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甚麼話。事到如今，我們怎麼可能被那種事難倒。」明日香氣呼呼地噘起嘴。

「就算是這樣，水位應該也不可能再繼續升高几十公分吧。」

「你跟我說這種話有甚麼用，就是有人要拖拖拉拉的我也沒辦法呀。」

太一發出「哇」的一聲哀號。「這下子事情麻煩了。」

這趟遷徙極為艱苦。久未出門的人就不用說了，就連曾經外出幾次的冬樹都感到手足無措，因為道路變得非常崎嶇。

「看來好像沒問題。」

「奶粉倒是還有，但我擔心的是無法燒開水，也無法消毒。」

「啊？那你要怎麼解決？」

公車雖然布滿泥濘，不過車內算是比較乾淨了。或許是因為車窗全都是緊閉的吧。前輪卡在人行道上，所以車身有點傾斜，除此之外，算是很完美的休息站。

「水已淹到這台階下方了。」

「我們在這裏暫時休息，順便填飽肚子。」

「要試試看嗎？這輛公車，好像沒有嚴重故障喔。」坐在駕駛座的太一開玩笑地把手伸向車鑰匙。

「就算這場雨下得再怎麼大，馬路淹成這樣也未免太不正常，最好視為發生了某種問題。」

「戶田先生撐不下去了，休息一下吧。其他人也都很累了。」

水珠滴在玻璃上的聲音響起。回神一看，四周已漸漸昏暗了。

「那和總理官邸不是反方向嗎？」

「不。」誠哉搖頭。「恐怕水位就是會升高。」

眾人陷入短暫的沉默，最後開口的還是誠哉：「大概只能等待吧。」

「你想做甚麼？」誠哉問。

誠哉邁步走出，於是大家也跟上。

「怎麼可能。」

「我也要走。」明日香從後面的座位朝車門口走去。

「出發呀。我看算了吧，不想走的傢伙你管他幹麼。在你忙著說服人家的期間，水位已越來越高了喲。」河瀨朝小峰那邊投以一瞥后，打開車門。「我可不想淹死在這種地方。」

「我發現好東西了。」小峰沖了出去，他的目標是九九藏書公車。那公車前輪卡在人行道上，看樣子沒受到火災波及。

「所以必須出發。不，或許該說是逃難比較好。」

冬樹走在一行人的尾端，他發現走在他前面的戶田步履沉重。

冬樹也有同感。身體如果淋濕會消耗體力。在雨停之前，不如就待在這裏吧。正如剛才誠哉所言，他們只能效法古人，靜待事態好轉。

「低氣壓接近了。之前那麼悶熱，就是這個原因。」戶田咕噥。

冬樹後面的位子上，嬰兒開始哭鬧了。榮美子從行李袋取出奶瓶，開始喂他喝奶，那好像是出發前沖泡的。

「榮美子小姐和菜菜美小姐也到後面來。」明日香喊道。

但這次的狀況，沒有那麼單純。

原本以手撐著臉頰、閉目養神的河瀨，冷冷仰視明日香。但他甚麼話也沒說，拎起行李就移到前頭。

「難不成你想把後面的座位當成廁所？拜託你可別隨地撒尿。」

「仔細想想，古時候的人還真厲害。」戶田說。「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一天之內卻可以走上幾十公里。和他們比起來，我們才走幾公里就已叫苦連天。說來還真窩囊。」

「怎麼又開始下雨了。」太一咳聲嘆氣。

「現在水位到膝下，但是如果潰堤真的是原因的話，接下來水量將會不斷增加，說不定在幾個小時之內就會超過一公尺。」

他只能歪歪腦袋說聲不知道，他對氣象毫無概念。

飯店到總理官邸的這段路，如果以直線距離計算應該只有三公里左右，就算沿著道路走也不過五公里。可是光是走這麼一點距離就已費盡千辛萬苦。要沿著道路走原本就很困難了，現在大家又背負大型行李，隊伍中還有嬰兒和幼童。既不可能將腰部以下泡在泥水中涉水前進，也不可能橫越落差高達數公尺的瓦礫堆。

