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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雄關內外 8.歡喜嶺

七、雄關內外

8.歡喜嶺

眾人也紛紛請戰,祖大壽見狀,先代吳三桂謝過攝政王爺和豫親王爺,又說:「眼下流寇攻山海關甚急,且快形成包圍之勢,山海關密于防前而疏於防后,眼下已快不支,還望攝政王爺從速發兵,不然,只恐雄關有失。」
轉過幾個山坡,部伍更嚴整了,這時,威遠堡已隱約在望。他們來到堡下,只見沿山坡拾級而上,兩邊站兩排侍衛,一個個身材高大,袍褂整齊,執戟荷戈,肅然直立,而堡塞兩旁,一門門的紅衣大炮,正一齊將炮口對著山海關方向。
吳三桂忍氣一連拜了三拜,聲音雖低,卻是吐詞清晰地稟道:「王爺親率大兵到此,請恕微臣接駕來遲。」
看到會議已取得了預期的效果,想到明天將有一場惡戰,李自成乃宣布散會。眾將領拖著疲憊不堪的腳步往回走,他們或許還在想著明日的一戰成功……
劉宗敏覺得從沒打過這樣的窩囊仗——當西羅城垂危之際,他自認已穩操勝券了,不想到頭來,不但沒能拿下關城,且傷了李錦,他明白李錦在自成心中份量,雖暗暗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卻有幾分不安,眼下眾人說起,他不由想到己方炮火之弱,這是吳軍能反敗為勝的關鍵,乃說:
說著,便指天矢日,說不滅流寇,誓不為人。
多爾袞聽后,連連點頭,又誇獎吳三桂,說面對三倍於己的兵力,居然以少擊眾,苦苦支撐了兩天,為大清出擊贏得了時間,足見將軍是有膽有識之人。
李自成對這個侄子特別關愛。他不明白,為什麼李錦受傷,恰巧在劉宗敏退下后,於是,向左右細細地盤問李錦受傷的經過,事實擺在這裏,這隻是一種巧合——吳三桂已認定這裏為劉宗敏的指揮所在,那一炮可是直奔目標,不巧劉宗敏剛剛退下,李錦代為指揮,就這麼挨了一彈片。
劉宗敏拍桌子,谷大成便也拍起了桌子,一時吵吵嚷嚷,鬧得不可開交,誰也壓不下來……
多鐸說:「只怕未必。吳三桂不是也有五六萬人馬么,山海關城池那麼堅固,他應該是攻不足而守有餘。」
阿濟格尚有些不信,說:「他不投降,不親自來見我們,明天我們便殺進關去,先滅吳三桂,再戰李自成。」
望著頹然跪倒塵埃的吳三桂,多爾袞心中感到無比的愜意——從外表看,他與自己帳下將校迥異,三十齣頭的年紀,長身白皙,風度翩翩,言談舉止,有著北人無可比擬的文靜與瀟洒,可就是這個人,一度死守寧遠,扼大清南下咽喉,使得繞道殺入關內的八旗鐵騎,時時有後顧之憂。眼下終於來投降了,可就在幾天前,他不仍想以崇禎託命孤臣的名義,用平行之禮,向我大清借兵嗎?多爾袞真想好好地羞辱一下這個自命不凡的人,可一想到眼前的事業,想到用漢人降臣的種種好處,他又忍住了。
然而,令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就在此時此刻,一場大戰,或者說,一場大的屠殺,正緊鑼密鼓地布置之中——多爾袞已向吳三桂及眾將面授機宜,指陳方略;吳三桂領旨后,星夜趕回山海關城,隨他一同到達的,是豫親王多鐸、英親王阿濟格,以及他們統帶的八旗精兵……
十多年來,吳三桂一直與清兵打交道,對清兵的營伍較了解,但從未像今天這麼近距離地看他們。眼下,https://read.99csw.com八騎兵全列為一組一組的方陣,騎兵在前,步卒在後,面向前方,他們一行則從旁邊走過。
吳三桂一驚,忙說:「三桂守邊關多年,與大清對峙,部下多懷恐懼者,借兵之說,無非是安人心而已。」
想到此,他不由仔細打量起面前這個皇上,並認真地聽起他的發言來——終於,他從李自成那長篇大論中,看到了閃鑠其詞、看到了底氣不足、看到了虛張聲勢,他想,說什麼拚勇氣、拚耐力,怎麼就不說拚老本呢?羝羊觸藩,不得不焉,皇上不是沒想到,而是沒退路了——李岩多言受猜忌,此時多言亂軍心。想到此,宋獻策把已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有祖大壽這個總兵官帶路,他們一行不但沒有遭遇任何阻攔,且受到了十分隆重的禮遇。吳三桂雖心緒不寧,但仍很留意——他們爬上歡喜嶺,才走了不到兩里地,便望見嶺下山谷里,白色的帳篷像星星,密密麻麻,掩蔭在林木間,東一處,西一處,井然有序,連綴成一大片一大片,就像一條條的街市,鼓柝之聲,清晰可聞,獵獵旌旗,直達天際。
