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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5/無解的方程組 第四十五節

Part5/無解的方程組

第四十五節

「他栽在了一起案子上,」趙鐵民望著窗外,緩緩地說起來,「大概五年前,我記得應該是十月份吧,城東有個新建小區,本該年初就交房的,但因房產公司資金周轉出了問題,老闆攜款潛逃被抓了,那小區就成了爛尾樓。後來區政府介入料理善後,安排了一家國企收購了這家地產公司。小區的主體結構在被收購之前就已完工了,剩下一些配套設施而已。被收購后,過了大半年到了十月份,房子正式交付。可是就在業主前來驗房的當天,他們在天台上找到了一具爛得只剩骨頭的屍體。根據法醫屍檢結果,這是具男屍,後腦顱骨有個大破洞,是被鈍物直接敲死的,死了有三四個月。也就是說,是在五六月份死的,由於過了一個夏天,屍體已經徹底腐敗,只剩骨骼和少量硬化的皮膚了,屍體身上也沒有可供辨別身份的證據和衣物。這還不算,根據當時的情況,小區頂樓通往天台處是用一扇鐵門鎖著的。鐵門是鐵柵欄的那種,鋼條間距離很窄,只能伸過手臂,人無法穿過。而據房產公司說,上半年房子爛尾的時候,天台就上了鎖,做小區綠化等配套設施期間,鐵門從沒有打開過。而鐵門的鑰匙完好,沒有任何撬動過的痕迹。鑰匙一直放在房產公司的辦公室抽屜里,由公司的一名女性主管保管,此人性格溫和,而且剛懷孕不久,不可能有犯罪嫌疑。」
趙鐵民皺著眉道:「他說他已經查到了一些線索,還要繼續核實,卻不肯告訴我。我是讓你派人跟著他,看他到底去了哪裡,去見哪些人,儘可能偷偷把照片拍下來給我。我總覺得這傢伙話裡有話,對我隱瞞了什麼。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讓任何人,尤其是市局裡的其他人知道,明白嗎?」
趙鐵民重重地嘆口氣,道:「問題在於嚴良他辦案,從來不會出錯,他一早就知道了兒子才是兇手。」
儘管嚴良現在是博導,屬於大牌教授了,可是這身份跟他過去的職務相比,實在算不上什麼。
趙鐵民聽完,點點頭,楊學軍準備離開,他思索一下,叫住了他:「你去把這個結果告訴嚴老師。」
楊學軍抿嘴道:「那就想不明白了。」
「正因為表面上看,天台是個封閉地點,任何人都進不去,死者怎麼會出現在天台上更是個謎,所以這是一起典型的不可能犯罪。又因為發現死者是小區驗房當天,當時很多人在場,所以案子一時九_九_藏_書鬧得很大,可是區公安分局查了多天,依舊沒有線索,於是省公安廳派了嚴良來辦這案子。嚴良最擅長各種奇怪的案子,尤其是這類不可能犯罪。很快,他就知道了,兇手把死者弄上天台的方法是,他直接用電鑽把鐵門鑲在地上和牆壁里的固定螺絲給轉出來了,也就是把整個門卸下來了,隨後兇手把死者弄上天台,最後他離開天台時,兇手再把鐵門的各個螺絲在原位轉回去。」
「什麼!」楊學軍瞪大了眼睛。
趙鐵民搖頭道:「那個小區是電梯房,一共二十幾層,機械沒辦法弄上去。」
「可是案子已經過去三個月了,死者是怎麼上的天台也想不明白,所有物證都沒有,這案子能怎麼破?」楊學軍道。
「這……」楊學軍想了片刻,突然睜大了眼睛,「您是懷疑嚴老師是兇手,故意試探他?」