冬樹想起這次事件剛發生時，他曾登上東京鐵塔。當時他用望遠鏡對著街上四處搜尋，好不容易發現的就九_九_藏_書是白木母女。他試著思索距離那時已過了幾天，但他不確定答案對不對。時間感已完全麻痹了。

「危險？為甚麼？」

「你還好嗎？」冬樹出聲招呼。

「沒辦法，這已是我能選出的最短路線了。那條路線更危險，不能帶大家走。」

「既然注重安全，就讓大家休息吧。你就算焦急也沒用呀。」

太好了，太一說。眾人的臉上浮現安心的神色，大家果然都很累了。

大部份的人都點頭贊同他的意見。冬樹也是，除此之外想不出對策。總之，現在不能出去。

「二公尺……」這下子小峰終於噤口不語了。

冬樹走到隊伍前端。

「你是指甚麼問題？」

「慢著。分散行動很危險，大家要集體移動。」誠哉說。

「絕對不能碰！」誠哉用警告意味濃厚的聲音說。「雖然四周看起來並無汽油外漏，但誰也不知道有沒有在其他地方出問題。萬一起火燃燒，那可是天大的麻煩。再說，就算引擎順利發動也沒有哪條馬路可以通行。」

「奶粉還有嗎？」冬樹問。

「現在，馬上離開這裏。請各位準備出發。」

冬樹點點頭看向嬰兒。被取名為勇人的嬰兒，睜著大大的黑眼珠喝奶。他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已變成怎樣，露出毫不畏懼未來的表情。冬樹望著那種表情，覺得心頭暖暖的。

「可是，在這裏連坐的地方都沒有。」菜菜美說。

榮美子把她們在出發前做的飯糰分發給大家。

「這場雨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覺得雨勢好像前所未有地猛烈。」駕駛座上的太一轉過頭說。

「在那邊。」誠哉指著南方。「大約還有二百公尺。」

「哥，先停一下。」冬樹朝帶頭的誠哉喊道。

之後又過了二個小時，天候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眾人無法重新出發。雨越下越大了，大量的水滴打在玻璃上，雨水開始從縫隙滲入。

「開始進水了。」誠哉俯視車門口的台階。「馬路淹水了read.99csw.com。」

「老實說，相當吃力，剛才腳好像扭到了。一隻腳使不上力，所以對腰部造成負擔。我本以為區區五公里應該走得到，沒想到還得這樣四處迂迴繞路。」戶田拿毛巾抹去額上的汗。

誠哉沉默了一下之後，似乎才下定決心開口：「有可能是哪裡的堤防垮了。」

小峰邊搖手邊靠近公車。他在四周繞行一圈后，雙手比出圓圈示意。

就在二人站起來準備移動的時候。一直俯視車門口台階的誠哉，忽然朝眾人喊道：「大家聽我說一下，我有個重大提議。」

冬樹一再失去方向感。官廳街原本是他熟悉的地方，但是現在即便環視四周，他也完全無法判斷自己身在何處。這種時候，唯一的指標就是東京鐵塔。被塵埃與濃煙弄得渾濁不堪的空氣前方，一片朦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立刻離開這輛公車，另尋其他場所安頓。」

「就算是古人，也走不過被土石流淹沒的路呀。」誠哉露出笑容。「碰上地震或颱風就束手無策，這點無論古今我想都是一樣的。」

小峰聽到河瀨的挑釁之詞，當下就想站起來。但戶田制止，叫他別那樣。

「你覺得會下到甚麼時候？」明日香問冬樹。

「難道不是嗎？我可是早有準備，我知道自己隨時都可能會死。難不成你還沒作好這種心理準備？那你也未免太悠哉了。」

「等待？」戶田問。

「那又怎樣？你是說我們也得作好這種心理準備嗎？」

「小峰先生！」誠哉大喊。「請你先確認一下，汽油有沒有漏出來。」

他的話似乎令眾人啞口無言了，冬樹一時之間也無法理解兄長在說甚麼。

「慢著！河瀨！」

「問題是廁所。」太一賊笑。「男生還勉強有辦法解決，對女生來說就有點痛苦了。」

「為甚麼？這ｒｅad•9９csw•ｃoｍ裏不是已經很好了嗎？」小峰問。「如果冒著這麼大的雨出去，一定會渾身濕透。你急著趕路的心情我能體會，但難道就不能等雨小一點再說嗎？剛才你自己不也說過，古時候的人只能等待。」

