叨的不好的「變數」,若果真那樣,吳三桂可不是小泥鰍,而是一條倒海巨鯨了。想到此,他不由抬起頭,說:
接著,李自成就數說他們的糊塗,一進北京城,只知吃喝玩樂,沒有在眾人面前做出好榜樣,就是大事,也不見來向他報告,二人見皇上動怒,嚇得不https://read.99csw.com敢做聲。
幾天前的御前會議,主撫的不但有牛金星,且最初的動議是兩個軍師提出來的,但眼下劉宗敏只指責牛金星,從居庸關第一次會議時,他主張帶兵往剿埋怨起,說丞相不能審時度勢,終致陪了夫人又折兵。
宋獻策說:「孫子兵法上說: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若只有五分勝算,怎麼能出征呢?」
接下來,李岩便向好友說起自己的未盡之言:
「皇上,臣——」
眼下大順軍中,就只有這兩個人說話硬氣了——他們至今仍住在中州會館,宋獻策孤身一人,李岩則與紅娘子形影不離,李錦和高一功不願說他二人的好,搜索枯腸想了半天,李錦才說:
唐通做夢也沒有想到,昨天還和自己稱兄道弟的吳三桂,說變臉就變臉,竟趁他不備,幾萬人馬突然開關殺出,眾寡懸殊,一下殺他個措手不及,待他明白后跨上戰馬時,局勢已無可挽回了,於是,他一面收拾敗兵,離山海關遠遠地重新安下營寨,一面修表,向大順皇上告急。
劉宗敏發言時,李自成一直在注意他的神態,眼中的感情很複雜,見眾人再無話說,當即傳旨,乃以李錦、劉芳亮率領六萬人馬為先鋒,劉宗敏仍總中軍,高一功、袁宗第、劉體純等護衛御營,正、副軍師隨御營在後,共計十六萬人馬,于兩天後前往山海關。
宋獻策聽李岩說完,不由微笑說:「任之,想不到你也學乖了,逢人只說三分話,但這怪不得你呀,招降失敗,劉宗敏不自責,反怪別人;皇上明知此事的前因後果,卻因投鼠忌器,不肯認真追究,這一切說明什麼,只能說明這些人,都不是能勇於承擔責任的人,與他們共事,不能不多留個心眼。」
不想第二天,皇上本已作好的安排,卻又有了小小的異動——京城關係重大牛丞相一人留守恐難支撐,乃將李岩留下,協助牛金星。
二人見李自成仍不做聲,李錦又說:「在吳三桂這事上,他和宋矮子三番五次阻撓大局,要不是這招降耽誤了時間,局勢還不會是這樣,叔,為什麼我們一提起前明的官員,就恨得牙痒痒的,他們卻那麼喜歡呢?」
「任之,有何見教?」
聽了這道旨意,宋獻策和李岩多少有些意外。
事已至此,眾人也只能順著皇上的思路,商議起御駕親征的事。
話才出口,欲言又止,因為他一眼瞥見,皇上望他時,獨眼中露出了極不耐煩、極不以為然的神色,那麼九九藏書,說還是不說呢?正在猶豫,皇上開口了,語氣還算平和,那種懷疑的眼神,也只一瞬即失,並說:
「十幾年來,我們打過的仗大小總不下百余戰吧,有十足把握的仗幾時見過?就是穩佔上風、穩操勝券的時候,個人也難免不被流矢所傷,不被小人暗算,俗話說,瓦罐井上破,將軍陣上亡,打仗本是賭命的買賣,怕這怕那是辦不成大事的。剛才滋侯說,吳三桂與滿人結的梁子很深,一時難以結成團來對付我們,我也是這麼看的,他不就是五六萬人馬嗎,咱們率十余萬大軍親去,就是一個換一個也有賺。」
「各位不要急,招降不成,自然難免一戰,朕決計御駕親征,剋日興師。不就是五六萬人馬嗎,這算什麼?就不信陰溝里的泥鰍,能掀起大浪。」
參加御前會議的人,都陸續離開了,空蕩蕩的大殿上,只有李錦和高一功尚未離去,他們是臨走時被皇上示意留下的。望著燈影下的兩個晚輩,李自成口氣嚴厲地問道:
李自成似乎也已意識到了這點,李岩話才落音,馬上接言說:「你是說要防關外嗎?朕也想到了,為此,我們要刻不容緩,趁他們尚未來得及勾結,或辮子兵一時趕不過來,先一舉拿下山海關。」
李岩不由苦笑說:「我們的劉大將軍不是說,打仗就是賭命嗎,既然是賭命,當然有贏有輸,五分勝算,也不錯了。不過,這一賭,可是乾坤一擲,關係非淺,若輸了,皇上回陝西只怕也會站不住腳。」
話雖這樣說,可二人畢竟也跟在這「瞎母雞」身後,又怎能完全超脫?哪怕宋獻策的話中,明顯帶有警告的意味,李岩也並未放在心中。
夜已深了,李自成在斥退兩個侄子后,一人仍在大殿上徘徊……
李自成不由瞪了侄子一眼。李錦雖晚他一輩,卻與他同年,當年在家,少年叔侄如兄弟,造反后,同艱共苦,平日最受寵信。此時一聽他在說假話,乃狠狠地數落說:
接了唐通的告急文書,李自成正在生氣,聽了這個狼狽逃回的小校的報告,李自成和他的文武大臣更是火冒三丈,吳三桂的信是這樣寫的:
「他們還是老樣子,不過——」