趙鐵民點點頭:「其實兇手不是她,而是她兒子。她被正式批捕后,過了半個月,她兒子來派出所投案自首,供出了他才是兇手,而他母親,是為了給他頂罪。案發的真實情況是,那天兒子回家要學費,男人喝醉了酒,辱罵母子倆,甚至動手打兒子。母親為了護子,用身體擋住男人的拳頭。而兒子從小見識父親的家庭暴力,這一次見男子用皮帶抽母親,他實在忍不下去了,就拿起榔頭,用儘力氣往男子頭上敲了下去。這一敲,他媽徹底嚇呆了,可兒子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感。隨後,兒子說他不孝,不能照顧母親了,要去派出所自首。他正要走,母親突然跪倒在他身後,說他是自己這些年忍受的唯一理由,她的所有心血都是盼望著兒子將來出人頭地,如果他出事了,那麼自己也沒法再活下去了。所以,即便自首,也讓她來,只要兒子以後能有個好將來。這兒子從小讀書非常努力,雖然家庭條件差,可是他成績一直很好,在重點高中里,一直排名前三,不出意外,肯定能上北大清華。他是他母親的全部寄託。他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自首后,母親生活的希望就破滅了,日子更沒法過了,他為了保護母親,只能想出兩個人都不被抓的方法。他們家沒有車,無法遠距離拋屍,只能就近選擇隔壁沒有人的停工小區。趁著晚上,母子倆一起把屍體偷偷運過去,一直抬到了頂樓。當看到通往天台的鐵門關著時,母親本想直接把屍體扔在頂樓了,兒子卻覺https://read•99csw.com得這樣不安全,他是個聰明人,想著如果能把屍體運到天台,那樣被發現的概率就小了。他觀察著鎖,發現上面沾滿了灰塵,說明很久沒人開過了。如果直接把鎖砸了,那麼巡查的人上來發現,就會到天台上查個究竟。所以他跑回家,拿了充電電鑽,把鐵門完好地整扇卸下后,把屍體搬到天台一個排煙管背後的小角落裡,就算有人走上天台,也很難當場發現屍體。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母子倆以為安全了,誰知屍體被發現,嚴良很快就直接懷疑到了他們。母親為了保護兒子,告訴他,一定要好好讀書,爭取考好大學,她要為他頂罪。兒子當然不肯,但母親以死威脅,兒子只能無奈答應。可是母親被抓后,兒子每一天都在負罪感中難以自拔,終於,過了半個月,他忍不住了,到了派出所,跪在民警面前供述了他的犯罪事實。」
趙鐵民繼續道:「區公安分局查了幾天後,很快查明了死者的身份。六月份的時候,旁邊一個老小區里一位中年婦女向派出所報過一起失蹤案,說她丈夫一個星期不見人,聯繫不上。根據這條線索,警方通過提取死者身上的DNA與婦女的兒子做對比,證明了死者就是那家失蹤的男人。派出所民警通過婦女和她讀高三的兒子,以及周圍鄰居、熟人了解到,這家人很窮,不過這男人卻是個吃喝嫖賭俱全的傢伙,經常幾天幾夜不回家,在外跟一些街邊洗頭房的女人亂搞,人際關係較為複雜。所以他老婆也是直到他失蹤一個星期後,怎麼都聯繫不上才報了警。」
楊學軍尷尬低下頭:「那……那為什麼要跟蹤嚴老師?」
楊學軍不解道:「那他現在怎麼到了浙大當個數學老師?」
不過他轉念一想,又道:「嚴老師當年以婦女為兇手結案,抓的不是真兇,那也只是一次失誤啊,如果其他警察遇到這個案子,同樣也會認為婦女是兇手,誰也想不到死者的親生兒子才是真兇,殺死父親后,卻一直沒表現出異樣。那只是嚴老師工作上的一次失誤,頂多算是業務不夠精熟,不需要承擔責任吧。」
「光這樣知情不報也就算了,問題在於,他給犯人造了偽證。」