誠哉做了個深呼吸。

「啊？你在說甚麼？」頭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太一。「你甚麼意思？」

誠哉站在公車門口，一打開車門，雨水立刻伴隨激烈的雨聲噴進車內。他連忙把門關上。

「好險。幸好下雨之前，就能找到躲雨的好地方。」明日香說。

明日香的話語讓其他人的視線都集中到小峰身上。

河瀨對誠哉的聲音充耳不聞，逕自衝下公車。水已淹到台階上方了。

他的聲音令全員止步，背著未央的誠哉也轉過頭。

誠哉表情一沉。

「我看過警視廳的資料。如果大雨造成……比方說荒川的堤防崩塌時，東京都的中心幾乎都會淹水。資料上說，最高甚至可能淹到二公尺。」

「就跟你說那是秘密了。」明日香站起來，朝後方走去。在河瀨面前站定。「你應該聽見了吧？男士請往前移動。」

「默默等待，直到事態好轉為止。他們對這種問題想必早有準備，也具備無論在哪都睡得著的本領吧。」

如今再也找不到平坦的道路了。在他們面前的，只不過是道路的殘骸。有些地方隆起，有些地方卻龜裂凹陷。道路的碎片化為四面八方的巨大瓦礫，阻擋他們前進。而且，地面也完全被泥水淹沒了。路面的裂縫中，響著湍急的水流聲，令人毛骨悚然。

「原來如此。不過，就算要等待也該有個限度吧，況且還有糧食的問題。難道除了等待之外就別無他法嗎？」

「我知道啦，我只是開開玩笑嘛。」太一帶畏怯地縮回手。

「不過話說回來，要冒著這麼大的雨出發……現在又還不確定是否真的潰堤。」小峰的態度還是很消極。

「要是變成那樣，我們就會被困在這裏。」戶田環視車內。

「要不然，你打算read.99csw.com怎樣？」

戶田皺起臉。

有幾人脫口發出細微的驚叫。

「秘密。不過我先聲明，公車後面的座位要當作女性專用區喔。」

「即使是古人，一旦發現等待會有危險時，想必也會立刻採取行動。」

「再走一小段路就能抵達沒有凹陷的馬路。我想儘快通過那裡，因為天氣不大對勁。」

她說得沒錯。不只地面，其他地方也被泥濘覆蓋，根本無處可坐。

「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公車的座位很舒適。」明日香用感觸良深的口吻說。「不過要是能這樣一路坐到目的地那就更棒了。」

「等了又等還是一籌莫展時，」公車後方傳來聲音，是河瀨。他繼續說：「就會那樣掛掉了。不然還能怎樣。」

「說得也是喔。」戶田露出恍然大悟似的表情，接著卻又歪起腦袋。「可是古時候的人碰上這種時候會怎麼做呢？我是說，在旅途中如果進退不得時要怎麼辦？」

「觸霉頭？怎麼會？我曾經聽說，對古代的人來說旅行也算是在賭命。出門在外客死異鄉，是常有的情形。如果遇上災難，想必只能靜待災難過去吧。但是如果靜待還是不行的話，就只剩死路一條了。古人應該早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吧。」

「那條馬路在哪？」

「我怎麼可能那樣做。你白痴啊。」

「甚麼提議？」戶田問。

誠哉蹙起眉頭，但終究還是點頭同意了，他轉向眾人。

「堤防垮了？那點程度的小事──」

「傷腦筋。這下子完全動彈不得了，只能避守在這裏嗎。」小峰嘆息。

突然間，河瀨抱著行李起身了。他不發一語，逕自走向車門口。

「恐怕只能咬牙熬過去吧。看這雨勢，我們根本束手無策。」小峰說。「幸好還有食物，待在這裏面也不會冷。如果只是一晚，應該可以平安熬過去吧。況且不管再怎麼說，這場雨也不可能連下個兩三天。」

小峰嘆了口大氣，直腰起身。

小峰憤怒地啐了一聲。「這種節骨眼偏要講這種觸霉頭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