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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吐真情結義連城璧 設假局欺騙冷于冰

第九回 吐真情結義連城璧 設假局欺騙冷于冰

再看那和尚,頭圓口方,項短眉濃,雖未站起來,身軀也未必高大。猛見那和尚把眼一睜,大聲說道:「你來了么?」于冰連忙跪下道:「弟子來了。」那和尚將於冰衣服估計了兩眼,說道:「你起來,坐在一邊講話。」于冰扒起來,侍立一傍。那和尚道:「我教你坐,只管坐了就是,何必故遜。」于冰坐在下面。那和尚道:「你涉險至此何干?」于冰道:「弟子棄家蓬行,歷盡無限艱苦,昨在華山腳下,訪知老佛寄跡此岩,因此拚命叩謁,望佛爺大發慈悲,指示岸畔。」那和尚道:「不用你說,我已盡知。」于冰道:「敢問老佛法號寶剎。」那和尚道:「我也不必問你的名姓居址,你也不必問我的出處根由。」說罷,磨墨展紙,寫了幾句,遞與于冰。于冰雙手接來一看,見字到寫有幾分蒼老,上寫道:身在空門心在玄,也知打坐不參祥。嬰兒未產胎由淺,奼女逢媒月始圓。攪亂陰陽通氣海,調和水火潤丹田。汞龍鉛虎初降后,須俟恩綸上九天。
誤聽傳言逢大盜,致他銀物一齊干。
于冰那裡敢睡,直坐到天明。
知禮喜出望外,領于冰上了天寧寺山頂,用手指道:「對面半山中,那不是石堂和鐵繩么?」于冰道:「果然有條鐵繩,卻看不見石堂。」知禮扶于冰下了山,直送他到石佛岩下,指著道:「上面就是那神仙的住處。」于冰見四面皆崇山峻岭,被連日大雪下的凸者愈高,凹者皆平,林木通白。細看那鐵繩,一個個儘是鐵環連貫,約長數丈,岩上都鑿著窟窿,看來著實危險。
于冰行走了月余,也心無定向,由山西平陸並靈寶等地,過了潼關,到華陰縣界,行至華山腳下,仰首一看,見高峰遠岫,集翠流青,雲影天光,陰晴萬狀,實五嶽中第一蔥秀之山也。于冰一邊走著,一邊顧盼,不禁目奪神移,又想著外面已如此,若到山深處,更不知如何。本日即左近尋店住下。次早問明上山路徑,繞著攀道,紆折迴環,轉過了幾個山峰,才到了花果山水簾洞處,不想都是就山勢鑿成亭台石窟廊榭等類。
那石岩卻甚是平正,竟有四五尺寬,低頭往下一望,毛骨悚然,不但知禮,連溝底也看不明白。再看那鐵繩,竟是從山腰裡鑿透一大窟,將鐵繩橫穿了過去,倒掛在下面。東邊流著一股細水,西邊還有四五步遠,便是石堂。石堂門卻用一塊木板堵著,也不過三尺高下,二尺來寬。用手將木板一推,應手即倒。向石堂內一覷,果有一和尚,光著頭,穿著一領破布納襖,閉著眼坐在上面。于冰俯身入去,也不敢驚動他。見石堂僅有一間房大,東邊堆著些米,西邊放著些乾柴,和大沙鍋、大爐、木碗等類。地下鋪著一條破氈,和尚就坐在上面,氈上還有幾本書,和筆硯紙張諸物。石壁三面都鐫著佛像。
「兩人都大笑起來。
次日,日光一出,和尚取過一本書來,又取出一莖香來,道:」看此書必須點此香,方不褻瀆神物。「于冰叩頭領受。那和尚見於冰點著了香,說道:」你可焚香細玩,我去石堂外散步一時。這石堂九-九-藏-書口兒,必須用木板堵了門,雖然黑些,也還看得見字。于冰將香插在面前,且急急掀書細看,見裏面的話多奇幻費解,看了兩三,覺得頭目昏暈,眼睛暴脹起來,頃刻間天旋地轉,倒在地下,心裏甚是明白,眼裡也看得見,只是不能言語,並用動手腳。少停,那和尚一腳將木板踢倒,笑嘻嘻入來,先將於冰扶起,把皮襖脫剝下來。又向腰間亂摸,摸到帶銀的去處,用手掏出,打開看視,見有百十兩銀子,喜歡的跳了幾跳。隨將他的書並筆硯,同銀子都裝在一小搭聯內,斜掛在肩頭,笑向于冰道:「我困了許多日月,今日才發利市,這是你來尋我,不是我來尋你。」