趙鐵民繼續道:「嚴良事後私下告訴過我,他很早就知道了兒子才是真兇,他看到母親為兒子頂罪,又了解了很多關於他們家庭的情況,他基本上隱約已經猜到兒子是母親的九九藏書全部希望,母子間達成了母親頂罪為兒子換取未來的約定。所以,他決定違背自己的職業要求,幫他們一把。儘管最後一切都是無用功,不過他說,他並不後悔當時的做法。」
「好的。」楊學軍應了聲。
楊學軍咬著嘴唇,緩緩點頭,道:「沒問題,我一定牢牢盯緊。」
「唔……那確實不合常理,」楊學軍想了想,皺眉道,「難道是她兒子幫著一起搬屍體的?」
趙鐵民繼續道:「嚴良過去是省廳刑偵總隊的副指導員,也是省公安學院的特聘教授。省廳的多名領導過去還在地方上任職時,嚴良曾協助他們破過案,所以他們對嚴良格外推崇,破格將他評上專家。全省不少單位的刑偵骨幹,也都聽過嚴良的課。」
楊學軍皺眉疑惑道:「這怎麼可能?鐵門完好,一直沒開過,鑰匙也沒撬過,保管得好好的,就連死者本人也上不去天台啊。」隨即,他亮眼道:「我知道了,兇手一定是用了某種機械裝置,把死者屍體從建築外弄到了天台上。」
「問題就在於,一個中年婦女,哪有力氣把一個成年男子的屍體運到隔壁小區,而且還搬到了頂樓?好吧,就算她真有這麼大力氣,這可是一個沒多少文化的中年婦女,當她把屍體搬到頂樓時,看到鐵門關著,她會那麼聰明想到把鐵門的每個螺絲轉掉,把屍體弄到天台上去,再原模原樣地把鐵門裝回去?通常的可能是,她直接把屍體扔在了頂樓,而不是非要弄到天台上。」
楊學軍疑惑地道:「這樣案子不就結了嗎?嚴老師能有什麼問題?」
趙鐵民點頭:「對,他的犯罪邏輯學的實際應用非常有效,他是個最理性的人,同時,他也是個最感性的人。這次他介入案子的調查,是件好事,但我對他突然願意介入案子還是覺得幾分奇怪,所以我讓你跟蹤他,我絕不希望看到他再一次重蹈覆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學軍聽完,唏噓不已,他們以往辦案時,也接觸過一些不幸的家庭,就因為一個混蛋的男人,害得整個家失去了希望。他很能理解那對母子當時的心理抉擇,充滿無奈,就像在沼澤中掙扎,拼盡全力使自己不再掉下去。可是這是命案,警方即便再同情他們,對他們的遭遇也是無能為力。不可能因同情而放水,把嫌疑人放走的。
「試探個屁!」趙鐵民撇撇嘴,冷哼一聲:「你在想什麼呢!嚴良怎麼可能是兇手,給他九-九-藏-書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殺人。」
楊學軍緊閉著嘴,沒有說話。
楊學軍唏噓道:「難怪您說他不適合當警察。」
趙鐵民繼續道:「隨後,嚴良通過和死者老婆的問詢,很快發現了對方口供中不合邏輯的地方,隨即他又在他們家發現有個電鑽,還沒等他找出其他更多的證據給對方定罪,死者老婆就迫於壓力,向警方投案自首了。據她說,她丈夫多年來一直在外吃喝嫖賭,回家后經常酗酒,一喝醉了就施以家庭暴力,一言不合,就動手暴打,不但打她,還打兒子。兒子六月份時正讀高二,有個星期回家,說期末考試完后,要上暑期培訓班,為明年的高考做準備,需要五百塊錢。男人這幾天賭錢輸了,一聽兒子要錢,就把氣撒到兒子頭上,罵他是敗家子。老婆出言相勸,求他給兒子學費,可是他酒精上頭,就開始辱罵母子倆,一分錢都不願給。她實在忍無可忍,多年的積怨即將爆發。在第二天兒子去學校后,她趁男人不注意,拿起榔頭把他敲死了。事後,她擔心殺人暴露,就想著如何處理屍體。他們家沒有車,也不敢把屍體包起來打車跑到遠處拋屍。她想到了隔壁那個停工的小區,平時都沒有人在那兒,連個保安也沒有。