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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攝政王爺 5.國難莫作大臣

十一、攝政王爺

5.國難莫作大臣

可惜是吳三桂引清兵入關,他們不知個中究竟;北方兵連禍結,消息阻隔,他們對時事的判斷,很不準確,到五月中旬,有官員從北京逃出,這才得到流寇已敗往關中的確訊,但清兵卻並未退往關外,神京仍淪入敵手,崇禎靈櫬未安,凡此種種,皆臣子的責任,可要光復大明,談何容易。
就在這時,豫王多鐸前來辭行了。
左懋第尚未開言,馬紹愉先憤憤不平地說:「真是莫明其妙,我們是使者,又不是囚犯,怎麼可不讓我們出去呢?」
說著,他喚著左懋第的表字說:「蘿石,你是老前輩,這跪與不跪,可關乎個人名節。」
多爾袞正想與人說笑話,於是先不談南征的事,卻把南明使者到京,及其目的說與多鐸聽。多鐸也覺有趣:這不是一個垂死的人,還在想洞房花燭,還在想抖闊顯擺嗎,真是自不量力。於是,他將方大猷的奏疏一丟,說:
經過兩個月的休整,八旗健兒一個個精神抖擻,都想南征一顯身手。為此,多爾袞派英王阿濟格為靖遠大將軍,率軍征討李自成,平西王吳三桂、智順王尚可喜各以所部隨從,由山西攻陝西;又派豫王多鐸為定國大將軍,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仲明隨同,率大軍渡黃河南下,準備收拾弘光小朝廷。阿濟格已於三天前出發了,多鐸今天來請訓,明天正式出發。
眼下,在他的御案上,放著一張奏疏,這是山東巡撫方大猷奏報上來的。這個方大猷是個鬼靈精,他已把正副使者的資歷、北行的目的,及國書內容打探得清清楚楚,眼下細細奏報read.99csw.com上來,多爾袞拿著奏報,看著看著就想笑。
多爾袞搖了搖頭說:「不行不行,當官不打送禮的,人家送金子銀子來了,我們怎麼還要殺他呢,再說,你這麼做,有些人口雖不說,心裏會以為我們理虧,怕說不過他們。」
對於這點,左懋第尚能理解,心想,這是處在滿人威逼恐嚇之下的緣故。
馬紹愉不由連連點頭,陳弘范卻沒有答言,左懋第留神他的臉色,見他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的,不由喚著他的表字道:
多鐸當然願意去。
多爾袞嘴巴一癟,露出一絲冷笑,說:「接見?不,我若接見,必接受他們的所謂國書,接受他們使者的朝拜,那麼,不等於承認了這個小朝廷嗎,承認了人家,怎麼好出兵去打人家呢?」
這些年,煙塵四起,烽燧頻傳,身在陪都為官的他,也不曾有一日安逸,但比較起北京來,南都相對要清閑些,可惜好運不長,當帝后殉國的消息傳來時,南京各衙門的官員,除了那班毫無心肝者,一個個無不感到天崩地陷了,但左懋第身為人臣,傷心而不絕望,家貧莫當長子,國難莫作大臣,挽狂瀾于既倒,救絕國於危亡,他無時不覺重擔在肩。
小小的南明,烏煙瘴氣,竟還做著與大清分庭抗禮的美夢,他們使者齎來的國書上,竟稱我大清皇帝為可汗;議及割讓土地,竟只限於山海關外的甌脫之地;議及歲貢,要等三年之後,大清沒有匹馬犯邊才酌量增加三成。
多爾袞果然胸有成竹地說:「十五弟,據我所知,這班漢人自恃九九藏書口才,特注重舌辯,所謂迴翔壇坫,樽俎折衝,是他們的拿手好戲,此番我想去領教領教他們的口才,看他們能不能說過我。」
北京城的居民,不知是害怕,還是漠不關心,他們對使團的到來很是冷淡。就是鴻臚寺這班官員,大多為前朝留用人員,與使團中人,應是很熟悉的,可見了南來的使者,面上沒有露出半點故國之思,冷冰冰的,如同接待外國使節。
「依我看,這自然是要跪的,且不說眼下清國是我們的盟邦,幫我們打敗了流寇,就是為了完成我們的使命,我們也應該讓人家高興,不然,只怕不但不能完成使命,且有性命之虞。」
還才到北京,尚未見到清廷一個正式官員,使節三人,便如此頡頏不下,左懋第的心,不由更加沉重起來,雖耐心和兩位副使把可能出現的事,細細地擺談了一遍,也商議了應對的方案,但在他們離開后,他卻一直睡不安寧。
左懋第嘆了一口氣說:「處此形勢之下,我們何能矜于個人名節?只要有利國家,有利我們完成使命,禮節上不妨稍從委曲。」
左懋第以常理推測,后一種情況很有可能。臨行時,已和妻子訣別,他明白,此行無異虎口探食,生還的希望極其渺茫。
「十四哥,不要為這事花費精力了,他送來了金子銀子,我們照單全收,人呢,肯降便罷,不肯降砍他的狗頭。」
他們一路北行,觸目處,廬舍空虛,人民逃散,田園多半荒蕪,甚至上百里不聞雞鳴犬吠。使團一行,幾百兵丁,押著十萬白銀、一千兩金子及上萬匹絹九-九-藏-書緞,穿梭于土匪、亂兵橫行的途中,個人生命及公家財產皆懸於一線。