又指著于冰大小棉襖道:「若錯過我,誰也不肯與你留下,讓人穿著罷。天氣甚冷,你這皮襖我要穿去。」說著,將皮襖套在身上,指著地下鋪的氈子道:「我送了你罷。」又向于冰打一稽首道:「多謝布施。」說罷,笑的出石堂去。于冰耳內聽得清楚,眼中看得分明,無如身子麻軟,和感了痰症一般,大睜著兩眼,被他拿去。直待那柱香點盡,好半晌才略能動移,又待了一會,才慢慢的坐起,覺得渾身骨頭如無,口渴的了不得。強打精神,扒出石堂,心上略覺清爽些,又扒到東邊流水處,用手捧著吃了幾口水,立即身子強壯起來。
少刻店主人出來,笑問道:「客人回來了,遇著幾個神仙?」于冰也不答他。旁邊一人問道:「這位客官,認得神仙么?」店主人笑道:「昨日這位客人住在我家,說要上山去訪神仙。
又過了數天,于冰決意要去。城璧還要苦留,于冰道:」我本閑雲野鶴,足跡應遍天下,與其住在老弟家,就不如住在我家了。「城璧知于冰去意極堅,復設盛席餞別。臨行頭一夜,城璧拿出三百兩程儀,棉、皮衣各一套,鞋襪帽褲俱全。于冰大笑道:」我一個出家人,要這許多銀子何用?況又是孤身,且可與我招禍。我身邊還有五六十兩,盡足盤用。衣服鞋襪等類全領,銀子收十兩,存老弟之愛。「城璧強逼至再,于冰收了五十兩。二人敘談了一夜。次日早飯後,于冰謝別,段祥也來相送。城璧叮嚀後會,步送在十里之外,灑淚而回。于冰因段祥家口多,又與了他兩錠銀子。段祥痛哭叩別。
和尚道:「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道本無形無聲,故老子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又言:『恍兮惚兮,如見其像;依焉稀焉,如聞其聲。』修道者,要養其無形無聲,以全其貞。天得其貞故長,地得其貞故久,人得其貞故壽。「說罷,將自己的心一指,又將於冰的心一指,道:」你明白了么?「于冰道:」真人的話最易明白,其所以然還未明白。「和尚呵呵笑道:」難哉難哉!這也怪不得你,你想來還未吃飯。「隨用手指道:」你看柴米火刀鍋爐俱有,石堂外有水,你起來做飯。「于冰答應了一聲,連忙扒起,煨火取水做飯。
又回思日前經過的火焰山、六盤山,大概多與《西遊記》地名相read.99csw.com合,也不知他當日,怎麼就將花果山水簾洞做到海東傲來國,火焰山做到西天路上,真是解說不出。看玩了好一會,就坐在那水簾洞前歇息,覺得身上冷起來。心中說道:」日前要去游山西五台,身上俱是夾衣,致令空返。此番連城璧賢弟美意,贈我棉皮衣服,得上此山,設有際遇,皆城璧賢弟所賜也。「正坐間,忽然狂風陟起,吹的毛骨皆寒。于冰心驚道:」難道又有虎來不成?」
少刻,光搖銀海,雪散梨花,早飄飄蕩蕩下起雪來。但見:初猶如掌,旋復若席。四野雲屯,亂落有屑之玉;八方風吼,時名無電之雷。藹藹浮浮,林簏須臾變相;瀌瀌奕奕,壑洞頃刻藏形。委積徘徊,既遇圓而成璧;聯翩飛灑,亦因方以為珪。八表氤氳,天地凝成一色;六花交錯,峰崗視之皆銀。
問知禮道:「你敢上去么?「知禮道:」我不敢,設或繩斷,或失手吊了下來,骨頭都要粉碎哩。「于冰又詳細審度了一番,說道:」我再送你一兩銀子,你幫我上去。「知禮道:」冷爺便與我一百兩,我也無可用力。據人說上去還好,下來更是可怕,不如回去罷,你一個讀書人,那裡會攀踏這些險地。「于冰也不答他,心裏說道:「難道罷了不成?」於是將衣襟曳紮起,定了定心,把鐵環雙手挽住,先用左腳踏住石窟,次用右手倒換。已到半岩間,只聽得知禮吆喝道:「好生挽住繩呀!」這一聲,于冰便身子亂顫起來,從新又拿主意道:「到此田地,只合有進無退,懼怕徒傷性命。」於是又放膽踏窟倒手,約有兩杯茶時,已到了岩頂,扒了上去。