劉宗敏顯然也受到了鼓舞,受到了啟發,於是,接下來他便談他的部署,這些天的戰鬥,自家損失慘重,但他手上仍留有一支生力軍,明天把這支人馬派出去,用一部兵力,在城外將吳軍營盤困住,然後集中優勢兵力攻打東西羅城,哪怕就像攻寧武城一樣,只有進,沒有退,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漂杵也在所不惜。
紅衣大炮每尊重約萬斤,非四匹好馬拉不動,就是以往,拉炮的馬隊也跟不上大隊,遲三五天是常有的事,若是道路不好,十天半月也趕不上來。進入北京后,劉宗敏負責追贓,繳獲金銀數千萬兩,為了把重貲運往長安,劉宗敏幾乎把運輸用的上等騾馬全徵調了,谷大成手上只有剩下的駑馬、毛驢,又怎麼馱運得紅衣大炮呢?所以,為了把大炮運過來,他幾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不但把民間的騾馬全徵用了,且親自上陣,帶一班親兵,手推肩背,雙手雙肩全打出了血泡,好容易把大炮推過沙河,永安城已遙遙在望了,不料前面又橫下一條比沙河寬闊得多的灤河,今天,他是趕來向皇上求援的,若不加派人馬,架起浮橋,紅衣大炮便過不了灤河。不想才落座,尚未開口,便受到劉宗敏的指責,谷大成心中一下升起一股無名怒火。他也是追隨李自成最早的人,雖然開始只是個掌勺的,但論資歷也晚不了劉宗敏幾許,所以立刻站了起來,反唇相譏道:
黃昏戰鬥結束后,李自成先去看望受傷的侄子李錦。李錦傷在腰部,為紅衣大炮所傷——一塊指頭大的彈片嵌在肉內約三分深,當場昏厥,雖經郎中搶救,眼下已脫離危險,但因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他是個十分頑強的漢子,目前已清醒過來,見皇上親自到來,顯得很是激動,雖不能起身,卻是一臉的歉意。
「兩三天了,紅衣大炮怎麼就運不上來呢?須知我們吃虧就吃在這上面,我們若有炮,西羅城早轟開了,滋侯也不會白吃這個虧。他娘的,我們負責輸送的人真是個大飯桶,滿以為沒有惡仗打了,凡事慢吞吞的,半點也不知緩急,依我看,應軍法從九_九_藏_書事。」
眾人正吵吵嚷嚷,不可開交,一眼望見皇上的身邊人張鼐,不由一怔,隨著李自成的出現,大家終於安靜下來。
祖大壽一路陪著吳三桂,一邊走,一邊注意觀察他的神色,待見到八旗大軍全隊出迎,已是一臉的驚喜,又是一臉的疑懼。祖大壽看在眼中,心裏明白,吳三桂,這個頗有些桀驁不馴的外甥,眼下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多爾袞於是又問了兩天來,山海關的攻防情況,吳三桂一一作答,並說流寇傾窠而來,總數在十五六萬之間,雖沒有紅衣大炮,小炮卻也不少,主帥是見過大陣仗的人,布署和指揮都很得體,士氣也很旺盛。
洪承疇搖搖頭說:「不然。此番李自成是傾巢而出,志在必得。山海關城池雖然堅固,那是指它面向東北的一面,若從關外進攻,確不易攻破。但眼下流寇是從關內來,攻的是西南面,那正是關的薄弱所在——」
山海關方向的炮戰始終沒有停止過。在他們來時,還在很遠的地方,便看到遠處煙塵四起,便聽到大炮在轟鳴,一聲接著一聲,連大地也在抖動,炮聲還夾雜著一陣陣的吼聲,像松濤,又像哭泣。
一行人馬立在嶺上,足足聽了半個時辰才勒轉馬頭。回來的路上,洪承疇說:「據臣看來,吳三桂已支持不多久了,此時必引頸而望援兵,急於星火。」
「吳將軍,不要拜了,快起來,快起來!」
「不過,話雖這樣說,依朕看,你們也不能泄氣,大家都聽過評書,知道武松景陽崗打虎,當老虎向武松撲來,被武松按住時,老虎不掙扎嗎,這時武松如果泄氣,手上只要稍一鬆勁,老虎頭一抬,武松豈不完了?眼下的形勢,我們就是武松,吳三桂就是老虎,我們已到了和他拚勇氣拚耐力的時候,誰能在最後關頭忍住氣,死死地按住虎頭,誰便可獲得成功。據朕所知,吳三桂才五六萬人馬,兩天惡戰,他已損失兩三萬,眼下不過一二萬殘兵,已不堪一擊了,明天一定能打敗他。等打完這仗,朕一定好好地犒勞各位,封侯封伯,人人有份,大家可回到北京城享清福,大家想不想這好事呢?」
明天,他們就可進入朝思暮想的山海關了,然後由此滔滔一線,直下北京,實現父兄兩代人的願望,這可真是上天的厚愛啊!眼前哪是炮聲和喊殺聲呢,分明是人間再美不過的音樂,是催促他們迅速進軍的號角,他們能不歡欣鼓舞、笑逐顏開?