高一功也說:「還有,那個河南狀元劉理順,也是被李岩救下的,我們去抓時,他不讓抓。總之,凡是好人全讓他做了,而惡人就讓我們當了。」
「這是誰在嚼舌根子呢,劉鐵匠住在吳府是沒錯,可他是為了追贓呀。」
「臣也是這麼想的,吳三桂既然置皇上的一https://read.99csw.com片苦心於不顧,一條黑道走到底,那麼,他只有可能投靠滿人,除此之外,別無出路。不過,據臣所知,滿洲憨王去年才死,眼下國內群雄爭立,一時還安撫不下來,就是接受了吳三桂的投降,一時也派不出兵,不然,何以吳三桂敢撤寧遠之防呢?所以,我皇上若能御駕親征,一定能穩操勝券,至少可奪回山海關,將吳三桂趕到關外去。」
高一功接著說:「還有,我們不但人馬比他多,手中還有幾大法寶,這就是吳襄和崇禎的三個兒子,上陣見仗之前,先將這幾個活寶推上前去,吳三桂不是為崇禎發喪嗎,我們讓太子出面令他投降,他不降就是忤旨,就算吳三桂眼中沒有太子,也不能沒有吳襄這老鱉呀?」
二人你一句他一句,盡說李岩的壞話,李自成不由煩了起來,手一揮,說:「算了算了,李任之潔身自好,你們是在嫉妒他,打天下,治天下,是要用心思的,不得人心,怎能得天下,你們的眼睛卻只望見錢和女人。」
二人不由吃了一驚——何嘗不是呢,但此時此刻,這話說不得,因為若說起來,誰也不是乾淨人,李錦就佔住崇禎的岳父周奎家,高一功則佔住襄城伯李國楨的府第,李國楨的兒媳也被他霸佔了,只不過劉宗敏沒有碰上好對頭罷了,皇上眼下若追查起來,他們誰又能脫干係呢?於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終還是李錦先開口,說:
高一功又說:「反正大家都不待見這李岩,他那張烏鴉嘴,說什麼靈什麼,依臣看,這回東征,最好不讓他去。」
牛金星也在考慮這事了。剛才劉宗敏的話,明顯地對他不滿,他不願此時此刻,得罪這班手攥刀把子的將軍,雖然他明白,吳三桂的抗拒,與劉宗敏佔據他的府第、拷掠吳襄及霸佔陳圓圓有著莫大的關係,但事已至此,再說何益?不如避開這些,就事論事。於是說:
「招降招降,這不是自取其辱么?不但成堆的金銀拋到了水裡,還丟了張順子一條命,若依我的,吳三桂之頭早已扔在茅坑裡了。」
李岩不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用宋獻策常掛在嘴邊的話說:「你不是常說變數么?面對眼下這一連串的變數,所謂勝算,已是很難說了,依我看,能有五分就謝天謝地了。」
這一下,二人無話可說了,都低著頭不做聲。李自成望著他們,又問:「宋獻策和李岩呢?」
「不過什麼?」李自成緊問。
牛金星此言是順著李自成的思路來的,所以,李自read.99csw.com成連連點頭。皇上點了頭,高一功、劉芳亮、袁宗第等戰將也跟著來,都說要與吳三桂在山海關下一決雌雄,李錦更是頭頭是道地說:
「任之,你說此番出征,我們能有幾分勝算?」
李岩說:「不敢,臣長話短說罷——吳三桂既然敢這樣做,未必就沒有考慮後果?何況他盤踞邊關,位置重要,因而個中變數很多,螳螂、黃雀之防,皇上應慎之又慎。」
這番話看似都有理,開始還憂心忡忡的李自成,不由受到了鼓舞,於是,他又來瞅劉宗敏,那眼光充滿了誠信和期待。劉宗敏對主撫的一派人本就有氣,加之自己想領兵自成又不允許,這些日子,于大政心灰意冷,乃一個跟頭栽在陳圓圓懷中,如膠似膝;不想撫局不成,只能繼之以戰,自成來瞅他,分明又有借重之意,十幾年風雨同舟,怎能一朝決裂?就是這老臉面也一時抹不下呀,於是說:
此時,宋獻策和李岩仍在長談——剛才在會議上,李岩長話短說,心中尚有未盡之言,宋獻策知此情形,心中也有話未說,散會後,二人一邊往回走,一邊閑談,宋獻策說:
李錦、高一功雖不埋怨牛金星,卻一齊破口大罵吳三桂,恨不得立馬出師,掃平山海關。
此時的李自成,真是恨鐵不成鋼——手下這班將領的胡作非為,已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越是親近的人越不聽招呼,像面前這兩個血親就是,天子腳下,肆無忌憚,像餓狗進了廚房,見什麼嚼什麼,豪飲海喝,胡地胡天,更不堪的是對百姓的騷擾,比明朝的敗兵還不如。他想,如此放縱下去,不消多久,這一班能征慣戰的將士,不一個個醉倒在北京城的酒館里,也會栽倒在妓院里,眼下不得已,終於再次親征了,朕想禦敵於國門之外,也想藉此轉移將士們的視線,激勵他們的奮發之氣,但他們能重新奮發嗎?