說罷,忙到院外巡視了一遍,復回來坐下說道:「弟攜家屬遷於此地,已經七載,雖不與此地人交往,卻也不惡識他們,每遇他們婚姻喪葬,貧困無力者,必行幫助,多少不拘。因此這一村人,若大若小,題起弟名,到也敬服。日前大哥送段祥銀兩,弟卻不以為意,不但與他十四五兩,便與他一百四五十兩,好名的人與奢遮人都做的來。后聽他說,大哥也是個過路的窮人,便打動了小弟要識面的念頭,才將大哥趕回。連日不肯與大哥說真名姓,實定不住大哥為人何如。今同居數日,見大哥存心正直。無世俗輕薄舉動,又聽大哥詳言家世,以數萬金帛、嬌妻幼子,一旦割棄,此天下大忍人,亦天下大奇人,若不與大哥訂生死之交,豈不當面錯過。弟系陝西寧夏人,本姓連,名城璧,我有個胞兄,名連國璽。從祖父至我弟兄,通在綠林中為活計。我父母早喪,弟至十七歲,即同我哥哥做私商買賣,劫奪人財物,相識下若干不怕天地的朋友,別處還少,惟河南、山東,我弟兄案件最多。弟到二十五歲,想著此等事損人利己,終無好結局,就是祖父,也不過是偶爾漏網,便勸我哥哥改邪歸正。我哥哥一聽我言,便道:『你所慮深遠。只是我弟兄兩個,都做了正人,我們同事的新舊朋友,可能個個都做正人么?內中有一兩個不做正人,不拘那一案發覺了,能保他不說出你我的名姓么九_九_藏_書?況我們做了正人,他們便是邪人,邪與正勢不兩立,不惟他們不喜,還要怨恨你我無始終,其致禍反速。你今既動了改邪歸正念頭,就是與祖父接續香火的人,將來可保首領,亦祖父之幸也。家中現存銀八千余兩,金珠寶玩頗多,你可於山西、直隸僻靜鄉村內,尋一住處,將你妻子並我的兒子,同銀兩等物,盡數帶去,隱姓埋名。你們過你們的日月,我還做我的強盜。至於你嫂子和我,若得終身無事,就是天大福分。設或有事,這一顆腦袋,原是祖父生的,也是祖父自幼教我做這事的,萬一事出不測,這腦袋被人割去,或者幽冥中免得祖父罪孽,也算他生養我一常』我彼時說:『哥哥望五之年,理該遠避。兄弟年力精壯,理該和他們鬼混,完此冤債。』我哥哥:『你好胡說。我為北五省有名大盜,領袖諸人。你去了有我在,朋友們尚不介意;我去了留下你,勢必有人在遍天下尋我。倘被他們尋著,那時我也不能隱藏,你也不能出彀,事體犯了,咱弟兄兩個難保不死在一處。你我的事,也沒什麼遲早。你既動此念,你就於今日連夜出門,尋覓一妥當安身地方,然後來搬家眷起身,不但你可保全性命,連你的兒子和我的兒子,都有出頭日子了。』此地即我採訪之地也。」到家眷起身時,我哥哥又道:『今後斷不可私自來看望我,亦不可差人來送書字,教人知道你的下落,便是枉費一番心機。
你權當我死了一般,你干你的事,我干我的事。』從此痛哭相別。弟在這范村已是七年,一子一侄,到都結了婚姻。我哥哥如今不知作何境況?「說著,眼中流下淚來,又道:」我早晚須去看望一遭方好。
須臾飯熟,那和尚又從米傍取出鹹菜一碟,筷子二副,著于冰坐了,和他同吃,吃完,于冰收拾停妥,天已昏黑。和尚道:」你喜坐則坐,喜睡則睡,不必相拘。我明日自傳你大道真訣。
紈鷳減縞,皓鶴奪鮮。古檜蒼松,不聞烏喧鳥叫;流泉石室,斷絕虎嘯猿啼。銀甲橫空,想是玉龍戰敗;霜華遍地,何殊素女朝回。萬頃同輝爛兮,似燭螭銜耀崑山;千岩失翠燦矣,如封姨剖蚌滄海。
「于冰不絕口的稱揚讚歎。城璧拂拭了淚痕,又笑說道:」大哥是做神仙的人,將來成與不成,我與不敢定。然今日肯拋妻棄子,便可望異日飛升。假若成了道時,仙丹少不得要送我一二十個。「于冰也笑道:」你姑俟之,待吾道成時,送你兩斗何如?