吳三桂一面看,一面在心裏細數。擺在這裏的,不但有滿洲八旗,還有蒙古八旗和漢八旗。這麼一推算,他不由在心裏說:乖乖,此番多爾袞硬是起傾國之師前來,怪不得行程緩慢。
說著,當眾把上衣一脫,露出血肉模糊的雙肩,說:「各位請看,為了拉大炮,我這雙肩都拉成什麼樣子了?」
當下,多爾袞傳旨:著吳三桂來行轅相見。又吩咐左右,務必盛張軍威,不能讓吳三桂小覷!
「臣祖大壽,參見攝政王爺。」
多爾袞連連搖手說:「不必了,你那是多此一舉。」
李自成儘管胸中有氣,但怪誰呢?於是,安排李錦暫時回北京養傷。
吳三桂心裏清楚,努爾哈赤創建的八旗制度,最先原是在狩獵行圍的團伙基礎上形成的,每三百人為一牛錄,設牛錄厄真為九*九*藏*書主事,五牛錄為一甲喇,設甲喇厄真為主事,五甲喇為一固山,設一固山厄真為主事,固山厄真即為旗主,統領步騎約七千五百人。以旗統人,以旗統兵;出則備戰,入則務農。
李自成威嚴地掃視眾將一眼,用誇讚的語氣先開了個頭,接下來,他想談談自己的隱憂——滿韃子會不會突然出現?這麼多天了,關外消息何如?這是自從出征以來,天天都在想、卻又不敢想的問題,就如人過獨木橋,走到了中途,進也是險,退也是險;沒有滿韃子,一戰成功,從此百川潮落,四海波平;不然可就太慘了,他也實在想不下去。然而,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隱憂,能和眾將談嗎?有問題說出來,無非是求得改正,但若是一個無法改的死結,說了只能徒亂軍心也要說嗎?想到此,他乃故作輕鬆地一笑,拿眼前的形勢,打了個比方,說:
「流寇猖獗,凌逼至尊,人神共憤,可將軍卻雲借兵,且欲孤從中協、西協入關,會獵北京城下,孤因不明就裡,故一直遷延未進。」
吳三桂立刻翻身下跪,說:「家仇國恨,不共戴天,眼下三桂心裏只想如何速滅流寇,豈有其它?」
「洪先生說得是,看來,我們終於水到渠成了。」多爾袞信心十足地點頭,說,「孤料定,吳三桂一定會親自前來請兵。」
天道無常,吉凶轉換,主客易位,大順危矣!
