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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戶田和小峰聽他這麼一問,開始放眼眺望。二人討論了一番后,戶田對誠哉說:「從這裏看不出所以然,我們兩個過去看看。」
「那倒是。」
太一蹲下,撿起某樣東西。看起來是空罐。
聲音似乎是從樓上傳來的,冬樹衝上旁邊的樓梯。二樓有幾個宴會廳,其中一扇門開著。
「這個,是魚子醬耶。」
冬樹聽不懂山西想說甚麼,只好保持沉默。於是老人繼續說:「說來理所當然,在自然的土地上不可能有甚麼無障礙空間,也沒有裝設電扶梯和電梯。無論何處,都必須靠自己的雙腳跨越。可是社會長期浸淫文明產物后,即便是腿力不佳的老年人,也有了隨意外出的能力。於是我們誤以為靠著自己的雙腳真的可以行遍天下。不,應該說是被迫產生這種錯覺吧。所以,那樣的文明一旦被剝奪后,立刻就會陷入這種窘境了。」
目送二人邁步走遠后,誠哉轉向冬樹。
就在大家分頭找人不久之後,某處傳來了哨音。那是冬樹耳熟的聲音。
「但是,不會有客人直接捧著罐頭吃魚子醬、拿普通杯子喝香檳吧?」太一接著他的話說。「如果那樣做,肯定會被飯店趕出去的。這人沒有遭到這種待遇,表示他吃東西時,飯店已經空無一人了。」
「隨著高齡人口增加,必須調整社會機能,讓這些人也能舒適生活,站在國家的立場是理所當然的。」
「說得也是。沒辦法了,今晚就在這裏過夜吧。」他對大家說。
「想到搞不好得在這裏露宿,也顧不得疲勞了。」
冬樹的玩笑話,讓太一露出自覺丟臉的表情。
就連誠哉似乎也不知如何應答,只見他低頭咬唇。其他的人,應該也都聽到山西的話了,卻保持緘默。
「你還好嗎?」冬樹對山西說。
這一點,太一的確也沒說read.99csw.com錯。略做思考後,冬樹內心一驚。如果要解釋眼前這個狀況,答案只有一個,但是冬樹沒有勇氣說出來。太一似乎也一樣,所以他默然不語。
「那麼,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冬樹問。
「未央?」他一邊呼喊,一邊緩緩往前走。
「以戶田先生你們的眼光看來,這裡有還算安全的建築物嗎?」
「那個,請你來一下好嗎。」
「哪裡怪了?」冬樹問太一。
黑暗中有黑色的團塊,冬樹打開手電筒。
「這個我知道,但你不覺得奇怪嗎?」
「哪裡奇怪?」
「罐頭之類的東西倒是很多,那還好。問題是,有一樁怪事。」
「怎麼了?」誠哉過來了。「出了甚麼事?」
「不管怎樣,先整理出一塊能坐的地方吧。否則現在這樣,想休息都沒辦法。」
「還有,有香檳酒瓶,卻沒有香檳酒杯。這個杯子說穿了,只是個普通的杯子。」
「除此之外別無可能。」
「是未央的哨子!」他大喊。
「目前還可以。不過,我覺得很對不起大家。要是沒有我,你們可能早就抵達官邸了。」
這時戶田與小峰迴來了。
誠哉點頭同意冬樹的推論。
「有一家最近才剛開幕的飯店,受損情況不嚴重,耐震設備似乎也很完善。如果只是今晚過一晚應該不成問題。」戶田說。
「好久沒坐這種椅子了。」明日香窩進皮革沙發,興奮地說。
冬樹對地上的香檳酒瓶投以一瞥后,微微點頭。
「你好好休息吧。不過,待會你可得負責扛行李。」
「沒那回事,其他人其實也都累了。」
太一帶他去的,是位於一樓開放空間的餐廳。那裡排放著鋪有雪白桌布的桌子,歪七扭八應是地震造成的吧。原本應該放在桌上的鹽和胡椒瓶也滾落地上。