李岩嘆了一口氣說:「這事你也不知勸了我多少回了,可說到頭我還是不忍心,因為這不單關係眼前事物的成敗,且也關乎歷史的千秋功罪,大順軍能有這樣的局面多不容易,就這麼斷送了,你縱不可惜這個朝廷,難道也不可憐追隨其後的數十萬弟兄?」
「聽人說,吳三桂不肯降,與劉宗敏霸佔了他的府第和愛妾有關,你們可聽說了?」
「據臣看,吳三桂手中只有五六萬兵馬,無糧無餉,他守邊關多年,與滿洲人結下了很深的梁子,就是一時迫於厲害,勉強言和,但相互之間,一定隔閡殊深,不可能一下就能聯成一氣來對付我read.99csw.com們,所以,哪怕滿人就是派出了兵,我們也可乘隙將其各個擊破。」
最不願看到的事,終於出現了,這中間究竟是主撫派的錯用心機,還是另有原因?李自成仰望大殿,獨眼迅速在李岩、劉宗敏的臉上掃了過去,心想,此時尚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先考慮眼前事是正經。於是,撇開垂頭喪氣的牛金星,也不看興災樂禍的劉宗敏,自顧自說道:
宋獻策擺了擺頭,說:「朝前看,固然可惜,朝後看,卻也沒什麼,他不是跟你說過四不擇嗎,他原本就是荒不擇路,飢不擇食,不想瞎母雞婆撞到了米籮里,能飽吃一頓也就心滿意足了,槐國衣冠,黃粱一夢,旁人嘆氣有什麼用?自我得之,自我失之,又何憾也!」
面對劉宗敏咄咄逼人的指責,牛金星終於無言可答了,就是宋獻策、李岩也覺得面上澀澀的。
當牛金星一口氣讀完這封信后,眾臣不由嘩然。李自成尚未開言,劉宗敏馬上瞥了牛金星一眼,冷笑著說:
不肖男三桂泣血百拜,上父親大人膝下,兒以父蔭,熟聞義訓,得待罪戎行,日夜勵志,冀得一當,以酬聖眷。屬邊警方急,寧遠巨鎮,為國門戶,淪陷幾盡,兒方力圖恢復,以為李賊猖獗,不久即當撲滅,恐往複道路,兩失事機,故爾暫稽時日。不意我國無人,望風披靡。吾父督理御營,勢非小弱,巍巍萬雉,何致一二日內便已失墮?使兒卷甲赴關,事已後期,可悲、可恨!側聞聖主晏駕,臣民戮毒,不勝眥裂,猶意吾父素負忠義,大勢雖去,猶當奪錐一擊,勢不俱生,不則刎頸闕下,以殉國難,使兒縞素號慟,寢戈復讎,不濟則以死繼之,豈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隱忍偷生,訓以非義,既無孝寬禦寇之才,復愧平原罵賊之勇。夫元直荏苒,為母罪人;王陵、趙苞二公,並著英烈。我父嚄唶宿將,矯矯王臣,反愧巾幗女子!父既不能為忠臣,兒亦安能為孝子乎?兒與父訣,請自今日,父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之旁以誘三桂,不顧也。男三桂再百拜。
李錦望了高一功一眼,說:「李岩不是最愛當老好人嗎,此番可大做人情了,崇禎的皇嫂,就是那個張皇后,我們進城時,她還未來得及自殺,李岩得知消息后,生怕落到了我們手上,乃派人用車子將她護送到娘家,讓她從容盡節。」
這裏告急的使者才到北京,吳三桂那回答父親勸降的《絕情書》,也由跟張順子同去的一個小校帶回,據這個小校說,張順子已被吳三桂殺了祭旗,他自己則被割去了耳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