眼下,擺在吳三桂眼前的,便是令人眼花繚亂的騎兵,一色的東北大漢,一色高大的蒙古大馬,配上明盔亮甲,很是齊整。
吳三桂驚疑不已,在祖大壽催促下,勉強上了台階,剛走完這段石階,來在一個平台上,只見從城堡里已下來一群人,一個個翎頂輝煌,錦袍燦爛,擁著一個年約三十、儀錶堂堂的大漢,身穿杏黃四爪團龍蟒袍,頭戴大紅金座鑲大東珠的暖帽,身材修長,面目清癯,舉手投足,氣勢不凡。
他懵懵然,像是在夢遊,正趑趄不進、痴痴獃呆時,祖大壽於一邊將他的衣襟扯了一下,自己早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吳三桂見狀,這才明白過來,好像身後有鬼推著似的,也跟著跪下,這時,只聽祖大壽朗聲道:
多爾袞拉著吳三桂的手,一行人緩緩來到堡內的大廳里,多爾袞讓吳三桂在他左手邊坐下,吳三桂不敢坐,多爾袞示意左右將他強捺在椅子上,然後用矜持的語調說:
原來為調整部署,李自成已傳旨再次召開御前會議,各人獻計獻策,務必要在明日拿下山海關城。眾將奉詔前來,大家都已得知滋侯李錦受傷的消息,一連兩天的戰鬥,他們沒有佔到半點便宜,反傷了一員大將,心裏如何不氣,便一齊大罵吳三桂鬼蜮伎倆,冷炮傷人,抓住了要零刀碎剮,劉宗敏也跟著罵開了。
「怎麼就吵起來了呢?這兩天仗打得不錯嘛,山海關是天下第一雄關,可據朕看來,吳三桂已玩完了,今天他是險而又險,我軍是功虧一簣,但不管如何,他使盡改數,作困獸之鬥,也支撐不了兩天,到明日,我軍一定能將這第一雄關拿下來。」
多爾袞不由望了兩個兄弟一眼,說:「如何?涸轍之魚,猶望西江之水,何況他一個大活人呢?洪先生,看來,明天一仗可有幾分慘烈。」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北坡上的正黃旗的兵,他們身上是一色九-九-藏-書的金盔金甲,遠遠望去,黃橙橙一片像油菜花;緊挨正黃旗的便是鑲黃旗,他們雖也是金盔金甲,但他們的衣甲上鑲了一道紅邊;而在南邊,也有兩隊騎兵在站隊,左邊是正紅旗,他們的衣甲皆尚紅色,所以望去像著了火一般;而鑲紅旗的人馬則在衣甲上鑲了一道灰邊,看去也是紅紅的一片;右邊為兩藍旗,正藍旗通身純藍;鑲藍旗則在衣甲上鑲了一道紅邊;只有兩白旗最威武,因為他們衣甲尚白,人穿著顯得精神,他們挨著兩藍旗,在夕陽襯映下,遠遠一望,如一片藍天白雲。
小小的威遠堡沸騰了。
待吳三桂一連三拜拜完,多爾袞不再矜持了,兩眼飛快地掃了左右一眼,急步上前,作伸手欲扶狀說:
想到此,他示意讓跟在後面的張鼐上前,自己從容跟進。
攝政王多爾袞此時已站立在歡喜嶺上了,陪在一邊的是阿濟格和多鐸及洪承疇等人。他們的身後,是起伏的層山峻岭,隨他們而來的十余萬八旗鐵軍,就駐紮在這群山之間,白色的帳篷,像雨後的蘑菇,掩蔭在林木間和大道兩側。黃昏將近,各營的燈火開始閃爍起來,嗚咽的海螺,在山谷間此起彼伏,雄關古道,平添幾分凄涼和悲愴。
吳三桂真的親自來了,且「從頭做起」——于百忙中,將自己的頭髮按照滿人習俗剃髮結辮,就像一個虔誠的朝覲者,一步步走向威遠堡。
完了完了,該來的終於來了——宋獻策一旦證實了自己的看法,不由一下驚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為什麼吳三桂以邊陲之地,孤軍一支,敢與堂堂的大順軍對抗,為什麼在大軍並未出征討伐他時,他敢殺使者?為什麼看到父親被鞭打后,仍能無動於衷?眼下這一切全找到答案了,他原來有恃無恐啊。
吳三桂明白,中間這人應是多爾袞,他可是這些年來,與我朝勢不兩立的夷人,不由想起,自懂事以來,讀聖賢之書,所為何事?這一步跨過去,可是跨進了鬼門關啊,但不進這鬼門關又哪有出路呢?山海關下,流寇麕集,憑他的經驗,快要形成包圍了,手下的寧遠兵一定守不過明天,那麼,不進這鬼門關,可是要下地獄……