「不好意思請read.99csw.com忍耐一下,別去睡客房。萬一有地震,被關在房間里就糟了。」
哪裡,誠哉簡短回答。他的臉上有困惑。他大概和冬樹一樣,不懂山西為何在這時忽然談起妻子吧。
「是嗎,太好了。」誠哉站起來。「那麼,大家再加把勁,努力走到那家飯店吧。」最後他對山西招呼:「我們走吧。」
「自從某次參加親戚婚禮后,就沒來過這種飯店了。以前,我一直想在這種地方住住看呢。」
「我剛才也說過了,拜各位所賜我才能來到這裏。因此,我絕對不想成為各位的包袱。就算不幸出了甚麼差錯,我也絕對不希望有誰為我犧牲。到了逼不得已的關頭,請你們一定要作出決定。這是我主動的要求,畢竟這樣才合乎大自然的法則。」
冬樹頓時感到背脊一冷。除了他們幾人之外絕對可能有其他生存者,但不知不覺中,他已深信世界上沒有其他人在了。所以說,這時出現身分不明的生存者,總讓他覺得心裏毛毛的。
「其他人消失是在十三點十三分,當時這間餐廳應該也照常在營業。」誠哉說。「說不定,其中有客人大白天便吃起魚子醬配香檳。」
「拜託你們了。我知道你們也累了,對不起。」
太一回來了,他的臉色不太好。
誠哉聽到他這麼說,露出尷尬的笑容。
「這有甚麼不對嗎?應該是某人用餐剩下的吧。」冬樹說。
未央趴在地上,大大的眼睛里浮現恐懼。她的嘴裏咬著哨子。
太一又重複一遍剛才的說明,誠哉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走過以前的鍛冶橋街,來到日比谷公園附近,已經是出發后六個多小時的事了。過程中雖然一再短暫休息,但大家的疲憊都已到達頂點。尤其是帶著腿傷的山西繁雄,已經一步也走不動了。
「怎麼了?九_九_藏_書找到食物了嗎?」冬樹問。
「那可糟了。」誠哉低語。「東西散落滿地,又有崩塌之處,如果擅自亂跑因此受傷就麻煩了,快去找找看。」接著他又看向冬樹和太一,小聲說:「生存者的事待會再說。」
山西也在沙發坐下,仰望寬闊的天花板。
山西點點頭,吃力地站起來。
「你是說那個人是在十三點十三分之後吃這些東西的?換句話說,除了我們還有別的生存者?」
山西呼出一口大氣。
「就是這個。這裏,你自己看。」太一指著地板的某一處。從冬樹站的位置看去,那裡正好被桌子擋住看不見。
冬樹他們的目的地是總理官邸,大概還有十公里的路要走。如果走平整的柏油大馬路,大約三個小時就能抵達。但是出發一個小時后,冬樹已陷入絕望。這段路程的險峻程度超乎他的想像,簡直就像在叢林中披荊斬棘,幾乎找不到一處路面是平坦的,有時甚至還得用上繩索,拉較無體力的人前進。他們也常碰到馬路上的巨大裂縫,不得不多繞一大圈路。和叢林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不用擔心野獸的攻擊,但是相對的,必須隨時提防頭上掉落的物體。
誠哉環視四周建築。
「抱歉,我已經動不了了。」太一愧疚地說。
太一聽到誠哉的指示后,活力十足地喊聲「遵命」,立刻走向樓梯。
「在這裏露宿嗎?」戶田四下張望。
「請問……你們有沒有看到未央?」
東京街頭已沒有所謂的「道路」了。原本的道路扭曲、龜裂、斷成一截一截的。馬路上,壞掉的車輛和瓦礫層層堆疊,泥水四處流淌。
「好像是吧。那又怎樣?這麼大的飯店就算有魚子醬也不足為奇。」
「總之你先跟我來就對了。」
「怪事?」
也難怪他會這麼說。如果是在以往那鋪著大片柔九九藏書軟草皮的日比谷公園,露宿一晚或許不算甚麼,可現在公園的狀況非常凄慘。大雨過後,地面到處都是濕的。