陳弘范吞吞吐吐地說:「依我看,這,這事明天就可見分曉。」
此時天色已晚,使團大多數人腹中飢餓,副使陳弘范向鴻臚寺官員要吃的,卻遭到了拒絕,說是用餐的時候已過,而陳弘范派手下一個護衛出外買時,又遭到了阻撓,守大門的清兵操一口滿語,哇啦哇啦,對他們很兇,懂滿語的副使馬紹愉前去交涉,卻被告知,天色已晚,不能隨意出入,這是攝政王的諭旨。
陳弘范卻冷靜得多,他搖了搖頭說:「看情形,虜廷根本就沒有誠意,這分明是要軟禁我們。」
馬紹愉一聽,不由瞪著眼睛大聲道:「這可要思前想後,考慮周全。」
多鐸一聽,不由興趣盎然,說:「十四哥,你想去和他們辨論嗎?」
說起來,清兵是大明的宿敵,兩害相權取其輕,為了替崇禎報仇,就是向宿敵借兵,也不能顧了。所以,南都諸臣,對吳三桂的行為是能理解的,怕的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一旦清兵翻臉不認人,賴在北京不走,則又是前門驅虎,後門進狼了。
明天是何情形,左懋第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禮節,明日去虜廷,面見他們的大汗,到時跪不跪拜?他將這個問題提出來,陳弘范立刻說:
「繼之有何高見?」
陳弘范聽他這麼一說,連連點頭,可馬紹愉卻冷笑著說:「既然正使這麼主張,本人我從命就是,不過,話要說在前頭,將來萬一言官提起彈劾,本人可不願代人受過。」
多爾袞笑著點頭說:「對的,我想不在https://read•99csw•com正式場合接見他們,卻想化妝成一般官員去看他們,和他們舌戰一番,看到底誰能說過誰,你願陪我去嗎?」
多鐸明白,十四哥口中這「有些人」是指洪承疇等漢官。我朝雖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個南明小朝廷,看不起他們派來的什麼使者,但十四哥是個事事不願示弱的人,口舌之爭,也不能拜下風,得折服他們。多鐸於是說:
得知南朝使者到達后,多爾袞不由得意地笑了。
駱養性原是明朝的錦衣衛指揮使,眼下降清了,就對故國的使者、昔日的同僚,擺出一副可憎的面孔。左懋第忍氣吞聲和他理論,但駱養性也不肯通融,萬般無奈,左懋第只好將人員精簡。就這樣,他們終於到達北京城了,不料到京后,竟是這麼個情況。
多爾袞想,這不是白日做夢嗎?「大清沒有匹馬犯邊」,眼下我就要大舉「犯邊」呢。
但左懋第最擔心的還不是這些,而是清廷的態度。他們一行才進入山東,遭遇清兵時,便受到了極不友好的對待,在濟寧州,地方官不許使團進城,他們只好宿營野外,而城上的清兵還向他們住的地方打炮,擺出進攻的架勢;至德州,清朝的山東巡撫方大猷告訴他們,說已奉攝政王諭旨,南明使者經過的地方,有司不必招待他們,並讓他們自備盤費。
左懋第見此情形,明白這是在故意刁難,但他仍認為這是地方官不明事理,他寄希望于清廷,寄希望于吳三桂。不想到達天津后,清朝的總督駱養性又一次傳達了攝政王的旨意,對使團的人數,進行限制,只許百人進京,其餘皆留read•99csw.com在天津。
「那,你打算接見他們?」
多鐸不解地說:「那,那又如何處分他們?」
南明使團一行人終於進入北京城,住進了鴻臚寺,身為正使的侍郎左懋第不由稍稍鬆了一口氣。
眼下,左懋第奉旨為使了,這正是受命于危難之中。朝廷給他們的使命是聯絡清兵,共滅流寇,拉攏吳三桂,將清兵禮送出關,然後擴清寰宇,奉新皇上還都。凡此種種,皆建立在毫無把握的空想之中,能如願嗎,萬一清兵不肯退,多爾袞有亡我之心,那他們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嗎?
左懋第點點頭,面色十分嚴肅,說:「確實如此,如有半點誠意,也不會這樣怠慢使者,看來,我們這趟差事很艱巨,很不好辦,為了不辱使命,我們可要有心理準備。」
此時,馬紹愉仍在和那個守大門的官員爭論。左懋第知道這是無益之爭,此人看來只是奉命行事,多言豈不是白費精神?於是他把兩個副使召到自己住的房間,讓一個心腹護衛守在門口,不許外人進來,然後和兩個副使商議。
馬紹愉這以前曾任兵部郎官,當年崇禎帝欲秘密與清兵議和,兵部尚書陳新甲奉旨派他出任議和使,後來事機不秘,引起言官彈劾,陳新甲因此被殺,而馬紹愉也被貶官。當時彈劾馬紹愉最力的便是他左懋第,此番左懋第奉使,他本不想讓馬紹愉同來的,無奈缺一個既懂滿語,又悉夷情的人,他才勉強同意,眼下,馬紹愉是在下逼腳棋,想讓他出面擔責任。
這不是遭到軟禁了嗎?左懋第的心,一下跌到了冰窖里,看來,原來所最不願看到的情況,終於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