原來那和尚是湖廣黃山多寶寺僧人,頗通文墨,極有膽量,人不敢去的地方,他都敢去,屢以此等法子騙人。他是和尚,偏要說道家話,是教人以他為奇異,人便容易入套些。適才那炷香,名為悶香,見水即解,賊盜亦偶用之,因此久走江湖人,于睡時頭邊著一盆水,防此物也。于冰將家中並連城璧送的銀兩,一總落在他手,喜的留得命在,瓶口中還有七八兩散碎,未被那和尚摸著。回到石堂,反自己笑起來,打火做飯,吃後放倒頭便睡。睡至次日,吃了早飯,方出石堂,手挽鐵環,腳踏石窟,九九藏書一步步倒退下山底,覺得比上時省力許多,只是危險可怕之至。自此後他心無定向,到處里隨緣歇卧,訪尋名山古洞,仙人的遺迹去了。正是:修行不敢重金蘭,身在凡塵心在仙。
他雖是個和尚,卻一句和尚話不說,都說的是道家話,勸人修鍊成仙。日前我姐夫亦曾上去見他,還送了他些米,心服的了不得。客官要訪神仙,何不去見見他,看是神仙不是。」于冰道:「老哥貴姓?」那人道:「我叫趙知禮,就在天寧寺下居住,離此八十里。」于冰道:「你肯領我一去,我送你三百大錢。」知禮道:「這是客爺好意作成我,我就領客爺一去。客爺貴姓。」于冰道:「我姓冷。」知禮道:「我也要回家,此時雪大,明日去罷。」不意次日仍是大雪,于冰著急之至,晚間結計的連覺也睡不著。直下了四日方止。
到第五日,于冰與知禮同行,奈山路原本難走,大雪后,連路都尋不著,兩人走了三天,方到知禮家,就在他家住了一夜,吃了些莜麥麵餅。于冰念他一路扶持,送了他一兩銀子。
今日被雪辭了回來,少不得過日還要去拜。」那人道:「天地間有神仙,就有人訪神仙,可見神仙原是有的。」于冰忙問道:「老哥可知道神仙蹤跡么?」那人道:「是神仙不是神仙,我也不敢定他,只是這人有些古怪,我們便都猜他是個神仙。」于冰喜道:「據你所言,是曾見過,可說與我知道。」那人道:「離此西南,有一天寧寺,寺後有一石佛岩,在半山之中,離地有數丈高。山腰裡有一石堂,石堂傍邊有一大孔,孔上縛著鐵繩一條,直垂在溝底。鐵繩所垂之處,俱有石窟窿,可挽繩踏窟而上。當年也不知是誰鑿的窟窿,是誰將鐵繩穿在孔內,在那地方許多年,從無人敢上去。月前來了個和尚,在天寧寺止住了一夜,次日他就上那石堂去。人早午定在石堂外坐半晌。寺中和尚見他舉動怪異,傳說的遠近皆知。起初無人敢上去,止與他送些口糧,他用麻繩吊上去。近日也有膽大的人敢上去,問他生死富貴的話,他總不肯說,究竟他都知道,怕泄露天機。
于冰見雪越下越大,頃刻間萬里皆白,急忙回到山下,至昨晚原住店中,借火烘衣,又頓了幾兩燒酒禦寒。