宋獻策雖也出席了會議,但他一直沒有做聲。今天,他在關前觀戰,兩眼卻時時穿過關城,向關后歡喜嶺方向瞭望。因這陰霾天氣,整個白天,那一帶隱沒在沉沉霧氣中,看不太真,不料黃昏時,歡喜嶺上的烏鴉竟噪營了,千真萬確,成群的尖嘴黑老鴰在往西南飛,這說明它們是受到了驚擾;到掌燈時,他又看到,歡喜嶺一帶隱隱約約,似有火光——種種跡象表明,東北方向分明有大兵駐紮。
雄關在望,揚鞭可及。攝政王兄弟聽著炮聲,看到這一切,顯得心曠神怡,十分愜意,阿濟格對多爾袞的不滿,也因這勝利在望而暫時丟開了。
劉宗敏不意谷大成還真敢當眾頂撞他,不由火氣更大了,立馬站了起來,拍著桌子大罵道:
多爾袞一聽,表示理解地點頭,卻又緊逼一句道:「眼下呢?」
回御營的路上,心裏仍在掛欠李錦,不想裡邊卻突然吵翻了天。
李自成在營外聽裏面在吵鬧,立時止住了腳步。聽了半天才明白究竟,心想,劉宗敏怪谷大成是沒有道理的,但劉宗敏這火氣也不是沒有來由,憑心而論,這https://read.99csw.com兩天劉宗敏的部署沒有錯,錯在全軍上下對這場惡戰沒有心理上的準備,且不說沒有安排足夠的力量拖拉大炮,就是戰前的準備也不充分,滿以為仍像打太原、打大同或打北京一樣,傳檄而定,一路招降,所以一旦遇上頑強的抵抗,在寧武出現的毛病便在這裏重現了。但處此時刻,能怪誰呢,所有的補救措施都來不及了,除非當初就接受宋獻策、李岩的建議,取消這次遠征。
「哼,我看有人是看人挑擔不費力——炮隊的健馬壯騾全被征去馱金銀了,毛驢駑馬能拉動大炮嗎?他娘的你要軍法從事我還早就不想幹了呢!」
聽皇上這麼一說,眾人勁頭又上來了,他們紛紛其說,都表示要在這最後關頭打出威風。
劉宗敏辟里拍啦指責了一大通,雖未點名,但在場的都明白這是說誰,所以,才開了個頭,負責運輸的谷大成就有些坐立不安,不想劉宗敏說到最後,又還狠狠地掃了谷大成一眼,谷大成更是忍不住了。
還在路上,祖大壽便向他交代了該注意的禮儀。說多爾袞眼下已不是議政王而是攝政王了,滿朝上下,除了年幼的皇帝,便唯他獨尊,見他與見皇帝無異。拜見時,切不要再提借兵之事,因為這勢必招致多爾袞的不滿,只說為報君父之仇,誠心歸順大清,願為前部,勢死消滅流寇。
「你逞什麼能,原本就是一個伙頭軍,讓你當腳夫哥還是高抬了你,既然誤了大事,當老子不敢殺你嗎?」
洪承疇尚未答言,一邊的多鐸卻早已熱血僨張,渾身是勁。說:「料敵決策,十四哥真是沒得說的,至於上陣,明天就看我們的好了。」
吳三桂都一一記在心裏。
阿濟格口雖沒說,面上卻也露出了喜色。
這時,眾文武齊湧上來了,他們扶起吳三桂,洪承疇更是上前,和吳三桂親熱地拱手,接著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也都上前和吳三桂敘舊,多爾袞又向吳三桂介紹一邊立著的英親王和豫親王,吳三桂立刻上前一一躬身請安。
威遠堡在歡喜嶺山後,距山海關不過十五里,原是山海關的前哨陣地,有一座小小的城池,可設兵守戍,眼下它成了多爾袞的行轅。
客套過後,調兵遣將……
這一切都無言地表示,山海關前,戰事正無比激烈。
吳三桂約略估算一下,沒有十五六萬兵馬,撒不開這麼大的營盤,而最令他羡慕不已的,是他們的鐵騎,滿洲人以善騎射著稱,這以前,他們入關作戰,在平原上縱橫馳騁,明軍只能以極少的騎兵與之周旋,而以步兵對騎兵,簡直不成對手,追擊時,連風也摸不著,一旦對陣,又成了他們任意殺戮的對象。
多爾袞心中歡喜,卻不動聲色,只將他再次扶起來,說:「吳將軍真不愧是個忠臣孝子,孤哪有信不過你的。眼下流寇如此猖狂,令尊大人尚陷身賊中,你我應該和衷共濟,擊敗流寇,為令尊大人報仇。」
話未說完,前營統領鰲拜遣一個巴牙喇兵匆匆跑來,于馬前跪奏道:「啟稟攝政王爺,祖大壽派人來送信了,說吳三桂將由祖大壽陪同,親自來御營求見。」
威遠堡內,吳三桂與多爾袞盡釋前嫌,相約同心破敵;大順軍御營中,眾將領卻怨氣衝天,相互指責。
豫王多鐸也說:「吳將軍,明天我們拚死上前,一定爭取把令尊大人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