所以婦女當天半夜把男人的屍體搬到了旁邊小區,拖到了天台上,希望幾個月內都沒人發現,那樣將來屍體就辨認不出了。而她過了一個星期後,故意來派出所報失蹤的假警,也騙過了兒子。此後她不時來派出所打聽人找到沒有,演得很像那麼回事。對於男人的脾氣性格,警方在對親友和周圍鄰居的調查中也得到了證實,這傢伙是個徹底的混蛋。不過畢竟婦女殺了人,負責案子的警察雖然很同情,但也只能依法辦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湊了些錢給她正在讀高三的兒子,安慰他好好讀書,對於這點,婦女很感激警方。」
「啊?」楊學軍張大了嘴,「那是……嚴老師同情這家人的遭遇,不想抓他兒子嗎?」
「在兒子自首后,警方的其他同事核對原始卷宗時,意外發現嚴良其實很早就去學校拿了學生出勤登記。案發當晚是星期天,照理,星期天晚上是要夜自修的,學校登記的結果是,兒子當晚請假了,沒有來夜自修,第二天早上也是遲到的。可是原始卷宗的記錄里,學校提供的學生出勤記錄卻是他並沒有請假過。這顯然不是工作失誤會造成的,出現這種事,同事感到情況不九九藏書單純,連忙向上級彙報,上級立刻對此展開調查,最後發現原來是嚴良在做卷宗時修改了結果還修改了學校開具的證明。並且,嚴良甚至還修改了婦女在公安局做的筆錄,原始筆錄和卷宗記載的一對比,馬上發現嚴良將婦女口供中幾個有矛盾的地方逐項修改,使口供完美。當事警察為犯人造偽證,是重大風險事故。對此,省公安廳極其震驚。本來按照規定,嚴良會被嚴肅處理,甚至不排除判刑的可能。但後來省廳領導考慮到,犯罪家庭確有可憐之處,好在最後兒子自首,不影響案件結果,並且嚴良是出於同情,並不是為自己謀私利,加上他多年成績顯著,多次立功,還培養了一批刑偵工作的骨幹人員,再三考慮后對嚴良進行停職處理。隨後,嚴良自動提交辭職報告,說他不適合警察工作,於是去了學校教書。」
趙鐵民唏噓一聲,嘆口氣:「他原來是警察,刑警,最好的刑警,不過後來出事了。」趙鐵民看著楊學軍,這小子當刑警后一直跟著他,嚴良的事倒也沒必要對他隱瞞,便道,「他以前是省公安廳刑偵專家組成員。」
「啊!」楊學軍吃驚地張大了嘴,他知道省廳的刑偵專家組可不是那麼容易能進的,連破過很多起大案的趙鐵民都沒評上,專家組的組長是省廳主管刑偵的高副廳長,他沒當副廳長前就已經是全省聞名的神探,破過好多起轟動一時的大案,其他成員包括省內幾個大市的刑偵副局長、總指導員等,專家組成員的身份不游標明了刑偵經驗豐富,也標明了警銜一定很高。
「原來是這個辦法。」
「另外……」趙鐵民猶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楊學軍跟前,湊近道,「你偷偷安排人,跟蹤嚴老師,記住,這件事不要讓其他任何人知道。」
當晚,趙鐵民的辦公室內,楊學軍告訴他陳法醫對孫紅運的二次屍檢結果,死者脖子處確有一處挫傷,看著很可能是電擊傷。此外,更早的四名被害人驗屍照片上,也發現了脖子處有類似傷痕。可以判斷五名被害人確實是先遭受高壓電棒襲擊,隨即被兇手勒死的事實。不過最後一起徐添丁的身體上,找不到相似的傷痕。
楊學軍很爽快地點頭:「沒問題。不過這嚴老師到底是什麼人,你讓他參与到案子里來,他不是警察,恐怕……不合適吧?」
趙鐵民瞧了他一眼,道:「你沒聽出上面這段話有問題嗎?」
楊學軍尷尬地低下頭:「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