話說于冰到張仲彥家,兩人從新叩拜,又著他兒子和侄兒出來拜見。于冰見二子皆八九歲,稱讚了幾句去了。須臾,二人凈過面,就拿入酒來對酌。仲彥又細細盤問于冰始末,于冰一無所隱。問及仲彥家世。仲彥含糊應對。于冰又說起嚴嵩弄壞自己的功名話,仲彥拍膝長嘆道:「偏是這樣人,偏遇不著我和家兄。」于冰道:「令兄在么?」仲彥道:「不在此處。」于冰已看出他七八分,便不再問。頃間,拿來菜蔬,俱是大盤碗,珍品頗多,卻不像個村鄉中待客酒席。于冰道:「多承厚愛,惜弟不茹葷久矣。」仲彥道:「啊呀!酒館中先生曾說過,我到忘懷了。」時段祥在下面斟酒,忙吩咐道:「你快說與廚下,添補幾樣素菜來。」于冰道:「有酒最妙,何用添補?」段祥已如飛的去了。沒多https://read.99csw•com時,又是八樣素菜,亦極豐潔。過了三天,于冰便告辭別去,仲彥堅不放行,于冰又定要別去。仲彥道:「小弟在家,一無所事,此地也無人,可與弟長久快談。先生是東西南北閒遊的人,就多住幾月也未必便將神仙耽誤,訪道何患無時?」于冰道:「感蒙垂注殷切,理合從命。但弟性山野,最喜跋涉道路,若閑居日久,必致生病」仲彥大笑道:「世上安有個閑居出病來的人?只可恨此地無好景,無好書,又無好茶飯,故先生屢次要別去。我今後亦不敢多留,過了一月再商酌,若必過辭,是以人品不堪待我。」于冰見他情意諄篤,也沒得說,只得又住下。
到半月後,仲彥絕早起來,吩咐家下人備香案、酒醴、燈燭、紙馬等物,擺設在院中。先入房內,向于冰一揖,于冰即忙還禮。仲彥道:「弟欲與先生結為異姓兄弟,先生以為何如?」于冰道:「某存此心久矣,不意老弟反先言及。」仲彥大悅,於是大笑著,拉于冰到院中,兩人焚香叩拜。于冰系三十二歲,長仲彥一歲,為兄。拜罷,他妻子元氏同兒子侄兒,都出來與于冰叩拜。此日大開水陸,葷素兩席,暢飲到定更時候,仲彥著家下人將殘席收去,另換下酒之品。于冰道:「愚兄量狹,今日已大醉矣。」仲彥道:「大哥既已酒足,弟亦不敢再強。」立即將家下人趕去,把院門兒閉了,入房來坐下問道:「大哥以弟為何如人?」于冰道:「看老弟言動,決非等閑人,只是愚兄很拙,不能測其深淺。」仲彥道:「弟系綠林中一大盜也。」于冰聽了,神色自若,笑說道:「綠林中原是大豪傑棲身之所,自古開疆展土,與國家建功立業,屈指多人。綠林二字,何足為異,又何足為辱?」仲豢摸著長須大笑道:「大哥既以綠林為豪傑,自必不鄙棄我輩。然弟更有請教處:既身入綠林,在傍觀者謂之強盜,在綠林中人還自謂之俠客。到底綠林中終身的好,還是暫居的好?」于冰道:「此話最易明。大豪傑於時于勢,至萬不得已,非此不能全身遠害,棲身綠林內。亦潛龍在淵之意,少有機緣,定必改弦易轍,另圖正業。若終身以殺人放火為快,其人總逃得王法誅戮,亦必為鬼神不容,那便是真正強盜,尚何豪傑之有?」仲彥伯桌大叫道:「快論妙絕,正合弟意。」
詞曰:
心耿耿,淚零零,綠柳千條送客行。賊禿劫將資斧去,石堂獨對守寒燈。
右調《深院月》
「說著,向石牆上一靠,瞑目入定去了。到二鼓時,于冰留神看那和尚,見他也常動轉,卻不將身睡倒,鼻孔中微有聲息。
于冰看罷道:「大真人乃居凡待詔之仙,弟子今得際遇,榮幸曷極。」說著,在地下又磕了十幾個頭。那和尚道:「你起來。」于冰跪懇道:「萬望真人念弟子一片至誠心,渡脫了罷。」那和尚道:「你欲何求?」于冰道:」弟子欲求長生大道。」