太一指著破碎的玻璃杯。
「我現在好不容易勉強苟活到這個地步。我不僅年紀大又沒體力而且還受了傷,可是我卻能來到這裏,理由無他,全拜各位所賜。要是沒有各位撐著我的身體、伸手攙扶我,我絕對做不到。所以我就在想:真正的老人福利,並不在於裝設扶手或打造無障礙空間。腿力不佳的老人需要的,不是那種東西,而是願意伸手相助的人。願意伸手相助的人如果是家人,當然是最理想的,是鄰居也可以。可是政府卻把這個國家搞成『一家人必須各分東西才活得下去』的國家,把這個世界搞成『不與他人扯上關係比較有利』的世界。結果,必須獨自生活的老人增加了,國家再以文明利器來應付這樣的事態。於是,老人依賴那些東西,以為一個人也能活下去。我也是產生那種錯覺的人之一。」說著他看向誠哉。「內人的事,給你添麻煩了。」
「榮美子小姐,請你找個地方讓寶寶休息。太一,該你出馬了。你去找找看有沒有食物。」
那間飯店蓋在離幹線道路有一些些距離的地方,大概是這樣才得以避開車禍的損害。附近似乎也沒失火。玄關前雖然散布瓦礫與碎片,但那似乎並不是這棟大樓的,而是從其他地方飛過來的。
冬樹啞口無言。山西的意思是:萬一他無法動彈,就把他扔下。
「那樣處置春子,我一點也不後悔。我認為那隻不過是遵從大自然法則做的決定。所以說了,我希望你們處置我時也不要猶豫。」
冬樹失聲驚叫。的確沒錯。
好像有人逐漸接近了。冬樹心頭一驚,猛然轉身,只見榮美子面帶不安地站在面前。
玄關處有大片玻璃牆。因此,read.99csw.com雖然停電了,大廳依然很明亮。不過,等到天黑后,這裏想必也會是一片漆黑。
「不,就算是那樣,我還是越想越覺得丟臉。我從不覺得年老是可恥的,但是我沒想到居然會變得這麼不中用。」老人轉了轉脖子。「雖然成天嚷著甚麼高齡化社會,但那其實是虛假的世界,是唬人的。那違反了大自然的運作。」
「啊,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說,只要能享受這種氣氛就已夠幸福了。」山西笑了。
「我哄寶寶睡覺的時候,她好像自己一個人跑掉了。我想應該沒跑出去……」
旁邊有幾棵倒下的樹,冬樹和誠哉合力抬了過來。
背負未央的誠哉,環視精疲力竭的眾人後,瞥向手錶。接著,他仰望天空,咬著嘴唇,似乎覺得很不甘心。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哨音再次傳來,是來自門敞開的宴會廳。冬樹走進去廳內。裏面一片漆黑,看不清楚。
「對。雖然大家都批評日本的福利政策不過爾爾,但是畢竟也做了不少事。我們也經常向公家單位陳情。比方說希望在哪邊加上扶手,哪裡的台階應該打掉之類的。可是,當那些措施消失后,誰也不會負起責任。所以地震或颱風的時候,老年人會頭一個死掉,政府官員大概覺得那也無可奈何吧。」
冬樹走到旁邊一看,地板上散落著盤子、叉子、破碎的玻璃杯,還有高級香檳的酒瓶。
「未央?她不見了嗎?」冬樹問。
「這話怎麼說?」誠哉問。
而她的腳邊,倒著一名男人。男人抓住未央的腳踝不放。
聽到冬樹這麼說,山西大大點頭。
「哥,休息一下吧。」冬樹對走在前面的誠哉說。
大家在橫倒的樹榦坐下,山西連屈膝都很吃力。
「那我知道。可是,這裏怎麼會有空罐頭?天底下應該沒有哪家餐廳會在客人點了魚子醬后,連罐頭一起端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